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
第九回 斬謝躬收取鄴中 斃賈強揚威河右
卻說虎牙將軍銚期,趁著耿弇進言的時候,也入內白秀道:「河北地近邊塞,人人習戰,號為一精一勇,今更始失政,大統垂危,明公據有山河,擁集一精一銳,如果順從眾心,毅然自主,天下誰敢不從?請明公勿疑!」秀聞言大笑道:「卿尚欲如前稱麼?」
原來銚期出薊州城時,為眾所阻,期奮戟大呼道:「!」眾皆披一靡一,方得出城。
看官道字何義,古時惟天子出入,才得警蹕,蹕與同,乃是辟除行人的意思。
秀因期直前勇往,氣敵萬夫,平時很加器重,所以有此戲言。
於是決計自立,出見長安來使,與言河北未平,不便還都,來使只好辭去。
其實邯鄲內外,原已早平,就是鉅鹿,也相繼投降,秀不過設詞拒復,未肯西歸。
從此秀自據一方,竟謝絕了更始皇帝。
句中有刺。
是時梁王劉永,擅命睢一陽一,永為梁孝王八世孫,更始元年由劉玄使永襲封。
公孫述稱王巴蜀,見第六回。
李憲自立為淮南王,見第七回。
秦豐自號楚黎王,見第四回。
張步起琅琊,董憲起東海,延岑起漢中,田戎起夷陵,並置將帥,侵略郡縣。
又有銅馬、大彤、高湖、重連、鐵脛、大一槍一、尤來、上江、青犢、五校、檀鄉、五幡、五樓、富平、獲索等賊,乘勢蜂起,名目繁多,多約一二十萬,少約數萬,大約不下數十萬眾,所在寇掠。
秀擬出兵四討,先遣吳漢北往,調發各郡兵馬,幽州牧苗曾已到,不肯聽命,被吳漢拔劍出鞘,乘曾不備,把他砍死。
當下奪得兵符,四處徵調,北州震懾,莫不望風而從,發兵來會,共計得數萬騎,由漢引兵南行。
還有耿弇亦奉著秀令,至漁一陽一上谷二縣徵兵,亦收斬韋順蔡充,苗曾韋順蔡充共見前回。
招得許多突騎,南下返報。
可巧秀出至清一陽一,接著兩路人馬,自然喜慰。
便拜吳漢耿弇為大將軍,往討銅馬賊。
銅馬賊帥東山荒禿上淮況等,方在鄡城,鄡音梟。
聞得劉秀引軍進攻,意欲先發制人,立即遣眾挑戰。
秀卻令各軍堅壁不動,伺賊至他處劫掠時,卻潛出偏師,截擊要路,奪回財物,一面斷賊糧道。
賊求戰不得,求食無著,勉強支持數日,累得饑乏不堪,夤夜遁去。
漢軍從後追躡,到了館陶,大破賊眾,一大半棄械乞降,尚有餘眾四竄。
適值高湖重連兩路賊兵,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會合,又來抵禦漢軍。
秀乃鼓勵兵士,進至蒲一陽一交戰,復將賊眾殺得大敗。
賊勢窮力蹙,只好投降。
秀封賊目為列侯,賊尚不自安,只恐將來有變。
秀窺知賊意,飭令各軍歸營,自乘輕騎巡行各寨,降眾方相語道:「蕭王推心置腹,親疏無二,我等能不替他效死麼?」
嗣是全體悅服。
秀因將降眾分配各營,得眾數十萬,因此關西號秀為銅馬帝。
莫非權略。
秀又探得赤眉別帥,與青犢、上江、大彤、鐵脛、五幡,合十餘萬眾,在射犬城,當即乘銳進擊,連毀數十營壘,賊皆西遁。
秀順道南略,招諭河內吏民。
河內太守韓歆,舉城出降。
歆同邑人岑彭,前曾受劉玄封爵,得為歸義侯,見第六回。
嗣為淮一陽一都尉,道阻不得就任,乃至河內依歆。
歆既出降,彭亦進見,面語劉秀道:「彭蒙前司徒矜全,未曾報德,今復得遇大王,願為大王效力!」秀溫語獎勉,即令彭與吳漢,往擊鄴城。
鄴城由謝躬居守,從前與劉秀共定邯鄲,還屯鄴中,見前回。
秀南擊青犢,曾使人語躬道:「我追賊至射犬,必能破賊,尤來在射犬山南,必當驚走,若仗君威力,擊此散虜,定可一鼓殲滅了!」躬亦稱好計。
及秀破青犢,尤來果北走隆慮山,躬留將軍劉慶,及魏郡太守陳康守鄴,自率將士往擊尤來。
偏偏窮寇死鬥,鋒不可當,躬反吃了一大敗仗,遁還鄴城。
秀因躬留鄴中,動遭牽掣,此次乘躬外出,先遣辯士說下陳康,然後輕兵繼進,逕入城中。
謝躬尚全無所聞,還至城下,門正開著,便縱轡進去,不意城門左右,埋伏漢軍,一聲鼓號,便把躬拖落馬下,用繩捆住。
岑彭尚欲數躬罪狀,獨吳漢瞋目道:「何必再與鬼徒說話?」
道言未絕,已從腰間拔一出佩劍,手起劍落,把躬劈作兩段。
當下梟首徇眾,眾皆懾伏,不敢異言。
躬亦南一陽一人氏,與劉秀同鄉,前曾與秀相識,同事劉玄,至此積不能容。
躬妻嘗密誡道:「君與劉公積有嫌隙,乃不知預備,恐遭暗算!」躬視為迂談,終為所戮。
就是躬妻亦被陳康拘禁,連將軍劉慶也被拘住,結果是難免一死,同歸於盡。
臣殉主,妻殉夫,也似不可厚非。
吳漢岑彭,既平定鄴城,仍使太守陳康留戍,自引部兵回報劉秀。
秀欲乘勝北上,略定燕趙,自思長安孤危,將來必為赤眉所破,因又擬遣兵西出,伺釁併吞。
乃拜鄧禹為前將軍,特分麾下一精一兵二萬人,屬禹調度,所有偏裨以下,許得自選,指日西行。
禹即部署粗定,向秀告辭,秀復問禹道:「更始雖入關中,朱鮪李軼等,尚據守洛一陽一,若我輩北去,將軍又復西行,他必來窺我河內。
河內新定,地方完富,不可不擇人居守。
究竟是何人可使,還請將軍教我。」
禹答說道:「偏將軍寇恂,文武全材,足當此任。」
秀點首稱善,遂召恂入帳,面授恂為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
恂先辭後受,並請任賢為助。
秀因中說道:「從前高祖嘗任用蕭何,關中無阻。
我今舉河內委公,願公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士馬,能勿使他兵北渡,便是現今的蕭酇侯。
蕭何曾封酇侯。
至若扼住河上,為公外援,我自當另遣良將便了。」
恂拜謝而去。
秀再命馮異為孟津將軍,使統魏郡河內各兵馬,屯守河上,拒遏洛一陽一,異亦受命啟行。
既至孟津,擇要築壘,屏一蔽河內,河內太守寇恂,越得安心籌備,具餱糧,治器械,接濟北軍,源源不絕。
蕭王劉秀,自然放膽北進,往擊北寇去了。
是時劉玄方封李軼為舞一陰一王,田立為廩丘王,使與大司馬朱鮪,白虎公陳僑,帶領部曲,號稱三十萬眾,保守洛一陽一,又令武勃為河南太守,管領糧食。
聞得劉秀北行,將乘虛進攻河內,馮異早已料著,特寫了一書,遣人投與李軼,書中略云:
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
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見廢興之事,故能成功於一時,垂業於萬世也!倍令長安尚可扶助,延期歲月,亦恐疏不間親,遠不逾近,公豈真能安居一隅哉?今長安壞亂,赤眉臨郊,王侯構難,大臣乖離,綱紀已絕,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是故蕭王跋涉霜雪,經營河北。
方今英俊雲集,百姓風一靡一,雖邠歧慕周,不足以喻。
公誠能覺悟成敗,亟定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為福,在此時矣!若待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已!
李軼得書,躊躇了好多時,暗想從前起事,本與劉秀兄弟,很相親一愛一,悔不該陷沒劉縯,構成嫌隙。
現在劉玄庸弱,不足有為,赤眉渠帥樊崇逄安謝祿楊音等,分道入關,樊崇等見第七回。
西兵連敗,長安危急,眼見他不能久存,若又事劉秀,恐觸彼前嫌,復難自全,不得已含糊作復,交與來使帶回。
馮異正待使歸報,既得復書,忙展開一閱,但見書中寫著:
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結死生之約,同榮枯之計;今軼守洛一陽一,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唯期轉達蕭王,願進愚策,以佐國安人。
馮異覽罷,已知軼意,當然喜慰。
反間計已得告成了。
遂只留數千人屯守,自督銳卒萬餘,北攻天井關,連拔上一黨一兩城,再回師河南,略定成皋以東十三縣,削平各堡,收降至十餘萬眾。
河南太守武勃,聞得成皋一帶,俱降馮異,不由的憤懼交乘,忙率兵萬人,往徇成皋。
到了士鄉亭邊,正值馮異引兵到來,兩下相見,不及答話,便即彼此交鋒。
異軍素皆整煉,又皆是百戰雄師,無人可敵,偌大武勃,怎能抵擋得住?大約交戰了一二時,勃眾多半敗退,獨有勃不顧死活,還想上前廝殺,巧巧碰著大樹將軍,見前。
橫刀攔住,刀戟相交,不到幾個回合,但聽得砉的一聲,勃首已經落地,太不經殺。
敗兵慌忙逃散,一半兒做了刀頭鬼,馮異趁勢攻下河南。
果然李軼在洛,不發一兵,坐聽武勃授首,袖手旁觀。
異因李軼踐言,才將軼原書報知劉秀。
秀此時已至河北,連破尤來大一槍一五幡等賊,追至順水北面,突被賊眾襲擊,倉猝抵禦,竟為所敗。
秀只率數騎急走,後面有群賊追來,刃及馬腹,馬負痛欲倒,虧得秀縱身一躍,投落岸下。
說時遲,那時快,將軍耿弇,帶同突騎王豐等,前來尋秀,見秀危急萬分,當即奮力殺賊,砍死賊目數人,方將餘賊擊退。
王豐見秀在岸下,忙下馬引秀,把他扶起岸上,執轡相授。
秀足已受傷,撫住豐肩,方得上馬。
耿弇上前請安,秀顧弇微笑道:「幾為賊笑!」是鎮定語。
言未已,又有賊眾鼓噪前來,耿弇忙彎弓力射,箭無虛發,射倒前驅賊數名,賊始駭退,弇乃保秀入范一陽一。
餘眾為賊所迫,前已四散,及賊已退歸,才敢趨集,諸將大半聚首,互問主子,都雲不見,眾皆錯愕,不知所為。
大將吳漢道:「卿等但期努力,就使我王失蹤,尚有王兄子等在南一陽一,何患無主呢?」
諸將聽著稍稍安心。
過了數日,才知秀已退保范一陽一,乃相偕往會。
秀得收集將士,搜乘補闕,不到旬日,軍勢復振,乃復進兵安次,再擊賊眾。
賊眾飄忽無常,一一黨一敗去,一一黨一復來,秀軍雖連日得勝,終究相持不下,五校賊尤為猖獗,競斗不退。
惱動了一位強一弩一將軍,姓陳名俊字子昭,籍隸南一陽一,目無北虜,殺到難解難分的時候,挺身突出,與賊渠短兵相搏,拖賊下馬,格去賊手利刃,揮拳擊賊,中腦斃命。
再持短刀殺入賊隊,所向披一靡一,賊方才膽落,紛紛竄去。
俊又當先追擊,直趕至二十餘里,斫死賊目數人,然後馳還。
劉秀望見歎息道:「戰將若盡能如此,還有何憂?」
力贊陳俊,與前文分敘中興功臣,同體異文。
正讚歎間,陳俊已到面前,報稱賊眾已退入漁一陽一。
秀且喜且憂道:「漁一陽一險固,賊若負弇自守,倒也未易蕩平!」俊答說道:「賊眾輕佻,無糧可因,全恃剽掠為生計,最好是我出輕騎,繞過賊前,諭令百姓堅壁清野,阻絕賊鋒,賊進不得食,退無所據,自然解散,不戰可平了!」秀依計而行,即遣俊帶領輕騎,馳出賊前,巡視民間堡砦,勸令繕守,且代為了望保護,所有田野積聚,一併收藏。
賊眾無從掠取,果然饑乏,逐漸散去,劉秀益稱俊為神算。
正要遣將平賊,適接到馮異捷報,附上李軼原書,秀覽罷後,即手書報異,略言季文多詐,切勿輕信。
季文即李軼字。
一面將原書頒示守尉,飭令戒備,部將多以為非策。
哪知蕭王秀是計中有計,將乘此借刀殺人,報復兄仇。
也是李軼自取其禍,不得謂劉秀忌刻。
約閱月餘,軼竟被人刺死。
主使的乃是朱鮪。
鮪與軼同守洛一陽一,分領部曲,本來是沒甚嫌隙,至軼書宣露,鮪始知軼有異謀,使人斃軼。
復遣部將蘇茂賈強,領兵三萬餘人,渡過鞏河,直攻溫邑,再由鮪自率數萬兵馬,進搗平一陰一,牽制馮異。
警報與雪片相似,迭傳河內,太守寇恂,當即勒兵出城,移文屬縣,諭令發卒禦敵,同會溫下,軍吏都向恂諫阻,謂宜待眾軍畢集,方可前往。
恂慨然道:「溫邑為郡城屏一蔽,失去溫邑,郡城將如何保守呢?」
遂不從眾議,驅兵急進。
既至溫下,諸縣兵亦陸續到來,就是馮異也遣兵來援,士馬四集,旌旗蔽空。
恂令士卒乘城,大呼劉公兵到,接連喧噪了好幾聲。
望見敵軍陣動,便麾兵出擊,踴躍直前,敵軍裡面的蘇茂,最是膽怯,不戰先潰;賈強勉力支持,禁不住恂軍奮迅,只好退去。
一經退走,陣伍便亂,那寇恂如何肯捨?自然招呼各軍,併力追來,漸漸一逼一至河濱。
蘇茂渡河先遁,茂部下多半溺死;賈強遲了一步,即被恂軍圍住,一時衝突不出,竟至戰死。
武勃不武,賈強不強,何況一庸弱的劉玄呢?殘眾不及渡河,都為恂軍所獲。
恂長驅渡河,擬迫洛一陽一,可巧馮異亦引兵過河,擊朱鮪途次,與恂會師,同至洛一陽一城下,環攻了一晝夜。
見城上守兵尚盛,料非旦夕可下,乃收兵退歸,各向劉秀處報捷。
秀聞河內有警,唯恐失守,及恂書傳入,方大喜道:「我原知寇子翼可重任呢?」
子翼即寇恂字,見前文。
諸將聯翩入賀,並上尊號,秀搖首不答。
忽有一將閃出道:「大王自甘謙退,難道不顧宗廟社稷麼?今宜先即尊位,然後可言征伐,否則彼此從同,究竟誰王誰賊?」
快人快語。
秀聞聲審視,見是前鋒將馬武,不禁作色道:「將軍休得妄言,莫謂鋼刀不利呢!」想是言不由衷。
武乃趨退。
先是武為綠林豪客,表字子張,也是南一陽一人氏。
自從劉玄稱尊,武與劉秀同事劉玄,共破王尋,因此傾心劉秀,後來又隨謝躬同攻王郎,王郎破滅,謝躬受誅,武乃投入劉秀麾下,充當前鋒。
秀一愛一他材勇,頗加信任,至此獨拒絕所請,引軍還薊。
馬武履歷至此補出。
復令馬武為先驅,耿弇景丹等為後應,吳漢為統帥,出兵數萬,窮追尤來等賊,斬首至三千餘級,直至俊一靡一,方才班師。
餘賊竄入遼西遼東,為烏桓貊人所抄擊,殺掠殆盡。
惟都護將軍賈復,追五校賊至真定,十蕩十決,大破賊一黨一,身上亦受了許多創痕,退臥營中,幾不能起。
當下報達劉秀,秀大驚道:「賈復勇敢絕倫,我嘗不令他自統一軍,正恐他輕敵致傷,今果至此,豈不是失我名將?我聞他妻室有孕,如若生女,將來即為我子婦,幸得生男,我女即嫁彼為媳,不使他憂及妻子呢!」敘得得體。
這一番言語,傳入復耳,復格外感激,靜心調養,竟得漸痊。
因即馳赴薊城,與秀相見,秀慰勞甚厚,待遇益隆。
復字君父,亦南一陽一人,少時習尚書學,師事舞一陰一人李生,李生見復英姿卓犖,許為將相器。
後事漢中王劉嘉,任為校尉。
及劉秀出略河北,復辭嘉從秀,戰必先登,不顧身家,真定一戰,受傷頗重,危而復安,好算得一大幸事。
復亦二十八將之一。
小子有詩讚道:
摧鋒陷陣敢爭先,勇士輕生不受憐;
幸有天心一陰一鑒佑,傷痕復合慶生全。
賈復至薊,正值同僚諸將,共議勸進,復當然列名,究竟劉秀曾否允議,待看下回自知。
劉秀之出師河北,為蛟龍出一水之權輿,而其危難之處,亦不亞於昆一陽一遇敵之時。
東北有群賊,西南有群敵,秀以孤軍支柱其間,一或失算,即有跋前疐後之虞,豈非危難交迫乎?幸而吳漢岑彭,誘斬謝躬,鄴城下而不憂牽掣;寇恂馮異,擊斃賈強,河內固而不患侵陵,故本回事跡頗繁,而獨以二事為標目,揭其要也。
若夫賊眾烏合,本不足道,驅而逐之,尚非難事,然順水一役,以智勇深沈之漢光武,且為賊一黨一所乘,幾不得兌,戰事豈可輕言乎?故劉氏之得中興,雖曰人事,豈非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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