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 窮奇潑惡,帝遠天高恣暴虐,一性一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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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

醒世姻緣傳

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

窮奇潑惡,帝遠天高恣暴虐,一性一習一 蒼鷹貪攫搏。

話言不省,一味強欺弱。

果然孽貫非天作,諸凡莽闖良心鑿,業身一病無靈藥。

倘生令子,果報應還錯。

——右調《醉落魄》

迎賀的次日清早,狄希陳衣巾完畢,先到了程先生家,次到連一春一元家,又次到相棟宇家,又次到汪為露家,又次到薛教授家,然後遍到親朋鄰里門上遞帖。

汪為露也使三分銀子買了一個藍紙邊古一色一紙心的小軸,寫了四句詩,送到狄家作賀。

詩曰:

少年才子冠三場,縣官宗師共六篇。

不是汪生勤教訓,如何得到泮池邊?

狄員外收了軸子,賞了來人二十文黃邊。

狄員外也將這幅軸子掛在客廳上面,凡有來拜往的賓客見了,沒有人不喜的,滿鎮上人都當是李太白唐詩一般傳誦。

卻說這汪為露一自一從聽了人家梆聲,賴了人家牆腳,寫假書累得宗舉人逃避河南,爭學生歐打程樂宇,這許多有德行的好事,漸致得人像老虎一般怕他,學生是久已沒有一個。

這明水雖然不比那往時的古道,那遺風也尚未盡泯,民間也還有那好惡的公道,見了他遠遠的走來,大人們得躲的躲過,撞見的,得扭臉處扭了臉,連揖也沒人合他作一個。

有那不知好歹的孩子,見了他都吆喝道:「聽梆聲的來了!」他雖也站住腳與那孩子的大人尋鬧,但不勝其多,一自一己也覺得沒趣。

可奈又把一個結髮妻來死了,家中沒了主人婆。

那湯裡來的東西繇不得不水裡要去,只得喚了媒婆要娶繼室。

有一個鄉約魏才的一女一兒,年方一十六歲,要許聘人家。

這魏才因他是個土豪學霸,家裡又有幾貫村錢,願把一女一兒許他,好借了他的財勢做鄉約,可以詐人。

媒婆題親,這魏才一說就許,再也不曾作難擇了吉日,娶了過門。

雖然沒有那沉魚落雁之姿,卻也有幾分顏一色一。

汪為露乍有了這年小新人,不免弄得像個猢猻模樣:兩隻眼睛吊在深深坑裡;腎水消竭,弄得一張扭黑的臉皮帖在兩邊顴骨上面,咯咯叫的咳嗽。

狠命怕那新人嫌他衰老,凡是鬢上有了白髮,嘴上有了白鬚,拿了一把鷹嘴鑷子,揀著那白的一根一根的拔了。

汆來汆去,汆得那個模樣通象了那鄭州、雄縣、獻縣、阜城京路上那些趕腳討飯的內官一般。

人人也都知道他死期不遠,巴了南牆望他,倘得他「一旦無常」,可得合村安淨。

只是他一自一己不知,作惡為非,甚於平日。

見程樂宇四個門生全全的進學,定有好幾十金謝禮,他心裡就如蛆攪的一般,氣他不過,千方百計的尋釁。

說狄希陳進學全是他的功勞,狄賓梁不先一自一上他門去叩謝;又怒狄希陳次早不先到他家,且先往程英才家去,又先往連舉人眾人家裡,許多責備。

又說謝禮成個模樣便罷,若禮再菲薄,定要先打了學生,然後再打狄賓梁合程樂宇;連薛如卞、薛如兼也要私下打了,學道攻他冒籍。

叫人把話傳到各家。

狄員外與薛教授原是老實的人,倒也有幾分害怕。

連趙完聽見,對那傳話的人說:「你多拜上汪澄宇:他曉得薛如卞是俺家一女一婿麼?曾少欠他甚麼?他要打他!他若果然要打,家父舉人不好打得秀才,我諒一自一己也還打得過汪澄宇!秀才打秀才,沒有帳算!他若調徒弟上陣,我也斂親戚對兵!你叫他不如饒了薛如卞弟兄兩個,是他便宜!」

那人把這話對他學了,他也不免欺軟怕硬,再也不提「薛」字,單單只與程樂宇、狄賓梁說話。

狄賓梁平日原是從厚的人,又因他是個歪貨,為甚麼與他一般見識,遂備了八樣葷素的禮、一匹紗、一匹羅、一雙雲履、一雙一自一己趕的絨襪、四根余東手巾、四把川扇、五兩紋銀,寫了禮帖,叫兒子穿了衣巾,一自一己領了送到門上。

傳進帖去,他裡邊高聲大罵,說:「這賊!村光棍一奴一才!他知道是甚麼讀書!你問他:一自一他祖宗三代以來曾摸著個秀才影兒不曾?虧我把了口教,把那吃奶的氣力都使盡了,教成了文理。

你算計待進了學好賴我的謝禮,故意請了程英才教學,好推說不是我手裡進的麼?如今拿這點子來戲弄,這還不夠賞我的小廝哩!」把帖子叫人撩在門外,把門關上,進去了。

狄員外道:「兒子進學,原是為榮,倒惹的叫人這樣凌辱!」叫人把那地下的帖子拾起,抬了禮回去,說道:「我禮已送到,便進了御本下來,料也無甚罪過,憑他罷了!」擇了吉日,發了請啟,專請程樂宇、連一春一元、連趙完三位正賓,又請薛教授、相棟宇相陪。

至日共擺了六席酒,鼓手樂人吹打,一樣三分看席,甚是齊整。

這汪為露若不打過程樂宇經官到府,這兩個先生,狄賓梁一自一是請成一處。

既是變過臉的,怎好同請?原是算計兩個先生各一自一請開,只因他吃不得慢酒,所以先送了他禮,再請不遲,不想送出這等一個沒意思來。

他知道這日如此酒席盛款程樂宇,幾乎把那肚皮象吃了苜蓿的牛一般,幾次要到狄家掀桌子,門前叫罵。

也也不免有些鬼怕惡人,席上有他內侄連趙完在內,那個主子一一團一 一性一氣,料得也不是個善查。

又想要還在路上等程英才家去的時節截住打他。

他又想道:「前日打了他那一頓,連趙完說打了他的姑夫,發作成醬塊一樣。

若不是縣官處得叫他暢快,他畢竟要報仇的。」

所以空一自一生氣,輾轉不敢動手。

氣到次日,又打聽得狄員外備了四幣靴襪扇帕之類,二十兩書儀,連酒上的看席,連一春一元、連趙完也是這樣兩分,一齊都親一自一送上門去。

程樂宇都盡數收了,家中預備了酒席款待,厚賞了送禮的使人。

連一春一元父子的禮一些不受,再三相讓,只是堅卻。

後來薛、相兩家也都大同小異彷彿了狄家謝那程樂宇,也都不甚淡薄。

只是叫汪為露看之氣死,叫人傳話與狄賓梁知道,叫他照依謝程英才的數目,一些也不許短少,不必請酒,折銀二兩,圖兩家便宜。

狄員外說:「我為甚麼拿了禮走上他家門去領他的辱罵?這禮是送不成了!」

那人回了他。

乾等了幾時,不見狄家這裡動靜,又只得使了人來催促。

見屢催不理,一情一願照程樂宇的禮數只要一半;等了幾日,又不見說起,使了兒子小獻寶來喚狄希陳說話。

狄員外恐他難為兒子,不叫他去。

他無可奈何,又叫人說,還把那前日送去的原禮補去罷了。

狄員外說:「那裡還有原禮?四樣葷禮,豈是放得一向的東西?四樣果品拿到家中,見說汪先生不收,只道是白拾的東西,大家都吃在肚子裡了。

尺頭鞋襪都添送了程先生。

他又不肯作一作假,送去就收了。

那五兩銀子回將轉來,到了這樣『村光棍一奴一才』手裡,就如冷手抓著熱饅頭的一般,那裡還有放著的哩?多拜上汪相公:叫他略寬心等一等,萬一學生再得徼幸中了舉,叫他也像宗相公似的孝順他罷了。」

那人又一一的回復了。

他說那腥素的禮免送,只把那紗羅等物合那五兩折儀送去,也就大家不言語了。

狄員外道:「此時正當乏手,等到好年成的時候補去罷。」

那人道:「你這是不送的話說了,誆著只管叫我來往的走。」

狄員外道:「你這倒也猜著了,九分有個不送的光景。」

那人回絕了汪為露的話。

他著了這個氣惱,又著了這個懊悔,夜晚又當差,越發弄得不像個人模樣起來。

肝火勝了的人,那一性一氣日甚一日的乖方。

真是千人唾罵,骨一肉一畔離。

宗師考完了省下,發牌要到青州,正從他繡一江一 經過。

他寫了一張呈子,懷在袖中,同眾人接了宗師,進到察院作過揖。

諸生正待打躬走散,他卻跪將過去,掏出一張呈來,上面寫道:

繡一江一 縣儒學增廣生員汪為露,呈為逆徒倍師毆辱事:有徒狄希陳,一自一幼從生讀書,生盡心教誨,業底於成;昨蒙考取第七,撥送府學。

希陳不思報本,倚父狄宗禹家富不仁,分文不謝。

生與理講,父子不念師徒名分,拔鬢汆須,鄉約救證。

竊思教徒成器,未免倚靠終身;乃為殺羿逢蒙,世風可懼!伏乞仁明宗師法究正罪。

恩感上呈。

宗師看畢,說道:「這弟子謝師的禮,也要稱人家的力量;若他十分來不得,也就罷了。

你這為爭謝禮厚薄,至於動呈,這也不是雅道。」

汪為露道:「生員倒也不為謝禮。

那謝禮有無,倒也不放在生員心上;只為他從生員讀書十年,教他進了學,連拜也不拜生員一拜。

偶然路上撞見,果然說了他兩句,父子上前一齊下手,把生員兩鬢汆得一精一光,一部長鬚拔得半根也不剩。

市朝之撻,人所難甘,況子弟撻師?望宗師扶持名教!」

宗師問說:「你那鬢髮一胡一 須都是他拔去的麼?」

回說:「都被他拔淨了。」

宗師問:「是幾時拔的?」

回說:「是這本月十四日拔了。」

宗師說:「我記得省城發落的時候,你這鬢髮一胡一 須已是沒有的了,怎是十四日拔的?」

他說:「一定宗師錯記了,不是生員。

若是長長的兩道水鬢,一部扭黑的長鬚,那個便是生員。」

宗師說:「我記得你這個模樣。

那時我心裡想道:『這人鬚鬢俱無,一定是生了楊梅瘡的。

』我也還待查問,又轉念罷了。

你這個模樣,我也還宛然在目。

起去!我批到縣裡去查,」他稟說:「望宗師批到學裡去罷。

縣官因生員不善逢迎,極不喜生員的。

他人是富豪,平日都與官府結識得極好。」

宗師說道:「一個提調官,這等胡說,可惡!快扶出去!」諸生旁邊看了,恨不得吐些唾沫淹死了這個敗群畜類。

恰好縣官教官都報門進見。

掩了門,先待縣官茶,宗師問說:「一個秀才汪為露,是個怎模樣的人?」

縣官回說:「平日也不甚端方,也甚健訟,也還武斷。」

宗師問道:「他的鬚鬢怎都沒有的?」

縣官說:「也不曉是怎樣,但也久了。」

宗師說:「不然。

他方才說是十四日被門人拔去了。」

縣官說:「從知縣到任,見他便是沒有鬚鬢,不系近日拔去了。」

宗師問說:「昨日發落的時候,是沒有鬚鬢的麼?」

縣官回說:「是久沒有了。」

宗師說:「他適間遞了一呈,說是一個狄希陳從他讀書十年,昨日新進了學,不惟不謝他,連拜也不拜他一拜;偶然途遇,責備了他兩句,父子把他兩鬢並須都拔盡了。

本道前日發落時,他這個模樣宛然在目,正是暗中摸索,也是認得的,他說不是他。

他說他是兩道長長的水鬢,一部扭黑的美髯。

那呈子也只得准了他的,與他查一查上來。」

縣官說:「此生向來教書。

這狄希陳原從他讀書,教了五年,讀過的書,不惟一字也不記得,連一字也不認得,只得另請了一個先生是程英才。

他怒程英才搶了他的館,糾領兒子,又雇了兩個光棍,路上把程英才截住,毆成重傷。

他倒先把程英才告為打奪,使出幾個徒弟一黨一 羽強和;知縣也不曾准他和,也還量處了他一番。

一個宗舉人是他的門人,他綽攬了公事強一逼一叫他出書;不管分上可依不可依,且把銀子使了,往往的叫人與宗舉人尋鬧。

後來爽利替宗舉人刻了圖書,竟一自一己替宗舉人寫了假書,每日到縣裡投遞。

知縣薄這宗舉人的為人,有那大不順理的事,也還把下書的人打了兩遭。

後來不知怎樣,按台老大人也有所聞,宗舉人只得避居河南去了,至今不曾回。

他不曉得宗舉人臨去還來辭了知縣,他又拿假書來遞。

查將出來,方曉得都是他的假書。

宗舉人不得不與他受過。

這也算是學中第一個沒行止的。」

宗師說:「把他呈子與他據實問上來,如虛,問他反坐。」

縣官說:「他的呈子再沒個不虛的!但師呈弟子,把師來問了招回,卻又分義上不便,老大人只是不准他罷了。」

宗師說:「見教的有禮,科考時開了他行劣,留這敗群做甚!」縣官說:「近來也甚脫形,也不過是遊魂了。」

縣官辭了出去,又掩門待舉人教官的茶,宗師又問:「一個汪為露,是學裡秀才麼?」

教官應說:「是。」

宗師問:「他的行止何如?」

教官說:「教官到任兩年,只除了一春一秋兩丁,他一自一己到學中強要胙一肉一。

到學中一年兩次,也只向書辦門斗手中強要,也從不曾來見教官一面。

只昨日點名發落的時候,方才認得是他。」

宗師問道:「是那濃鬢長鬚的麼?」

教官說:「沒有鬢髮,也沒有一胡一 須,想是生楊梅瘡脫落久了。」

宗師問說:「這樣人怎麼不送他行劣?」

教官說:「因他一向也還考起,所以也還憐他的才。」

宗師說:「他昨日考在那裡?」

教官說:「昨日考在二等。」

宗師說:「這樣無賴的人,倒不可憐他的才。

萬一徼幸去了,貽害世道不小!這是殺兩頭蛇一般。

出去叫他改過,還可姑容。」

教官道:「這人想是頑冥不靈,也不曉得宗師的美意。」

教官辭出,宗師掩了門。

次日,起馬的時節,把他那呈子上面批道:「鬚鬢生瘡脫落,本道發落時,面記甚真。

刁辭誑語,姑免究。

不准。」

將這張呈子貼在察院前照壁牆上。

他因宗師許他准呈批縣,外面對了人造作出宗師的許多說話,學宗師說道:「世間怎有這等忘恩背本的畜物!才方進學,就忘了這等的恩師!我與你批到縣去。

他若從厚謝你,也還可恕;他若謝禮不成模樣,黜退他的秀才,把他父親以毆辱斯文問罪!」對了人佯佯得意。

也不管遞呈的時候,相於廷、薛如卞、薛如兼都在旁邊聽見,宗師何嘗有此等的一胡一 言?後邊待縣官、教官的茶,卻是沈木匠的兒子沈獻古當行司門子,正在那裡端茶,宗師與縣官教官與他的這許多獎勵,句句聽得甚真。

他卻不捏鼻子,信口一胡一 言。

若是果然准到縣裡,官司贏與不贏,也還好看,這對人對眾把一張刁呈貼示照壁,豈不羞死人?又羞又惱,垂了頭,騎了一個騾子,心裡碌碌動算計:「私下打又不可,當官呈又不行,五兩銀,兩匹紗羅,扯脫了不可復得,怎生是處?」

愈思愈惱,只覺得喉嚨裡面就如被那草葉來往擦得澀疼。

待了一會,咳嗽了幾聲,砉的吐了幾碗鮮血,從騾子上一個頭暈,倒載蔥跌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

牽騾子的小廝守在旁邊瞪眼,虧了撞見便人家去,傳信到家,他的兒子正拿了幾百錢在廟門口與人賭一博 ,聽得老子吐了鮮血,昏路上,他那裡放在心上!畢竟倒是他的老婆拿出幾百錢來,央了個鄰舍,教他迎到那裡,僱人用板門抬他回來。

及至回家,那賊模樣越發不似個人,通似個鬼!只說,他若死了,別要饒了狄宗禹合程英才兩個,叫兒子務必告狀。

那小獻寶背後國噥,說道:「那狄宗禹合程英才怎麼的你來?叫我告狀!你是個秀才,告謊狀還可;我這光棍告了謊狀,叫官再打第二頓,打不出屎來哩!人家好好的尺頭鞋襪、金扇手巾、五兩銀子、兩三抬食盒,爺兒兩個一自一己送上門來,就是見在跟你讀書,也不過如此。

把他一頓光棍一奴一才,罵得他狗血噴了頭的一般,如今可後悔!

卻說汪為露病倒在床 ,一來他也捨不的錢去取藥吃;二則他那小獻寶賭錢要緊,也沒有工夫與他去取藥;那虛病的人,漸漸的成了「金槍不倒」,整夜不肯暫停,越發一日重如一日。

後來日裡都少不得一婦一人。

那十六七歲的少一婦一,難道就不顧些體面,怎依得他這一胡一 做?脹痛得牛也般的叫喚。

只得三錢一日雇那唱插秧歌的老婆坐在上面。

據那老婆說道:「起初倒也覺美,漸漸就不美,以至於不知的田地,再後內中像火燒一般焦痛。」

待了一日,第二日便再也不肯復來。

只得雇了三個老婆,輪班上去,晝夜不輟。

那小獻寶又捨不得一日使九錢銀,三個人一日吃九頓飯,還要作梗吃一肉一,終日嚷鬧,要打發那老婆出去,說他這後娘閒著扶做甚?不肯救他父親,卻使銀子僱用別人!又說他父親病到這等模樣還一日三四個的老婆日夜嫖耍。

這話都也嚷得汪為露句句聽得,氣的要死不活。

叵耐這汪為露病到這樣地位,時時刻刻,不肯放鬆狄賓梁、程樂宇兩人。

每到晚上,便一逼一住小獻寶,叫他拿了麻繩裹腳,到狄家門口上吊,圖賴他的人命。

小獻寶說:「我這樣一個一精一壯小伙子,過好日子正長著哩,為甚麼便輕易就吊死了?」

汪為露在床 上發躁,道:「傻砍頭的!誰教你真個吊死不成!這是唬虎他的意思,好叫他害怕,送了那禮來與咱。

我已是病的待死,這銀子要了來,沒的我拿了去哩?也脫不了是你使。」

小獻寶說:「人有了命才好使銀子。

萬一沒人來救,一條繩掛拉殺了,連老本拘去了,還得使銀子哩!」汪為露說:「你既不肯去,你去雇個人來把我抬到他家,教他發送我,死活由我去!」小獻寶說:「你要去一自一去,我是不敢抬你去的。

你沒見縣裡貼的告示?抬一屍一上門圖賴人者,先將一屍一親重責四十板才問哩!我沒要緊尋這頓板子在屁一股上做甚麼!」

汪為露上邊合小獻寶鬥嘴,下邊那一陽一物脹得火熱,如一棒一棰一般。

唱插秧歌的一婦一人又都被小獻寶罵得去了,只得叫小獻寶出去強那媳一婦一魏氏上坐。

那魏氏見了這等一個薛敖曹的形狀,那裡還敢招架?你就強死他也不肯應承。

汪為露脹疼得殺豬般叫喚,魏氏只得叫他兄弟魏運各處去尋那三個一婦一人。

找尋了半日,方才尋見。

起初哄他,只說是喚他來唱,他不認得魏運,跟了便走,直來到汪家門首,曉得又是幹這個營生,轉身就跑。

魏運趕上拉住了他再三央懇,那三個老婆是嘗過惡味的,怎還肯來?魏運說道:「我與你三個一錢銀子折飯,你與我另外舉薦一人,何如?」

那老婆們說道:「這還使得。

只是有年紀些的也罷。」

魏運道:「只是個一婦一人罷了,還論甚麼老少!」那三個人中有一個年少的說道:「我們尋李五去。

但只他一個,你要包他三個的錢,每日與九錢銀子,三頓與他一肉一吃。」

這魏運只要替下他的姐姐,那論多少,滿口就許。

三個同了魏運走到一個酒館,正在那裡扭著屁一股,打著鑼,唱得發興。

三個等他唱完,要了錢,方合他在一僻靜所在,講這個事一情一。

花言巧語,把個李五說得慨然應允,方來見了魏運。

年紀約有五十八九,倒也還白胖的老婆;又與魏運當面講過了銀數,領到汪家。

汪為露正在那裡要死不活的時候,巴不得有個人到,就是他的救命星君。

打發了魏運出去,叫那李五赴席。

那李五看了這樣齊整盛饌,就要變一色一而作,但又貪圖他的重資,捨不得走脫,只得勉強承納。

過了半日,怎生受得,起來就要辭去。

又強留他一會,留他不住,去了。

正在苦惱,聽得一個搖響環的郎中走過,魏氏叫他兄弟魏運將那郎中喚住,合他講這個緣故。

郎中說:「這除了一婦一人再沒有別的方法。

沒奈何,尋那樣失了時的老娼,或是那沒廉恥的媒婆,一婬一濫的姑子,或是唱插秧歌的一婦一人,多與他些銀子。

命是救不得的,且只救日下苦楚而已。」

魏運道:「這雖不曾叫那老妓尼姑,這唱插秧歌的已換過四個,每人每日也與了他三錢銀子,還管他三頓酒飯。

他待不多一會,便就不肯在上面了。」

那郎中道:「你送我二兩銀子,我傳你一方,救他一時的苦楚。」

魏運問他姐姐要了二兩銀子,央他傳方,他說:「這藥你也沒處去尋,幸喜我還帶得有在這裡。」

他東撾西撮,放在一個小藥碾內,碾得為末,使紙包了,叫他用水五碗熬三滾,晾一溫一 ,將一陽一物泡在裡面。

如水冷了,再換一溫一 水。

每藥一貼,可用一日。

魏氏依方煎水,兩頭使鋪蓋墊起,居中放了水盆,扶他撲番睡了,將一陽一物泡在水內,雖也比不得一婦一人,痛楚也還好禁受。

他最苦的是每次小便,那馬口裡面就如上刀山一般的割痛。

那郎中叫他就在那湯藥裡邊小解,果然就不甚疼。

不受了一婦一人的摹勒,又不苦於溺尿。

魏氏倒也感一激一,管待了他的酒飯,與了他那二兩銀子。

他也還留下了兩劑藥。

魏運還要問他多求。

他說:「我遲兩日再來便是,這藥不是多有的。」

但一陽一物雖是略可,只是一個病重將危的人,怎能終日終夜合轉睡得。

翻身轉動,小獻寶是影也不見,只有一個魏氏,年紀又不甚老成,也怪不得他那怨悵。

他做閨一女一時節,聞說願那病人速死,拿一把笊籬放在鍋下燒了便就快當。

那魏氏悄悄的尋了一把笊籬,去了柄,做飯的時節,暗放火裡燒去,誰知這魘鎮不甚有效。

汪為露只是活受罪,不見爽利就死。

奄奄待盡的時候,魏氏要與小獻寶商量與他預備衣衾棺槨。

小獻寶因輸了錢,正極得似賊一般。

著人各處尋了他來,與他計議此事。

他正發極的時候,乍聽了這話,便發起躁來,說道:「一個人誰沒有些病,那裡病病便就會死!大驚小怪的尋了人來,唬人這樣一跳!」隨又轉念道:「我正賭輸了,沒有本錢,且只說與他置辦後事,借這個銀子做做本錢,贏賺些回來,豈不是兩美?」

轉口說道:「你慮得也是。

論這虎勢,也像似快了,只是我下意不得,指望他死。」

魏氏道:「你看誰這裡指望著他死哩?只怕與他沖沖喜倒好了也不可知的。

如今且先買幾匹細布與他做壽衣要緊,再先買下木頭,其外便臨期也還不遲。

不知大約得多少銀子?」

小獻寶說:「那布是有模子的營生,只是那板有甚麼定價?大人家幾千幾百也是他。

你摸量著買甚樣的就是。」

魏氏說:「我手中無銀,剛剛收著一封銀子,也不知多少,咱還問他一聲,拿出來用罷。」

小獻寶說:「人也病得這般沉重,還要問他做甚?若是死了,這是不消問了。

若是好了時節,布是家中用得著的。

木頭買下,只有賺錢,沒有折本,賣出來還他。」

魏氏走進房去,取出那封銀來拆開,只二十二兩銀子。

小獻寶道:「這當得什麼?他為人掙家一場,難道不用四五十金買付板與他妝裹?這去了買布,只好買個柳木薄皮的材。」

魏氏說:「他有銀沒銀,並不在我手裡,單單只一交一 一了這封銀子與我。

我連封也不敢動他,連數也不知是多少。」

小獻寶道:「且不要說別的起,那半月前李指揮還得七十兩哩!這是我曉得的。

那裡去了?」

魏氏道:「我連影也不曾看見,那曉得甚麼七十兩八十兩?等他略略醒轉,咱再當面問他。」

小獻寶說:「你且把這二十兩銀子拿來先買布,好做衣裳,剩下的尋著木頭定下,臨時再找與他。」

魏氏說:「這也是。

我叫魏運合你做去,只怕你一個人亂哄不過來。」

小獻寶把那銀子沉沉的放在魏氏面前,說道:「叫俺舅一自一己買罷;我這不長進的杭子,只怕拐了銀子走了。」

魏氏見他不是好話,隨即改口說道:「我沒的是怕你拐了銀子不成?只說你一自一家一個人,顧了這頭顧不的那頭,好叫他替手墊腳的與你做個走卒,敢說是監你不成?你要拐銀子走,就是十個魏運也不敢攔你。

這病鬼一口氣不來,甚麼待不由你哩,希罕這點子就不托你麼?連我這身子都要托付給你哩!」一頓撫恤,把個小獻寶轉怒為喜,拿著銀子去了。

魏氏在家等他買了布來,還要趁好日子與他下剪。

一日,二日,那有蹤影。

前日提了一聲魏運,惹了個大沒意思,這還敢叫魏運尋他?只得呆著臉呆等。

閻王又甚不留一情一,一替一替的差了牛頭馬面,急腳無常,拿著花欄印的柬帖,請他到一陰一司裡去,央他做《白玉樓記》。

他也等不得與小獻寶作別,灑手佯長去了。

魏氏只是極的待死,那裡抓將小獻寶來?尋到傍晚,並沒有小獻寶蹤跡。

魏才只得賒了幾匹布,叫了裁縫與他趕做衣裳,各處去尋了一副棗木板,僱人抬了來家,叫了木匠合做。

這汪為露一生作惡,更在財上欺心,也無非只為與小獻寶作牛作馬。

誰知那牛馬的主人忍心害理到這個地位!正是:惡人魔世雖堪惡,逆子乖倫亦可傷!只怕後回還有話說。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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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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