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
列傳第六十五 崔苗二裴呂
崔圓,字有裕,貝州武城人,後魏尚書左僕射亮八世孫。
少孤貧,志向卓邁,喜學兵家。
開元中,詔舉遺逸,以鈐謀對策甲科,歷京兆府參軍,尹蕭炅薦之,遷會昌丞。
楊國忠遙領劍南節度,引圓為左司馬,知留後。
玄宗西出,次撫風,遷御史中丞、劍南節度副大使。
圓銳功名,初聞難,刺國忠意,乃治城浚隍,列館宇,儲什具。
帝次河池,圓疏具陳「蜀土腴谷羨,儲供易辦」。
帝省書泣下曰:「世亂識忠臣。」
即日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仍兼劍南節度使。
天子至,朝廷百司殿宇帷幔皆具,益嗟賞之。
肅宗立,命與房琯、韋見素赴行在所,帝為制遺一愛一碑於蜀以一寵一之。
至德二載,遷中書令,封趙國公,實封戶五百。
乾元元年,罷為太子少師,留守東都。
於是上皇所置宰相無在者。
王師之敗相州也,軍所過,皆縱剽,圓懼,委東都,奔襄一陽一,詔削階、封。
尋召拜濟王傅。
李光弼表為懷州刺史,改汾州,以治行稱。
徙淮南節度使,在鎮六年,請朝京師,吏民乞留,詔檢校尚書右僕射,還之。
久乃檢校左僕射,入知省事。
大歷中卒,年六十四,贈太子太師,謚曰昭襄。
苗晉卿,字元輔,潞州壺關人,世以儒素稱。
擢進士第,調為修武尉,累進吏部郎中、中書舍人,知吏部選事。
選人訴索好官,厲言倨色紛於前,晉卿與相對,終日無慍顏。
久之,進侍郎,積寬縱,而吏下因緣作一奸一。
方時承平,選常萬人,李林甫為尚書,專國政,以銓事委晉卿及宋遙,然歲命它官同較書判,核才實。
天寶二年,判入等者凡六十四人,分甲、乙、丙三科,以張奭為第一。
奭,御史中丞倚之子,倚新得幸於帝,晉卿欲附之,奭本無學,故議者囂然不平。
安祿山因間言之,帝為御花萼樓覆實,中裁十一二,奭持紙終日,筆不下,人謂之「曳白」。
帝大怒,貶倚淮一陽一太守,遙武當太守,晉卿安康太守。
明年,徙魏郡,即充河北採訪使。
居三年,政化大行。
嘗入計,謁歸壺關,望縣門輒步,吏諫止,晉卿以「公門當下,況父母邦乎」?郡太守迎犒,使所屬令行酒,酒至,必立飲白酹,侍老有獻,降西階拜而飲,時美其恭。
改河東郡,兼河東採訪使。
徙撫風郡,封高平縣男。
遷工部尚書、東都留守。
召為憲部,兼左丞。
安祿山反,竇廷芝棄陝郡不守,楊國忠本忌其有望,即奏「東道賊沖,非大臣不可鎮遏」,授陝郡太守、陝虢防禦使,晉卿見帝,以老辭,忤旨,聽致仕於家。
車駕入蜀,搢紳多陷賊,晉卿間道走金州。
肅宗至扶風,召赴行在,拜左相。
平京師,封韓國公,食五百戶,改侍中。
既而乞骸鼻,罷為太子太傅。
未幾,復拜侍中。
玄宗崩,肅宗疾甚,詔晉卿攝塚宰,因讓曰:「大行遺詔,皇帝三日聽政,稽祖宗故事,則無塚宰之文,奉遺詔則宜聽朝。
惟陛下順變以幸萬國。」
帝不聽。
後數日,代宗立,復詔攝塚宰,固辭乃免。
時年老蹇甚,乞間日入政事堂,帝優之,聽入閤不趨,為御小延英召對。
宰相對小延英,自晉卿始。
吐蕃犯京師,晉卿以病臥家,賊輿致脅之,噤不肯語,賊不敢害。
帝還,拜太保,罷政事。
永泰初薨,年八十一,贈太師,京兆少尹護喪,謚曰懿獻,元載未顯時,為晉卿所遇,載方相,故諷有司改謚文貞。
晉卿寬厚,所至以惠化稱。
魏人為營生祠,立石頌美。
再秉政,出入七年,小心謹畏,不甚斥是非得失,故能安保一寵一名。
然練達事體,百官簿最,一省無遺,議者比漢胡廣。
肅宗欲以李輔國為常侍,奏曰:「常侍近密,非賢不可居,豈宜任等輩?」
罷之。
朝廷欲論陳希烈等死,晉卿曰:「陛下得張通儒、安守忠、孫孝哲等,何以加罪?」
帝不從。
俄而史思明亂,持是以誘眾。
嘗自為父碑文,有鵲巢碑上,賊入上一黨一,焚蕩略盡,而苗氏松檟獨無傷。
大歷七年,配享肅宗廟廷。
十子:發、丕、堅、粲、垂、向、呂、稷、望、鹹。
粲,德宗時官至郎中,陸贄欲進粲官,帝不許,曰:「晉卿往攝政,有不臣之言。
又名其子,皆與帝王同,粲等宜與外官。」
贄奏:「王者爵人必於朝,刑人必於市,言與眾共之。
獎而不言其善,斯謂曲貸;罰而不書其惡,斯謂中傷。
曲貸,則授受不明,而私幸之門啟;中傷,則枉直無辨,而讒間之道行。
可不慎哉!若陛下以晉卿一奸一邪,粲等應坐,則當公議其罪;若知見誣,亦宜擢粲等以示天下。
且晉卿起文儒,致位台輔,謙柔敦厚,為三朝所推,安肯為族滅計?雖甚狂險猶不為之,況老臣乎?」
帝然之,而粲官終不顯。
裴冕,字章甫,河中河東人,本冠族仕家,以廕再調渭南尉。
王鉷為京畿採訪使,表署判官,歷殿中侍御史。
冕少學術,然明銳,果於事,眾呈稱職,共雅任之。
及鉷得罪,有詔廷辨,冕位甚下,而抗言其誣。
鉷死,李林甫方用事,僚屬懼,皆引去,獨冕為斂葬,由是浸知名。
河西節度使哥舒翰辟行軍司馬。
玄宗入蜀,詔皇太子為天下兵馬元帥,拜冕御史中丞兼左庶子副之。
初,冕在河西,方召還,而道遇太子平涼,遂從至靈武,與杜鴻漸、崔漪同辭進曰:「主上厭於勤,且南狩蜀,宗社神器,要須有歸。
今天意人事,屬在殿下,宜正位號。
有如逡巡,失億兆心,則大事去矣。」
太子曰:「我平寇逆,奉迎乘輿還京師,退居涼貳,以侍膳左右,豈不樂哉!鮑等何言之過!」對曰:「殿下居東宮二十年,今多難啟聖,以安社稷,而所從將士皆關輔人,日夜思歸,大眾一一騷一,不可復集,不如因而撫之,以就大功。
臣等昧死請。」
太子固讓,凡五請,卒見聽。
太子即位,進冕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乃建言賣官、度僧道士,收貲濟軍興。
時取償既賤,眾不為宜。
肅宗至鳳翔,罷冕政事,拜尚書右僕射。
兩京平,封冀國公,實封五百戶,出為劍南西川節度使。
復為右僕射,待制集賢院。
俄充山陵使。
於是,中書舍人劉烜為李輔國所暱,冕表為判官。
烜抵法,坐降施州刺史,徙澧州。
大歷中,郭子儀言於代宗曰:「冕首佐先帝,馳驅靈武,有社稷勳,程元振忌其賢,遂加誣構,海內冤之。
陛下宜還冕於朝,復俾輔相,必能致治成化。」
時元載秉政,冕早所甄引,載德之,又貪其衰瘵,且下己,遂拜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入見,拜不能興,載自扶之,代為贊謝。
俄兼河南江淮副元帥、東都留守。
不逾月卒,有詔贈太尉。
冕以忠勤自將,然不知宰相大體。
一性一豪侈,既素貴,輿服食飲皆光麗珍豐,櫪馬直數百金者常十數,每廣會賓客,不能名其饌,自製巾子工甚,人爭效之,號「僕射巾」。
領使既眾,吏白俸簿月二千緡,冕顧視,喜見顏間,世訾其嗜利雲。
始,肅宗廟惟苗晉卿配享,冕卒後二十餘年,有蘇正元者奏言:「肅宗為元帥時,師才一旅,冕於草創中,甄大義以勸進,收募驍勇幾十餘萬。
既逾月,房琯來;又一年,而晉卿至。
今晉卿從祀,而冕乃不與。」
有詔冕配享肅宗廟。
裴遵慶,字少良,絳州聞喜人。
幼強學,該綜圖傳,外晦內明,不干當世。
年既長,始以仕家推廕為興寧陵丞,調大理丞。
邊將蕭克濟督役苛暴,役者有丑言,有司以大逆論,遵慶曰:「財不足聚人,力不足加眾,焉能反?」
由是全救數十族。
頻擢吏部員外郎,判南曹。
天寶時,選者歲萬計,遵慶一性一強敏,視簿牒,詳而不苛,世稱吏事第一。
肅宗時,為吏部侍郎。
蕭華輔政,屢薦之,拜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代宗初,僕固懷恩反,帝以遵慶忠厚大臣,故奉詔宣慰,懷恩聽命將入朝,既而為其將范志誠沮止。
時帝在陝,遵慶脫身赴行在。
帝還,遷太子少傅。
罷為集賢院待制,改吏部尚書,以尚書右僕射復知選事,朝廷優其老,聽就第注官,時以為榮。
嘗有族子病狂易,告以謀反,帝識其謬,置不問。
一性一惇正,老而彌謹。
每薦賢,有來謝者,以為恥。
諫而見從,即內益畏。
雖親近,但記其削稿疏數,而莫知所言。
大歷十年薨,年九十餘。
初為郎時,著《王政記》,述今古治體,識者知其有公輔器雲。
子向。
向字素仁,以廕得調。
建中初,李紓為同州刺史,奏署判官。
李懷光叛河中,使其將趙貴先築壘於同州,紓奔奉天,而向領州務。
貴先脅吏督役,不及期,將斬以徇,民皆駭散,向獨詣貴先壘開諭之,貴先乃降。
同州不陷,向力也。
累為櫟一陽一、渭南令,奏課皆第一,擢戶部員外郎。
德宗末,方鎮之副,多自選於朝,以待有變,次授之,故向以選為太原少尹、行軍司馬,歷陝虢觀察使,以吏部尚書致仕。
向能以學行持門戶,內外親屬百餘口,祿俸必均,世稱其孝睦。
卒年八十,贈太子少保。
子寅,官累御史大夫。
寅子樞。
樞字紀聖,鹹通中,第進士。
杜審權鎮河中,奏署幕府,再遷藍田尉。
宰相王鐸知之,遂直弘文館。
鐸罷,樞久不調。
從僖宗入蜀,擢殿中侍御史。
中和初,鐸為都統,表署鄭滑掌書記。
龍紀初,進給事中,改京兆尹。
與孔緯厚善,緯以罪貶,故樞改右庶子,出為歙州刺史。
遷右散騎常侍,為汴州宣諭使。
樞素與硃全忠相結納,故全忠聽命,修貢獻不絕。
昭宗悅,遷兵部侍郎。
時崔胤亦倚全忠專朝一柄一,因與樞善。
俄以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帝在鳳翔,貶胤官,樞亦罷為工部尚書。
已還宮,拜檢校尚書右僕射、同平章事。
出為清海節度使。
全忠言樞有經世才,不宜棄外,復拜門下侍郎平章事,監修國史。
累進右僕射、諸道鹽鐵轉運使。
哀帝嗣位,柳璨方用事,全忠以牙將張廷范為太常卿,樞以為廷范勳臣,自宜任方鎮,何用為卿,恐非王意,持不下。
全忠怒謂賓佐曰:「吾常器樞不浮薄,今乃爾。」
璨聞,即罷樞政事,拜左僕射。
俄貶登州刺史,又貶瀧州司戶參軍。
至滑州,全忠遣人殺之白馬驛,投一屍一於河,年六十五。
初,全忠佐吏李振曰:「此等自謂清流,宜投諸訶,永為濁流。」
全忠笑而許之。
呂諲,河中河東人。
少力於學,志行整飭。
孤貧不自業,裡人程氏財雄於鄉,以女妻諲,亦以諲才不久困,厚分貲贍濟所欲,故稱譽日廣。
開元末,入京師,第進士,調寧陵尉,採訪使韋陟署為支使。
哥舒翰節度河西,表支度判官。
歷太子通事舍人。
一性一靜慎,勤總吏職,諸僚或出遊,諲獨頹然據案,鉤視簿最,翰益親之。
累兼殿中侍御史。
翰敗潼關,諲西趨靈武,由中人尉薦,肅宗才之,拜御史中丞,所陳事無不順納。
從至鳳翔,遷武部侍郎。
帝復兩京,詔盡系群臣之污賊者,以御史中丞崔器、憲部侍郎韓擇木、大理卿嚴向為三司使處其罪,又詔御史大夫李峴及諲領使。
諲於權宜知大體不及峴,而援律傅經過之,當時憚其持法,然以峴故,多所平反。
乾元二年,九節度兵敗,帝憂之。
擢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知門下省,翌日,復以李峴、李揆、第五琦為宰相,而苗晉卿、王璵罷。
會母喪解,三月復召知門下省事,兼判度支,還執政。
累封須昌縣伯,遷黃門侍郎。
上元初,加同中書門下三品,當賜門戟,或勸諲以凶服受吉賜不宜,諲釋縗拜賜,人譏其失禮。
諲引妻之父楚賓為衛尉少卿,楚賓子震為郎官。
中人馬尚言者,素匿於諲,為人求官,諲奏為藍田尉。
事覺,帝怒,命敬羽窮治,殺尚言,以其肉賜從官,罷諲為太子賓客。
數月,拜荊州長史、澧朗峽忠等五州節度使。
諲始建請荊州置南都,詔可。
於是更號江陵府,以諲為尹,置永平軍萬人,遏吳、蜀之沖,以湖南之岳、潭、郴、道、邵、連,黔中之涪凡七州,隸其道。
初,荊州長史張惟一以衡州蠻酋陳希昂為司馬,督家兵千人自防,惟一親將牟遂金與相忤,希昂率兵至惟一所捕之,惟一懼,斬其首以謝,悉以遂金兵屬之,乃退,自是政一出希昂,後入朝,遷常州刺史,過江陵入謁,諲伏甲擊殺之,誅一黨一偶數十人,積一屍一府門,內外震服。
妖人申泰芝用左道事李輔國,擢諫議大夫,置軍邵、道二州間,以泰芝總之,納群蠻金,賞以緋紫,出褚中詔書賜衣示之,群蠻怵於賞,而財不足,更為剽掠,吏不敢制。
潭州刺史龐承鼎疾其一奸一,因泰芝過潭,縛付吏,劾贓鉅萬,得左道讖記,並奏之。
輔國矯追泰芝還京,既召見,反譖承鼎陷不辜,詔諲按罪。
諲使判官嚴郢具獄,暴泰芝惡。
帝不省,賜承鼎死,流郢建州。
後泰芝終以贓徙死,承鼎追原其誣。
諲為治,不急細務,決大事剛果不撓。
始在河西,悉知諸將能否,及為尹,奏取材者數十人總牙兵,故威惠兩行。
諲之相,與李揆不平,既斥,乃用善治聞。
揆恐帝復用,即妄奏置軍湖南非便,又一陰一遣人刺諲過失。
諲上疏訟其事,帝怒,逐揆出之,顯條其罪。
諲苦羸疾,卒,年五十一,贈吏部尚書。
諲在朝不稱任職相,及為荊州,號令明,賦斂均一。
其治尚威信,故軍士用命,闔境無盜賊,民歌詠之。
自至德以來,處方面數十人,諲最有名。
荊人生構房祠,及歿,吏裒錢十萬徙祠府西。
始,諲知杜鴻漸、元載才,薦於朝,後皆為宰相。
永泰中,嚴郢以故吏請謚有司,博士獨孤及謚曰「肅」,郢以故事宰相謚皆二名,請益曰「忠肅」。
及執奏,謂:「謚在義美惡,不在多名。
文王伐崇,周公殺三監、淮夷,重耳一戰而霸,而謚曰文。
冀缺之恪,寧俞之忠,隨會不忘其君,而謚曰武。
故知稱其大、略其細也。
且二名謚,非古也。
漢興,蕭何、張良、霍去病、霍光以文武大略,佐漢致太平,一名不盡其善,乃有文終、文成、景桓、宣成之謚。
唐興,參用漢制,魏徵以王道佐時近『文』,一愛一君忘身近『貞』,二者並優,廢一莫可,故曰文貞。
蕭瑀端直近『貞』,一性一多猜近『褊』,言『褊』則失『貞』,稱『貞』則遺『褊』,故曰貞褊。
蓋有為為之也。
若跡無異稱,則易以一字。
故杜如晦曰成,封德彝曰明,王珪曰懿,陳叔達曰忠,溫彥博曰恭,岑文本曰憲,韋世源曰昭,皆當時赫赫居宰相位者,謚不過一名。
而言故事宰相必以二名,固所未聞。
宜如前謚。」
遂不改。
贊曰:孔子稱才難。
然人之才有限,不得皆善。
觀圓之銳,而失守出奔;晉卿雅厚,而少風采臧否;冕明強,嗜利不知大體;諲輔政,功名不及治郡。
然各以所長顯於時。
故聖人使人也器之,不窮所不能而後為治也。
遵慶寡疵,中人之賢與。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