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
列傳第三十 長孫褚韓來李上官
長孫無忌,字輔機。
一性一通悟,博涉書史。
始,高祖兵度河,進謁長春一宮,授渭北道行軍典簽。
從秦王征討有功,累擢比部郎中、上一黨一縣公。
皇太子建成毒王,王病,舉府危駭。
房玄齡謂無忌曰:「禍隙已芽,敗不旋踵矣。
夫就大計者遺細行,周公所以絀管、蔡也。」
遂俱入白王,請先事誅之,王未許。
無忌曰:「大王以舜何如人?」
王曰:「浚哲文明,為子孝,為君仁,又何議哉?」
對曰:「向使浚井弗出,得為孝乎?塗廩弗下,得為仁乎?大杖避,小杖受,良有以也。」
王未決。
事益急,乃遣無忌一陰一召房玄齡、杜如晦定計。
無忌與尉遲敬德、侯君集、張公謹、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雲、杜君綽、鄭仁恭、李孟嘗討難,平之。
王為皇太子,授左庶子。
即位,遷吏部尚書,以功第一,進封齊國公。
帝以無忌皇后兄,又少相友,眷倚日厚,常出入臥內。
進尚書右僕射。
突厥頡利可汗已盟而政亂,諸將請遂討之。
帝顧新歃血,不取為失機,取之失信,計猶豫,以問大臣。
蕭瑀曰:「兼弱攻昧,討之便。」
無忌曰:「今我務戢兵,待夷狄至,乃可擊。
使遂弱,且不能來,我又何求?臣謂按甲存信便。」
帝曰:「善。」
然卒取突厥。
或有言無忌權太盛者,帝持表示無忌曰:「我與公君臣間無少疑,使各懷所聞不言,斯則蔽矣。」
因普示君臣曰:「朕子幼,無忌於我有大功,視之猶子也。
疏間親、新間舊之謂不順,朕無取焉。」
無忌亦自懼貴且亢,後又數言之,遂解僕射,授開府儀同三司。
與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皆以元勳封一子郡公。
進冊司空,知門下、尚書省事,無忌辭,又因高士廉口陳「以外戚位三公,嫌議者謂天子以私後家」。
帝曰:「朕任官必以才,不者,雖親若襄邑王神符,不妄授;若才,雖仇如魏征,不棄也。
夫緣後兄一愛一暱,厚以子女玉帛,豈不得?以其兼文武兩器,朕故相之,公等孰不曰然?」
無忌固讓,詔答曰:「黃帝得力牧,為五帝先;夏禹得咎繇,為三王祖;齊桓得管仲,為五伯長;朕得公,遂定天下。
公其無讓!」帝又思所與共艱難,賴無忌以免,作《威鳳賦》以賜,且況其功。
帝欲功臣並世襲刺史,貞觀十一年,乃詔有司:「朕憑明靈之祐,賢佐之力,克翦多難,清宇內。
蓋時屯共資其力,世安專享其利,朕所不取。
刺史,古諸侯,雖名不同,而監統一也。
無忌等義貫休戚,效挺夷險,嘉庸懿績,簡在朕心。
其改錫土宇,用世及之制。」
乃以無忌為趙州刺史,以趙為公國;房玄齡宋州刺史,國於梁;杜如晦贈密州刺史,國於萊;李靖濮州刺史,國於衛;高士廉申州刺史,國於申;侯君集陳州刺史,國於陳;道宗鄂州刺史,王江夏;孝恭觀州刺史,王河間;尉遲敬德宣州刺史,國於鄂;李勣蘄州刺史,國於英;段志玄金州刺史,國於褒;程知節普州刺史,國於盧;劉弘基朗州刺史,國於夔;張亮澧州刺史,國於鄖。
凡十有四人。
余官食邑尚不在。
無忌等辭曰:「群臣披荊刺,事陛下。
今四海混一,誠不願違遠左右,而使世牧外州,與遷徙等。」
帝曰:「割地封功臣,欲公等後嗣長為籓翰,而薄山河之誓,反為怨望,朕亦安可強公土宇邪?」
遂止。
後帝幸其第,自家人姻婭勞賜皆有差。
久之,進位司徒。
太子承乾廢,帝欲立晉王,未決,坐兩儀殿,群臣已罷,獨留無忌、玄齡、勣言東宮事,因曰:「我三子一弟,未知所立,吾心亡聊。」
即投一床一,取佩刀自向,無忌等驚,爭抱持,奪刀授晉王,而請帝所欲立。
帝曰:「我欲立晉王。」
無忌曰:「謹奉詔,異議者斬!」帝顧王曰:「舅許汝矣,宜即謝。」
王乃拜。
帝復曰:「公等與我意合,天下其謂何?」
答曰:「王以仁孝聞天下久矣,固無異辭;有如不同,臣負陛下百死。」
於是遂定。
以無忌為太子太師、同中書門下三品,「同三品」自此始。
帝又欲立吳王恪,無忌密爭止之。
帝征高麗,詔攝侍中。
還,辭師傅官,聽罷太子太師,遙領揚州都督。
帝嘗從容問曰:「朕聞君聖臣直,人常苦不自知,公宜面攻朕得失。」
無忌曰:「陛下神武聖文,冠卓千古,一性一與天道,非臣等愚所及,誠不見有所失。」
帝曰:「朕冀聞過,公等乃相諛悅。
朕當評公等可否以相規。」
謂:「高士廉心術警悟,臨難不易節,所乏者骨鯁耳。
唐儉有辭,善和解人,酒杯流行,發言可意,事朕二十年,未嘗一言國家事。
楊師道一性一謹審,自能無過,而懦不更事,緩急非可倚。
岑文本敦厚,文章、論議其所長也,謀常經遠,自當不負於物。
劉洎堅正,其言有益,不輕然諾於人,能自補闕。
馬周敏銳而正,評裁人物,直道而行,所任皆稱朕意。
褚遂良鯁亮,有學術,竭誠親於朕,若飛鳥依人,自加憐一愛一。
無忌應對機敏,善避嫌,求於古人,未有其比;總兵攻戰,非所善也。」
二十三年,帝疾甚,召入臥內,帝引手捫無忌頤,無忌哭,帝感塞,不得有所言。
翌日,與遂良入受詔,顧遂良曰:「我有天下,無忌力也。
爾輔政,勿令讒毀者害之。」
有頃,崩。
方在離宮,皇太子悲慟,無忌曰:「大行以宗廟、社稷屬殿下,宜速即位。」
因秘不發喪,請還宮。
太子即位,是為高宗。
進無忌太尉,檢校中書令,猶知門下、尚書二省。
固辭尚書省,許之。
帝欲立武昭儀為後,無忌固言不可。
帝密以寶器錦帛十餘車賜之,又幸其第,擢三子皆朝散大夫,昭儀母復詣其家申請。
許敬宗數勸之,無忌厲色折拒。
帝后召無忌、遂良及於志寧言後無息,昭儀有子,必欲立之者。
無忌已數諫,即曰:「先帝付託遂良,願陛下訪之。」
遂良極道不可,帝不聽。
後既立,以無忌受賜而不助己,銜之。
敬宗揣後指,一陰一使洛一陽一人李奉節上無忌變事,與侍中辛茂將臨按,傅致反狀。
帝驚曰:「將妄人構間,殆不其然。」
敬宗具言:「反跡已露,陛下不忍,非社稷之福。」
帝泣曰:「我家不幸,高一陽一公主與我同氣,往謀反,今舅復爾,使我重愧天下,奈何?」
對曰:「房遺一愛一口一乳一臭,與女子反,安能就事?無忌一奸一雄,天下所畏伏,一旦竊發,陛下誰使御之?今即急,恐攘袂一呼,以嘯同惡,且為宗廟憂。
陛下不見隋室乎?宇文化及父宰相,弟尚主,而身掌禁兵,煬帝處之不疑,然而起為戎首,遂亡隋。
願陛下決之。」
帝猶疑,更詔審核。
明日,敬宗言無忌反明甚,請逮捕。
帝泣曰:「舅果爾,我決不忍殺,後世其謂我何?」
敬宗曰:「漢文帝舅薄昭,從代來有功,後坐殺人,帝惜撓法,令朝臣喪服就哭之,昭自一殺,良史不以為失。
今無忌忘先帝之德,捨陛下至親,乃欲移社稷、敗宗廟,豈特昭比邪?在法夷五族。
臣聞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乘機亟行,緩必生變。
無忌與先帝謀取天下,天下伏其智,王莽、司馬懿之流。
今逆徒自承,何疑而不決?」
帝終不質問。
遂下詔削官爵封戶,以揚州都督一品俸置於黔州,所在發兵護送;流其子秘書監沖等於嶺外;從弟渝州刺史知仁貶翼州司馬。
後數月,又詔司空勣、中書令敬宗、侍中茂將等覆按反獄。
敬宗令大理正袁公瑜、御史宋之順等即黔州暴訊。
無忌投繯卒,沖免死,殺族子祥,流族弟思於檀口,大抵期親皆謫徙。
初,無忌與遂良悉心奉國,以天下安危自任,故永徽之政有貞觀風。
帝亦賓禮老臣,拱己以聽。
綱紀設張,此兩人維持之也。
既二後廢立計不合,一奸一臣一陰一圖,帝暗於聽受,卒,以屠覆,自是政歸武氏,幾至亡國。
上元元年,追復官爵,以孫元翼襲封。
初,無忌自作墓昭陵塋中,至是許還葬。
文宗開成三年,詔曰:「每覽國史至太尉無忌事,未嘗不廢卷而歎。
其以裔孫鈞為猗氏令。」
無忌從父敞,字休明。
隋煬帝為晉王,敞以庫直從畋驪山,王凌危逐鹿,諫曰:「大王冒垂堂,一婬一原獸,可乎?」
王遂止。
即位,頗見識擢。
及幸江都,留守禁御。
高祖入關,率子弟謁新豐,授將作少監,出為杞州刺史。
貞觀初,坐受賕免。
太宗以後屬,歲私給稟,償其費。
累封平原郡公。
卒贈幽州都督,謚曰良,陪葬昭陵。
從父弟一操一,字元節。
父覽,為周大司徒、薛國公。
一操一有學術。
初,高祖辟署相國府金曹參軍。
未幾,檢校虞州刺史。
從秦王征討,常侍旁,與聞秘謀。
徙陝州,城中無井,人勤於汲,一操一為釃河溜入城,百姓利安。
以母喪解,長老守闕頌遺一愛一。
服除,封樂壽縣男。
為齊、揚、益三州刺史,課皆最,下詔褒揚。
永徽初,以陝州刺史卒,贈吏部尚書,謚曰安,葬給鼓吹,至虞罷。
子詮,尚新城公主。
詮女兄為韓瑗妻。
無忌得罪,詮流巂州,有司希旨殺之。
詮有甥趙持滿者,工書,善騎射,力搏虎,走逐馬,而仁厚下士,京師無貴賤一愛一慕之。
為涼州長史,嘗逐野馬,射之,矢洞於前,邊人畏伏。
詮之貶,許敬宗懼持滿才能仇己,追至京,屬吏訊搒,色不變,曰:「身可殺,辭不可枉!」吏代為占,死獄中。
無忌族叔順德。
順德仕隋為右勳衛,征遼當行,亡命太原,素為高祖親厚。
太宗將起兵,令與劉弘基募士於外,聲備賊,至數萬人,乃結隊按屯。
大將軍府建,授統軍,從平霍邑、臨汾、絳郡有功。
與劉文靜擊屈突通於潼關,通將奔洛一陽一,順德跳追桃林,執通以獻,遂定陝縣。
以多進左驍衛大將軍,封薛國公。
討建成余一黨一,食千二百戶,賜宮女,詔宿內省。
俄以受賕為有司劾發,帝曰:「順德元勳外戚,爵隆位厚至矣。
若令觀古今自鑒,有以益國家者,朕當與共府庫,何至以貪冒聞乎?」
因賜帛數十愧切之。
大理少卿胡演曰:「順德以賂破法,不可赦,奈何又賜之?」
帝曰:「使有恥者,得賜甚於戮;如不能,乃禽一獸也,殺之何益?」
李孝常謀反,坐與交,削籍為民。
歲余,帝閱功臣圖,見其像,憐之,遣宇文士及視順德,順德方頹然醉,遂召為澤州刺史,復爵邑。
順德素少檢,侈放自如,至是折節為政,以嚴明稱。
先時守長多通餉問,順德繩擿無所容,遂為良吏。
前刺史張長貴、趙士達占部中腴田數十頃,奪之以給貧單。
尋坐累還第。
喪息女,感疾甚,帝薄之,謂房玄齡曰:「順德無剛氣,以兒女牽一愛一至大病,胡足恤?」
未幾,卒,遣使吊之,贈荊州都督,謚曰襄。
貞觀十三年,封邳國公。
永徽中,加贈開府儀同三司。
褚遂良,字登善,通直散騎常侍亮子。
隋大業末,為薛舉通事舍人。
仁杲平,授秦王府鎧曹參軍。
貞觀中,累遷起居郎。
博涉文史,工隸楷。
太宗嘗歎曰:「虞世南死,無與論書者!」魏征白見遂良,帝令侍書。
帝方博購王羲之故帖,天下爭獻,然莫能質真偽。
遂良獨論所出,無舛冒者。
十五年,帝將有事太山,至洛一陽一,星孛太微,犯郎位。
遂良諫曰:「陛下撥亂反正,功超古初,方告成岱宗,而彗輒見,此天意有所未合。
昔漢武帝行岱禮,優柔者數年,臣愚願加詳慮。」
帝寤,詔罷封禪。
遷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
帝曰:「卿記起居,大抵人君得觀之否?」
對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也,善惡必記,戒人主不為非法,未聞天子自觀史也。」
帝曰:「朕有不善,卿必記邪?」
對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載筆,君舉必書。」
劉洎曰:「使遂良不記,天下之人亦記之矣。」
帝曰:「朕行有三:一,監前代成敗,以為元龜,二,進善人,共成政道;三,斥遠群小,有受讒言。
朕能守而勿失,亦欲史氏不能書吾惡也。」
是時,魏王泰禮秩如嫡,群臣未敢諫。
帝從容訪左右曰:「方今何事尤急?」
岑文本泛言禮義為急,帝以不切,未領可。
遂良曰:「今四方仰德,誰弗率者?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
帝曰:「有是哉!朕年五十,日以衰怠,雖長子守器,而弟、支子尚五十人,心常念焉。
自古宗姓無良,則傾敗相仍,公等為我簡賢者保傅之。
夫事人久,情媚熟,則非意自生,其令王府官不得過四考,著為令。」
帝嘗怪:「舜造漆器,禹雕其俎,諫者十餘不止,小物何必爾邪?」
遂良曰:「雕琢害力農,纂繡傷女工,奢一靡一之始,危亡之漸也。
漆器不止,必金為之,金又不止,必玉為之,故諫者救其源,不使得開。
及夫橫流,則無復事矣。」
帝咨美之。
於時皇子雖幼,皆外任都督、刺史,遂良諫曰:「昔二漢以郡國參治,雜用周制。
今州縣率仿秦法,而皇子孺年並任刺史,陛下誠以至親扞四方。
雖然,刺史,民之師帥也,得人則下安措,失人則家勞累。
故漢宣帝曰:『與我共治,惟良二千石乎。
』臣謂皇子未冠者,可且留京師,教以經學,畏仰天威,不敢犯禁,養成德器,審堪臨州,然後敦遣。
昔東漢明、章諸帝,友一愛一子弟,雖各有國,幼者率留京師,訓飭以禮。
訖其世,諸王數十百,惟二人以惡敗,自余餐和染教,皆為善良。
此前事已驗,惟陛下省察。」
帝嘉納。
太子承乾廢,魏王泰間侍,帝許立為嗣,因謂大臣曰:「泰昨自投我懷中云:『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更生之日也。
臣惟有一子,百年後,當殺之,傳國晉王。
』朕甚憐之。」
遂良曰:「陛下失言。
安有為天下主而殺其一愛一子,授國晉王乎?陛下昔以承乾為嗣,復一寵一愛一泰,嫡庶不明,紛紛至今。
若必立泰,非別置晉王不可。」
帝泣曰:「我不能。」
即詔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與遂良等定策立晉王為皇太子。
時飛雉數集宮中,帝問:「是何祥也?」
遂良曰:「昔秦文公時,有侲子化為雉,雌鳴陳倉,雄鳴南一陽一。
侲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
』文公遂雄諸侯,始為寶雞祠。
漢光武得其雄,起南一陽一,有四海。
陛下本封秦,故雄雌並見,以告明德。」
帝悅,曰:「人之立身,不可以無學。
遂良所謂多識君子哉!」俄授太子賓客。
薛延陀請婚,帝己納其聘,復絕之。
遂良曰:「信為萬事本,百姓所歸。
故文王許枯骨而不違,仲尼去食存信,貴之也。
延陀,曩一俟斤耳。
因天兵北討,蕩平沙塞,威加諸外,而恩結於內,以為余寇不可以無酋長,故璽書鼓纛,立為可汗。
負抱之恩,與天無極。
數遣使請婚於朝,陛下既開許,為御北門受獻食。
今一朝自為進退,所惜少,所失多,虧信夷狄,方生嫌恨,殆不可以訓戎兵、勵軍事也。
且龍沙以北,部落牛一毛一,中國擊之不能盡,亦猶可北敗,芮芮興,突厥亡,延陀盛。
是以古人虛外實內,懷之以德。
使為惡,在夷不在華;失信,在彼不在此也。
惟陛下裁幸。」
不納。
帝欲自討遼東,遂良固勸無行:「一不勝,師必再興;再興,為忿兵。
兵忿者,勝負不可必。」
帝然可。
會李勣詆其計,帝意遂決東。
遂良懼,上言:「臣請譬諸身。
兩京,腹心也;四境,手足也;殊裔絕域,殆非支體所屬。
高麗王陛下所立,莫離支殺之。
討其逆,夷其地,固不可失,但遣一二慎將,付銳兵十萬,翔雲輣,唾手可取。
昔侯君集、李靖皆庸人爾,猶能撅高昌,纓突厥,陛下止發蹤指示,得歸功聖明。
前日從陛下平天下,虓士爪臣,氣力未衰,可驅策,惟陛下所使。
臣聞涉遼而左,或水潦,平地淖三尺,帶方、玄菟,海壤荒漫,決非萬乘六師所宜行。」
是時,帝銳意蕩平,不見省。
進黃門侍郎,參綜朝政。
莫離支遣使貢金,遂良曰:「古者討殺君之罪,不受其賂。
魯納郜鼎太廟,《春秋》譏之。
今莫離支所貢不臣之篚,不容受。」
詔可,以其使屬吏。
帝既平高昌,歲調兵千人往屯,遂良誦諍不可,帝志取西域,寘其言不用。
西突厥寇西州,帝曰:「往魏征、褚遂良勸我立麴文泰子弟,不用其計,乃今悔之。」
帝於寢宮側別置院居太子,遂良諫,以為「朋友深交者易怨,父子滯一愛一者多愆。
宜許太子間還東宮,近師傅,專學藝,以廣懿德。」
帝從其言。
會父喪免,起復,拜中書令。
帝寢疾,召遂良、長孫無忌曰:「歎武帝寄霍光,劉備托諸葛亮,朕今委卿矣。
太子仁孝,其盡誠輔之。」
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而毋憂。」
因命遂良草詔。
高宗即位,封河南縣公,進郡公。
坐事出為同州刺史。
再歲,召拜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兼太子賓客。
進拜尚書右僕射。
帝將立武昭儀,召長孫無忌、李勣、於志寧及遂良人。
或謂無忌當先諫,遂良曰:「太尉,國元舅,有不如意,使上有棄親之譏。」
又謂勣上所重,當進,曰:「不可。
司空,國元勳,有不如意,使上有斥功臣之嫌。」
曰:「吾奉遺詔,若不盡愚,無以下見先帝。」
既入,帝曰:「罪莫大於絕嗣,皇后無子,今欲立昭儀,謂何?」
遂良曰:「皇后本名家,奉事先帝。
先帝疾,執陛下手語臣曰:『我兒與婦今付卿!」且德音在陛下耳,可遽忘之?皇后無它過,不可廢。」
帝不悅。
翌日,復言,對曰:「陛下必欲改立後者,請更擇貴姓。
昭儀昔事先帝,身接帷第,今立之,奈天下耳目何?」
帝羞默。
遂良因致笏殿階,叩頭流血,曰:「還陛下此笏,丐歸田里。」
帝大怒,命引出。
武氏從幄後呼曰:「何不撲殺此獠?」
無忌曰:「遂良受顧命,有罪不加刑。」
會李勣議異,武氏立,乃左遷遂良潭州都督。
顯慶二年,徙桂州,未幾,貶一愛一州刺史。
遂良內憂禍,恐死不能自明,乃上表曰:「往者承乾廢,岑文本、劉洎奏東宮不可少曠,宜遣濮王居之,臣引義固爭。
明日仗入,先帝留無忌、玄齡、勣及臣定策立陛下。
當受遺詔。
獨臣與無忌二人在,陛下方草土號慟,臣即奏請即位大行柩前。
當時陛下手抱臣頸,臣及無忌請即還京,發哀大告,內外寧謐。
臣力小任重,動貽伊戚,螻螘余齒,乞陛下哀憐。」
帝昏懦,牽於武後,訖不省。
歲余,卒,年六十三。
後二歲,許敬宗、李義府奏長孫無忌逆謀皆遂良驅煽,乃削官爵。
二子彥甫、彥沖流一愛一州,殺之。
帝遣詔聽其家北還。
神龍中,復官爵。
德宗追贈太尉。
文宗時,詔以遂良五世孫虔為臨汝尉。
安南觀察使高駢表遂良客窆一愛一州,二男一孫祔。
鹹通九年,詔訪其後護喪歸葬一陽一翟雲。
遂良曾孫璆,字伯玉,擢進士第,累拜監察御史裡行。
先天中,突厥圍北庭,詔璆持節監總督諸將,破之。
遷侍御史,拜禮部員外郎。
而氣象凝挺,不減在台時。
韓瑗,字伯玉,京兆三原人。
父仲良,武德初,與定律令,建言:「周律,其屬三千,秦、漢後約為五百。
依古則繁,請崇寬簡,以示惟新。」
於是采《開皇律》宜於時者定之。
終刑部尚書、秦州都督府長史、穎川縣公。
瑗少負節行。
博學,曉吏事。
貞觀中,以兵部侍郎襲爵。
永徽三年,遷黃門侍郎。
俄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
進侍中,兼太子賓客。
王后之廢,瑗雪泣言曰:「皇后乃陛下在籓時先帝所娶,今無罪輒廢,非社稷計。」
不納。
明日復諫曰:「王者立後,配天地,像日月。
匹夫匹婦尚知相擇,況天子乎?《詩》云:『赫赫宗周,褒姒滅之。
』臣讀至此,常輟卷太息,不圖本朝親見此禍。
宗廟其不血食乎!」帝大怒,詔引出。
褚遂良貶潭州都督,明年瑗上言:「遂良受先帝顧托,一德無二,向日論事,至誠懇切,詎肯令陛下後堯、舜而塵史冊哉?遭厚謗丑言,損陛下之明,折志士之銳。
況被遷以來,再離寒暑,其責塞矣。
願寬無辜,以順眾心。」
帝曰:「遂良之情,朕知之矣。
其孛戾好犯上,朕責之,詎有過邪?」
瑗曰:「遂良,社稷臣。
蒼蠅點白,傅致有罪。
昔微子既去,殷以亡;張華不死,晉不及亂。
陛下富有四海,安於清泰,忽驅逐舊臣,遂不省察乎?」
帝愈不聽。
瑗憂憤,自表歸田里,不報。
顯慶二年,許敬宗、李義府奏「瑗以桂州授遂良,桂用武地,倚之謀不軌。」
於是貶振州刺史,逾年,卒,年五十四。
長孫無忌死,義府等復奏瑗與通謀,遣使即殺之;既至,瑗已死,發棺驗視乃還。
追削官爵,籍其家,子孫謫廣州官奴。
神龍初,武後遺詔復官爵。
自瑗與遂良相繼死,內外以言為讀將二十年。
帝造奉天宮,御史李善感始上疏極言,時人喜之,謂為「鳳鳴朝一陽一」。
來濟,揚州江都人。
父護兒,隋左翊衛大將軍。
宇文化及難,闔門死之,濟幼得免。
轉側流離,而篤志為文章,善議論,曉暢時務,擢進士。
貞觀中,累遷通事舍人。
太子承乾敗,太宗問侍臣何以處之,莫敢對。
濟曰:「陛下上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則善。」
帝納之。
除考功員外郎。
十八年,初置太子司議郎,高其選,而以濟為之,兼崇賢館直學士。
遷中書舍人。
永徽二年,拜中書侍郎,兼弘文館學士,監脩國史。
俄同中書門下三品,封南一陽一縣男。
遷中書令,檢校吏部尚書。
帝將以武氏為後,濟諫曰:「王者立後,以承宗廟、母天下,宜擇禮義名家、幽閒令淑者,副四海之望,稱神祇之意。
故文王興姒,《關睢》之化,蒙被百姓,其福如彼;成帝縱一欲,以婢為後,皇統中微,其禍如此。
惟陛下詳察。」
初,武氏被一寵一,帝特號「宸妃」。
濟與韓瑗諫:「妃有常員,今別立號,不可。」
武氏已立,不自安。
後更謾言濟等忠鯁,恐前經執奏,輒懷反仄,請加賞慰,而實銜之。
帝示濟及瑗,濟等益懼。
顯慶初,兼太子賓客,進爵為侯。
帝嘗從容問馭下所宜,濟曰:「昔齊桓公出遊,見老人,命之食,曰:『請遺天下食。
』遺之衣,曰:『請遺天下衣。
』公曰:『吾府庫有限,安得而給?」
老人曰:『春不奪農時,即有食;夏不奪蠶工,即有衣。
』由是言之,省徭役,馭下之宜也。」
於時山東役丁,歲別數萬人,又議取庸以償雇,紛然煩擾,故濟對及之。
二年,兼詹事。
尋坐褚遂良事,貶台州刺史。
久之,徙庭州。
龍朔二年,突厥入寇,濟總兵拒之,謂其眾曰:「吾嘗絓刑罔,蒙赦死,今當以身塞責。」
遂不介冑而馳賊,沒焉,年五十三。
贈楚州刺史,給靈轜還鄉。
初,濟與高智周、郝處俊、孫處約客宣城石仲覽家,仲覽衍於財,有器識,待四人甚厚。
私相與言志,處俊曰:「願宰天下。」
濟及智周亦然。
處約曰:「宰相或不可冀,願為通事舍人足矣。」
後濟領吏部,處約始以瀛州書佐入調,濟遽注曰「如志」,遂以處約為通事舍人。
後皆至公輔雲。
濟異母兄恆,上元中,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父本驍將,而恆、濟俱以學行稱,相次知政事。
時虞世南子昶無才術,歷將作少匠、工部侍郎,主工作。
許敬宗曰:「護兒兒作相,世南男作匠,文武豈有種邪?」
李義琰,魏州昌樂人,其先出隴西望姓。
及進士第,補太原尉。
李勣為都督,僚吏憚其威,義琰獨敢廷辨曲直,勣甚禮之。
徙白水令,有能名,擢司刑員外郎。
義琰姿體魁秀,博學,有智識。
累遷中書侍郎。
上元中,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
高宗欲使武後攝國政,義琰與郝處俊碧爭,事得寢。
章懷太子之廢,盡赦宮臣罪,庶子薛元超等皆蹈舞,義琰獨引咎涕泣,搢紳義之。
帝每顧問,必鯁切不回。
宅無正寢,弟義璡為市堂材送之。
義琰曰:「以吾為國相,且自愧,尚營美宇,是速吾禍,豈一愛一我者邪?」
義璡曰:「凡仕為丞尉,且崇第捨,兄位高,安可一逼一下哉?」
答曰:「不然。
事難全遂,物不兩興。
既處貴仕,又廣居宇,非有令德,必受其殃。」
卒不許。
後其木久腐,乃棄之。
義琰改葬其先,使舅家移塋而兆其所。
帝聞,怒曰:「是人不可使秉政。」
義琰懼,以疾乞骸鼻,遷銀青光祿大夫,聽致仕,乃歸田里。
公卿以下悉祖餞通化門外,時人比漢疏廣。
垂拱初,起為懷州刺史,自以失武後意,辭不拜,卒。
子巢,幼豪俊,善騎射,而不治細行。
義琰嘗拘之,絕其交遊。
後亡走闕下,獻書陳利害。
拜監察御史,與李義府同按柳奭、韓瑗獄,遷殿中。
上書忤旨,貶龍編主簿。
義琰從祖弟義琛。
義琛擢進士第,歷監察御史。
貞觀中,文成公主貢金,遇盜於岐州,主名不立。
太宗召群御史至,目義琛曰:「是人神情爽拔,可使推捕。」
義琛往,數日獲賊。
帝喜,為加七階。
初,義琰使高麗,其王據榻召見,義琰不拜,曰:「吾,天子使,可當小一柄一之君,奈何倨見我?」
王祠屈,為加禮。
及義琛再使,亦坐召之,義琛匍匐拜伏。
時人由是見兄弟優劣。
累遷刑部侍郎。
為雍州長史,時關輔大饑,詔貧人就食商、鄧,義琛恐流徙不還,上疏固爭。
左遷黎州都督,終岐州刺史。
子綰,為柏人令,有仁政,縣為立祠。
上官儀,字游韶,陝州陝人。
父弘,為隋江都宮副監,大業末,為陳稜所殺。
時儀幼,左右匿免,冒為沙門服。
浸工文詞,涉貫墳典。
貞觀初,擢進士第,召授弘文館直學士。
遷秘書郎。
太宗每屬文,遣儀視稿,宴私未嘗不預。
轉起居郎。
高宗即位,為秘書少監,進西台同東西台三品,時以雍州司士參軍韋絢為殿中侍御史,或疑非遷。
儀曰:「此野人語耳。
御史供奉赤墀下,接武夔龍,簉羽鵷鷺,豈雍州判佐比乎?」
時以為清言。
儀工詩,其詞綺錯婉媚。
及貴顯,人多效之,謂為「上官體」。
麟德元年,坐梁王忠事下獄死,籍其家。
初,武後得志,遂牽制帝,專威福,帝不能堪;又引道士行厭勝,中人王伏勝發之。
帝因大怒,將廢為庶人,召儀與議。
儀曰:「皇后專恣,海內失望,宜廢之以順人心。」
帝使草詔。
左右奔告後,後自申訴,帝乃悔;又恐後怨恚,乃曰:「上官儀教我。」
後由是深惡儀。
始,忠為陳王時,儀為諮議,與王伏勝同府。
至是,許敬宗構儀與忠謀大逆,後志也。
自褚遂良等元老大臣相次屠履,公卿莫敢正議,獨儀納忠,禍又不旋踵,由是天下之政歸於後,而帝拱手矣。
子庭芝,歷周王府屬,亦被殺。
庭芝女,中宗時為昭容,追贈儀為中書令、秦州都督、楚國公;庭芝黃門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以禮改葬。
贊曰:高宗之不君,可與為治邪?內牽嬖一陰一,外劫讒言,以無忌之親,遂良之忠,皆顧命大臣,一旦誅斥,忍而不省。
反天之剛,撓一陽一之明,卒使一牝一硃鳴辰,祚移後家,可不哀哉!天以女戎間唐而興,雖義士仁人抗之以死,決不可支。
然瑗、濟、義琰、儀四子可謂知所守矣。
噫,使長孫不逐江夏、害吳王,褚不譖死劉洎,其盛德可少訾乎!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