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
列傳第七十五 李常趙崔齊盧
李揆,字端卿,系出隴西,為冠族,去客滎一陽一。
祖玄道,為文學館學士。
父成裕,秘書監。
揆一性一警敏,善文章。
開元末,擢進士第,補陳留尉。
獻書闕下,試中書,遷右拾遺,再轉起居郎,知宗子表疏,以考功郎中知制誥。
扈狩劍南,拜中書舍人。
乾元二年,宗室請上皇后號曰「翊聖」。
肅宗問揆,對曰:「前代后妃,終則有謚,景龍不君,韋氏專恣,乃稱翊聖。
今陛下動遵典禮,奈何踵其亂哉?」
帝驚曰:「幾誤我家事。」
遂止。
後即張氏,有子數歲,欲立為太子,而帝意未決。
時代宗以封成王,帝從容語揆曰:「成王長,有功,將定太子,卿意謂何?」
揆曰:「陛下此言,社稷福也。」
因再拜賀。
帝曰:「朕計決矣。」
俄兼禮部侍郎。
揆病取士不考實,徒露搜索禁所挾,而迂學陋生,葄枕圖史,且不能自措於詞。
乃大陳書廷中,進諸儒約曰:「上選士,第務得才,可盡所欲言。」
由是人人稱美。
未卒事,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修國史,封姑臧縣伯。
揆美風儀,善奏對,帝歎曰:「卿門地、人物、文學皆當世第一,信朝廷羽儀乎!」故時稱三絕。
於是京師多盜,至驂衢殺人,一屍一溝中,吏褫氣。
李輔國方橫,請選羽林騎五百,備徼捕。
揆曰:「漢以南、北軍相統攝,故周勃因南軍入北軍,以安劉氏。
本朝置南、北衙,文武區別,更相檢伺。
今以羽林代金吾,忽有非常,何以制之!」輔國議格。
揆決事明當,然銳於進,且近名。
兄楷,有時稱,滯冗官不得遷。
呂諲政事出揆遠甚,以故宰相鎮荊南,治聲尤高。
揆懼復用,遣吏至諲所,構抉過失,諲密訴諸朝。
帝怒,貶揆袁州長史。
不三日,以楷為司門員外郎。
揆累年乃徙歙州刺史。
初,苗晉卿數薦元載,揆輕載地寒,謂晉卿曰:「龍章鳳姿士不見用,獐頭鼠目子乃求官邪?」
載聞,銜之。
及秉政,奏揆試秘書監,江淮養疾。
家百口,貧無祿,丐食取傍,牧守稍厭慁,則去之,流落凡十六年。
載誅,始拜睦州刺史。
入為國子祭酒、禮部尚書。
德宗幸山南,揆素為盧杞所惡,用為入蕃會盟使,拜尚書左僕射。
揆辭老,恐死道路,不能達命,帝惻然。
杞曰:「和戎者,當練朝廷事,非揆不可。
異時年少揆者不敢辭。」
揆至蕃,酋長曰:「聞唐有第一人李揆,公是否?」
揆畏留,因紿之曰:「彼李揆,安肯來邪?」
還。
卒鳳州,年七十四,贈司空,謚曰恭。
常袞,京兆人,天寶末,及進士第。
一性一狷潔,不妄交遊。
由太子正字,累為中書舍人。
文采贍蔚,長於應用,譽重一時。
魚朝恩賴一寵一,兼判國子監。
袞奏:「成均之任,當用名儒,不宜以宦臣領職。」
始,回紇有戰功者,得留京師,虜一性一易驕,後乃創邸第、佛祠,或伏甲其間,數出中渭橋,與軍人格鬥,奪含光門魚契走城外。
袞建言:「今西蕃盤桓境上,數入寇,若相連結,以乘無備,其變不細,請早圖之。」
又天子誕日,諸道爭以侈麗奉獻,不則為老子、浮屠解禱事。
袞以為:「漢文帝還千里馬不用,晉武帝焚雉頭裘,宋高祖碎琥珀枕,是三主者,非有聰明大聖以致治安,謹身率下而已。
今諸道饋獻,皆一婬一侈不急,而節度使、刺史非能男耕而女織者,類出於民,是斂怨以媚上也,請皆還之。
今軍旅未寧,王畿戶口十不一在,而諸祠寺寫經造像,焚幣埋玉,所以賞賚若比丘、道士、巫祝之流,歲巨萬計。
陛下若以易芻粟,減貧民之賦,天下之福豈有量哉!」代宗嘉納。
遷禮部侍郎。
時宦者劉忠翼權震中外,涇原節度使馬璘為帝一寵一任,有所幹請,袞皆拒卻。
元載死,拜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弘文、崇文館大學士,與楊綰同執政。
綰長厚通可,而袞苛細,以清儉自賢。
帝內重綰而顓任之,禮遇信一愛一,袞弗及也,每所恨忌。
會綰卒,袞始當國。
先是,百官俸寡狹,議增給之。
時韓滉使度支,與袞皆任情輕重。
滉惡國子司業張參,袞惡太子少詹事趙槊,皆少給之。
太子文學為洗馬副,袞姻家任文學者,其給乃在洗馬上。
其騁私崇怨類此。
故事,日出內廚食賜宰相家,可十人具,袞奏罷之。
又將讓堂封,它宰相不從,乃止。
政事堂北門,異時宰相過舍人院咨逮政事,至袞乃塞之,以示尊大。
懲元載敗,窒賣官之路,然一切以公議格之,非文詞者皆擯不用,故世謂之「濌伯」,以其濌無賢不肖之辨雲。
袞為相,散官才朝議,而無封爵,郭子儀言於帝,遂加銀青光祿大夫,封河內郡公。
德宗即位,袞奏貶崔祐甫為河南少尹。
帝怒,使與祐甫換秩,再貶潮州刺史。
建中初,楊炎輔政,起為福建觀察使。
始,閩人未知學,袞至,為設鄉校,使作為文章,親加講導,與為客主鈞禮,觀游燕饗與焉,由是俗一變,歲貢士與內州等。
卒於官,年五十五,贈尚書左僕射。
其後閩人春秋配享袞於學官雲。
趙憬,字退翁,渭州隴西人。
曾祖仁本,仕為吏部侍郎、同東西台三品。
憬志行峻潔,不自炫賈。
寶應中,方營泰、建二陵,用度廣,又吐蕃盜邊,天下荐饑,憬褐衣上疏,請殺禮從儉,士林歎美。
試江夏尉,佐諸使府,進太子舍人。
母喪免,有芝生壤樹。
建中初,擢水部員外郎。
湖南觀察使李承表憬自副。
承卒,遂代之。
召還,闔門不與人交。
李泌薦之,對殿中,占奏明辯,通古今,德宗欽悅,拜給事中。
貞元中,鹹安公主降回紇,詔關播為使,而憬以御史中丞副之。
異時使者多私繼,以市馬規利入,獨憬不然。
使未還,尚書左丞缺,帝曰:「趙憬堪此。」
遂以命之。
考功歲終,請如至德故事課殿最,憬自言薦果州刺史韋證,以貪敗,請降考。
校考使劉滋謂憬知過,更以考升。
竇參當國,欲抑為刺史,帝不許。
參罷,進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陸贄同輔政。
贄於裁決少所讓,又徙憬門下侍郎,繇是不平。
自以不任職,數稱疾。
時杜黃裳遭奄人讒詆,穆贊、韋武、李宣、盧雲等為裴延齡構擯,勢危甚,憬救護申解,皆得免。
初,贄約共執退延齡,既對,贄極言其一奸一,帝色變,憬不為助,遂罷贄,乃始當國。
憬一精一治道,常以國本在選賢、節用、薄俺斂、寬刑罰,懇懇為天子言之。
又陳前世損益、當時之變,獻《審官六議》。
一議相臣,曰:「中外知其賢者用之,能者任之,責材之備,為不可得。」
二議庶官,曰:「臣嘗謂拔十得五,賢愚猶半。
陛下曰:『何必五也,十二可矣。
』故廣任用,明殿最,舉大節,略小瑕,隨能試事,用人之大要也。」
三議京司闕官,曰:「今要官闕多,閒官員多。
要官以材行,閒官以恩澤,是選拔少,優容眾也。
宜補缺員,以育人材。」
四議考課,曰:「今內庶僚,外刺史,課最尤者,擢以不次,善矣。
臣謂黜陟宜責歲限,若任要重未當遷者,加爵或秩。
其餘進退,宜示遲速之常。
若課在中、考如限者,平轉而歷試之,即無苟且之心、滯淹之慮。」
五議遺滯,曰:「陛下委宰輔舉才,不遍知也,則訪之庶僚;又不遍知也,訪之眾人,眾聲囂然,十譽之未信,一毀之可疑。
臣謂宜采士論,以譽多者先用,非大故者勿棄。」
六議籓府官屬,曰:「諸使辟署,務得才以重府望,能否已試,則引而置之朝,無俾久滯。」
帝皆然之,下詔褒答。
輔政五年,卒,年六十一。
其息上卒時稿奏,帝悼惜之。
贈太子太傅,謚曰貞憲。
憬一性一清約,位台宰,而第室童獲猶儒先生家也。
得稟入,先建家廟,而竟不營產。
其鎮湖南也,令孤峘、崔儆並為部刺史,不守法,憬以正彈治之,皆遣客暴憬失於朝。
及為相,乃擢儆自大理卿為尚書右丞,峘方貶衢州別駕,引為吉州刺史,人以為賢。
崔造,字玄宰,深州安平人。
永泰中,與韓會、盧東美、張正則三人友善,居上元,好言當世事,皆自謂王佐才,故號「四夔」。
浙西觀察使李棲筠闢為判官,累遷左司員外郎。
與劉晏善,晏得罪,貶信州長史。
徙建州刺史。
硃泚亂,造輒馳檄比州,發所部兵二千以待命,德宗嘉之。
京師平,召還,至藍田,自以舅源休與賊同逆,上疏請罪。
帝以為有禮,下詔慰勉,擢給事中。
貞元二年,以給事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帝謂造敢言,為能立事,故不次用之。
造久在江左,疾錢谷諸使罔上,或干沒自私,乃建言:「天下兩稅,請委本道觀察使、刺史選辟部送京師。
諸道水陸轉運使、度支巡院、江淮轉運使,請悉停,以度支鹽鐵務還尚書省,六曹皆宰相分領。」
於是齊映判兵部,李勉刑部,劉滋吏、禮二部,造戶、工二部;又以戶部侍郎元琇判諸道鹽鐵、榷酒事,吉中孚度支諸道兩稅事。
而浙江東、西歲入米七十五萬石,方歲饑,更以兩稅准米百萬,豪、壽、洪、潭二十萬,責韓滉杜亞漕送東渭橋。
諸道有鹽鐵處,仍置巡院。
歲盡,宰相計最殿以聞。
造厚元琇,故首命之。
時滉方領轉運,有一寵一於帝,朝廷仰其須。
滉持不可改,帝重違之,復以滉滉為江淮轉運使,余如造請。
是秋,江淮米大集,帝美滉功,以滉專領度支諸道鹽鐵、轉運等使。
造懼,始托疾辭位,乃罷為太子右庶子,貶琇雷州司戶參軍。
於是造所請悉罷,以憂愧卒,年五十一。
議者謂造舉不適時,方用之乏,不能權濟大事,雖據舊典,奚能抗一切之制雲。
齊映,瀛州高一陽一人。
舉進士,博學宏詞,中之,補河南府參軍事。
滑亳節度使令狐彰署掌書記,彰疾甚,引映托後事。
映因說彰納節,歸諸子京師。
彰從之,即以女妻映。
彰卒,軍亂,映間歸東都。
三城使馬燧闢為判官。
盧杞薦授刑部員外郎。
又為鳳翔張鎰判官。
映練軍事,論奏數稱旨,進行軍司馬。
會德宗出奉天,鎰儒緩不知兵,部將李楚琳者,素慓悍,欲介賊為亂。
映與齊抗請先事誅之,鎰不用,更示寬大,徐謂楚琳曰:「欲以君使外,若何?」
楚琳恐,夜殺鎰以應賊,映雅為軍中慕賴,故得免。
奔奉天,授御史中丞。
從幸梁,道險澀,常為帝御。
會馬駭突,帝恐傷映,詔捨轡,固不去,曰;「馬奔是,不過傷臣;捨之,或犯清蹕,臣雖死不中償責。」
帝嘉歎,擢給事中。
映為人白皙長大,言音鴻爽,故帝常令侍左右,或前馬臚傳詔旨。
進中書舍人。
貞元二年,以舍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俄改中書侍郎,封河間縣男,與崔造、劉滋並輔政。
滋端重寡言,映謙不肯事否可,一顓於造。
會造疾,映乃當國。
吐蕃數入寇,關輔震一騷一,鹹言帝欲避狄。
映入諫曰:「戎狄不懲,臣之罪也。
然內外恟恟,謂陛下具糗糧,欲治行。
夫大幸不再,奈何不與臣等計乎?」
因俯伏流涕,天子為感寤。
後給事中袁高忤帝旨,而映以為尚書左丞、御史大夫。
始,映微時,張延賞遇之善。
及映相,而延賞為左僕射,數為映畫事,又為所親求官,映不答,延賞恚。
既復用,即劾映非宰相器。
明年,貶夔州刺史,徙衡州。
久之,為桂管、江西兩觀察使。
始,映罷不以罪,冀復進,乃掊斂獻貢,以中帝欲。
初,諸籓銀大瓶止五尺,李兼為江西,始獻六尺瓶,至映乃八尺雲。
卒,年四十八,贈禮部尚書,謚曰忠。
盧邁,字子玄,河南河南人。
一性一孝友。
舉明經入第,補太子正字。
以拔萃調河南主簿、集賢校理。
公卿交薦之,擢右補闕。
三遷吏部員外郎。
以族屬客江介,出為滁州刺史。
召還,再遷諫議大夫。
數條當世病利,進給事中。
俄會考課,邁以不滿歲,固辭上考,薦紳高其讓。
改尚書右丞。
將作監元亙攝祠,以私忌不聽誓,御史劾之。
帝疑其罰,下尚書省議。
邁曰:「按大夫士將祭於公,既視濯而父母死,猶奉祭。
禮,散齊有大功喪,致齊有期喪,齊有疾病,聽還捨,不奉祭。
無忌日不受誓者。
雖令忌日與告,且《春秋》不以家事辭王事,今攝祭特命也,亙以常令拒特命,執非所宜。」
遂抵罪。
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進中書侍郎。
時陸贄、趙憬專大政,邁居中,治身循法無它過。
久之,暴眩省中,輿還第。
詔大臣即問,固乞骸鼻,罷為太子賓客。
卒,年六十,贈太子太傅。
邁每有功、緦喪,必容稱其服,而情有加焉。
叔下邽令休沐過家,邁終日與群子姓均指使,無位貌之異。
再娶無子,或勸畜姬媵,對曰:「兄弟之子,猶子也,可以主後。」
所得稟賜,皆賑姻舊之乏。
其從父弟禋喪還洛一陽一,過都,邁奏請往哭之,盡哀。
時執政自以宰相尊,五服皆不過從問吊,而邁獨不徇時,議者重其仁而亮雲。
贊曰:楊綰之德,陸贄之賢,而袞、憬以為憎,何哉?士固蔽於娼前,然主聽不一,故乘以為一奸一。
昔齊桓、秦堅任管仲、王猛,興區區,霸天下,蓋不以不肖者參之。
君臣相諒,果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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