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
第十回 光武帝登壇即位 淮陽王奉璽乞降
卻說劉秀在薊,諸將又共思勸進,表尚未上,偏秀又下令啟行,從薊城轉至中山,大眾只好整裝隨行。
及已到中山城下,秀尚無意逗留,不過入城休息,權宿一宵,諸將趁此上表,請秀速上尊號。
秀仍不許,詰旦復出城南趨,行至南平棘城,又經諸將面申前議,秀答說道:「寇賊未平,四面皆敵,奈何遽欲稱尊呢?」
諸將見秀無允意,正欲退出,將軍耿純奮進道:「士大夫捐親戚,棄鄉土來歸大王,甘冒矢石,無非欲攀龍附鳳,借博功名,今大王違反眾意,不肯正位,士大夫望絕計窮,盡有去志,恐大眾一散,不能復合,大王亦何苦自失眾心呢?」
秀沈吟半晌,方答說道:「待我三思後行。」
口吻已漸軟一了。
說著,復前行至鄗,沿途接得兩處軍報,一是平陵人方望等,從長安劫取孺子嬰,到了臨涇,立嬰為帝,自稱丞相,當被劉玄聞知,遣部將李松往攻,一場交戰,望被擊斃,連孺子嬰亦死亂軍中。
嬰自被王莽廢黜,黜居定安公第中,及年近弱冠,尚不能識豬狗,莽嘗以女孫妻嬰,即王宇女。
及莽已受誅,嬰才得自一由,不料方望等把他劫去,硬加推戴,做了一個月傀儡皇帝,竟致斃命,這真叫做禍不單行呢!了過孺子嬰。
還有一個公孫述,擊走劉玄部將李寶,已自立為蜀王,此時復聽了功曹李熊諛言,僭稱帝號,紀元龍興。
述字子一陽一,本系茂陵人氏,因自成都發跡,遂號為成家,即用李熊為大司徒,使弟光為大司馬,恢為大司空,招集群盜,奄有益州。
劉秀聞得孺子嬰慘死,尚為歎惜,惟公孫述膽敢稱帝,未免不平,因思一不做,二不休,不如依了諸將的計議,乘時正位,免落人後。
主見已定,再召馮異至鄗,與決可否。
異奉命進謁,從容獻議道:「更始必敗,天下無主,欲保宗廟,唯仗大王,大王正應俯從眾請,表率萬方!」秀答說道:「我昨夜夢赤龍上天,醒後尚覺心悸,恐帝位是不易居呢!」異聽言甫畢,忙下席拜賀道:「天命所歸,一精一神相感,還有甚麼疑義?若醒後心悸,這是大王素來慎重,乃有此征,不足為憑。」
秀尚未及答,忽有軍吏入報道:「有一儒生從關中來,自稱為大王故人,願獻祥符。」
秀問及姓名,軍吏答稱姓強名華。
秀猛然記著,便向軍吏說道:「我少年遊學長安,曾有同捨生強華,今既到來,應該由他進見便了。」
軍吏聞言,便返身出帳,引入強華。
秀起座相迎,顧視強華,形容非舊,狀態猶存,當然有幾分認識,便向他寒暄數語,然後詢及來意。
強華從袖中取出一函,雙手捧呈,秀接過一閱,封面上標明赤伏符三字,及被閱內文,開首有三語云:
劉秀髮兵備不道,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
秀看這三語,已覺費解,乃復質問強華。
強華道:「大漢本尚火德,赤為火色,伏有藏意,故名赤伏符。
所云四七之際,四七為二十八,自從高祖至今,計得二百二十八年,正與四七相合。
四七之際火為主,乃是火德復興,應該屬諸大王,願大王勿疑!」借口釋義。
秀開顏為笑道:「這果可深信麼?」
強華道:「讖文相傳,為王瑞應,強華何敢臆造呢?」
究是何人所造,我願一問。
秀乃留華食宿,與談古今興廢事宜,夜半乃寢。
翌晨即由諸將遞入表文,大略說是:
受命之符,人應為大,萬里合信,不議同情,周之白魚,曷足比焉?今上無天子,海內淆亂,符瑞之應,昭然著聞,宜答天神,以塞群望。
秀批准眾議,乃命有司就鄗南設壇,擇日受朝。
有司至鄗城南郊,看定千秋亭畔,五成陌間,築起壇場,高約丈許。
並揀選六月己未日,為黃道吉辰,請蕭王劉秀即皇帝位。
屆期這一日,巧值天高氣爽,旭日東昇,蕭王劉秀,戴帝冕,服龍袍,出乘法駕,由諸將擁至南郊,燔柴告天,禋六宗,祀群神,祝官宣讀祝從,文云:
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顧降命,屬秀黎元,為人父母,秀不敢當。
群下百辟,不謀同辭,鹹曰:王莽篡位,秀髮憤興兵,破王尋王邑於昆一陽一,誅王郎銅馬於河北,平定天下,海內蒙恩,上當天地之心,下為元元所歸。
讖記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為天子。
與赤伏符又不同?秀猶固辭,至於再,至於三,群下僉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
秀敢不敬承?欽若皇天,祗承大命。
祝文讀畢,祭禮告終,蕭王劉秀,緩步登壇,南面就座,受文武百官朝賀,改元建武,頒詔大赦,改名鄗邑為高邑。
是年本為更始三年六月,史家因劉秀登基,漢室中興,與劉玄失敗不同,所以將正統歸於劉秀,表明建武為正朔,且因秀後來廟號,叫做光武,遂沿稱為光武皇帝。
小子依史演述,當然人云亦云,此後將劉秀二字擱起,改名光武帝,看官不要駁我前後矛盾呢!特筆敘明。
且說劉玄稱尊三載,毫無建樹,部下諸將,多半離心。
再加赤眉稱兵入關,守將聞風瓦解,因此關中大震。
河東守將王匡張卬,又為漢前將軍鄧禹所破,奔回長安,私下語諸將道:「河東已失,赤眉且至,我等不如先掠長安,逕歸南一陽一,事若不成,復入湖池為盜,免得在此同盡呢!」諸將均以為然,遂由張卬入白劉玄,勸玄為東歸計。
玄默然不應,面有慍色,卬乃退出。
是夕即由劉玄下令,使王匡陳牧成丹趙萌等出屯新豐,李松移軍揶城,守邊拒寇。
張卬心甚怏怏,復與將軍申屠建等密謀,欲劫劉玄出關,仍行前計,建等亦皆贊成。
還有御史大夫隗囂,就是前時自稱上將軍,應玄招撫,入關受職,隗囂見第六回。
至是聞光武即位,也勸玄見機讓位,歸政河北。
玄哪裡肯從?囂因與張卬等通謀,指日劫玄,不料為玄所聞知,竟誘申屠建入殿,伏甲出發,把建殺死。
一面遣人召囂,囂早已防著,稱疾不入。
玄遂使親兵圍住囂第,並捕張卬,囂與門客突圍夜出,奔還天水。
卬卻號召部曲,返擊玄宮。
玄親督衛士,且守且戰,哪知卬縱火燒門,烈焰飛騰,急得劉玄走投無路,慌忙開了後門,挈領妻子車騎百餘人,奔往新豐,投依趙萌。
萌女為劉玄夫人,見第八回。
見玄夫婦狼狽來奔,當即迎納。
玄與談及張卬叛亂,並疑王匡等亦有異志,意欲一併除去。
萌乃替玄設計,詭傳玄命,並召王匡陳牧成丹三人,入營議事。
陳牧成丹,聞召即至,突被萌兵殺出,砍死了事。
只有王匡命未該絕,偏偏遲了一步,當有人通知風聲,匡急忙拔營入都,與張卬合兵拒玄。
玄既庸弱無能,還要猜忌他人,安得不亡?玄遣趙萌收撫陳牧成丹兩營,往攻長安。
張卬王匡據城相持,連日未下。
玄再遣使至揶城,召還李松,自與松督兵援萌,猛撲長安城門。
張卬王匡,出戰敗績,分頭竄去。
玄乃得返入長安,故宮被毀,殘缺不全,因徙居長信宮。
怎奈內訌未平,外寇又至,那赤眉渠帥樊崇等,竟從華一陰一長驅馳入,迫近長安。
先是赤眉部眾,分道西進,見前回。
連敗劉玄諸將,會集華一陰一。
適有方望弟方一陽一,欲為兄望報仇,因迎謁樊崇,乘間獻議道:「更始荒亂,政令不行,故使將軍得至此地,今將軍擁眾甚盛,西向帝都,乃尚無一定名號,反使人呼為盜賊,如何可久?計不如求立宗室,仗義討罪,那時名正言順,自不致有人反抗了!」崇徐答道:「汝言亦自有理,我當照行。」
原來崇部下有一齊巫,嘗托詞景王附身,為崇所信。
景王就是高帝孫劉章,當時曾與平呂氏,復安劉宗,得由朱虛侯晉封城一陽一王,歿謚曰景。
齊巫借此惑眾,或笑巫妄言不道,動輒致病。
因此部眾亦憚服齊巫,並及景王。
崇得方一陽一計議,頗思求立景王后裔。
齊巫亦乘機慫恿,乃決意探訪景王后人。
可巧軍中掠得劉氏子二名,一名茂,一名盆子,二人原是一門弟兄,盆子最幼,為樊崇右校劉俠卿牧牛,呼為牛吏。
俠卿查問盆子履歷,確是景王嫡派,當下報知樊崇。
崇尚嫌他出身卑微,不足服眾,因再四覓景王支裔,共得七十餘人,及與盆子兄弟,互敘世系,惟前西安侯劉孝,及盆子兄弟,總算是直接景王。
崇乃率眾進至鄭縣,令在城北築起壇場,設立景王神主,禱告一番,然後書札為符,共備三份,置諸篋中。
兩份系是空札,惟一份寫著上將軍三字。
上將軍的名義,系是樊崇創說,以為古時天子將兵,嘗稱上將軍,因將這三字作為代名。
劉孝年長,先就篋中摸取,啟視札中,不得一字。
劉茂繼進,也摸了一個空札。
獨盆子取得上將軍符號,樊崇遂扶盆子南向,領眾朝謁,再拜稱臣。
盆子年僅十五,披髮跣足,敝衣垢面,驀見諸將下拜,不禁大駭,惶急欲啼。
比劉玄還要不如。
樊崇忙勸慰道:「不必驚恐,好好藏符!」盆子因懼成憤,竟將符號嚙破,擲棄壇下,仍然還依俠卿。
俠卿為制絳衣赤幘,軒車大馬,使得服御乘坐,盆子反視為不便,往往偷易舊衣,出與牧兒閒遊。
俠卿乃將盆子錮居一室,不准出入,就是樊崇等亦未嘗問候,不過假名號召,愚弄人民。
崇本欲自為丞相,因不能書算,才將丞相職銜,讓與徐宣,自為御史大夫,使逄安為左大司馬,謝祿為右大司馬,他如楊音以下,盡為列卿,或稱將軍。
於是向西再進,直抵高陵,張卬王匡便往迎降,反導樊崇等入攻長安。
劉玄聞赤眉到來,亟遣將軍李松,領兵出御,自與趙萌閉城拒守。
侍郎劉恭,系是劉盆子長兄,前曾入關事玄,受封式侯,此次聞赤眉擁弟為帝,來攻都城,不得不詣獄待罪。
玄無暇究治,但望李松殺退赤眉,尚可求全。
哪知李松敗報,傳入都中,不但松軍敗死多人,連松都被活擒了去。
玄心慌意亂,忙召趙萌入議戰守,偏是待久不至,再四催促,反報稱不知去向,累得玄倉皇失措,頓足呼天。
忽又有一吏入報道:「陛下快走!赤眉已入都城了!」玄顫聲道:「何人敢放赤眉入城?」
吏答說道:「就是李松弟李泛。」
玄不及再問,搶步出宮,上馬獨行。
奔至廚城門,門已大開,加鞭急馳,驀聽後面有婦女聲,連呼陛下,且雲陛下何不謝城?於是速忙下馬,向城門拜了兩拜,這是何禮?令人不解。
再上馬出城,落荒遁去。
樊崇等既得李松,使人走語城門校尉李泛,叫他速開城門,方活乃兄。
泛為救兄起見,當然開門納入,趙萌等統皆投降。
補敘明白。
劉恭尚留獄中,及聞劉玄出走,乃脫械出獄,追尋玄至渭濱,才得相見。
右輔都尉嚴本,托詞從玄,一陰一懷叵測,欲將劉玄獻與赤眉。
為邀功計,因此劫玄至高陵,領兵監守。
樊崇等雖入長安,不得俘玄,遂頒令遠近,說是聖公來降,聖公即劉玄字,見前。
封為長沙王,若過二十日,雖降勿受。
玄已窮蹙得很,得此命令,只好遣劉恭往遞降書。
當由樊崇等准令投降,使謝祿召玄進見。
玄隨祿還都,肉袒登殿,殿上坐著十有五齡的小牛吏,倒也沒甚凶威,只兩旁站著許多武夫,統是粗眉圓眼,似黑煞神一般,嚇得劉玄不敢抬頭,沒奈何屈膝殿庭,奉上璽綬。
何如一死?劉盆子不發一言,旁有丞相徐宣,代為傳命,總算說了免禮二字,玄始敢起立。
張卬王匡等人,怒目視玄,手中按著佩劍,各欲拔刀相向。
還是謝祿心懷不忍,急引玄退坐庭下。
卬等尚未肯干休,又經謝祿代為說情,劉恭極力籲請,仍然無效。
卬與匡同白盆子,必欲殺玄報怨。
盆子有何主見?只是閉口無言,卬不待應允,便揮玄出去。
玄含淚趨出。
劉恭追呼道:「臣已力竭,願得先死!」說罷,即拔一出佩劍,意圖自刎。
虧得樊崇眼快,慌忙下殿阻恭。
恭請崇赦免劉玄,方可不死。
崇乃還告盆子,請赦玄為畏威侯。
盆子自然許可,就是張卬等亦憚崇勢力,未便遽抗,玄始得暫保頭顱,就借謝祿居宅,作為寄廬。
劉恭又進告樊崇,謂應實踐前言,封玄為王,借示大信。
崇也以為然,方封玄為長沙王。
惟光武帝聞玄破敗,猶懷前誼,有詔封玄為淮一陽一王,所以史家相傳,但把淮一陽一王三字,作為劉玄的頭銜。
至若赤眉授玄的封爵,卻擱過不提,這且毋庸絮表。
看官莫視作閒筆。
惟劉玄既依著謝祿,更兼劉恭隨時保護,幸得苟且偷生。
也不過是個寄生蟲。
無如赤眉暴虐,苛待吏民,京畿三輔,即京兆,左馮翊,右扶風。
不堪受苦,還覺得劉玄為主,較為寬平,因擬糾眾入都,將劉玄救出虎口,仍把他擁戴起來,好與赤眉為難。
可巧光武帝所遣的鄧禹,掃平河東,渡河西進,沿途嚴申軍律,不犯秋毫。
關中人民才將救取劉玄的計策,暫從擱置,專待鄧禹到來。
外如關西一帶的百姓,已是扶老攜幼,往迎禹軍,禹輒停車慰勉,俯從民望,百姓無不感悅,真個歡聲載道,喜氣盈衢。
禹部下亟請入關,偏禹老成持重,不欲速進,獨面諭諸將道:「我兵雖多,不耐久一戰,且前無寇糧,後乏饋運,一或深入,反多危險!赤眉新拔長安,糧足氣盛,未可猝圖,必須待他群居致變,方得下手,現不若往略北道,就食養兵,俟釁乃動,一鼓可下,何必勞敝將士,與這盜賊拚命呢?」
部將才不復多言。
禹即北徇栒邑,所過郡縣,陸續歸附。
惟長安人民,眼巴巴的望著王師,不意禹軍迂迴北去,愈望愈遠,好多時沒有影響,又欲試行前計,盜取劉玄。
張卬等恨玄切骨,一得消息,正好借這名目,把玄殺死,當下與樊崇等說明利害。
崇亦覺得留玄貽患,乃召謝祿入商,囑使殺玄。
祿尚不忍許,卬勃然道:「諸營長多欲篡取聖公,一旦失去,合兵來攻,公豈尚能自存麼?」
說得謝祿也為所動,退至宅中,偽言至郊外閱馬,邀玄同行。
玄只得從去,及出詣郊外,由祿指示兵士,將玄擠落馬下,用繩縊死。
是夕為劉恭所聞,方把一屍一骸收殮,草草稿葬,兩年有餘的過渡皇帝,弄到這般結局,也覺可憐。
莫非自取。
後來鄧禹入長安,接奉光武帝詔諭,為玄徙葬霸陵。
玄有三子求、歆、鯉,奉母往洛一陽一,俱得封爵。
求受封為襄邑侯,承玄遺祀;歆為谷孰侯;鯉為壽光侯,這都是光武帝的例外隆恩。
小子有詩歎道:
不是真龍是假龍,玄黃血戰總成凶;
聖公一死猶稱幸,妻子安然沐帝封。
劉玄死時,光武帝已入洛一陽一。
欲知光武帝入洛情形,且至下回再敘。
少康復夏,宣王紹周,歷史上傳為美談,若漢光武之中興,亦夏少康周宣王之流亞耳。
自鄗南即位,而帝統有歸,當時之盜名竊字者,至此始逐漸湮沒。
蓋明月出而爝火無光,理有固然,亦何足怪?必假強華之呈入讖文,資為號召,得毋猶跡近欺人乎?彼庸弱如劉玄,與光武相差甚遠,乃欲擁眾稱尊,是真所謂不度德、不量力者。
況古人有言,無為禍首,將受其咎。
項羽百戰百克,猶難免垓下之敗亡,何物劉玄,敢貪天位?無惑乎其肉袒奉璽,逃死不遑也。
然玄以弱敗,非以暴亡,子孫得受世祿,雖曰幸事,亦有由來,項王無嗣,更始有兒,讀史者可知所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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