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
列傳第一百五十上 逆臣上
安祿山,營州柳城胡也,本姓康。
母阿史德,為覡,居突厥中,禱子於軋犖山,虜所謂鬥戰神者,既而妊。
及生,有光照穹廬,野獸盡鳴,望氣者言其祥。
范一陽一節度使張仁願遣搜廬帳,欲盡殺之,匿而免。
母以神所命,遂字軋犖山。
少孤,隨母嫁虜將安延偃。
開元初,偃攜以歸國,與將軍安道買亡子偕來,得依其家,故道買子安節厚德偃,約兩家子為兄弟,乃冒姓安,更名祿山。
及長,忮忍多智,善億測人情,通六蕃語,為互市郎。
張守珪節度幽州,祿山盜羊而獲,守珪將殺之,呼曰:「公不欲滅兩蕃邪?何殺我?」
守珪壯其語,又見偉而皙,釋之,與史思明俱為捉生。
知山川水泉處,嘗以五騎禽契丹數十人,守珪異之,稍益其兵,有討輒克,拔為偏將。
守珪丑其肥,由是不敢飽,因養為子。
後以平盧兵馬使擢特進、幽州節度副使。
於是御史中丞張利貞採訪河北,祿山百計諛媚,多出金諧結左右為私恩。
利貞入朝,盛言祿山能,乃授營州都督、平盧軍使、順化州刺史。
使者往來,一陰一以賂中其嗜,一口更譽,玄宗始才之。
天寶元年,以平廬為節度,祿山為之使,兼柳城太守,押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略使。
明年,入朝,奏對稱旨,進驃騎大將軍。
又明年,代裴寬為范一陽一節度、河北採訪使,仍領平盧軍。
祿山北還,詔中書門下尚書三省正員長官、御史中丞餞鴻臚亭。
四載,奚、契丹殺公主以叛,祿山幸邀功,肆其侵,於是兩蕃貳。
祿山起軍擊契丹,還奏;「夢李靖、李勣求食於臣,乃祠北郡,芝生於梁。」
其詭誕敢言不疑如此。
席豫為河北黜陟使,言祿山賢。
時宰相李林甫嫌儒臣以戰功進,尊一寵一間己,乃請顓用蕃將,故帝一寵一祿山益牢,群議不能軋,卒亂天下,林甫啟之也。
祿山一陽一為愚不敏蓋其一奸一,承間奏曰:「臣生蕃戎,一寵一榮過甚,無異材可用,願以身為陛下死。」
天子以為誠,憐之。
令見皇太子,不拜。
左右擿語之,祿山曰:「臣不識朝廷儀,皇太子何官也?」
帝曰:「吾百歲後付以位。」
謝曰:「臣愚,知陛下不知太子,罪萬死。」
乃再拜。
時楊貴妃有一寵一,祿山請為妃養兒,帝許之。
其拜,必先妃後帝,帝怪之,答曰:「蕃人先母后父。」
帝大悅,命與楊銛及三夫人約為兄弟。
繇是祿山有亂天下意,令麾下劉駱谷居京師,伺朝廷隙。
六載,進御史大夫,封妻段為夫人,有國。
林甫以宰相貴甚,群臣無敢鈞禮,惟祿山倚恩,入謁倨。
林甫欲諷寤之,使與王鉷偕,鉷亦位大夫,林甫見共,鉷趨拜卑約,祿山惕然,不覺自罄折。
林甫與語,揣其意,迎剖其端,祿山大駭,以為神,每見,雖盛寒必流汗。
林甫稍厚之,引至中書,覆以己袍。
祿山德林甫,呼十郎。
駱谷每奏事還,先問:「十郎何如?」
有好言輒喜;若謂「大夫好檢校」,則反手據一床一曰:「我且死!」優人李龜年為帝學之,帝以為樂。
晚益肥,腹緩及膝,奮兩肩若挽牽者乃能行,作《胡旋舞》帝前,乃疾如風。
帝視其腹曰:「胡腹中何有而大?」
答曰:「唯赤心耳!」每乘驛入朝,半道必易馬,號「大夫換馬台」,不爾,馬輒僕,故馬必能負五石馳者乃勝載。
帝為祿山起第京師,以中人督役,戒曰:「善為部署,祿山眼孔大,毋令笑我。」
為瑣戶交疏,台觀沼池華僭,帟幕率緹繡,金銀為榜筐、爪籬,大抵服御雖乘輿不能過。
帝登勤政樓,幄坐之左張金雞大障,前置特榻,詔祿山坐,褰其幄,以示尊一寵一。
太子諫曰:「自古幄坐非人臣當得,陛下一寵一祿山過甚,必驕。」
帝曰:「胡有異相,我欲厭之。」
時太平久,人忘戰,帝春秋高,嬖艷鉗固,李林甫、楊國忠更持權,綱紀大亂。
祿山計天下可取,逆謀日熾,每過朝堂龍尾道,南北睥睨,久乃去。
更築壘范一陽一北,號雄武城,峙兵積穀。
養同羅、降奚、契丹曳落河八千人為假子,教家奴善弓矢者數百,畜單于、護真大馬三萬,牛羊五萬,引張通儒、李廷堅、平洌、李史魚、獨孤問俗署幕府,以高尚典書記,嚴莊掌簿最,阿史那承慶、安太清、安守忠、李歸仁、孫孝哲、蔡希德、牛廷玠、向潤客、高邈、李欽湊、李立節、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皆拔行伍,署大將。
潛遣賈胡行諸道,歲輸財百萬。
至大會,祿山踞重一床一,燎香,陳怪珍,胡人數百侍左右,引見諸賈,陳犧牲,女巫鼓舞於前以自神。
一陰一令群賈市錦彩硃紫服數萬為叛資。
月進牛、橐駝、鷹、狗、奇禽異物,以蠱帝心,而人不聊。
自以無功而貴,見天子盛開邊,乃紿契丹諸酋,大置酒,毒焉,既酣,悉斬其首,先後殺數千人,獻馘闕下。
帝不知,賜鐵券,封柳城郡公。
又贈延偃范一陽一大都督,進祿山東平郡王。
九載,兼河北道採訪處置使,賜永寧園為邸。
入朝,楊國忠兄弟姊一弟廷之新豐,給玉食;至湯,將校皆賜浴。
帝幸望春一宮以待,獻俘八千,詔賜永穆公主池觀為游燕地。
徙新第,請墨敕召宰相宴。
是日,帝將擊球,乃置會,命宰相皆赴。
帝獵苑中,獲鮮禽,必馳賜。
詔上谷郡置五爐,許鑄錢。
又求兼河東,遂拜雲中太守、河東節度使。
既兼制三道,意益侈。
男子凡十一,帝以慶宗為太僕卿,慶緒鴻臚卿,慶長秘書監。
十一載,率河東兵討契丹,告奚曰:「彼背盟,我將討之,爾助我乎?」
奚為出徒兵二千鄉導。
至土護真河,祿山計曰:「道雖遠,我疾趨賊,乘其不備,破之固矣。」
乃敕人持一繩,欲盡翱契丹。
晝夜行三百里,次天門嶺,會雨甚,弓弛矢脫不可用。
祿山督戰急,大將何思德曰:「士方疲,宜少息,使使者盛陳利以脅賊,賊必降。」
祿山怒,欲斬以令軍,乃請戰。
思德貌類祿山,及戰,虜叢矛注矢邀取之,傳言祿山獲矣。
奚聞亦叛,夾攻祿山營,士略盡。
祿山中流矢,引奚兒數十,棄眾走山而墜,慶緒、孫孝哲掖出之,夜走平廬。
部將史定方以兵鏖戰,虜解圍去。
祿山不得志,乃悉兵號二十萬討契丹以報。
帝聞,詔朔方節度使阿布思以師會。
布思者,九姓首領也,偉貌多權略,開元初,為默啜所困,內屬,帝一寵一之。
祿山雅忌其才,不相下,欲襲取之,故表請自助。
布思懼而叛,轉入漠北,祿山不進,輒班師。
會布思為回紇所掠,奔葛邏祿,祿山厚募其部落降之。
葛邏祿懼,執布思送北庭,獻之京師。
祿山已得布思眾,則兵雄天下,愈偃肆。
皇太子及宰相屢言祿山反,帝不信。
是時國忠疑隙已深,建言追還朝,以驗厥狀。
祿山揣得其謀,乃馳入謁,帝意遂安,凡國忠所陳,無入者。
十三載,來謁華清宮,對帝泣曰:「臣蕃人,不識文字,陛下擢以不次,國忠必欲殺臣以甘心。」
帝慰解之。
拜尚書左僕射,賜實封千戶,奴婢第產稱是,詔還鎮。
又請為閒廄、隴右群牧等使,表吉溫自副。
其軍中有功位將軍者五百人,中郎將二千人。
祿山之還,帝御望春亭以餞,斥御服賜之。
祿山大驚,不自安,疾驅去。
至淇門,輕艫循流下,萬夫挽繂而助,日三百里。
既總閒牧,因擇良馬內范一陽一,又奪張文儼馬牧,反狀明白。
人告言者,帝必縛與之。
明年,國忠謀授祿山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召還朝。
制未下,帝使中官輔璆琳賜大柑,因察非常。
祿山厚賂之,還言無它,帝遂不召。
未幾事洩,帝托它罪殺之,自是始疑。
然祿山亦懼朝廷圖己,每使者至,稱疾不出,嚴衛然後見。
黜陟使裴士淹行部至范一陽一,再旬不見,既而使武士挾引,無復臣禮,士淹宣詔還,不敢言。
帝賜慶宗娶宗室女,手詔祿山觀禮,辭疾甚。
獻馬三千匹,騶靮自倍,車三百乘,乘三士,因欲襲京師。
河南尹達奚珣極言毋內騶兵,詔可。
帝賜書曰:「為卿別治一湯,可會十月,朕待卿華清宮。」
使至,祿山踞一床一曰:「天子安穩否?」
乃送使者別館。
使還,言曰:「臣幾死!」
冬十一月,反范一陽一,詭言奉密詔討楊國忠,騰榜郡縣,以高尚、嚴莊為謀主,孫孝哲、高邈、張通儒、通晤為腹心,兵凡十五萬,號二十萬,師行日六十里。
先三日,合大將置酒,觀繪圖,起燕至洛,山川險易攻守悉具,人人賜金帛,並授圖,約曰:「違者斬!」至是,如所素。
祿山從牙門部曲百餘騎次城北,祭先塚而行。
使賈循主留務,呂知誨守平廬,高秀巖守大同。
燕老人叩馬諫,祿山使嚴莊好謂曰:「吾憂國之危,非私也。」
禮遣之。
因下令:「有沮軍者夷三族!」凡七日,反書聞,帝方在華清宮,中外失色。
車駕還京師,斬慶宗,賜其妻康死,榮義郡主亦死。
下詔切責祿山,許自歸。
祿山答書慢甚,叵可忍。
賊遣高邈、臧均以射生騎二十馳入太原,劫取尹楊光翽殺之,以張獻誠守定州。
祿山謀逆十餘年,凡降蕃夷皆接以恩;有不服者,假兵脅制之;所得士,釋縛給湯沐、衣服,或重譯以達,故蕃夷情偽悉得之。
祿山通夷語,躬自尉撫,皆釋俘囚為戰士,故其下樂輸死,所戰無前。
邈最有謀,勸祿山取李光弼為左司馬,不納。
既而悔之,憂見顏色,久而曰:「史思明可當之。」
賊之未反,邈為謀,聲進生口,直取洛一陽一,無殺光翽,天下當未有知者,賊不從。
何千年亦勸賊令高秀巖以兵三萬出振武,下朔方,誘諸蕃,取鹽、夏、鄜、坊,使李歸仁、張通儒以兵二萬道雲中,取太原,一團一弩一士萬五千入蒲關,以動關中;勸祿山自將兵五萬梁河一陽一,取洛一陽一,使蔡希德、賈循以兵二萬絕海收淄、青,以搖江淮;則天下無復事矣。
祿山弗用。
時兵暴起,州縣發官鎧仗,皆穿朽鈍折不可用,持梃鬥,弗能亢,吏皆棄城匿,或自一殺,不則就禽,日不絕。
禁衛皆市井徒,既授甲,不能脫弓蜀、劍夬,乃發左藏庫繒帛大募兵。
以封常清為范一陽一、平盧節度使,郭子儀為朔方節度、關內支度副大使,右羽林大將軍王承業為太原尹,衛尉卿張介然為汴州刺史,金吾將軍程千里為潞州長史,以榮王為元帥,高仙芝副之,馳驛討賊。
祿山至鉅鹿,欲止,驚曰:「鹿,吾名。」
去之沙河,或言如漢高祖不宿柏人以佞賊。
賊投草頹樹於河,以長繩維舟集槎以結,冰一昔合,遂濟河,陷靈昌郡。
又三日,下陳留、滎一陽一。
次罌子谷,將軍荔非守瑜邀之,殺數百人,流矢及祿山輿,乃不敢前,更出谷南。
守瑜矢盡,死於河。
敗封常清,取東都,常清奔陝。
殺留守李憕、御史中丞盧弈。
河南尹達奚珣臣於賊。
時高仙芝屯陝,聞常清敗,棄甲保潼關,太守竇廷芝奔河東。
常山太守顏杲卿殺賊將李欽湊,禽高邈、何千年,於是趙郡、鉅鹿、廣平、清河、河間、景城六郡皆為國守,祿山所有才廬龍、密雲、漁一陽一、汲、鄴、陳留、滎一陽一、陝郡、臨汝而已。
賊之據東京,見宮闕尊雄,銳情僭號,故兵久不西,而諸道兵得稍集。
尹子奇屯陳留,欲東略,會濟南太守李隨、單父尉賈賁、濮一陽一人尚衡、東平太守嗣吳王祗、真源令張巡相繼起兵,旬日眾數萬。
子奇至襄邑而還。
明年正月,僭稱雄武皇帝,國號燕,建元聖武,子慶緒王晉,慶和王鄭,達奚珣為左相,張通儒為右相,嚴莊為御史大夫,署拜百官。
復取常山,殺顏杲卿。
安思義屯真定,會李光弼出土門救常山,思義降,博陵亦拔,唯稿城、九門二縣為賊守。
史思明、李立節、蔡希德圍饒一陽一,不克,引軍攻石邑,張奉璋固守。
朔方節度使郭子儀自雲中引兵與光弼合,敗思明於九門,李立節死,希德奔鉅鹿;思明奔趙郡,自鼓城襲博陵,復據之。
光弼拔趙郡,還圍博陵,軍恆一陽一。
希德請濟師於賊,賊以二萬騎涉滹沱入博陵,牛廷玠發媯、檀等兵萬人來助,思明益強,與光弼戰,敗於嘉山。
光弼收郡十三,河南諸郡皆嚴兵守,潼關不開。
祿山懼,谷還范一陽一,召嚴莊、高尚責曰:「我起,而曹謂萬全。
今四方兵日盛,自關以西,不跬步進,爾謀何在,尚見我為?」
遣尚等出。
凡數日,田乾真自潼關來,勸祿山曰:「自古興王,戰皆有勝負,乃成大業,無一舉而得者。
今四方兵雖多,非我敵也。
有如事不成,吾擁數萬眾,尚可橫行天下,為十年計。
且高尚、嚴莊,佐命元勳也,陛下何遽絕之,使自為患邪?」
祿山喜,道其小字曰:「阿浩,非汝孰悟我!然則奈何?」
乾真曰:「召而尉安之。」
乃內尚等,與飲宴,祿山自歌,君臣如初。
即遣孫孝哲、安神威西攻長安。
會高仙芝等死,哥舒翰守潼關,為乾祐所敗,囚之。
賊不謂天子能遽去,駐兵潼關,十日乃西。
時行在已至扶風,於是汧、隴以東,皆沒於賊。
祿山以張通儒守東京,乾真為京兆尹,使安守忠屯苑中。
祿山未至長安,士人皆逃入山谷,東西駱驛二百里。
宮嬪散匿行哭,將相第家委寶貨不貲,群不逞爭取之,累日不能盡。
又剽左藏大盈庫,百司帑藏竭,乃火其餘。
祿山至,怒,乃大索三日,民間財貲盡掠之,府縣因株根牽連,句剝苛急,百姓愈一騷一。
祿山怨慶宗死,乃取帝近屬自霍國長公主、諸王妃妾、子孫姻婿等百餘人害之,以祭慶宗。
群臣從天子者,誅滅其宗。
虜一性一得所欲則肆為殘虐,人益不附。
諸大將欲有咨決,皆因嚴莊以見。
御下少恩,雖腹心雅故,皆為仇敵。
郡縣相與殺守將,迎王師,前後反覆十數,城邑墟矣。
肅宗治兵靈武,天下日跂首待。
長安相傳太子西來矣,人聞輒東走,圜裡至空,都畿豪桀殺賊吏自歸者無虛日,賊斬刈懲之不能止。
又賊將類剽勇無遠謀,日縱酒,嗜聲色財利,車駕危得入蜀,終無進躡之患。
帳下李豬兒者,本降豎,幼事祿山謹甚,使為Yan人,愈親信。
祿山腹大垂膝,每易衣,左右共舉之,豬兒為結帶。
雖華清賜浴,亦許自隨。
及老,愈肥,曲隱常瘡。
既叛,不能無恚懼,至是目復盲,俄又得疽疾,尤卞躁,左右給侍,無罪輒死,或棰掠何辱,豬兒尤數,雖嚴莊親倚,時時遭笞靳,故二人深怨祿山。
初,慶緒善騎射,未冠為鴻臚卿。
賊僭號,嬖段夫人,一愛一其子慶恩,欲立之。
慶緒懼不立,莊亦疑難作不利己,私語慶緒曰:「君聞大義滅親乎?自古固有不得已而為者。」
慶緒一陰一曉曰:「唯唯。」
又語豬兒曰:「汝事上罪可數乎?不行大事,死無日!」遂與定謀。
至德二載正月朔,祿山朝群臣,創甚,罷。
是夜,莊、慶緒持兵扈門,豬兒入帳下,以大刀斫其腹。
祿山盲,捫佩刀不得,振幄柱呼曰:「是家賊!」俄而腸潰於一床一,即死,年五十餘罽,包以氈赩,埋一床一下。
因傳疾甚,偽詔立慶緒為皇太子,又矯稱祿山傳位慶緒,乃偽尊太上皇。
既襲偽位,改載初元年,即縱樂飲酒,委政於莊而兄事之.以張通儒、 安守忠等屯長安,史思明領范一陽一,鎮恆一陽一軍,牛廷玠屯安一陽一,張志忠戍井陘,各募兵。
於是廣平王率師東討,李嗣業將前軍,郭子儀將中軍,王思禮將後軍,回紇葉護以兵從。
通儒等裒兵十萬陣長安中,賊皆奚,素畏回紇,既合,驚且囂。
王分一精一兵與嗣業合擊之,守忠等大敗,引而東,通儒棄妻子奔陝郡。
王師入長安,思禮清宮。
僕固懷恩以回紇、南蠻、大食兵前驅,王悉師追賊,莊自將兵十萬與通儒合,鉦鼓震百餘里。
尹子奇已殺張巡,悉眾十萬來,併力營陝西,次曲沃。
先是回紇傍南山設伏,按軍北崦以待。
莊大戰新店,以騎挑戰,六遇輒北,王師逐之,入賊壘。
賊張兩翼攻之,追兵沒,王師亂,幾不能軍。
嗣業馳,殊死鬥,回紇自南山繚擊其背,賊驚,遂亂。
王師復振,合攻之,殺掠不勝算,賊大敗,追奔五十餘里,一屍一髀藉藉滿坑壑,鎧仗狼扈,自陝屬於洛。
莊跳還,與慶緒、守忠、通儒等劫殘軍走鄴郡。
王入洛一陽一,大陳兵天津橋。
偽侍中陳希烈等三百人素服叩頭待罪,王勞曰:「公等脅污,非反也,天子有詔赦罪,皆復而官。」
眾大喜。
於是陳留殺賊將尹子奇以降。
莊妻薛捨獲嘉,紿言永王女,詣營,及見王,辭曰:「莊欲降,願得一信。」
王與子儀謀,莊若至者,餘一黨一可諭而下,乃約莊賜鐵券。
莊乃降,乘驛至京師,肅宗引見,釋其死,授司農卿。
阿史那承慶其以眾三萬奔恆、趙,或趨范一陽一,其從慶緒者,痍卒才千餘。
會蔡希德自上一黨一,田承嗣自穎川,武令珣自南一陽一,各以眾來,邢、衛、洺、魏募兵稍稍集,眾六萬,賊復振。
以相州為成安府,太守為尹,改元天和,以高尚、平洌為宰相,崔乾佑、孫孝哲、牛廷玠為將,以阿史那承慶為獻城郡王,安守忠左威衛大將軍,阿史那從禮左羽林大將軍。
然部一黨一益攜解,由是能元皓以偽淄青節度使、高秀巖以河東節度使並納順。
德州刺史王暕、貝州刺史宇文寬皆背賊自歸,河北諸軍各嬰城守,賊使蔡希德、安雄俊、安太清等以兵攻陷之,戮於市、膾其肉。
慶緒懼人之貳己,設壇加載書、踠血與群臣盟。
然承慶等十餘人送密款,有詔以承慶為太保、定襄郡王,守忠左羽林軍大將軍、歸德郡王,從禮太傅、順義郡王,蔡希德德州刺史,李廷讓邢州刺史,苻敬超洺州刺史,楊宗太子左諭德,任瑗明州刺史,獨孤允陳州刺史,楊日休洋州刺史,恭榮光岐一陽一令;自裨校等,數數為國間賊。
而慶緒治宮室、觀榭、塘沼,泛樓舡為水嬉,長夜飲。
通儒等爭權不能一,凡有建白,眾共訾沮之。
希德最有謀,剛狷,謀殺慶緒為內應,通儒以它事斬之,麾下數千皆亡去。
希德素得士,舉軍恨歎。
慶緒以乾佑為天下兵馬使,權震中外,愎悍少恩,士不附。
乾元元年秋九月,帝詔郭子儀率九節度兵凡二十萬討慶緒,攻衛州,遂度河,師背水壁而待。
慶緒遣安太清拒戰,聞衛州已圍,則鼓而南,作三軍:乾佑將上軍,雄俊、王福德佐之;田承嗣將下軍,榮敬佐之;慶緒自將中軍,孫孝哲、薛嵩佐之。
既戰,王師偽卻,慶緒逐之,遇伏而潰慶。
緒走,獲其弟慶和,斬於京師。
子儀引軍躡賊,戰愁思崗,賊覆敗,自是銳兵盡矣。
因嬰鄴自固,使薛嵩以厚幣求救於史思明。
思明遣李歸仁將兵萬三千壁滏一陽一,未進,而王師圍已固,築浚城隍三周,決安一陽一水灌城。
城中棧而處,糧盡,易口以食,米斗錢七萬餘,一鼠錢數千,屑松飼馬,隤牆取麥秸,濯糞取芻,城中欲降不得。
賊更以太清代乾佑將。
於是思明有眾十三萬,三分其軍趨鄴。
明年三月,營安一陽一。
慶緒急,乃遣太清奉皇帝璽綬讓思明。
思明以書示軍中,鹹呼萬歲,乃約慶緒為兄弟,還其書,慶緒大悅。
王師不利,九節度奔還,子儀斷河一陽一橋,戍谷水。
思明進屯鄴南。
慶緒收官軍餘餉,尚十餘萬石。
召孝哲等謀拒思明,諸將皆曰:「今日安得復背史王乎?」
通儒、尚、洌皆請自往謝思明,慶緒許諾。
思明見,為流涕,厚禮遣還。
三日,慶緒未出,思明請慶緒歃血盟,不得已,以五百騎詣思明軍。
先此,思明令軍中擐甲待,慶緒至,再拜伏地謝曰:「臣不克負荷,棄兩都,陷重圍,不意大王以太上皇故,暴師遠來,臣之罪,唯王圖之。」
思明恚曰:「兵利不利亦何事,而為人子,殺父求位,非大逆邪?吾乃為太上皇討賊。」
顧左右牽出斬之。
慶緒數目周萬志,萬志進曰:「慶緒為君矣,宜賜死。」
乃並四弟縊。
又誅尚、孝哲、乾佑,殊而膊之。
思明改葬祿山以王禮,偽謚燕剌王。
祿山父子僭位凡三年而滅。
初,祿山陷東京,以張萬頃為河南尹,士人宗室賴以免者眾,肅宗嘉其仁,拜濮一陽一太守。
帝以賊國讎,惡聞其姓,京師坊裡有「安」字者,悉易之。
高尚者,雍奴人。
母老,丐食自給,尚客河朔不肯歸。
與令狐潮相善,一婬一其婢,生一女,遂留居。
然篤學善文辭,嘗喟然謂汝南周銑曰:「吾當作賊死,不能齕草根求活也。」
李齊物為新平太守,薦諸朝,贐錢三萬,介之見高力士。
力士以為才,置門下,家事一咨之,諷近臣表其能,擢左領軍倉曹參軍。
力士語祿山,表為平盧掌書記,因出入臥內。
祿山喜睡,尚嘗執筆侍,通昔不寢,繇是親一愛一。
遂與嚴莊語圖讖,導祿山反。
陷東都,偽拜中書侍郎。
大抵賊所下赦令,皆尚為之。
嚴莊降後,尚獨典政事,至偽侍中。
孫孝哲者,契丹部人。
母冶色,祿山通之,故孝哲得狎近。
長七尺,伉健有謀。
祿山對側門俟召,衣帶絕,不知所為,孝哲箴縷素具,徐為紉綻,祿山大悅。
尤能先事取情。
祿山魁大,非孝哲縫衣不能勝。
天寶末,官大將軍。
賊僭位,偽拜殿中監、閒廄使,爵為王,與嚴莊爭一寵一不平。
裘馬光侈,食輒珍滋。
賊令監張通儒等守長安,人皆目之。
殺妃、主、宗室子百餘人,窮誅楊國忠、高力士一黨一與及與賊忤者不勝計,剔首析肢,流離道衢。
祿山死,莊奪其使以與鄧季一陽一。
慶緒之奔,莊懼為所圖,因降。
有商胡康廉者,天寶中為安南都護,附楊國忠,官將軍。
上元中,出家貲佐山南驛稟,肅宗喜其濟,許之,累試鴻臚卿。
婿在賊中,有告其畔,坐誅。
事連莊,系獄,貶難江尉。
京兆尹劉晏發吏防其家,莊恨之。
俄詔釋罪,莊入見代宗,誣晏常矜功怨上,漏禁中事,晏遂貶雲。
史思明,寧夷州突厥種,初名窣於,玄宗賜其名。
姿露,鳶肩傴背,僨目側鼻,寡鬚髮,躁健譎狡。
與安祿山共鄉里,生先祿山一日,故長相善。
少事特進烏知義,以輕騎覘賊,多所禽馘。
通六蕃譯,亦為互市郎。
頃之,負官錢,無以償,將走奚。
未至,為邏騎所困,欲殺之,紿曰:「我使人也,若聞殺天子使者,其國不祥,不如以我見王,王活我,功自汝得。」
邏以為然,送至王所,不拜,曰:「天子使見小一柄一君不拜,禮也。」
王怒,然疑真使者,卒授館,待以禮。
將還,令百人從入朝。
奚有部將瑣高者,名聞國中,思明欲禽以贖罪,訹王曰:「從我者雖多,無足與見天子者,惟高材,可與至中國。」
王悅,命高將帳下三百俱。
既至平廬,遣謂戍主曰:「奚兵數百,外稱入朝,內實盜,請備之。」
主潛師迎犒,殺其眾,囚高以獻。
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奇其功,表折衝,與祿山俱為捉生。
天寶初,累功至將軍、知平廬軍事。
入奏,帝賜坐與語,奇之。
問年,曰:「四十矣。」
撫其背曰:「爾貴在晚,勉之!」遷大將軍、北平太守。
從祿山討契丹,祿山敗,單騎走師州,殺其下左賢哥解、魚承仙自解。
思明逃山中,再閱旬,裒散卒得七百,追見祿山平盧,祿山喜,握手曰:「計而死矣,今故在,吾何憂!」思明親密曰:「吾聞進退在時,向蚤出,隨哥解地下矣。」
契丹取師州,守捉使劉客奴亡去,祿山使思明擊走之,表平盧兵馬使。
思明少賤,鄉里易之。
大豪辛氏有女,方求婿,窺思明,告其親曰:「必嫁我思明。」
宗屬不可,女固以歸。
思明亦負曰:「自我得婦,官不休,生男子多,殆且貴乎!」
祿山反,使思明略定河北,會賈循死,留思明守范一陽一,而常山顏杲卿等傳檄拒賊,祿山使向潤客等代,遣思明攻常山,九日執杲卿。
進薄饒一陽一,盧全誠拒守,河間、景城、平原、樂安、清河、博平六郡稍募兵自固。
河間李奐以兵七千救饒一陽一,景城李持兵八千助河間,平原顏真卿以兵六千助清河,悉為思明所敗,子杞死之,饒一陽一愈堅。
會李光弼收常山,思明遽解圍迎戰,晝夜行二百里,相持久不決。
郭子儀取趙郡,合兵攻賊。
凡再戰,皆大敗,走入博陵。
光弼追傅城,幾拔。
屬潼關潰,肅宗召朔方、河東兵,光弼引還,使王輔守常山。
賊尾追光弼於井陘,敗歸。
攻平盧,劉正臣輕之,不設備,敗保北平,兵貲二千乘皆沒。
思明得其銳卒,張甚,謀攻常山。
輔欲降,諸將殺之,遣使至信都迎刺史鳥承恩鎮守,不聽。
思明攻土門,城中伏甲詭降,賊登城,伏起,賊殲;思明中戟,扶以免。
復攻陷之,焚廬舍,種誅其人。
取板城,守將白嘉祐走趙郡,思明圍之五日,入之,嘉祐奔太原,思明再陷常山。
賊別帥尹子奇圍河間,顏真卿遣和琳將兵萬餘往救之。
於是北風號勁,鼓之,士不進。
賊縱擊,大敗,執琳,引眾攻城,禽李奐。
又拔景城,李赴河死。
招樂安,降之。
遂攻平原,未至,真卿棄郡去。
進破清河,執太守王懷忠,入博平,遂圍信都。
初,賊先獲承恩母、妻及子,故承恩降,而兵尚五萬,騎三千。
擊饒一陽一,李系自燔死。
思明兵所向,縱其下椎剽,一婬一奪人一妻女,以是士最奮。
是時,舉河北悉入賊,生人貲產掃地,壯繼負,老嬰則殺之,殺人以為戲。
祿山偽署范一陽一節度使。
始,麾下騎才二千,同羅步曳落河止三千,既數勝,兵最強,狺然有噬江、漢心。
以一精一卒五萬畀尹子奇,度河劫北海以震淮、徐。
會回紇襲范一陽一,范一陽一閉不出,子奇乃還救,遂不克。
至德二載,與蔡希德、高秀巖合兵十萬攻太原。
是時,李光弼使部將張奉璋以兵守故關,思明攻陷之,奉璋走樂平。
思明取飽具山東,奉璋匿士廣一陽一,改服紿為賊使者,責其後期,斬數人,引眾得還太原。
時光弼固守且十月,不能拔。
而安慶緒襲位,賜姓安,名榮國,爵媯川郡王。
賊之陷兩京,常以橐它載禁府珍寶貯范一陽一,如丘阜然。
思明見富強,間然驕,欲自取之。
已而慶緒敗走相州,殘士三萬北歸,無所屬,思明擊殺數千人,降之。
慶緒知其貳,使阿史那承慶、安守忠、李立節詣思明議事,且共圖之。
判官耿仁智欲以大誼動賊,請間曰:「公貴且賢,無待下為之謀,然請一言而死。」
思明曰:「為我言之。」
對曰:「方祿山強,誰敢不服?大夫事之,固無罪。
今天子聰明勇智,有少康、宣王風,公誠發使輸誠,無不納,此轉禍入福之秋也。」
思明曰:「善。」
承慶等未知,以五千騎來,思明介而勞,前謂曰:「公等至,士不勝喜,然邊兵素憚使者威,不自安,請弛弓以入。」
從之。
思明從承慶等飲,即拘之,收其兵,給貲以遣,斬守忠、立節以徇。
李光弼聞其絕慶緒,使人招之。
前此烏承恩已歸國,帝遣鐫諭之,思明使牙門金如意奉十三郡兵八萬籍歸於朝,於是高秀巖以河東自歸。
有詔思明為歸義郡王、范一陽一長史、河北節度使,諸子並列卿;以秀巖為雲中太守,亦官其諸子。
遣承恩與中人李思敬尉撫,趣討殘賊。
思明乃遣張忠志守幽州,假薛萼以恆州刺史,招趙州刺史陸濟使降,授朝義兵五千守冀州,假令狐彰博州刺史,戍滑州。
然思明外順命,內實通賊,益募兵。
帝知之,以其常事承恩父知義,冀其無嫌,即擢承恩為河北節度副大使,使圖思明。
承恩至范一陽一,羸服夜過諸將,一陰一諗以謀,諸將返以告思明,疑未有以驗。
會承恩與思敬奏事還,思明留館之,幃所寢一床一,伏二人焉。
承恩子入見,因留臥。
夜半,語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胡。」
二人白思明,乃執承恩,探衣囊得賜阿史那承慶鐵券及光弼牒,又得薄紙書數番,皆當誅將士姓名。
賊大詬曰:「我何負於爾,至是邪!」故答曰:「此太尉光弼謀,上不知也。」
思明召官吏於廷,西向哭曰:「臣赤心不負國,何至殺臣?」
因榜殺承恩父子及支一黨一二百餘人,囚思敬以聞。
帝遣使諭曰:「事出承恩,非朕與光弼意。」
又聞三司議陳希烈等死,思明懼曰:「希烈等皆大臣,上皇棄而西,既復位,此等宜見勞,返殺之,況我本從祿山反乎?」
諸將皆勸賊表天子誅光弼。
思明使耿仁智、張不矜上疏請斬光弼,不然,且攻太原。
疏入於函,仁智輒易去。
左右密白思明,執二人曰:「負我邪!」命斬之。
既又欲貸死,復召責曰:「仁智事我三十年,今日我忘爾邪?」
仁智怒曰:「人固有死,大夫納邪說,再圖反,我雖生不如死!」思明怒,捶殺之。
九節度圍相州急,慶緒間道求救,思明懼王師,未敢進。
俄而蕭華舉魏州歸天子,崔光遠代守,思明乃引兵擊魏,拔之,殺數萬人。
乾元二年正月朔,築壇,僭稱大聖周王,建元應天,以周贄為司馬;救相州,卻王師,殺慶緒,並其眾,欲遂西略,虞根本未固,即留朝義守相州,自引還。
夏四月,更國號大燕,建元順天,自稱應天皇帝。
妻辛為皇后,以朝義為懷王,周贄為相,李歸仁為將;號范一陽一為燕京,洛一陽一周京,長安秦京。
更以州為郡,鑄「順天得一」錢。
欲郊及藉田,聘儒生講制度。
或上書言:「北有兩蕃,西有二都,勝負未可知,而為太平事,難矣。」
思明不悅,遂祠祀上帝。
是日大風,不能郊。
留子朝清守幽州,使阿史那玉、向貢、張通儒、高如震、高久仁、王東武等輔之。
兵四出寇河南,身出濮一陽一,使令狐彰絕黎一陽一,朝義出白高,周萬志自胡良度河圍汴州。
於是節度使許叔冀,濮州刺史董秦,梁浦、田神功皆附賊,即命叔冀與李祥守汴州,徙秦等家屬平盧,使浦、神功下江、淮,約曰:「得地,人取貲二艫。」
思明乘勝鼓行,西陷洛一陽一,破汝、鄭、滑三州,圍李光弼河一陽一,不能拔。
使安太清取懷州以守,光弼攻之,太清降。
思明又遣田承嗣擊申、光等州,王同芝擊陳,許敬釭擊兗、鄆,薛萼擊曹。
上元二年二月,思明以計敗光弼兵於北邙,王師棄河一陽一、懷州,京師震恐,益兵屯陝州。
思明遂西,使朝義為先鋒,身自宜一陽一繼進。
朝義攻陝,敗於姜子阪,退壁永寧。
思明大怒,召朝義並駱悅、蔡文景、許季常,將誅而釋之,詫曰:「朝義怯,不能成我事!」欲追朝清自副。
又敕朝義築三角城居糧,終日畢,未塓而思明至,怒不如約,辭曰:「士疲少息耳。」
思明曰:「汝惜士而違我令邪?」
據鞍畢塓乃去,顧曰:「朝下陝,夕斬是賊。」
朝義懼。
思明居傳捨,令所一愛一曹將軍擊刁斗呵衛。
駱悅等被讓,即共說朝義曰:「向兵敗,悅與王死無日,不如召曹將軍同計大事。」
朝義面不應。
悅曰:「王誠不忍,吾等且歸唐,不得事王矣。」
朝義許之,令季常以言動曹將軍。
曹將軍畏諸將,不敢拒。
思明一愛一優諢,寢食常在側,優者以其忍,恨之。
是夜思明驚,據一床一叱吒。
優問故,答曰:「我夢群鹿度水,鹿死而水乾,雲何?」
俄如匽,優相謂曰:「胡命盡乎!」少選,悅麾下周子俊射其臂,墜,問難所起,曰:「懷王也。」
思明曰:「旦日失言,宜有此。
然殺我太早,使我不得至長安。」
大呼懷王三,曰:「囚我可也,無取殺父名!」復罵曹將軍曰:「胡誤我!」左右反接縛之,送柳泉傳捨。
悅還報,朝義曰:「驚聖人否?損聖人否?」
悅曰:「無有。」
時周贄、許叔冀以後軍屯福昌,季常,叔冀子也,朝義令告之。
贄聞,驚仆地。
賊領兵還,贄等出迎,悅惡其貳,乃殺贄。
次柳泉,悅畏眾不厭,縊殺思明,以氈裹一屍一,橐它負還東京。
朝義乃即位,建元顯聖。
初,思明諸子無嫡庶分,以少者為尊。
朝義,孽長子,寬厚,下多附者。
及難起,一陰一令向貢、阿史那玉圖朝清。
朝清喜田獵,戕虐似思明,一婬一酗過之,養帳下三千人,皆剽賊輕死。
貢紿計曰:「聞上欲以王為太子,且車駕在遠,王宜入侍。」
朝清謂然,趣帳下出治裝,貢使高久仁、高如震率壯士入牙城。
朝清問其故,或曰:「軍叛矣。」
乃擐甲登樓,責貢等,士陣樓下,朝清自射殺數人,阿史那玉軍偽北,朝清下,被執,與母辛俱死。
張通儒不知,引兵戰城中,數日不克,亦死。
貢攝軍事,未幾,玉襲殺之,自為長史,治殺朝清罪,乃梟久仁,徇於軍。
如震懼,擁兵拒守。
五日,玉敗走武清,朝義使人招之,至東都,凡胡面者,無長少悉誅。
以李懷仙為幽州節度使,斬如震,幽州乃定。
朝義虛懷禮下,事皆決大臣,然無經略才。
當此時,洛一陽一諸郡人相食,城邑榛墟,又諸將皆祿山舊臣,與思明故輩行,恥為朝義屈,召兵輒不至,欲還幽州。
會雍王以河東、朔方、回紇兵十餘萬討賊,僕固懷恩與回紇左殺為先鋒,魚朝恩、郭英乂殿,入自黽池,李抱玉薄河一陽一,李光弼徑陳留,合兵。
始,代宗召南北軍諸將問所以討賊計,開府儀同三司管崇嗣曰:「我得回紇,無不勝。」
帝曰:「未也。」
右金吾大將軍薛景仙曰:「我若不勝,請以勇士二萬椎鋒死賊。」
帝員:「壯矣!」右金吾大將軍長孫全緒曰:「賊若背城戰,破之必矣;若閉城留死,未可取也。
且回紇短於攻城,持久勢且沮。
我若休士張勢以綴賊,使光弼取陳留,抱玉搗河北,先斷其手足,然後縱間賊中,彼脅從者相疑,則滅可待。」
帝曰:「善。」
命潼關、陝戒嚴。
師次洛一陽一,馳兵下懷州,王師部伍靜嚴,賊有懼色。
朝義以師十萬距橫水,戰大敗,俘馘凡六萬,委牛馬器甲不可計。
朝義燒明堂,東奔汴州,偽節度使張獻誠不納,自濮北趣幽州。
東都再更亂,英乂、朝恩等不能戢軍,與回紇縱掠,延及鄭、汝,閭井至無煙。
方冽寒,人皆連紙褫書為裳俞。
賊走至下博,僕固瑒追及之,朝義覆敗。
河東戍將李竭誠、成德李令崇皆背賊掎角戰。
至漳水,無舟,諸將勸降,朝義不悅。
田承嗣請環車為營,內女子車中,以輜重次之,伏兵以待。
既戰而卻,王師逐之,爭貲寶,賊引奇兵繞出,又伏發,王師卻數十里止。
朝義遂走莫州,瑒追圍之。
閱四旬,賊八戰八奔。
明年正月,閱一精一兵,欲決死。
承嗣謂朝義:「不如身將驍銳還幽州,因懷仙悉兵五萬還戰,聲勢外張,勝可萬全。
臣請堅守,雖瑒之強,不遽下。」
朝義然納,以騎五千夜出,比行,握承嗣手,以存亡為托.承嗣頓首流涕。
將行, 復曰:「闔門百口,母老子稚,今付公矣。」
承嗣聽命。
少選,集諸將曰:「吾與公等事燕,下河北百五十餘城,發人塚墓,焚人室廬,掠人玉帛,壯者死鋒刃,弱者填溝壑,公門華胄,為我廝隸,齊姜、宋子,為我掃除。
今天降鑒,吾等安所歸命?自古禍福亦不常,能改往修今,是轉危即安矣。
旦日且出降,公等謂何?」
眾鹹曰:「善。」
黎明,使人號城上曰:「朝義夜半走矣,胡不追賊?」
信未信,承嗣將朝義母及妻孺詣瑒壘,於是諸軍率輕兵追之。
朝義至范一陽一,懷仙部將李抱忠閉壁不受,曰:「頃既受命天子,一年之中,且降且叛,二三孰甚焉!」朝義告饑,抱忠饋於野。
朝義飯,軍亦飯,飯已,軍子弟稍稍辭去。
朝義流涕罵承嗣曰:「老奴誤我!」去至梁鄉,拜思明墓,東走廣一陽一,不受。
謀奔兩蕃,懷仙招之,自漁一陽一回止幽州,縊死醫巫閭祠下。
懷仙斬其首傳長安,召故將收其一屍一。
懷仙改服出次哭之,士皆號慟。
及葬,莫知其所。
偽恆州刺史張忠志、趙州刺史盧俶、定州刺史程元勝、徐州刺史劉如伶、相州節度使薛嵩及懷仙、承嗣等皆舉其地以歸。
思明父子僭號凡四年滅。
朝義死,部送將士妻口百餘於官,有司請隸司農,帝曰:「是皆良家子,脅掠至此。」
命稟食還其親;無所歸者,官為資遣。
贊曰:祿山、思明興夷奴餓俘,假天子恩幸,遂亂天下。
彼能以臣反君,而其子亦能賊殺其父,事之好還,天道固然。
然生民厄會,必假手於人者,故二賊暴興而亟滅。
張謂譏劉裕「近希曹、馬,遠棄桓、文,禍徒及於兩朝,福未盈於三載,八葉傳其世嗣,六君不以壽終,天之報施,其明驗乎!」杜牧謂:「相工稱隨文帝當為帝者,後篡竊果得之。
週末,楊氏為作八柱國,公侯相襲久矣,一旦以男子偷竊位號,不三二十年,壯老嬰兒皆不得其死。
彼知相法者,當曰此必為楊氏之禍,乃可為善相人。」
張、杜確論,至今多稱誦之。
如祿山、思明,希劉裕、楊堅而不至者,是以著其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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