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蜂針似箭,蠆尾如槍,惱人聲惡烏鴉。鬼蜮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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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

醒世姻緣傳

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

瞿潭棧道,劍閣羊腸,從來險路應嗟。

蜂針似箭,蠆尾如槍,惱人聲惡烏鴉。

鬼蜮會含沙,豺虎相為暴,野寺黎庠。

此般異類,這樣窮奇,豈愁他。

惟有一種凶邪:宮牆托跡,誦讀名家。

負辱據器,時時擾亂官衙。

生事強爭差捏,無一情一囈語,費嘴磨牙。

等得神明法吏,方殺兩頭蛇。

——右調《望海潮》

卻說往日與人做先生的人畢竟要那學富道高,具那一胸一中的抱負,可以任人叩之不窮,問之即對;也還不止於學問上可以為師,最要有德、有行、有氣節、有人品,成一個模範,叫那學生們取法看樣。

學生們裡邊有富厚的,便多送些束修,供備先生,就如那子弟們孝順父兄一般,收他的不以為過;有那家裡寒的。

實實的辦不起束修,我又不曾使了本錢,便白教也成器,有何妨礙?「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可見這師弟的一情一分也不是可以薄得的。

但如今的先生就如今日做官的心腸一樣。

往時做官的原為「致君澤民」,如今做官的不過是為「剝民肥己」,所以不得於君,不覺便一自一熱中。

往日的先生原為「繼往開來」,如今做先生的不過是為「學錢餬口」,所以束修送不到,就如那州縣官恨那納糧不起的百姓一般;學生另擇了先生,就如那將官處那叛逃的兵士一樣。

若是果真有些教法,果然有些功勞,這也還氣他得過,卻是一毫也沒有帳算。

不止一個先生為然,個個先生大約如此。

不似那南邊的先生,真真實實的背書,真真看了字教你背,還要連三連五的帶號,背了還要看著你當面默寫;寫字真真看你一筆一畫,不許你潦草,寫得不好的,逐個與你改正,寫一個就要認一個。

講學的時節,發出一自一己的一性一靈,立了章旨,分了節意,有不明白的,就把那人一情一世故體貼了譬喻與你,務要把這節書發透明白才罷;講完了,任你多少徒弟,各人把出一自一己的識見,大家辯難,果有甚麼卓識,不難捨己從人。

凡是會課,先生必定要一自一做一首程文,又要把眾學生的文字隨了他本人的才調與他刪改,又還要尋一首極好的刊文與他們印正。

這樣日漸月磨,循序化誨,及門的弟子,怎得不是成才?怎得不發科發第?所以這南邊的士子盡都是先生人力的工夫。

北人見那南人的文字另是一段虛靈,學問另是一般穎秀,都說是那名山秀水,地靈人傑,所以中這樣文人;從古以來,再沒有一個曉得這北人的天資穎異,大過於南方,真真不愧於生知。

看官一自一想:我這話不是過一激一的言語。

北邊每一鄉科,每省也中七八十個舉人;每一會場字,一省也成二三十中了進士,比那南方也沒有甚麼爭差。

那南方中的舉人進士不知費了先生多少陶成,多少指點,鐵杵磨針,才成正果;這北方中的舉人進士,何嘗有那先生的一點功勞,一些成就?全是靠了一自一己的八字,生成是個貴人;有幾個淹貫的文人,畢竟前生是個宿學悟一性一,絕不由人。

若把這樣北人換他到南方去,叫那南方的先生象弄猢猻一般的教導,你想,這伙異人豈不個個都是孫行者七十二變化的神通?若把那南人換到北邊,被北方先生的賺誤,這伙凡人豈不個個都是豬八戒只有攮飯的伎倆?這分明不是一自一己的人工不到,卻說甚麼南北異宜?

當日明水有一個先生姓汪,名字叫是汪為露,號叫是汪澄宇,倒也補了個增廣生員。

他的父親在日,也是個學究秀才,教了一生的寡學。

誰知這北邊教學的固是「無功受祿」,卻也還要「運氣亨通」;這老兒教了一世書,不曾教成一個秀才。

有幾個一自一己挺拔可以進得學的,只為先生時運駁雜,財鄉不旺,你就一連十數遍講道,休想髹那泮水池邊。

辭了下去,從了別的先生,今日才去從起,明日遇著考試,高高的就是一個生員,成五成十的銀子謝了那新教的先生。

後來這個老先生賓了天,汪為露進了學,襲了他令尊大人的寶座,誰知把他父親的蹭蹬都轉了他的亨通,學生們陣陣的都來從學。

凡是別人家的書堂,有那積年不進的老童,你只來跟了他,遇考就進,再不用第二次出考的事;凡值科歲兩考,成百金家收那謝禮,人再不說他邪運好,財神旺相,四下傳揚開去,都說他是第一個有教法的明師,倍了舊日的先生,都來趁他的好運。

他即教學起家,買田置屋。

起先講書的時節,也還一自一己關了門,讀那講章;看課的時節,也還一胡一 批亂抹,寫那不相干的批語。

後來師怠於財成,連那關門讀講章的功夫都挪了去求田問捨,成半月不讀那講章;連那一胡一 批亂抹也就捉筆如椽;成一兩會的學課塵封在那案上,不與學生發落。

只因手裡有了錢鈔,不止於管家,且添了放利,收長落,放錢債,合了人搖會。

你道這幾件事豈是容易做的?這都是要腳奔波,足不沾地的勾當,豈是教書人所為?失了魂的一般東磕西撞,打聽甚麼貨賤,該拿銀子收下;甚麼貨貴,該去尋經紀來發脫。

買那賤貨,便要與人爭行相競;賣那貴貨,未免就有賒欠等一情一,一自一要遞呈告狀。

有那窮人敗子,都來幾兩幾十兩的取,取錢的時候,花甜蜜嘴,講過按月按時,十來分重的利錢,不勞一些費力,定了時刻,一自一己送上門來。

頭一兩個月果然不肯爽信,真真的一自一家送到。

喜得那汪為露對他妻子說道:「有銀子不該買地,費了人工,利錢且又淡薄,只該放債。

這十分重的利息,不消費一些人力,按著日子送來,那裡還有這樣賺錢的生意?」

叫他婆子看小菜,留那送利錢的人吃酒,有留他不坐的,便是兩杯頭腦。

到了第二三個月上,有那樣好的,過五六日七八日一自一己還送到。

其餘的也便要人上他門去催討得,然後付與來人。

漸漸的那一自一己送來之事,這是絕無未有的了。

至於上門催討得來的,十無一二,未免要勞動汪相公大駕親征,又漸漸的煩勞汪相公文星坐守;又甚至於興詞告狀,把那縣門只當了一自一家的居室,一月三十日,倒有二十日出入衙門。

凡有人家起會,都要插在裡邊。

既是有會友,就多了一交一 一際:今日與李四一溫一 居,明日與張三慶壽;今日趙甲請去嘗酒,明日錢乙請去看花。

若說在書房靜坐片刻的工夫,這是那夢想之所不到。

但只是端午、中秋、重一陽一、冬至、與夫年下這五大節的節儀,一春一夏秋冬這一年四季的學貺,上在考成,你要少他一分,他趕到你門上足足也罵十頓。

有那學生的父兄,略知些好歹,嫌憎先生荒廢了子弟的學業,掇了桌凳,推個事故辭回家去,他卻與你抵死為仇,賴那學生,說他騎了頭口,撞見先生不肯下來;又說他在人面前怎樣破敗;又說還欠幾季束修不完;一自一己采打了學生,還要叫他父兄親來賠禮;又說他倚了新先生的勢力,又去征伐那新去從學的先生。

且是更有那不長進的行止:有幾畝墳地與一個劉鄉宦的地相鄰,他把樹都在一自一己地上促邊促岸的種了。

後來成了大樹,一邊長到劉家地內,他便也就種到那樹根之旁。

劉鄉宦也絕不與他較量,後來越發種出那樹根之旁。

劉家看莊的人與他講理,說道:「你樹侵了我的地,已是不順理了,你卻又種出樹外。」

他說:「我當初種樹的時節,你家是肯教我不留餘地種在促邊的麼?」

看莊人告訟劉鄉宦。

劉鄉宦說道:「不幸才與這樣人為鄰,你可奈得他何?你只依他耕到的所在立了石至罷了。」

看莊人叫石匠鑿了兩根石柱。

正在那裡埋,他恰好在鄉,說礙了他行犁,不許埋那石柱。

一個侯小槐開個小小藥鋪,與他相鄰,他把侯小槐的一堵界牆作了一自一己的,後面蓋了五間披廈。

侯小槐也不敢與他爭強。

過了幾年,說那牆後面還有他的基址,要壘一條夾道,領了一陣秀才徒弟,等縣公下學行香,拿了一呈子跪將過去,說侯小槐侵他的地基。

縣官接了呈子,問說:「後面跪的諸生是做甚的?」

他說:「都是門徒,為公憤故來相伴生員的。」

縣官說:「若有理的事,『一夔足矣』,何庸公憤?」

回去出了票,齊人聽審。

侯小槐也遞了訴狀,說他的房子住了兩世,汪秀才是新買的,只問他的賣主果然牆是誰的。

縣官問說:「汪生員買的時候,這所在是屋是牆?」

侯小槐說:「從來是牆,汪生員買到手裡,才起上了屋。」

縣官說道:「侯小槐,你把他的房基畫出我看。」

侯小槐在那地上用手畫道:「他那房子原是一座北房,一座南房,一座西房;如今他方蓋上了一座披廈,這後牆是小人一自一己的界牆。」

汪為露說:「這牆是生員的牆,後還有一步的地基,文書明白。

他欺生員新到,故此喪了良心圖賴。」

縣公笑道:「你把這牆拆了坐地東邊一步去,蓋一座深大的東房,做了四合的爻象,委實也好;這也怪不得你起這個念頭,我也該作成你這件好事;只是這侯小槐不肯依。」

汪為露說:「若是尊師斷了,他怎敢不依?」

縣官道:「你這個也說得是。」

指著一自一己的心道:「可奈他又不依!你那些徒弟今在那裡?」

汪為露說:「都在外面,一個也不少。」

縣官說:「怎麼都不進來抱公憤?」

汪為露說:「因遵宗師的法度,不敢進來。

待生員出去叫他們去。」

縣官說:「也不消去叫。」

拿起筆來,在那審單上面寫道:

審得生員汪為露三年前買屋一所,與侯小槐為鄰。

汪有北屋南屋西屋,而獨東無東房。

以東房之地隘也,私將侯小槐之西壁以為後牆,上蓋東廈三間,以成四合之象。

見侯小槐日久不言,先發箝制,不特認牆為己物,且誣牆東尚有餘地。

果爾,汪生未住之先,不知已經幾人幾世,留此缺陷以待亡賴生之妄求哉?一婦一人孺子,誰其信之?無行劣生,法應申黜,姑行學責二十五板,押將廈屋拆去,原牆退還侯小槐收領。

再若不悛,歲考開送劣簡。

余俱免供。

縣官寫完,說道:「我已判斷了。

我讀你聽。」

汪為露方才垂首喪氣,稟道:「既蒙宗師明斷,生員也不敢再言。

只求叫他依舊借牆,免拆這廈屋罷。」

縣官說:「借牆與你蓋屋,原是為一情一;你今呈告到官,這一情一字講不得,全要論法了。

況你這樣歪人,誰還敢再與你纏帳?我勸你快快的拆了那房,把牆退與他去。

若抗斷不服,目下歲考的行簡,一個也就是你!我明白開送,不是瞞人。

饒你罰米罷!出去!」叫原差押到學裡戒飭過,拆完了房,取了侯小槐的領狀同來回話。

出到大門外邊,汪為露還攛拳攏袖要打那侯小槐,又嗔那些徒弟不幫了他出力。

差人說道:「他上邊又沒有拿話丁你,是大爺一自一己斷的,你打他則甚?我是好話,相公,你莫要後悔!」

那徒弟裡邊都七嘴八舌發作那個侯小槐。

獨有一個宗昭,字光伯,也是個名士,只問說:「縣公怎樣斷了?」

差人拿出那審單來看。

宗光伯看了點頭說:「有理的事慢講,不必動粗。」

都同了汪為露到了學裡。

學師升了明倫堂,看了縣公的親筆審語,叫門子抬過凳來,要照數的戒飭。

這卻得了那徒弟們的大力,再三央懇。

那學官方才准了免責,說道:「你卻要出一兩謝禮與那縣裡的公差,好央他去回話。」

公差說道:「這個卻不敢受,只說是師爺看了眾位相公的一情一面,不曾戒飭就是了。」

學師道:「瞞上不瞞下的,你何苦來?等他不謝你一兩銀,憑你怎麼回話,我也不好怪你了。」

出到外面,汪為露一個錢也不肯與那差人,只看那些徒弟。

那些徒弟又眾目只看那先生。

內中有一個金亮公說道:「我們見在的十二個人,每人拿出一錢來,把一兩謝原差,把二錢與學裡門子。

我有銀在此,出了去,你們攢了還我。」

汪為露道:「勞動陪也罷了,怎好又叫你們出銀?」

虛謙了一謙,看著金亮公秤出一兩二錢銀子,打點了差人門子開去。

差人又押了去一交一 一牆,汪為露撒賴道:「這要叫我拆房,我只是合他對命,把毛汆的罄淨,啃了鼻子摳眼!我就一自一家照不過你,我還有許多徒弟,斷不輸與這光棍一奴一才!」又是宗光伯悄悄的說道:「先生既是還問他借牆,合他好說,這失口罵他,他豈沒個火星?這事就難講了。」

他聽了宗光伯的話方不做聲。

各人且回家去。

侯小槐因受了他一肚釅氣,氣出一場病來,臥床 不起。

差人又催他拆房,侯小槐又病的不省人事。

汪為露揉了頭,脫了光脊樑,躺在侯小槐門前的臭泥溝內,渾身上下,頭髮一胡一 須,眼耳鼻舌,都是糞泥染透,口裡辱罵那侯小槐。

後來必定不肯拆房。

他平日假妝了老成,把那眼睛瞅了鼻子,口裡說著蠻不蠻、侉不侉的官話,做作那道學的狨腔。

一自一從這一遭丟德,被人窺見了肺肝。

誰知他還有一件的隱惡:每到了定更以後,悄悄的走到那住鄰街屋的小姓人家,聽人家梆聲。

一日,聽到一個屠戶人家兩口子正在那裡行房。

他聽得高興,不覺的咳嗽了一聲。

屠戶穿了衣裳,開出門來,他已跑得老遠,趕他不上,罷了。

誰知他第二日又去聽他,那屠子卻不曾雲一雨一,覺得外面有人響動,知道是又有人聽他,悄悄的把他媳一婦一子身上捏了捏,故意又要幹事。

媳一婦一故意先妝不肯,後來方肯依從。

媳一婦一子一自一己故意著實一婬一聲浪語起來。

屠戶悄悄的穿了衣裳,著了可腳的鞋,拿了那打豬的挺杖,三不知開出門來,撞了個滿懷,拿出那縛豬的手段,一手揪翻,用那挺杖從脊樑打到腳後跟,打得爬了回,驚出來許多鄰舍家來。

有認得是汪為露的,都說:「汪相公,你平日那等老誠,又教著這們些徒弟,卻幹這個營生!」次日,屠戶寫狀子要到提學道裡去告他。

央了許多的人再三央求,方才歇了。

舊時的徒弟宗昭中了舉,迎舉人那一日,汪為露先走到他家等候。

宗舉人的父親宗傑只道他為徒弟中舉喜歡,煞實地陪了他酒飯。

等到宗昭迎了回來,布政司差吏送了八十兩兩錠坊銀,他取過一錠看了一會,放在袖中,說道:「這也是我教徒弟中舉一場,作謝禮罷了。」

眾人也還只道他是作戲。

他老了臉,坐了首位,赴了席,點了一本《四德記》,同眾人散了席,袖了一錠四十兩的元寶,說了一聲「多謝」,拱了一拱手,佯長而去。

真是「千人打罕,萬人稱奇。」

宗昭原是寒素之家,中了舉,百務齊作的時候,去了這四十兩銀,弄得手裡掣襟露肘,沒錢使,極得眼裡插柴一般。

到了十月,要收拾上京會試,百方措處,那裡得有盤纏。

喜得提學道開了一個新恩,說:「這新中的一春一元都是他嫡親的門人,許每人說一個寄學的秀才,約有一百二三十兩之得,以為會試之資。」

這汪為露一自一己去兜攬了一個,封起了一百二十兩銀,一逼一住了宗昭,定要他與提學去講。

最苦是宗昭一自一己先定了一個,封起的銀子,陸續把他甩了許多,只得再三央告那先生,說:「師弟之一情一就如父子一樣,門生徼幸了一步,報恩的日子正長。

如今且只當濟助一般,萬一會試再有前進,這一發是先生的玉成。」

他把那頭搖行落的一般,那裡肯聽!後來見央得緊了,越發說出大不好聽的話來,他說:「甚麼年成!今日不知明日的事!你知道後來有你有我?既中了舉,你還可別處騰挪,這個當是你作興我的罷了。」

宗昭見了他拿定主意,再說也徒有變臉而已,沒奈何,只得應承。

但這秀才的恩典,除了不得罷了,但他一自一己那一個封起的銀子,使動了一半,卻要湊足了退還與他,那裡得又有?只得再去央他,只當問他借五六十兩銀子的一般,添了還人。

他大撒起賴來,發作說道:「我看你斷不肯慨然做個人一情一叫我知感,你將來必定人也做不著、鬼也做不著才罷。

我實對你說:你若把這個秀才,或是臨時開了你一自一己的那個名字上去,或是與我弄不停當,你也休想要去會試,我合你到京中棋盤街上,禮部門前,我出上這個老秀才,你出上你的小舉人,我們大家了當!」唬得宗昭流水陪罪不迭,閉了口跑的回家。

他父親把幾畝水田典了與人,又揭了重利錢債,除還了人,剩下的,打發兒子上京。

可可的又不中進士,揭了曉,落第回來。

這汪為露常常的綽攬了分上,一自一己收了銀錢,不管事體順理不順理,麻蚍丁腿一般,一逼一住了教宗昭寫書。

被那府縣把一個少年舉子看做了個極沒行止的頑皮,那知道都是汪為露幹的勾當。

後來越發替宗昭刊了圖書,凡有公事,也不來與宗昭通會,一自一己竟寫了宗昭的偽札,恐怕那官府不允,寫得都是不倫之語,文理又甚不通;也常有觸怒了官府,把那下書的打幾板子,連宗昭做夢一般,那裡曉得!

漸漸的宗昭風聲大是不雅,巡按有個動本參論的聲口。

虧不盡宗昭的姑夫駱所聞在按院書吏,稟說:「這宗昭是書吏內侄,年紀才十八九歲,是個少年有德的舉人。

外邊做的這些事件,宗昭聞也不聞,都是他先生汪為露幹的勾當。」

按院方才歇了。

宗昭曉得這話,收拾了行李書籍,辭了府縣,往他河南座師家裡,同了他的公子讀書。

後來中了進士,仍舊被他所累,一個小小的行人,與了個「不謹」閒住。

宗昭往河南去後汪為露還寫了他的假書,與一件人命關說,被縣官查將出來,幾乎把一個秀才問壞,從此方才洗了那一雙賊手。

其實家裡有了錢鈔,身子又沒了工夫,把誤賺人家子弟的這件一陰一騭勾當不幹,也一自一罷了,他卻貪得者無厭。

教了狄員外的兒子狄希陳整整五年,節裡不算,五四二十,使了二十兩束修。

他娘叫他認字,單單只記得「天上明星滴溜溜轉」一句。

見狄希陳不來上學,另請了程樂宇坐館,對了人面前發作,要在路上截打狄賓梁父子,要截打程樂宇。

又說薛教授也不該合狄傢伙請先生,有子弟只該送與他教。

狄賓梁是個不識字的長者,看長的好人,不因那兒子不跟他讀書,便絕了來往;只除了修儀不送,其餘尋常的饋遺,該請的酒席,都照舊合他往來。

他雖是一肚的不平,沒有可尋的釁隙;就是薛教授皓然了鬚眉,衣冠言動就合個古人一般,也便不好把他毆打。

看來羅皂程樂宇是真。

一日,程樂宇放了晚學回家,這汪為露領了他的兒子小獻寶,雇了兩個光棍朱國器、馮子用,伏在路上,待程樂宇走過,一把采翻,眾人齊上,把一個德行之儒做了個胯下之客,打得鼻青眼腫。

恐怕程樂宇告狀,他先起了五更跑到繡一江一 縣裡遞了無影虛呈,翻說程樂宇糾人搶奪。

程樂宇也隨即赴縣遞呈。

縣官驗得他面目俱有重傷,又久曉得汪為露的行止,都准了呈子,差了快手拘人。

攢出他幾個一黨一 羽:一個龍見田,一個周於東,一個周於西,一個景成,就中取事,要與他講和。

程樂宇起先不允。

眾人叫汪為露出了三兩賄賂,備了一桌東道,央出無一恥的教官閔善請了程樂宇去,確要與他和處。

程樂宇作難,閔教官煞實做起對來。

程樂宇畏勢,准了和息,投文見官。

汪為露與景成抬了「和息牌」上去。

縣官頭一個叫上程英才去,問說:「你一情一願和息麼?」

程英才說:「生員被打得這般重傷,豈願和息?迫於眾勢,不敢不從。」

周於東一干人眾齊說:「你在外面已是講和停妥,方來和息;見了尊師,卻又說這般反覆。」

縣官說道:「你們一黨一 惡,倚惡要盟,倚眾迫脅,怎倒是他反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一個秀才被人打得這般傷重,倒不同仇,還出來與人和息!」周於東等辯說:「若是平人百姓毆辱了斯文,生員們豈無公憤?但二生互毆,所以諸生只得與他調停。」

縣官說:「小獻寶,朱國器,馮子用,都上來!這三個一奴一才是秀才麼?」

周於東等說道:「這小獻寶就是汪生員的兒子。

朱國器的父親也是生員。」

縣官道:「你說秀才的兒子就可以打秀才,難道知縣的兒子就可以打知縣,教官的兒子可以打教官麼?把這小獻寶這三個光棍拿下去使大板子打!」喝了數,五板一換,每人三十板,取枷上來,寫道:「枷號通衢,毆打生員群虎一名某人示眾,兩個月滿放。

汪為露罰磚五萬,送學修尊經閣應用。

龍見田、周於東、周於西、景成押學,每人戒飭二十板。

原差押汪為露在原舊行毆處所同眾與程相公陪禮。」

發落了出去,將到二門,縣官又把一干人犯叫回,問說:「汪為露,你前年佔住那侯小槐的牆基,拆了退與他不曾?」

他流水答應道:「一自一從尊師斷過,生員即刻拆還與他了。」

縣官說:「你一干人且在西邊略站一站。」

拔了一枝簽,差了一個皂隸:「快叫侯小槐回話!如侯小槐不在,叫他妻子來亦可。」

差人去不多會,叫了侯小槐來。

縣官問說:「他退還了牆不曾?」

侯小槐只是磕頭。

汪為露在傍叫他說道:「我出去就退還與你,可回話。」

縣官說:「你還不曾退還與他麼?」

問侯小槐:「你那領狀是誰寫的?」

侯小槐道:「小人也沒寫領狀。

他從問了出去,只到了大門外邊,就要將人汆毛搗鬢,百般辱罵。

他那些徒弟們也都上前凌辱,虧了宗舉人攔救住了。

小人受了這口怨氣,即時害了夾氣傷寒,三個月才起床 ,不知誰人寫的領狀,小人不知。」

汪為露說:「你同了眾人一情一願借牆與我,你對了老爺又是這般說話。」

縣公叫原差,該房叫察號簿,縣官說:「不消查號,原差是劉宦。」

叫了一會,回話:「劉宦出差去了。」

縣官說:「你圖賴人的地基,本應問罪;你既抗斷,連這五萬磚也不問你要罷!出去!」他曉得不罰他的磚是要送他劣行,免了冠。

苦死哀纏。

又是他許多徒弟再四央求,方纔仍舊罰了五萬磚,又加了三萬,方才叫人押了拆那牆西蓋的廈屋,還了侯小槐的原牆。

劉宦差回,尖尖打了十五個老闆。

也著實不直那個閔教官,大計贈了一個「貪」字。

汪為露才覺得沒趣。

可見:

半截漢子好做,為人莫太剛強;若是見機不早,終來撞倒南牆。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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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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