新唐書
列傳第三十七 王韓蘇薛王柳馮蔣
王義方,泗州漣水人,客於魏。
孤且窶,事母謹甚。
淹究經術,一性一謇特,高自標樹。
舉明經,詣京師,客有徒步疲於道者,自言:「父宦遠方,病且革,欲往省,困不能前。」
義方哀之,解所乘馬以遺,不告姓名去,由是譽振一時。
不肯造請貴勢,太宗使宰相聽其論。
於是尚書外郎獨孤悊以儒顯,給事中許敬宗推悊確論,義方引逮百家異同,連拄悊,直出其上。
左右為悊不平,輒罷會。
補晉王府參軍,直弘文館。
魏征異之,欲妻以夫人之侄,辭不取。
俄而征薨,乃娶。
人問其然,曰:「初不附宰相,今感知己故也。」
素善張亮,亮抵罪,故貶吉安丞。
道南海,舟師持酒脯請福,義方酌水誓曰:「有如忠獲戾,孝見尤,四維廓氛,千里安流。
神之聽之,無作神羞。」
是時盛夏,濤霧蒸湧,既祭,天雲開露。
人壯其誠。
吉安介蠻夷,梗悍不馴,義方召首領,稍選生徒,為開陳經書,行釋奠禮,清歌吹蕣,登降跽立,人人悅順。
久之,徙洹水丞。
而亮兄子皎自硃崖還,依義方。
將死,諉妻子,願以一屍一歸葬,義方許之。
以皎妻少,故與之誓於神,使奴負柩,輟馬載皎妻,身步從之。
既葬皎原武,歸妻其家,而告亮墓乃去。
遷雲一陽一丞。
顯慶元年,擢侍御史,不再旬,會李義府縱大理囚婦淳於,迫其丞畢正義縊死,無敢白其一奸一。
義方自以興縣屬,不三時拜御史,且疾當世附離匪人以欺朝廷,內決劾奏,意必得罪,即問計於母。
母曰:「昔王母伏劍,成陵之誼。
汝能盡忠,吾願之,死不恨。」
義方即上言:「天子置公卿大夫士,欲水火相濟,鹽梅相成,不得獨是獨非也。
昔堯失之四凶,漢高祖失之陳豨,光武失之逄萌,魏武失之張邈。
彼聖傑之主,然皆失於前而得於後。
今陛下撫萬邦而有之,蠻區夷落,罪無逃罰,況輦轂下一奸一臣肆虐乎?殺人滅口,此生殺之一柄一,不自主出,而下移佞臣,履霜堅冰,彌不可長。
請下有司雜治正義死狀。」
即具法冠對伏,叱義府下,跪讀所言。
帝方安義府狡佞,恨義方以孤士觸宰相,貶萊州司戶參軍。
歲終不復調,往客昌樂,聚徙教授。
母喪,隱居不出。
卒,年五十五。
義方為御史時,買第,後數日,一愛一廷中樹,復召主人曰:「此佳樹,得無欠償乎?」
又予之錢。
其廉不貪類此。
始,魏征一愛一其材也,每恨太直,後卒以疾惡不容於時。
既死,門人員半千、何彥先行喪,蒔松柏塚側,三年乃去。
彥先,齊州全節人。
武後時,位天官侍郎。
員半千,字榮期,齊州全節人。
其先本彭城劉氏,十世祖凝之,事宋,起部郎,及齊受禪,奔元魏,以忠烈自比伍員,因賜姓員,終鎮西將軍、平涼郡公。
半千始名餘慶,生而孤,為從父鞠一愛一,鹴草通書史。
客晉州,州舉童子,房玄齡異之,對詔高第,已能講《易》、《老子》。
長與何彥先同事王義方,以邁秀見賞。
義方常曰:「五百歲一賢者生,子宜當之。」
因改今名。
凡舉八科,皆中。
鹹亨中,上書自陳:「臣家貲不滿千錢,有田三十畝,粟五十石。
聞陛下封神岳,舉豪英,故鬻錢走京師。
朝廷九品無葭莩親,行年三十,懷志潔一操一,未蒙一官,不能陳力歸報天子。
陛下何惜玉陛方寸地,不使臣披露肝膽乎?得天下英才五千,與榷所長,有一居先,臣當伏死都市。」
書奏,不報。
調武陟尉,歲旱,勸令殷子良發粟振民,不從。
及子良謁州,半千悉發之,下賴以濟。
刺史大怒,囚半千於獄。
會薛元超持節度河,讓太守曰:「君有民不能恤,使惠出一尉,尚可罪邪?」
釋之。
俄舉岳牧,高宗御武成殿,問:「兵家有三陣,何謂邪?」
眾未對,半千進曰:「臣聞古者星宿孤虛,天陣也;山川向背,地陣也;偏伍彌縫,人陣也。
臣謂不然。
夫師以義出,沛若時雨,得天之時,為天陣;足食約費,且耕且戰,得地之利,為地陣;舉三軍士如子弟從父兄,得人之和,為人陣。
捨是,則何以戰?」
帝曰:「善。」
既對策,擢高第。
歷華原、武功尉。
厭卑劇,求為左衛胄曹參軍。
使吐蕃,將行,武後曰:「久聞爾名,謂為古人,乃在朝邪!境外事不足行,宜留侍制。」
即詔入閤供奉。
遷司賓寺主簿。
稍與丘悅、王劇、石抱忠同為弘文館直學士,又與路敬淳分日待制顯福門下。
擢累正諫大夫,兼右控鶴內供奉。
半千以控鶴在古無有,而授任者皆浮狹少年,非朝廷德選,請罷之,忤旨,下遷水部郎中。
會詔擇牧守,除棣州刺史。
復入弘文館為學士。
武三思用事,以賢見忌,出豪、蘄二州刺史。
半千不專任吏,常以文雅粉澤,故所至禮化大行。
睿宗初,召為太子右諭德,仍學士職。
累封平原郡公。
表乞骸鼻,有詔聽朝朔望。
半千事五君,有清白節,年老不衰,樂山水自放。
開元九年,游堯山、沮水間,一愛一其地,遂定居。
卒,年九十四,即葬焉。
吏民哭野中。
抱忠,長安人。
名屬文。
初置右台,自清道率府長史為殿中侍御史,進檢校天官郎中,與侍郎劉奇、張詢古共領選,寡廉潔,而奇號清平,二人坐綦連耀伏誅。
悅,河南人。
亦善論譔,仕至岐王傅。
韓思彥,字英遠,鄧州南一陽一人。
游太學,事博士谷那律。
律為匪人所辱,思彥欲殺之,律不可。
萬年令李乾祐異其才,舉下筆成章、志烈秋霜科,擢第。
授監察御史,昌言當世得失。
高宗夜召,加二階,待詔弘文館,伏內供奉。
巡察劍南,益州高貲兄弟相訟,累年不決,思彥敕廚宰飲以一乳一。
二人寤,嚙肩相泣曰:「吾乃夷獠,不識孝義,公將以兄弟共一乳一而生邪!」乃請輟訟。
至西洱河,誘叛蠻降之。
會蜀大饑,開倉賑民,然後以聞,璽書褒美。
使并州,方賊殺人,主名不立,醉胡懷刀而污,訊掠已服。
思彥疑之,晨集童兒數百,暮出之,如是者三。
因問:「兒出,亦有問者乎?」
皆曰:「有之。」
乃物色推訊,遂擒真盜。
後太后晝見,勸帝修德答天譴。
帝讓中書令李義府曰:「八品官能言得失,而卿冒沒富貴,主何事邪?」
義府謝罪。
司農武惟良擅用并州賦二百萬緡,思彥劾處死,武後為請而免。
義府與諸武共譖思彥,出為山一陽一丞。
初,尉遲敬德子姓陷大逆,思彥按釋其冤,至是贈黃金良馬,思彥不受。
至官閱月,自免去,放跡江、淮間。
久之,補建州司戶參軍。
帝召問:「不見卿久,今何官邪?」
思彥泣道所以然。
帝謂宰相:「此亦太屈。」
復召為御史。
俄出為江都主簿,又徙蘇州錄事參軍。
罷,客汴州。
張僧徹者,廬墓三十年,詔表其閭,請思彥為頌,餉縑二百,不受。
時歲凶,家窶甚,僧徹固請,為受一匹,命其家曰:「此孝子縑,不可輕用。」
上元中,復召見。
思彥久去朝,儀矩梗野,拜忘蹈舞,又詆外戚擅權,後惡之。
中書令李敬玄劾奏思彥見天子不蹈舞,負氣鞅鞅,不可用。
時已拜乾封丞,故徙硃鳶丞。
遷賀州司馬,卒。
始,思彥在蜀,引什邡令鄧惲右坐,曰:「公且貴,願以子孫諉公。」
比其斥,而惲已為文昌左丞。
子琬。
琬字茂貞,喜交酒徒,落魄少崖檢。
有姻勸舉茂才,名動裡中。
刺史行鄉飲餞之,主人揚觶曰:「孝於家,忠於國,今始充賦,請行無算爵。」
儒林榮之。
擢第,又舉文藝優長、賢良方正,連中。
拜監察御史。
景雲初,上言:
國安危在於政。
政以法,暫安焉必危;以德,始不便焉終治。
夫法者,智也;德者,道也。
智,權宜也;道,可以久大也。
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貞觀、永徽之間,農不勸而耕者眾,法施而犯者寡;俗不偷薄,器不行窳;吏貪者士恥同列,忠正清白者比肩而立;罰雖輕而不犯,賞雖薄而勸;位尊不倨,家富不奢;學校不勵而勤,道佛不懲而戒;土木質厚,裨販弗蚩。
其故奈何?維以皇道也。
自茲以來,任巧智,斥謇諤;趨勢者進,守道者退;諧附者無黜剝之憂,正直者有後時之歎;人趨家競,風俗淪替。
其故奈何?行以霸道也。
貞觀、永徽之天下,亦今日天下,淳薄相反,由治則然。
夫巧者知忠孝為立身之階,仁義為百行之本,托以求進,口是而心非,言同而意乖,陛下安能盡察哉!貪冒者謂能,清貞者謂孤,浮沉者為黠,剛正者為愚。
位下而驕,家貧而奢。
歲月漸漬,不救其弊,何由變浮之淳哉?不務省事而務捉搦。
夫捉搦者,法也。
法設而滋章,滋章則盜賊多矣。
法而益國,設之可也。
比法令數改,或行未見益,止未知損。
譬弈者一棋為善,而復之者愈善,故曰設法不如息事,事息則巧不生。
聖人防亂未然,天下何繇不治哉?
永淳時,雍丘令尹元貞坐婦女治道免官,今婦夫女役常不知怪。
調露時,河內尉劉憲父喪,人有請其員者,有司以為名教不取,今謂為見機。
太宗朝,司農以市木橦倍價抵罪,大理孫伏伽言:「官木橦貴,故百姓者賤。
臣見司農識大體,未聞其過。」
太宗曰:「善。」
今和市專刻剝,名為和而實奪之。
往者學生、佐史、裡正每一員闕,擬者十人,今當選者亡匿以免。
往選司從容有禮,今如仇敵賈販。
往官將代,儲什物俟其至;今交罷,執符紛競校在亡。
往商賈出入萬里,今市井至失業。
往家藏鏹積粟相匏,今匿貲示羸以相尚。
往夷狄款關,今軍屯積年。
往召募,人賈其勇;今差勒,闔宗逃亡。
往倉儲盈衍,今所在空虛。
夫流亡之人非一愛一羈旅、忘桑梓也,斂重役亟,家產已空,鄰伍牽連,遂為遊人。
窮詐而犯禁,救死而抵刑。
夫亂繩已結,急引之則不可解。
今刻薄吏能結者也,舉劾吏能引者也,則解者不見其人。
願取奇材卓行者,量能授官。
又言:
仕路太廣,故棄農商而趨之。
一夫耕,一婦蠶,衣食百人,欲儲蓄有餘,安可得乎?
書入,不報。
出監河北軍,兼按察使。
先天中,賦絹非時,於是谷賤縑益貴,丁別二縑,人多徙亡。
琬曰:「御史乃耳目官,知而不言,尚何賴?」
又上言:「須報則弊已甚,移檄罷督乃聞。」
詔可。
開元中,遷殿中侍御史,坐事貶官,卒。
蘇安恆,冀州武邑人。
博學,尤明《周官》、《春秋左氏》學。
武後末年,太子雖還東宮,政事一不與,大臣畏禍無敢言。
安恆投匭上書曰:「陛下膺先聖顧托,受嗣子揖讓,應天順人,二十餘年,豈不聞虞舜褰裳、周公復辟事乎?今太子孝謹,春秋盛壯,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一身撫天下哉!胡不傳位東宮,休安聖躬?自昔天下無二姓並興,且梁、河內、建昌諸王,以親得封,恐萬歲後不能良計,宜退就公侯,任以閒簡。
又陛下二十孫,無尺土封,非長久計也,請以都督府要州分而王之。
縱今尚幼,且擇立師傅,養成德器,籓屏皇家。」
書奏,後雖猜克,不能無感,乃召見賜食,厚慰遣之。
明年,復諫曰:「臣聞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
有隋失馭,群雄鹿駭,唐家親事戎旅,以平宇縣,指河為誓,非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
陛下雖居正統,實唐舊基。
日前太子在諒暗,相王非長嗣,唐祚中弱,故陛下因以即位。
今太子年德已盛,尚貪有大寶,忘母子之恩,蔽其元良,以據神器,何旅顏面見唐家宗廟、大帝陵寢哉!臣謂天意人事,還歸李氏。
物極則復,器滿則覆;當斷不斷,將受其亂。
誠能高揖萬機,自怡聖心,史臣書之,樂府歌之,斯盛事也。
臣聞見過不諫非忠,畏死不言非勇。
陛下以臣為忠,則擇是而用;以為不忠,則斬臣頭以令天下。」
書聞,不報。
於是魏元忠為張易之克弟所構,獄方急,安恆獨申救曰:
王者有容天下之量,故濟其心;能進天下之善,故除其惡。
不然,則神鬼馮怒,一陰陽一紛舛。
陛下始革命,勤秉政樞,博逮謀猷,天下以為明主。
暮年厭怠,讒佞熾結,水火相災,百姓不親,五品不遜,天下以為暗君。
邪正糅進,獄訟冤劇。
何昔是而今非邪?居安忘危之失也。
竊見元忠廉直有名,位宰相,履忠正,邪佞之徒嫉之若讎。
易之兄弟無功無德,但以馮附,不閱數期,位勢隆極,指馬獻蒲,先害善良。
自元忠下獄,人人偶語,謂易之交亂,且及四國。
烈士撫髀,忠臣鉗口,懼易之之權,恐先諫受戮,虛死無名。
況賊虜方強,賦斂重困,而自縱讒慝,搖變遐邇。
臣恐四夷低目窺覘,為邊鄙患,百姓托義以清君側,逐鹿之人叩關而至,陛衛左右,從中以應,爭鋒硃雀之門,問鼎大明之宮,陛下何以謝之?臣今計者,莫若收雷電之威,解恢恢之網,復爵還位,君臣如初,則天下幸甚。
陛下縱不能斬佞臣,塞人望,且當抑奪榮一寵一,翦其羽翅,無使驕橫為社稷之憂。
疏奏,易之等大怒,遣刺客邀殺之,賴鳳閣舍人桓彥范等悉力營解,乃免。
神龍初,為習藝館內教。
節愍太子難,或讒安恆豫謀,死獄中。
睿宗立,知其枉,詔贈諫議大夫。
薛登,常州義興人。
父士通,為隋鷹揚郎將。
江都亂,與州民聞人遂安據城拒賊。
武德初,持地自歸,授東武州刺史。
輔公祏反,士通與賊將西門君儀戰,破之。
及平,封臨汾侯。
終泉州刺史。
登通貫文史,善議論,根證該審,與徐堅、劉子玄齊名。
調閬中主簿。
天授中,累遷左補闕。
時選舉濫甚,乃上疏曰:
比觀舉薦,類不以才,馳聲假譽,互相推引,非所謂報國求賢者也。
古之取士,考素行之原,詢鄉邑之譽,崇禮讓,明節義,以敦樸為先,雕文為後。
故人崇勸讓,士去輕浮,以計貢賢愚為州之榮辱。
昔李陵降而隴西溯,干木隱而西河美。
名勝於利,則偷競日銷;利勝於名,則貪暴滋煽。
蓋冀缺以禮讓升而晉人知禮,文翁以經術教而蜀士多儒。
未有上好而下不從者也。
漢世求士,必觀其行,故士有自脩,為閭裡推舉,然後府寺交辟。
魏取放達,晉先門閥,梁、陳薦士特尚詞賦。
隋文帝納李諤之言,詔禁文章浮詞,時泗州刺史司馬幼之表不典實得罪,由是風俗稍改。
煬帝始置進士等科,後生復相馳競,赴速趨時,緝綴小文,名曰策學,不指實為本,而以浮虛為貴。
方今舉士,尤乖其本。
明詔方下,固已驅馳府寺之廷,出入王公之第,陳篇希恩,奏記誓報。
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
覓者,自求也,非彼知之義。
是以耿介之士羞於自拔,循常小人棄疏取敖。
願陛下降明制,頒峻科,斷無當之遊言,收實用之良策,文試效官,武閱守禦。
昔吳起將戰,左右進劍,吳子辭之,諸葛亮臨陣,不親戎服,蓋不取杯劍之用也。
漢武帝聞司馬相如之文,恨不與同時,及其至也,終不處以公卿之位,非所任故也。
漢法,所舉之主,終身保任。
楊雄之坐田儀,成子之得魏相,賞罰之令行,則請謁之心絕;退讓之義著,則貪競之路銷。
請寬年限,以容簡汰,不實免官,得人加賞,自然見賢不隱,貪祿不專矣。
時四夷質子多在京師,如論欽陵、阿史德元珍、孫萬榮,皆因入侍見中國法度,及還,並為邊害。
登諫曰:
臣聞戎、夏不雜,古所戒也。
故斥居塞外,有時朝謁,已事則歸,三王之法也。
漢、魏以來,革襲衣冠,築室京師,不令歸國。
較其利害,三王是而漢、魏非,拒邊長而質子短。
昔晉郭欽、江統以夷狄處中夏必為變,武帝不納,卒有永嘉之亂。
伏見突厥、吐蕃、契丹往因入侍,並被獎遇,官戎秩,步黌門,服改氈罽,語習楚夏,窺圖史成敗,熟山川險易。
國家雖有冠帶之名,而狼子孤恩,患必在後。
昔申公奔晉,使子狐庸為吳行人,教吳戰陣,使之叛楚。
漢遷五部匈奴於汾、晉,卒以劉、石作難。
竊計秦並天下,及劉、項用兵,人士凋散,以冒頓之盛,乘中國之虛,而高祖困厄平城,匈奴卒不入中國者,以其生長磧漠,謂穹廬賢於城郭,氈罽美於章紱,既安所習,是以無窺中國心,不樂漢故也。
元海五部散亡之餘而能自振者,少居內地,明習漢法,鄙單于之陋,竊帝王之稱。
使其未嘗內徙,不過劫邊人繒彩、曲櫱歸一陰一山而已。
今皇風所覃,含識革面,方由余效忠,日磾盡節。
然臣慮備豫不謹,則夷狄稱兵不在方外,非貽謀之道。
臣謂願充侍子可一切禁絕,先在國者不使歸蕃,則夷人保強,邊邑無爭。
武後不納。
久之,出為常州刺史。
屬宣州賊鍾大眼亂,百姓潰震,登嚴勒守備,闔境賴安。
再遷尚書左丞。
景雲中,為御史大夫。
僧慧范怙太平公主勢,奪民邸肆,官不能直,登將治之,或勸以自安,答曰:「憲府直枉,朝奏暮黜可矣。」
遂劾奏,反為主所構,出岐州刺史。
遷太子賓客。
開元初,為東都留守,再為太子賓客。
登本名謙光,以與皇太子名同,詔賜今名。
坐子累歸田里,家苦貧,詔給致仕祿。
卒,年七十三,贈晉州刺史。
王求禮,許州長社人。
武後時,為左拾遺、監察御史。
後方營明堂,琱飾譎怪,侈而不法。
求禮以為「鐵鸑金龍、丹雘珠玉,乃商瓊台、夏瑤室之比,非古所謂茅茨棌椽者。
自軒轅以來,服牛乘馬,今輦以人負,則人代畜」,上書譏切。
久不報。
契丹叛,使孫萬榮寇河北,詔河內王武懿宗御之,懦擾不進,賊敗數州去。
懿宗乃條華人為賊詿誤者數百族,請誅之。
求禮劾奏曰:「詿誤之人無良邊吏教習,城不完固,為虜脅制,寧素持叛心哉?懿宗擁兵數十萬,聞敵至,走保城邑,今乃移禍無辜之人,不亦過乎?請斬懿宗首以謝河北。」
懿宗大懼,後盡赦其人。
當是時,契丹陷幽州,饋輓屈竭,左相豆盧欽望請停京官九品以上兩月奉助軍興。
求禮曰:「公祿萬鐘,正可輟,仰祿之人可奈何?」
欽望拒不應。
既奏,求禮歷階進曰:「天子富有四海,何待九品奉,使宰相奪之以濟軍國用乎?」
姚曰:「秦、漢皆有稅算以佐軍,求禮不識大體。」
對曰:「秦、漢虛天下事邊,奈何使陛下效之?」
後曰:「止。」
久視二年三月,大雨雪,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為瑞,率群臣入賀。
求禮讓曰:「宰相燮和一陰陽一,而季春雨雪,乃災也。
果以為瑞,則冬月雷,渠為瑞雷邪?」
味道不從。
既賀者入,求禮即厲言:「今一陽一氣僨升,而一陰一冰激射,此天災也。
主荒臣佞,寒暑失序,戎狄亂華,盜賊繁興,正官少,偽官多,百司非賄不入,使天有瑞,何感而來哉?」
群臣震恐,後為罷朝。
然以剛正故,宦齟齬。
神龍初,終衛王府參軍。
柳澤,蒲州解人。
曾祖亨,字嘉禮,隋大業末,為王屋長,陷李密,已而歸京師。
姿貌魁異,高祖奇之,以外孫竇妻之。
三遷左衛中郎將,壽陵縣男。
以罪貶邛州刺史,進散騎常侍。
代還,數年不得調。
持兄喪,方葬,會太宗幸南山,因得召見,哀之。
數日,入對北門,拜光祿少卿。
亨射獵無檢,帝謂曰:「卿於朕舊且親,然多交遊,自今宜少戒。」
亨由是痛飭厲,謝賓客,身安靜素,力吏事。
終檢校岐州刺史,贈禮部尚書、幽州都督,謚曰恭。
澤耿介少言笑,風度方嚴。
景雲中,為右率府鎧曹參軍,四歲不遷。
先是,中宗時,長寧、宜城、定安諸公主及後女弟、昭容上官與其母鄭、尚宮柴、隴西夫人趙及姻聯數十族,皆能降墨敕授官,號斜封。
及姚元崇、宋璟輔政,白罷斜封官數千員。
元崇等罷去,太平公主盡奏復之。
澤詣闕上疏曰:
臣聞藥不毒不可以蠲疾,詞不切不可以補過。
故習甘旨者,非攝養之方;邇諛佞者,非治安之宜。
臣竊見神龍以來,綱紀大壞,內一寵一專命,外嬖制權,因貴憑勢,賣官鬻爵。
妃主之門同商賈然,舉選之署若闤闠然,屠販者由邪忝官,廢黜者因一奸一冒進。
天下溷亂,幾危社稷,賴陛下聰明神武,拯溺舉墜。
耳目所親,豈可忘鑒誡哉?且斜封官者,皆僕妾私謁,迷謬先帝,豈儘先帝意邪?陛下即位之初,用元崇等計,悉以停廢,今又收用之。
若斜封之人不可棄邪,韋月將、燕欽融不應褒贈,李多祚、鄭克義不容蕩雪也。
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能忍於彼,使善惡混並,反覆相攻,道人以非,勸人以僻。
今天下咸稱太平公主與胡僧慧范以此誤陛下,故語曰:「姚、宋為相,邪不如正;太平用事,正不如邪。」
臣恐流近致遠,積小為大,輕微成高。
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
又言:
尚醫奉御彭君慶以巫覡小伎超授三品,奈何輕用名一器,加非其人?臣聞賞一人而千萬人悅者,賞之;罰一人而千萬人勸者,罰之。
惟陛下裁察。
疏入,不報。
澤入調,會有詔選者得言事。
乃上書曰:
頃者韋氏蠱亂,一奸一臣同惡,政以賄成,官以一寵一進,言正者獲戾,行殊者見疑,海內寒心,人用不保。
陛下神聖勇智,安宗社於已危,振黎苗之將溺。
乃今蠲煩省徭,法明德舉,萬邦愷樂,室家胥歡。
《詩》曰:「一靡一不有初,鮮克有終。」
惟陛下慎厥初,脩其終。
《書》曰:「惟德罔小,萬邦惟慶;惟不德罔大,墜厥宗。」
甚可懼也。
夫驕奢起於親貴,綱紀亂於一寵一幸。
禁之於親貴,則天下從;制之於一寵一幸,則天下畏。
親貴為而不禁,一寵一幸撓而不制,故政不常,令不一,則一奸一詐起而暴亂生焉,雖朝施暮戮,而法不行矣。
陛下欲親與一愛一,莫若安之福之。
夫一寵一祿之過,罪之階也,謂安之邪?驕奢之一婬一,危之梯也,謂福之邪?前事不忘,後之師也。
陛下敷求俊哲,使朝夕納誨。
其有逆於耳、謬於心者,無速罰,姑求之道;順於耳、便於身者,無急賞,姑求之非道。
羞一婬一巧者拒之,則一婬一巧息;進忠讜者賞之,則忠讜進。
臣聞生於富者驕,生於貴者傲。
《書》曰:「罔一婬一於逸,罔游於樂。」
今儲宮肇建,王府復啟,願采溫良、博聞、恭儉、忠鯁者為之僚友,仍請東宮置拾遺、補闕,使朝夕講論,出入侍從,授以訓誥,交修不逮。
臣又聞「馳騁畋獵,令人發狂」。
今貴戚打球擊鼓,飛鷹奔犬,狎比宵人,盤遊藪澤。
《書》曰:「內作色荒,外作禽荒。」
惟陛下誕降謀訓,勸以學業,示之以好惡,陳之以成敗,則長享福祿矣。
臣聞「富不與驕期而驕自至,驕不與罪期而罪自至,罪不與死期而死自至」。
頃韋庶人、安樂公主、武延秀等可謂貴且一寵一矣,權侔人主,威震天下。
然怙侈滅德,神怒人棄,豈不謂一愛一之太極、富之太多乎?「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
今陛下何勸?其皇祖謀訓之則乎!陛下何懲?其孝和一寵一任之失乎!筆一愛一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
夫一寵一愛一之心未有能免,要去其太甚,閒之以禮,則可矣。
諸王、公主、駙馬,陛下之所親一愛一也,矯枉監戒,宜在厥初,使居一寵一思危,觀過務善。
《書》曰:「三風十愆,卿士有一於身,家必喪,邦君有一於身,國心亡。」
惟陛下黜奢僭驕怠,進樸素行業,以勖其非心。
臣聞「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
願陛下不作無益,不啟私門,不差刑,不濫賞,則惟德是輔,惟人之懷,天祿永終矣。
睿宗善之,拜監察御史。
開元中,轉殿中侍御史,監嶺南選。
時市舶使、右威衛中郎將周慶立造奇器以進,澤上書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知見可欲而心必亂矣。
慶立雕制詭物,造作奇器,用浮巧為珍玩,以譎怪為異寶,乃治國之巨蠹,明王所宜嚴罰者也。
昔露台無費,明君不忍;象箸非大,忠臣憤歎。
慶立求媚聖意,搖蕩上心。
陛下信而使之乎,是宣一婬一於天下;慶立矯而為之乎,是禁典之所無赦。
陛下新即位,固宜昭宣菲薄,廣示節儉,豈可以怪好示四方哉!」書奏,玄宗稱善。
歷遷太子右庶子。
為鄭州刺史,未行,卒,贈兵部侍郎。
澤從祖范、奭。
范,貞觀中為侍御史,時吳王恪好田獵,范彈治之。
太宗曰:「權萬紀不能輔道恪,罪當死。」
范進曰:「房玄齡事陛下,猶不能諫止畋獵,豈宜獨罪萬紀?」
帝怒,拂衣起。
頃之,召謂曰:「何廷折我?」
范謝曰:「主聖則臣直,陛下仁明,臣敢不盡愚?」
帝乃解。
高宗時,歷尚書右丞、揚州大都督府長史。
奭字子邵。
以父隋時使高麗卒焉,故往迎喪,號踴盡哀,為夷人所慕。
貞觀中,累遷中書舍人。
外孫為皇后,遷中書侍郎,進中書令。
皇后挾媚道覺,罷為吏部尚書。
後廢,貶一愛一州刺史。
許敬宗等構奭通宮掖,謀行鴆毒,與褚遂良朋一黨一,罪大逆。
遣使殺之,沒其家,期以上親並流嶺表,奭房隸桂州為奴婢。
神龍初,乃復官爵,子孫親屬緣坐者悉免。
開元初,澤兄渙為中書舍人,上言:「臣從伯祖奭,去顯慶三年與褚遂良等五門同被譴戮,雖被原雪,而子孫殆盡,唯曾孫無忝客籍龔州。
陛下先天後詔書,嘗任宰相家並錄其後。
況臣之伯祖無辜被誅,今稿窆未還,後嗣僑處,願許伯祖歸葬,孤孫北遷。」
於是詔無忝護奭柩歸鄉里,官給喪事。
無忝後歷潭州都督。
馮元常,相州安一陽一人,其先蓋長樂信都著姓。
曾祖子琮,北齊右僕射。
叔祖慈明,有文辭,仕隋為內史舍人。
奉詔討李密,為密將所縛,身數創,密厚禮之,情謂曰:「東都危蹙,我欲率四方賢豪建功業,幸公同之。」
慈明曰:「公家事先帝,名在王室,乃挾玄感舉兵,亡命至今,復圖反噬,何耶?」
密囚之。
俄為翟護所殺。
武德初,贈吏部尚書,謚壯武。
元常舉明經及第,調浚儀尉。
高宗時,擢累監察御史、劍南道巡察使,興利除害,蜀人順賴。
歷尚書左丞。
嘗密諫帝中宮權重,宜少抑,帝雖置其計,而內然之,由是為武後所惡。
元常在職脩舉,識鑒澄遠,帝委遇特厚。
及不豫,詔平章百司奏事。
武後擅朝,嵩一陽一令樊文進瑞石,後暴石朝堂示百官。
元常奏石妄偽,不可以示群臣。
後怒,出為隴州刺史。
會天下岳牧集乾陵,後不欲元常得會,故道徙眉州刺史。
劍南有光火盜,夜掠人,晝伏山谷。
元常喻以恩信,約悔過自新,賊相率脫甲面縛。
賊平,轉廣州都督,詔便驛走官。
安南酋領李嗣仙殺都護劉延祐,劫州縣,詔元常討之。
率士卒航海,馳檄先示禍福,賊一黨一多降,元常縱兵斬首惡而還。
雖有功,猶以拂旨見怨,不錄功。
凡三徙,終不得至京師,卒為酷吏周興所陷,追赴都,下獄死。
元常閨門雍睦,有禮法,雖小寶喪不御私室。
神龍中,旌其家,大署曰「忠臣之門」。
天下高其節,凡名族皆願通婚。
從弟元淑,及後時,歷清漳、浚儀、始平三縣令,右善去惡,人稱為神明。
與奴僕日一食,馬日一秣,所至不挈妻子,斥奉余以給貧窮。
或譏其近名,元淑曰:「吾一性一也,不為苦。」
中宗降璽書勞勉,付狀史官。
元淑約潔過於元常,然剛直不及也。
終祠部郎中。
蔣欽緒,萊州膠水人。
頗工文辭,擢進士第,累遷太常博士。
中宗始親郊,國子祭酒祝欽明建言,皇后應亞獻,欲以媚韋氏。
天子疑之,詔禮官議。
眾曲意阿徇,欽緒獨抗言不可,諸儒壯其節。
歷吏部員外郎。
始,韓琬為高郵主簿,使京師,自負其才,有不遇之言題客舍。
它日,欽緒見之,笑曰:「是子歎後時耶?」
久之,琬舉賢良方正,欽緒擢其文異等,因謂曰:「朋友之過免未?」
琬曰:「今日乃見君子之心。」
其務薦引士類此。
欽緒一精一治道,馭吏整嚴,雖銖秒罪不貸。
出為華州長史。
蕭至忠自晉州被召,過欽緒,欽緒本姻家,因戒曰:「以君才不患不見用,患非分而求耳。」
至忠竟及禍。
開元十三年,以御史中丞錄河南囚,宣尉百姓,振窮乏。
徙吏部侍郎,歷汴、魏二州刺史,卒。
一性一孤潔自守,唯與賈曾、郭利貞相友雲。
子沇,亦專潔博學,少有名。
以孝廉授洛一陽一尉,遷監察御史,與兄演、溶、弟清俱為才吏,有名天寶間。
始,河南尹韓朝宗、裴迥嘗委訊覆檢句,而處事平,剖斷一精一允,群寮莫能望也。
乾元中,歷陸渾、盩厔、鹹一陽一、高陵四縣令,美政流行,長老紀焉。
郭子儀軍出其縣,敕麾下曰:「蔣沇,賢令,供億當有素,得蔬飯足矣,毋撓其清也!」遷長安令,以刑部郎中兼侍御史,領渭橋運出納使。
元載持政,守道士類不遷,沇以故滯郎位,不得調。
常袞代相,聞士議恨沇屈,故擢御史中丞、東都副留守。
再遷大理卿,持法明審,號稱職。
德宗出奉天,沇奔行在,為賊所拘,欲誘署偽職,沇絕食不應命,竄伏裡中,不復見。
京師平,乃出,擢右散騎常侍。
卒年七十四,贈工部尚書。
清,舉明經中第,調鞏丞。
東京留守李憕賢之,表為判官。
與憕同死安祿山亂,贈禮部侍郎。
敬宗時,錄其孫鄅為伊闕令。
初,清蒙難,以秩卑不及謚。
太和初,吏部郎中王高言之朝,追諡曰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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