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地隔燕齊稱異域,誰知佳客遇賢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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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

醒世姻緣傳

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

吉人合與吉人逢,千里崎嶇路不窮。

地隔燕齊稱異域,誰知佳客遇賢東。

天不爽,鬼神公,分疏報善與遭凶。

尤廚恃惡無人問,霆擊頭顱頃刻中。

——右調《鷓鴣天》

再說狄希陳跟了狄員外,帶了狄周、尤廚子,四個上京,一路平安。

到了北京,進了沙窩門,在一廟中暫住,以便找尋下處。

尋到國子監東邊路北裡一個所在,進去一座三間北房,兩間東房,一間西房,兩間南房,一間過道,每月三兩房錢。

床 凳桌椅器皿之類,凡物俱全。

西房南頭一個小角門通著房主住宅。

那房主姓童,排行第七,京師通稱都叫他「童七爺」。

年紀還在三十以下,守著一妻,十歲的個一女一兒叫是寄姐,四歲的個兒子叫是虎哥,使著個丫頭叫是玉兒。

這童七在順城門外與陳內官合夥開著烏銀鋪,家中甚是過的。

狄員外一交一 一了一個月房錢,著人把行李搬到童家房內。

童七的媳一婦一,人都稱為「童奶奶」。

那童奶奶使玉兒送過兩杯茶來,朱紅小盤,細磁茶鐘,烏銀茶匙,羊尾筍夾核桃仁茶果。

狄員外父子吃過茶,玉兒接下鍾去,又送過兩鍾茶來與狄周、尤廚子吃。

童奶奶在前,寄姐在後,半開著西邊角門,倚著門框站著。

狄賓梁見那童奶奶戴著金線七梁髻,勒著鏡面烏綾包頭,穿著明油綠對襟潞綢裌襖、白細花松綾裙子、玄一色一段扣雪花白綾高底弓鞋、白綾挑繡膝褲,不高不矮身材,不白不黑的顏一色一,不醜不俊的儀容,不村不俗的態度。

那個一女一兒寄姐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穿著紅裙綠襖,青段一女一靴。

這童奶奶見了狄員外,問道:「這是狄爺麼?」

狄員外道:「不敢。

這一定是童奶奶,請作揖。

諸凡仗賴,只是攪擾不安。」

童奶奶道:「狄爺好說。

既來下顧,我們就是一自一家人一般。

今日不知爺到,我們家爺就沒得伺候,只得改日與爺一溫一 居哩。

聽見說還有大相公,在那裡哩?請來見見兒。」

狄員外叫出狄希陳來作揖,童奶奶問說:「這是爺第幾的相公?」

狄員外道:「就只這一個小兒,今年十九歲了。」

童奶奶道:「好位齊整相公!就是大一奶奶生的麼?」

狄員外笑道:「也止有一個賤累。」

童奶奶道:「這好,足見爺的盛德。

這一窩一塊省多少口裡哩。

我家的爺只是待要娶個,只是說沒人服事,怕做活使著我。

叫我說:『你是少兒呀,少一女一呀,你墮這個業?有活我一情一願一自一己做,使的慌,不使的慌,你別要管我。

』狄爺,你這們便家也只一位奶奶,可見我一婦一女一人家說的不是麼?」

狄員外問道:「童奶奶有幾位姑娘,幾位公子?」

童奶奶指著寄姐道:「這是小一女一,今年十歲了。

快過來拜拜狄爺。」

寄姐走過門來,端端正正的拜了兩拜。

狄員外道:「好位齊整姑娘!有了婆婆家不曾?」

童奶奶道:「還沒有接茶哩。

算命的只說他婚姻遲著些好,不要急了。」

狄員外道:「守著皇帝爺的腳底下,這們個姑娘,怕選不中貴妃皇后麼?公子今年幾歲了?」

童奶奶道:「四歲了。

才往姥姥家去,在家裡可不叫他見狄爺麼?」

又說:「但用的甚麼傢伙,都問聲兒。

但是家裡有的,就取過來使;沒有的,再買不遲。

要是出去做甚麼,沒有人,過那邊說聲,我叫人閂過門去。」

站著合狄員外家長裡短說了個不耐煩,方大家散了。

將晚,童七爺從鋪子裡回來。

童奶奶說:「咱東院裡的房子有人住了,是山東繡一江一 縣人,姓狄,來送他兒子坐監的。

爺兒兩個,跟著一個管家、一個廚子。

老爺子有六十歲年紀了。

小相公才十九,好不標緻。

我剛才合他說了半日話,好不和氣的人。

咱說了三兩房錢;他一分也不下咱的就送了一月的房錢過來。」

童七道:「這天忒晚了,我爽利明日早起來過去拜他罷。」

童七睡過了夜,起來梳洗完了,換上朗素帽子、天藍縐紗道袍、綾襪綢鞋,過來拜狄賓梁父子,相見甚是親熱。

待過了茶,送出大門。

這童七沒到家,就往鋪子裡去了。

狄賓梁將著兒子過去回拜。

玉兒出來回說:「俺爺拜了狄爺,沒回到家就往鋪子裡去了。」

狄賓梁說:「我還到廳請奶奶見。」

玉兒進去說了,將狄賓梁請進客位坐下。

待了一會,童奶奶另換了一身衣裳出來與狄賓梁相見,分賓主坐下,吃了兩道茶,說了許多家常話,送到大門裡邊,作別而散。

狄賓梁料童七必定還要接風,又見童奶奶甚是親熱,隨收拾了一自一己織的一匹綿綢一斤棉花線、四條五柳堂出的大花手巾、劉伶橋出的十副細棉線帶子、四瓶繡一江一 縣一自一己做的羊羔酒,差狄周送了過去。

童奶奶甚是喜歡,叫進狄周去,說:「只怕沒有這理。

狄爺來到我家,一鍾水也不曾致敬,倒先收狄爺的這們厚禮。

只怕不好收。

我暫留下,等我們爺來再商議。」

狄周道:「不消等童爺回來,童奶奶就收了罷。

這不過是一自一己家裡的土產,成甚麼禮?」

童奶奶然後把禮收了,賞了狄周八十文成化錢,千謝萬謝的說了許多話。

過了兩日,童七送了一大方一肉一,兩隻湯雞,一盒澄沙餡蒸餅,一盒蒸糕,一錫瓶薏酒,說:「這幾日合老公算帳,不得點空兒,太遲了又不安,先送了這些小嗄飯孝敬狄爺合狄大叔,略待兩日再專請狄爺合狄大叔吃飯哩。」

狄賓梁也賞了來人八十文錢,再三說了上覆。

算計要添些別樣蔬菜叫尤廚子做了,晚上等童七回家,請來同坐。

把一肉一做了四樣,雞做了兩樣,又叫狄周買了兩尾魚,六個螃蟹,麵筋,片筍之類,也夠二十碗,請過童七來坐;又送了六碗菜,一碟甑糕蒸餅,一瓶羊羔酒與童奶奶。

從此兩家相處,真是至親一般。

狄賓梁合狄希陳漿衣服、綴帶子,都是童奶奶照管。

寄姐合虎哥時常過這邊來頑耍。

寄姐看的好紙牌,常與狄希陳看牌耍子,有時賭栗子,或時贏錢,或時贏打瓜子,待半日家不過去,童奶奶一自一己來到角門口叫他。

童七又在家中治了餚饌,請待狄賓梁父子;童奶奶也出來陪著吃酒,通象了童奶奶的兄弟一般。

漸漸的狄希陳專常往他家去,讓到他的臥房炕上,童奶奶合寄姐三個看牌,又教給狄希陳看骨牌、下別棋;指著寄姐叫狄希陳是「你哥哥」,指著狄希陳叫寄姐是「你妹妹」,一自一己合狄希陳說話「咱娘兒們」。

就是童七來家,也絕不嗔怪。

間或狄賓梁去,也讓到後邊去坐,通不像待那外人。

房錢等不到日子,狄賓梁都預先送了過去,每次俱還盡讓,說道:「狄爺離家又遠,只怕別處用銀子使,忙忙的待怎麼?俺又且沒處使銀子哩。」

日子甚快,狄希陳坐監看看將滿,打點收拾回家。

且按下這邊,再說廚子尤聰履歷:這尤聰原是鹽院承差尤一聘的個小廝,從小使大,與他娶了媳一婦一。

禁不得那媳一婦一原是人家的使一女一,用了五兩財禮,兩抬食盒,娶到家來。

那新媳一婦一自一然也有三日勤,又未免穿件新衣纏縛腳手,少不得也洗洗臉,搽些胭粉,也未免使些油梳個光頭。

尤聰看了已說道是個觀音,就是主父主母見了這乍來的光景,也都道是個成材。

誰知一日兩,兩日三,漸漸的露出那做丫頭的材料。

一女一人「七出」之條,第一是「盜」,他就犯了這第一件的條款。

若是止在廚房裡面撩鍋裡的一肉一,攢盆頭的米合面,偷燒哺劑,切雞藏起大腿,這都是那些管家娘子舊規,人人如此,個個一般,何足為異?惟獨這尤聰令正,他除那舊規的勾當幹盡了不算,常把囤裡的糧食,不拘大米、小麥、綠豆、秫黍、黃豆、白豆,得空就偷,得偷就是一、二鬥,偷去換簪換針、換糕換餅、換銅錢、賣銀子,日以為常,整腿的臘一肉一、整壇的糟魚、整幾十個的醃蛋、整斤的蝦米,他偷盜如探囊取寄,遇著布絹就偷,偷不著就是衣裳也偷幾件,衣裳防備的緊了,就是擺條也扯你兩幅,裙褶也扯你兩條。

沒有真贓,尤聰只是不信,說他媳一婦一是個天下第一的好人,無奈眾人做弄,致他抱屈無伸。

及至屢次有了真贓,再也沒得展辯,尤聰說他媳一婦一不願在裡邊做家人娘子,毆作出去,因我不肯,故意這般作孽,希圖趕他出門。

尤一聘的夫一婦一說道:「既是如此存心,還留何用?枉做惡人,不如好好發送他出去。」

那時尤聰積攢得幾兩銀子在手,絕不留戀,領了媳一婦一欣然長往,賃了人家兩間房子,每月二百房錢。

八錢銀買了一盤旱磨,一兩二錢銀買了一頭草驢,九錢銀買了一石白麥,一錢銀張了兩面絹羅,一百二十文錢買了個荸籮,三十五文錢買了個簸箕,二十五文錢做了個羅床 ,十八文錢買了個驢套,一百六十文錢買了兩上宛子,四十文錢買了副鐵勾提仗,三十六文錢釘了一連盤秤:銀錢合算,共用了三兩五錢四分本錢。

一日磨麥二鬥,尤聰挑了上街,除賺吃了黑面,每斗還賺銀三分,還賺麩子。

若是兩口子一心做去,豈不是個養尖過活的營生?不料賣到第三日上,尤聰的老婆便漸漸拿出手段,揀那頭攔的白面才偷,市價一分一斤,只做了半分就賣。

尤聰賣到後邊,不惟不賺了錢,越發反折了本,只得折了二錢原價,賣了那盤旱磨,另買了一副筐擔,改了行賣大米豆汁,那老婆就偷大米綠豆;禁不起這漏卮,待不得幾日,又改了行賣涼粉棋子,那老婆又偷那涼粉的材料與那切就的棋子;三日以後,只得又要改行往那官鹽店裡頓了鹽來用袋裝盛,背在肩上,串長街,過短巷,死聲啕氣,吆喝鹽哩,賣到臨了,原數半斤,只有六兩,莫說賺錢,大是折本,又只得改行賣炭。

這賣炭的本主從山裡馱炭上城,用十七兩秤秤了炭,個半錢買的,使那十五兩秤零賣出去,賣兩個半錢,豈不也是個賺錢生意?況又不比那麥面大米可以一自一己做吃,又可賣與別人,這又是個不怕穿窬的寶貨。

誰知天下沒有棄物,賊星照命的一自一有飛計。

左鄰住著個裁縫生熨斗,買的都是這老婆的賤炭。

那對門住的打燒餅老梁都是他受炭的窩主。

十七兩秤總秤的二百斤,十五兩秤合來少了許多,算起來錢,還差四五十個。

這尤聰再不說是老婆抵盜,只說是一自一己命運不好。

柴不見燒就了,米不見吃就無,「掠剩使」不離他的門戶神,偏會吞他的東西。

每日怨天罵地,說:天爺沒眼!某人又怎麼過的?某人又怎麼賺錢?某人做生意又怎麼順利?偏老天爺不肯看顧俺兩口子一眼,左做左不著,右做右不著,空放著這們個勤力儉用能幹家的婆娘,只是強不過命,傲不過天!天老爺!你看顧我一眼,只教我堵堵主人家的嘴,這也不枉了賭氣將出老婆來一場!這如今弄的一精一手摩訶薩受窮罷了,甚麼臉見莊人家再要改行,沒了資本;往衙門裡與人替差使做倒包,也沒有工錢,也不管飯食,只靠了一自一己的造化,詐騙得著,就是工錢。

這尤聰倒也不是不肯詐騙的人,只是初入其內,拿不住卯竅,卻往那裡去賺錢?把一自一己的一件青布裌襖當了二百五十文錢。

家裡糴米一自一己盤纏,不惟撈不上本錢到手,失誤了掌轎,喚到堂上,十五大敲,也還扎掙著行動;次日又失誤了分館裡鋪設,瘡腿上又是十五,便就沒本事扎掙。

當裌襖的錢又使得沒了,家中糴了一斗米,老婆又偷糶了三升,只得又當了衣裳,在家養病。

坐食了一月,衣服將次典完,再無門路可走,兩口子雇與人家種園,吃了主人家的飯,每年還共的三石雜糧。

這老婆偷慣了的手,沒得甚麼可偷;換東西吃慣了的嘴,沒得東西可換,手閒嘴空,怎坐得過?隨背了尤聰與那同班種園的寮友幹那不可教人知道的醜事,不圖重價,或是幾文錢,或是些微吃食,就奉讓成一交一 一,也多有賒去不還帳的。

尤聰也都曉得,只是要做家翁的人,妝聾妝癡罷了。

一日,五更起來澆水,尤聰在北頭開溝,老婆在南頭汲水,那黑暗的時節,一個相知的朋友乘著那桔槔起落的身勢,兩個無所不為。

忽然又來了兩個,彼此相爭起來,打成一塊,驚動了主人,轟動了鄰舍。

尤聰做人不過,只得賣了老婆,離了這個去處與人做短工生活;龍山鎮上與一個一胡一 舉人割麥,一連割了四日。

一日天雨,尤聰就在一胡一 一春一元車房避雨。

一胡一 一春一元因請了先生教兒子讀書,要尋一個人在書房做飯,要動得手起,又要工錢減省,只是個「半瓶醋」廚子的光景就罷了。

尤聰一向跟隨尤一聘經南過北,所以這煮飯做菜之事也有幾分通路,所以賣涼粉,切棋子,都是他的所長。

他一自一己學那毛遂,又學那伊尹要湯,說合的人遂把他薦到那一胡一 一春一元門下,試了試手段,煎豆腐也有滋味;擀薄餅也能圓泛;做水飯,插粘粥,烙水燒,都也通路。

講過每年四石工糧,專管書房做飯答應。

雖說人是舊的好,不如那新人乍到,他也要賣精神、顯手段、立行止、固根基,便也不肯就使出那舊日心一性一,被他騙了個虛名。

天下的事大約只在起頭時節若立就了一個好名,你連連不好,將來這個「好」字也便卒急去不了的;若起初出了一個不好的名,你就連連改得好了,這個「好」字也便急卒來不到的。

況且他拿了別人的物料,演一習一 一自一己的手段,酸鹹苦辣,試停當了滋味,便也可以將就。

又是只在書房鬼混,在上的只管有飯吃就罷了;在下的和光同塵,成群打伙,他就有甚麼不好,狐兔相為,怎得吹到主人耳朵?

一連待了三年,一胡一 舉人中了進士,選了河南杞縣知縣,挈家赴任,帶了尤聰同往任所。

到了官衙裡,裡邊有了奶奶當家,米面一肉一菜都有奶奶掌管,誰該吃,誰不吃,都有奶奶主意,不許灑潑了東西,不許狼藉了米面,不許做壞了飯食。

他不說是奶奶正經,他怨奶奶瑣碎;不說他在書房答應時節放肆是他的徼幸,他說是主人如今改常;做的菜嫌他淡了,他再來不管長短,加上大把的鹽,教人猛可的誤吃一口,哮喘半日;說他鹹了,以後不拘甚物,一些鹽也不著,淡得你噁心。

一日,叫他煮腿臘一肉一,他預先泡了三日,泡得那臘一肉一一些鹹味也沒有了。

說他臘一肉一煮得不好,他再來不泡便已好了,他又加上一大把鹽。

煮豆腐一自一然該加鹽的,他卻一些鹽也不加。

問他所以,他說:「昨日臘一肉一里加了些鹽嫌說不好,如今豆腐不曾加鹽又說不是,這也甚難服事!」

最可恨的:不論豬一肉一、羊一肉一、雞一肉一、鴨一肉一,一應鮮茶乾菜,都要使滾湯炸過,去了原湯,把來侵在冷水裡面;就是鮮魚,鮮筍,都是如此。

若不是見了本形,只論口中的味道,憑你是誰,你也辨不出口中的滋味是甚麼東西。

且是與主人拗別,分付叫白煮,他必定就是醋燒;叫他燒,他卻是白煮。

還有最可恨的:定要使那囫圇花椒,叫人吃在口內,麻辣得喉嚨半日出不出氣來;把海參湯做得扭黑,嫌他的不好,他說黑海參如何不黑。

把醃一肉一煮成孚炭;把鴨子煮成了強粘;常常的把大鍋子的飯搗了鍋底傾在灶內,成盆的剩飯倒在泔水甕裡;養活的雞鴨,也不請問主人,任意宰殺;干筍成四五斤泡在水缸裡面,吃不了的,都臭爛丟掉;背了人傳桶裡偷買酒吃,吃得稀醉。

他私定了一連前重後輕的秤,與外邊買辦的通同作一弊 ;衙裡幾個小童,他個個打轉。

買辦簿上一日一斤香油,支派買到廚房,他一些也不與眾人食用,一自一己調菜炸火燒,煎豆腐,不勝受用,再有多的,夜間點了燈與人賭一博 。

一春一月買得韭菜來,將那韭菜上截白頭盡數切下,用麻汁香油加上蒜醋,一自一己受享,止將那韭葉定小菜偵豆腐。

每頓三四斤的落米,從傳桶裡邊央那把衙門的人賣錢換酒。

一日,有個同年王知縣經過,要來回拜時,在衙內書房留他一飯,與尤聰算計治辦,張望得葷素二十器,兩道湯飯。

尤聰問道:「這王一爺 是個官麼?」

一胡一 知縣道:「這就是中牟縣王大爺,怎麼不是個官?」

尤聰道:「這個我定是耽誤了。」

一胡一 知縣問他怎說,「舊規:官酒每一桌必用廚子八名。

止我一個,如何做的來?只得不留他罷了。」

一胡一 知縣素一性一好吃羊一肉一,送的就收,沒有就買,一交一 一與尤聰去做。

他絕不管天熱天冷,成了舊規:頭一日先煮一滾,撩將出來泡在冷水盆內,次日然後下鍋,直待晌午方才與吃。

他那拗一性一歪憋,說的話又甚是可惡,一胡一 知縣受他不得,打發他出來。

腰裡纏著十數兩銀子,搭連裡裝著許多衣裳,預先克落的臘一肉一,海參,燕窩,魚翅,蝦米之類,纍纍許多。

行了數程,走到高唐地方,四顧無人,撞見了兩個響馬,拽滿了弓,搭上箭,斜跨在那馬上,做出那強盜的威勢來,嚇得那尤聰跳下驢來,跪在地上,口口聲聲只叫「大王一爺 饒命」。

全副行李搭上腰裡的銀錢,上蓋衣裳,都剝脫了一精一光。

響馬得了財物去了。

尤聰弄得囊空身罄,只得乞丐回家。

到了明水,也還東奔西撞的討飯,適值狄員外家請了程樂宇教書,館中要個廚子答應,仍講了每年四石雜糧,專在書房指使。

這尤聰素一性一原是個至可惡的歪人,又兼之在一胡一 家養慣了驕一性一,通忘了那外邊日子難過,比在一胡一 家更甚作惡,開口就說:「我在一胡一 進士家許多年,沒人敢說我一句不好。

你這不過莊農小戶,曉得吃甚東西?吃在口中,也辨不出甚麼好歹!」瞇了眼的拋米撒面,作的那孽,罄竹難書!年前兩次跟了師生們到省城,聽他做得那茶飯撒拉溜侈,淘了他多少的氣。

只因狄員外是個盛德的人,不肯輕意與人絕一交一 一。

因陪兒子坐監,只得又帶了他上京。

途中這樣貴飯,他把整碗的面退還店家;恐怕便宜了主人的錢鈔,哄得狄周回頭轉背,成兩三碗的整面,整盤的一肉一包,都傾吊在泔水桶內。

店中有看見的人,沒有一個不詫異讚歎。

及至到了京師,這米珠薪桂之地,數米秤柴,還怕支持不起;他沒有老狄婆子跟前查考,通象心風了的一般。

狠命灑潑。

連那奢侈慣了的童奶奶也時常的勸他,說他碎米不該播吊,嫩黃牙菜邊不該劈壞,飯該夠數做,剩飯不可倒在溝中。

他不惟不聽,聲聲的在背後罵那童奶奶是個淡扶11。

因狄周不管他的閒帳,不說他的短長,只是狄周是個好人,二人甚是相厚。

狄員外因一向嘗擾童家,又因監滿在即,又因九月重一陽一,要叫尤聰治酒一桌抬過童家廳上,好同童奶奶閤家小坐:一來回席,二來作別,三來過節。

預先與童七夫一婦一說了,叫狄周買辦了雞、魚、一肉一、菜之類。

尤聰大烹小割,正做中間,只見西北起了一朵扭黑的烏雲,白雲攏了烏雲的四面,雲裡邊一聲霹靂,把那朵烏雲震開,滿天扭黑,連打了幾聲雷,亮了幾個閃,連雨夾雹傾將下來。

那雷就似天崩地烈,做了一聲的響;閃電就似幾千根火把的爍亮,圍住了那間廚房不散。

尤聰他還說道:「這樣混帳的天!誰家一個九月將好立冬的時節打這們大雷,下這們冰雹!」狄周也說:「真是反常!往時過了秋分,再那裡還有打雷的事!」

二人說論,那雷電越發緊將上來。

只聽得天塌的一聲響,狄賓梁合狄希陳震得昏去,甦醒轉來,只見院子裡被雷擊死了一個人,上下無衣,渾身扭黑,鬚髮俱焦,身上一行朱字,上書「欺主凌人,暴殄天物」。

仔細辨認,知是尤聰被雷擊死。

進到廚房裡面,只見狄周也燒得扭黑臥在地上,還在那裡掇氣,身上也有四個朱字:「助惡庇凶」。

狄員外見狄周不曾斷氣,將帶的「琥珀鎮心丸」研了一服,一溫一 水灌下,慢慢的醒了轉來。

問他所以,他說:「只見一個尖嘴像鬼的人,兩個大翅飛進廚房,將尤聰撾出門外,我也便不知人事。」

方知尤聰因他欺心膽大,撒潑米面,所以干天之怒,特遣雷部誅他。

狄周只該凡事救正,豈可與這樣凶人結了一一黨一 ,凡事與他遮蓋?所以也與尤聰同遭雷殛。

但畢竟也有首從,所以只教他震倒房中,聊以示儆,還許他活轉。

這天老爺處制,豈不甚是公平?

狄員外只得報了兵馬司,轉申了察院,題知了本,下了旨意,相驗明白,方才買了棺材,抬出義塚上埋了。

這日酒也不曾吃得。

童七夫一婦一都過來慰唁,把這事都傳佈了京城。

那閒的們把本來都刊刻了,在棋盤街上貨賣,吆喝叫道:「九月重一陽一,國子監門口,冰雹霹靂劈死拋撒米面廚子尤聰的報兒哩!」走路的聽得這異事,兩個錢買一本,倒教人做了一個月極好的生意。

這正是那兩句成語合得著:

萬事勸人休碌碌,舉頭三尺有神明。

再續兩句道:

請觀作孽尤廚子,九月雷誅不順一情一。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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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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