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列傳第一百一 韓愈:七世祖茂,有功於後魏,封安定王。父仲卿,為武昌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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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列傳第一百一 韓愈

新唐書

列傳第一百一 韓愈

韓愈,字退之,鄧州南一陽一人。

七世祖茂,有功於後魏,封安定王。

父仲卿,為武昌令,有美政,既去,縣人刻石頌德。

終秘書郎。

愈生三歲而孤,隨伯兄會貶官嶺表。

會卒,嫂鄭鞠之。

愈自知讀書,日記數千百言,比長,盡能通《六經》、百家學。

擢進士第。

會董晉為宣武節度使,表署觀察推官。

晉卒,愈從喪出,不四日,汴軍亂,乃去。

依武寧節度使張建封,建封辟府推官。

一操一行堅正,鯁言無所忌。

調四門博士,遷監察御史。

上疏極論宮市,德宗怒,貶一陽一山令。

有一愛一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

改江陵法曹參軍。

元和初,權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三歲為真。

改都官員外郎,即拜河南令。

遷職方員外郎。

華一陰一令柳澗有罪,前刺史劾奏之,未報而刺史罷。

澗諷百姓遮索軍頓役直,後刺史惡之,按其獄,貶澗房州司馬。

愈過華,以為刺史一陰一相一黨一,上疏治之。

既御史覆問,得澗贓,再貶封溪尉。

愈坐是復為博士。

既才高數黜,官又下遷,乃作《進學解》以自諭曰: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召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一精一於勤,荒於嬉;行成于思,毀於隨。

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凶邪,登崇畯良。

佔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

爬羅剔抉,刮垢磨光。

蓋有幸而獲選,孰雲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一精一,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

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

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

貪多務得,細大不捐。

燒膏油以繼晷,常矻矻以窮年。

先生之業,可謂勤矣。

牴排異端,攘斥佛老。

補苴罅漏,張皇幽眇。

尋墜緒之芒芒,獨旁搜而遠紹。

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

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

沈浸濃郁,含英咀華。

作為文章,其書滿家。

上規姚姒,渾渾亡涯。

周《誥》商《盤》,佶屈聱牙。

《春秋》謹嚴,《左氏》浮誇。

《易》奇而法,《詩》正而葩。

下迨《莊》《一騷一》,太史所錄,子雲相如,同工異曲。

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

少始知學,勇於敢為。

長通於方,左右具宜。

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

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

跋前躓後,動輒得咎。

暫為御史,遂竄南夷。

三年博士,冗不見治。

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

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吁!子來前。

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磺楔,各得其所,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

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

登明選鮑,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唯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

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

荀卿宗王,大倫以興;逃讒於楚,廢死蘭陵。

是二儒者,吐詞為經,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由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眾。

猶且月費俸錢,歲一靡一稟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窺陳編以盜竊。

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

茲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

投閒置散,乃分之宜。

若夫商財賄之有無,計班資之崇庳,忘量己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一陽一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執政覽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館修撰。

轉考功,知制誥,進中書舍人。

初,憲宗將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諸軍按視。

及還,且言賊可滅,與宰相議不合。

愈亦奏言:

淮西連年脩器械防守,金帛糧畜耗於給賞,執兵之卒四向侵掠,農夫織婦餉於其後,得不償費。

比聞畜馬皆上槽櫪,此譬有十夫之力,自朝抵夕,跳躍叫呼,勢不支久,必自委頓。

當其已衰,三尺童子可制其命。

況以三州殘弊困劇之餘而當天下全力,其敗可立而待也,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

夫兵不多不足以取勝,必勝之師利在速戰,兵多而戰不速則所費必廣。

疆場之上,日相攻劫,近賊州縣,賦役百端,小遇水旱,百姓愁苦。

方此時,人人異議以惑陛下,陛下持之不堅,半塗而罷,傷威損費,為弊必深。

所要先決於心,詳度本末,事至不惑,乃可圖功。

又言:「諸道兵羈旅單弱不足用,而界賊州縣,百姓習戰鬥,知賊深淺,若募以內軍,教不三月,一切可用。」

又欲「四道置兵,道率三萬,畜力伺利,一日俱縱,則蔡首尾不救,可以責功」。

執政不喜。

會有人詆愈在江陵時為裴均所厚,均子鍔素無狀,愈為文章,字命鍔謗語囂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

及度以宰相節度彰義軍,宣慰淮西,奏愈行軍司馬。

愈請乘遽先入汴,說韓弘使葉力。

元濟平,遷刑部侍郎。

憲宗遣使者往鳳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

王公士人奔走膜唄,至為夷法,灼體膚,委珍貝,騰沓系路。

愈聞惡之,乃上表曰:

佛者,夷狄之一法耳。

自後漢時始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

昔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在位及禹年皆百歲。

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

其後,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書史不言其壽,推其年數,蓋不減百歲。

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

此時佛法亦未至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

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

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

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捨身施佛,宗廟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後為侯景所一逼一,餓死台城,國亦尋滅。

事佛求福,乃更得禍。

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

當時君臣識見不遠,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

臣常恨焉!伏惟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以來,未有倫比。

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別立寺觀。

臣當時以為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

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令盛也!今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加供養。

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

直以豐年之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

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聖,猶一心信向;百姓微賤,於佛豈合更惜身命?」

以至灼頂燔指,十百為群,解一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倣傚,唯恐後時,老幼奔波,棄其生業。

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

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

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貳於眾也。

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以入宮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

古之諸侯吊於其國,必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吊。

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君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一舉其失,臣實恥之。

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前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

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

上天鑒臨,臣不怨悔。

表入,帝大怒,持示宰相,將抵以死。

裴度、崔群曰:「愈言訐牾,罪之誠宜。

然非內懷至忠,安能及此?願少寬假,以來諫爭。」

帝曰:「愈言我奉佛太過,猶可容;至謂東漢奉佛以後,天子感夭促,言何乖剌邪?愈,人臣,狂妄敢爾,固不可赦!」於是中外駭懼,雖戚里諸貴,亦為愈言,乃貶潮州刺史。

既至潮,以表哀謝曰:

臣以狂妄戇愚,不識禮度,陳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萬死莫塞。

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謂言雖可罪,心亦無他,特屈刑章,以臣為潮州刺史。

既免刑誅,又獲祿食,聖恩寬大,天地莫量,破腦刳心,豈足為謝!

臣所領州,在廣府極東,過海口,下惡水,濤瀧壯猛,難計期程,颶風鱷魚,患禍不測。

州南近界,漲海連天,毒霧瘴氛,日夕發作。

臣少多病,年才五十,發白齒落,理不久長。

加以罪犯至重,所處遠惡,憂惶慚悸,死亡無日。

單立一身,朝無親一黨一,居蠻夷之地,與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誰肯為臣言者?

臣受一性一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學問文章,未嘗一日暫廢,實為時輩所見推許。

臣於當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

至於論述陛下功德,與《詩》、《書》相表裡,作為歌詩,薦之郊廟,紀太山之封,鏤白玉之牒,鋪張對天之宏休,揚厲無前之偉績,編於《詩》、《書》之策而無愧,措於天地之間而無虧,雖使古人復生,臣未肯讓。

伏以皇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內,莫不臣妾,南北東西,地各萬里。

自天寶以後,政治少懈,文致未優,武克不剛,孽臣一奸一隸,蠹居棋處,搖毒自防,外順內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孫,如古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貢,六七十年。

四聖傳序,以至陛下。

陛下即位以來,躬親聽斷,旋乾轉坤,關機闔開,雷厲風飛,日月清照,天戈所麾,無不從順。

宜定樂章,以告神明,東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顯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服我成烈。

當此之際,所謂千載一時不可逢之嘉會,而臣負罪嬰釁,自拘海島,慼慼嗟嗟,日與死迫,曾不得奏薄伎於從官之內、隸御之間,窮思畢一精一,以贖前過。

懷痛窮天,死不閉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

帝得表,頗感悔,欲復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論是大一愛一朕,然不當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

皇甫鎛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終狂疏,可且內移。」

乃改袁州刺史。

初,愈至潮州,問民疾苦,皆曰:「惡溪有鱷魚,食民畜產且盡,民以是窮。」

數日,愈自往視之,令其屬秦濟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物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

及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況湖、嶺之間去京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一卵一育於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一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掩,揚州之近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旰然不安溪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拒爭為長雄。

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睍斯,為吏民羞,以偷活於此也?承天子命以來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

鱷魚有知,其聽刺史。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

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丑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

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從其言也。

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

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

刺史則選材技民,一操一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祝之夕,暴風震電起溪中,數日水盡涸,西徙六十里。

自是潮無鱷魚患。

袁人以男一女為隸,過期不贖,則沒入之。

愈至,悉計庸得贖所沒,歸之父母七百餘人。

因與約,禁其為隸。

召拜國子祭酒,轉兵部侍郎。

鎮州亂,殺田弘正而立王廷湊,詔愈宣撫。

既行,眾皆危之。

元稹言:「韓愈可惜。」

穆宗亦悔,詔愈度事從宜,無必入。

愈至,廷湊嚴兵迓之,甲士陳廷。

既坐,廷湊曰:「所以紛紛者,乃此士卒也。」

愈大聲曰;「天子以公為有將帥材,故賜以節,豈意同賊反邪?」

語未終,士前奮曰:「先太師為國擊硃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乃以為賊乎?」

愈曰:「以為爾不記先太師也,若猶記之,固善。

天寶以來,安祿山、史思明、李希烈等有子若孫在乎?亦有居官者乎?」

眾曰:「無。」

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歸朝廷,官中書令,父子受旗節;劉悟、李祐皆大鎮。

此爾軍所其聞也。」

眾曰:「弘正刻,故此軍不安。」

愈曰:「然爾曹亦害田公,又殘其家矣,復何道?」

眾雚曰:「善。」

廷湊慮眾變,疾麾使去。

因曰:「今欲廷湊何所為?」

愈曰:「神策六軍將如牛元翼者為不乏,但朝廷顧大體,不可棄之。

公久圍之,何也?」

廷湊曰:「即出之。」

愈曰:「若爾,則無事矣。」

會元翼亦潰圍出,延湊不追。

愈歸奏其語,帝大悅。

轉吏部侍郎。

時宰相李逢吉惡李紳,欲逐之,遂以愈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詔不台參,而除紳中丞。

紳果劾奏愈,愈以詔自解。

其後文刺紛然,宰相以台、府不協,遂罷愈為兵部侍郎,而出紳江西觀察使。

紳見帝,得留,愈亦復為吏部侍郎。

長慶四年卒,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謚曰文。

愈一性一明銳,不詭隨。

與人交,始終不少變。

成就後進士,往往知名。

經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愈官顯,稍謝遣。

凡內外親若交友無後者,為嫁遣孤女而恤其家。

嫂鄭喪,為服期以報。

每言文章自漢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後,作者不世出,故愈深探本元,卓然樹立,成一家言。

其《原道》、《原一性一》、《師說》等數十篇,皆奧衍閎深,與孟軻、揚雄相表裡而佐佑《六經》雲?至它文,造端置辭,要為不襲蹈前人者。

然惟愈為之,沛然若有餘,至其徒李翱、李漢、皇甫湜從而效之,遽不及遠甚。

從愈游者,若孟郊、張籍,亦皆自名於時。

孟郊者,字東野,湖州武康人。

少隱嵩山,一性一介,少諧合。

愈一見為忘形交。

年五十,得進士第,調溧一陽一尉。

縣有投金瀨、平陵城,林薄蒙翳,下有積水。

郊閒往坐水旁,裴回賦詩,而曹務多廢。

令白府,以假尉代之,分其半奉。

鄭餘慶為東都留守,署水陸轉運判官。

餘慶鎮興元,奏為參謀。

卒,年六十四。

張籍謚曰貞曜先生。

郊為詩有理致,最為愈所稱,然思苦奇澀。

李觀亦論其詩曰:「高處在古無上,平處下顧二謝」雲。

張籍者,字文昌,和州烏江人。

第進士,為太常寺太祝。

久次,遷秘書郎。

愈薦為國子博士。

歷水部員外郎、主客郎中。

當時有名士皆與游,而愈賢重之。

籍一性一狷直,嘗責愈喜博褭及為駁雜之說,論議好勝人,其排釋老不能著書若孟軻、揚雄以垂世者。

愈最後答書曰:

吾子不以愈無似,意欲推之納諸聖賢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

謂愈之質有可以至於道者,浚其源,道其所歸,溉其根,將食其實。

此盛德之所辭讓,況於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復者,故不可遂已。

昔者聖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辭矣,然猶不敢公傳道之,口授弟子,至於後世,其書出焉。

其所以慮患之道,微也。

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哉?擇其可語者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

若遂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為狂為惑。

其身之不能恤,書於何有?夫子,聖人也,而曰:「自吾得子路,而惡聲不入於耳。」

其餘輔而相者周天下,猶且絕糧於陳,畏於匡,毀於叔孫,奔走於齊、魯、宋、衛之郊。

其道雖尊,其窮亦至矣。

賴其徒相與守之,卒有立於天下。

向使獨言之而獨書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蓋六百年有餘矣。

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也。

自文王沒,武王、周公、成、康相與守之,禮樂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至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至乎揚雄亦未久也。

然猶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後能有所立,吾豈可易而為之哉?其為也易,則其傳也不遠,故余所以不敢也。

然觀古人,得其時,行其道,則無所為書。

為書者,皆所為不行乎今,而行乎後世者也。

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則俟五十、六十為之,未失也。

天不欲使茲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茲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其行道,其為書,其化今,其傳後,必有在矣。

吾子其何遽慼慼於吾所為哉?

前書謂吾與人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

雖誠有之,抑非好己勝也,好己之道勝也。

非好己之道勝也,己之道乃夫子、孟軻、揚雄之道。

傳者若不勝,則無所為道,吾豈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

如愚則其與眾人辯也有矣。

駁雜之譏,前書盡之,吾子其復之。

昔者夫子猶有所戲,《詩》不雲乎:「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記》曰:「張而不弛,文武不為也。」

惡害於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

籍為詩,長於樂府,多警句。

仕終國子司業。

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

擢進士第,為陸渾尉,仕至工部郎中,辨急使酒,數忤同省,求分司東都。

留守裴度闢為判官。

度脩福先寺,將立碑,求文於白居易。

湜怒曰:「近捨湜而遠取居易,請從此辭。」

度謝之。

湜即請鬥酒,飲酣,援筆立就。

度贈以車馬繒彩甚厚,湜大怒曰:「自吾為《顧況集序》,未常許人。

今碑字三千,字三縑,何遇我薄邪?」

度笑曰:「不羈之才也。」

從而酬之。

湜嘗為蜂螫指,購小兒斂蜂,搗取其液。

一日命其子錄詩,一字誤,詬躍呼杖,杖未至,嚙其臂血流。

盧仝居東都,愈為河南令,一愛一其詩,厚禮之。

仝自號玉川子,嘗為《月蝕詩》以譏切元和逆一黨一,愈稱其工。

時又有賈島、劉乂,皆韓門弟子。

島,字一浪一仙,范一陽一人。

初為浮屠,名無本。

來東都,時洛一陽一令禁僧午後不得出,島為詩自傷。

愈憐之,因教其為文,遂去浮屠,舉進士。

當其苦吟,雖逢值公卿貴人,皆不之覺也。

一日見京兆尹,跨驢不避,虖詰之,久乃得釋。

累舉,不中第。

文宗時,坐飛謗,貶長江主簿。

會昌初,以普州司倉參軍遷司戶,未受命卒,年六十五。

劉義者,亦一節士。

少放肆為俠行,因酒殺人亡命。

會赦,出,更折節讀書,能為歌詩。

然恃故時所負,不能俯仰貴人,常穿屐、破衣。

聞愈接天下士,步歸之,作《冰柱》《雪車》二詩,出盧仝、孟郊右。

樊宗師見,為獨拜。

能面道人短長,其服義則又彌縫若親屬然。

後以爭語不能下賓客,因持愈金數斤去,曰:「此諛墓中人得耳,不若與劉君為壽。」

愈不能止,歸齊、魯,不知所終。

贊曰:唐興,承五代剖分,王政不綱,文弊質窮,崿俚混並。

天下已定,治荒剔蠹,討究儒術,以興典憲,薰涵浸,殆百餘年,其後文章稍稍可述。

至貞元、元和間,愈遂以《六經》之文為諸儒倡,障堤末流,反刓以樸,剷偽以真。

然愈之才,自視司馬遷、揚雄,至班固以下不論也。

當其所得,粹然一出於正,刊落陳言,橫騖別驅,汪洋大肆,要之無牴牾聖人者。

其道蓋自比孟軻,以荀況、揚雄為未淳,寧不信然?至進諫陳謀,排難恤孤,矯拂媮末,皇皇於仁義,可謂篤道君子矣。

自晉汔隋,老佛顯行,聖道不斷如帶。

諸儒倚天下正議,助為怪神。

愈獨喟然引聖,爭四海之惑,雖蒙訕笑,合而復奮,始若未之信,卒大顯於時。

昔孟軻拒楊、墨,去孔子才二百年。

愈排二家,乃去千餘歲,撥衰反正,功與齊而力倍之,所以過況、雄為不少矣。

自愈沒,其言大行,學者仰之如泰山、北斗雲。

分類: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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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紀第一 高祖本紀第二 太宗本紀第三 高宗本紀第四 則天皇后 中宗本紀第五 睿宗 玄宗本紀第六 肅宗 代宗本紀第七 德宗 順宗 憲宗本紀第八 穆宗 敬宗 文宗 武宗 宣宗志第九 禮樂九本紀第十 昭宗 哀帝志第一 禮樂一志第二 禮樂二志第三 禮樂三志第四 禮樂四志第五 禮樂五志第六 禮樂六志第七 禮樂七志第八 禮樂八本紀第九 懿宗 僖宗志第十 禮樂十志第十一 禮樂十一志第十二 禮樂十二志第十三上 儀衛上志第十三下 儀衛下志第十四 車服志第十五 歷一志第十六 歷二志第十七上 歷三上志第十七下 歷三下志第十八上 歷四上志第十八下 歷四下志第十九 歷五志第二十上 歷六上志第二十下 歷六下志第二十一 天文一志第二十二 天文二志第二十三 天文三志第二十四 五行一志第二十五 五行二志第二十六 五行三志第二十七 地理一志第二十八 地理二志第二十九 地理三志第三十 地理四志第三十一 地理五志第三十二 地理六志第三十三上 地理七上志第三十三下 地理七下志第三十四 選舉志上志第三十五 選舉志下志第三十六 百官一志第三十七 百官二志第三十八 百官三志第三十九上 百官四上志第三十九下 百官四下志第四十 兵志第四十一 食貨一志第四十二 食貨二志第四十三 食貨三志第四十四 食貨四志第四十五 食貨五志第四十六 刑法志第四十七 藝文一志第四十八 藝文二志第四十九 藝文三志第五十 藝文四表第一 宰相上表第二 宰相中表第三 宰相下表第四 方鎮一表第五 方鎮二表第六 方鎮三表第七 方鎮四表第八 方鎮五表第九 方鎮六表第十上 宗室世繫上表第十下 宗室世系下表第十一上 宰相世系一上表第十一下 宰相世系一下表第十二上 宰相世系二上表第十二中 宰相世系二中表第十二下 宰相世系二下表第十三上 宰相世系三上表第十三下 宰相世系三下表第十四上 宰相世系四上表第十四下 宰相世系四下表第十五上 宰相世系五十表第十五下 宰相世系五下列傳第一 后妃上列傳第二 后妃下列傳第三 宗室列傳第四 高祖諸子列傳第五 太宗子列傳第六 三宗諸子列傳第七 十一宗諸子列傳第八 諸帝公主列傳第九 李密列傳第十 王竇列傳第十一 薛李二劉高徐列傳第十二 蕭輔沈李梁列傳第十三 劉斐列傳第十四 屈實尉遲張秦唐段列傳第十五 二劉殷許程柴任丘列傳第十六 溫皇甫二李姜崔列傳第十七 杜闞王李苑羅王列傳第十八 二李勣列傳第十九 侯張薛列傳第二十 高竇列傳第二十一 房杜列傳第二十二 魏徵列傳第二十三 王薛馬韋列傳第二十四 二李戴劉崔列傳第二十五 陳楊封裴宇文鄭權閻蔣姜張列傳第二十六 蕭瑀列傳第二十七 岑虞李褚姚令狐列傳第二十八 蘇世長(良嗣 弁) 韋雲起 孫伏伽 張玄素列傳第二十九 於高張列傳第三十 長孫褚韓來李上官列傳第三十一 杜二崔高郭趙崔楊盧二劉李劉孫邢列傳第三十二 傅呂陳列傳第三十三 劉裴婁列傳第三十四 崔楊竇宗祝王列傳第三十五 諸夷蕃將列傳第三十六 郭二張三王蘇薛程唐列傳第三十七 王韓蘇薛王柳馮蔣列傳第三十八 唐張徐列傳第三十九 崔徐蘇豆盧列傳第四十 狄郝硃列傳第四十一 二瑋 陸二李杜列傳第四十二 裴劉魏李吉列傳第四十三 張韋韓宋辛二李裴列傳第四十四 武李賈白列傳第四十五 五王列傳第四十六 劉鍾崔二王列傳第四十七 魏韋郭列傳第四十八 李蕭盧韋趙和列傳第四十九 姚宋列傳第五十 蘇張列傳第五十一 魏盧李杜張韓列傳第五十二 張源裴列傳第五十三 蘇尹畢李鄭王許潘倪席齊列傳第五十四 裴崔盧李王嚴列傳第五十五 裴陽宋楊崔李解列傳第五十六 宗室宰相列傳第五十七 劉吳韋蔣柳沈列傳第五十八 二郭兩王張牛列傳第五十九 宇文韋楊王列傳第六十 哥舒高封列傳第六十一 李光弼列傳第六十二 郭子儀列傳第六十三 二李馬路列傳第六十四 房張李列傳第六十五 崔苗二裴呂列傳第六十六 崔鄧魏衛李韓盧高列傳第六十七 李楊崔柳韋路列傳第六十八 高元李韋薛崔戴王徐郗辛列傳第六十九 來田侯崔嚴列傳第七十 元王黎楊嚴竇列傳第七十一 二李列傳第七十二 三王魯辛馮三李曲二盧列傳第七十三 令狐張康李劉田王牛史列傳第七十四 劉第五班王李列傳第七十五 李常趙崔齊盧列傳第七十六 關董袁趙竇列傳第七十七 張姜武李宋列傳第七十八 段顏列傳第七十九 李晟列傳第八十 馬渾列傳第八十一 楊戴陽二李韓杜邢列傳第八十二 陸贄列傳第八十三 韋張嚴韓列傳第八十四 鮑李蕭薛樊王吳鄭陸盧柳崔列傳第八十五 徐呂孟劉楊潘崔韋列傳第八十六 張趙李鄭徐王馮庾列傳第八十七 姚獨孤顧韋段呂許薛李列傳第八十八 孔穆崔柳楊馬列傳第八十九 歸奚三崔盧二薛衛胡丁二王殷列傳第九十 三鄭高權崔列傳第九十一 賈杜令狐列傳第九十二 白裴崔韋二李皇甫王列傳第九十三 韋王陸劉柳程列傳第九十四 杜裴李韋列傳第九十五 二高伊硃二劉范二王孟趙李任張列傳第九十六 李烏王楊曹高劉石列傳第九十七 於王二杜范列傳第九十八 裴度列傳第九十九 二李元牛楊列傳第一百 竇劉二張楊熊柏列傳第一百一 韓愈列傳一百二 錢崔二韋二高馮三李盧封鄭敬列傳第一百三 劉蕡列傳第一百四 李鄭二王賈舒列傳第一百五 李德裕列傳第一百六 陳三李曹劉列傳第一百七 二李崔蕭二鄭二盧韋週二裴劉趙王列傳第一百八 畢崔劉陸鄭硃韓列傳第一百九 馬楊路盧列傳第一百一十 鄭二王韋張列傳第一百一十一 周王鄧陳齊趙二楊顧列傳第一百一十二 二王諸葛李孟列傳第一百一十三 楊時硃孫列傳一百一十四 高趙田硃列傳第一百一十五 三劉成杜鍾張王列傳第一百一十六 忠義上列傳第一百一十七 忠義中列傳第一百一十八 忠義下列傳第一百一十九 卓行列傳第一百二十 孝友列傳第一百二十一 隱逸列傳第一百二十二 循吏列傳第一百二十三 儒學上列傳第一百二十四 儒學中列傳第一百二十五 儒學下列傳第一百二十六 文藝上列傳第一百二十七 文藝中列傳第一百二十八 文藝下列傳第一百二十九 方技列傳第一百三十 列女列傳第一百三十一 外戚列傳第一百三十二 宦者上列傳第一百三十三 宦者下列傳第一百三十四 酷吏列傳第一百三十五 籓鎮魏博列傳第一百三十六 籓鎮鎮冀列傳第一百三十七 籓鎮盧龍列傳第一百三十八 籓鎮淄青橫海列傳第一百三十九 籓鎮宣武彰義澤潞列傳第一百四十上 突厥上列傳第一百四十下 突厥下列傳第一百四十一上 吐蕃上列傳第一百四十一下 吐蕃下列傳第一百四十二上 回鶻上列傳第一百四十二下 回鶻下列傳第一百四十三 沙陀列傳第一百四十四 北狄列傳第一百四十五 東夷列傳第一百四十六上 西域上列傳第一百四十六下 西域下列傳第一百四十七上 南蠻上列傳第一百四十七中 南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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