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總豪門,強宗貴族,受他別掣。笑人繞指軟如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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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

醒世姻緣傳

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

紗帽籠頭,假妝喬,幾多蹶劣。

總豪門,強宗貴族,受他別掣。

笑人繞指軟如綿,一自一誇勁節堅如鐵。

又誰料慣呈身變化,真兩截。

膝多綿,一性一少血;氣難伸,腰易折。

在繡閣香閨,令人羞絕。

風一流 吃苦一自一家知,敲牙偷咽喉嚨咽。

看這班懼內大將軍,無所別。

——右調《滿一江一 紅》

卻說童寄姐一自一從跟了狄希陳往四川任上,當初在家,他的母親童奶奶雖不是甚麼名門大族的一女一婦一,他卻一性一地明白,心不糊塗,凡是寄姐有驁悍不馴的時節,再三的說他,說他不改,他常呵叱,所以寄姐也還有些忌憚。

後離了他的母親,坐在船上,一則無人管束,得以逞其驕一性一;二則與狄希陳朝夕坐在船上,相廝相守,易於言差語錯,動輒將狄希陳打罵;三則一自一從為那衣裳與珠玉的事合了氣,狄希陳慌了手腳,遞了降書降表,越發放了膽;四則日逐與那權奶奶、戴奶奶相處,京師一女一人,那不賢惠,降老爸,好吃嘴,怕做活,一千一萬,倒像一個娘肚裡養的,越發看了不好的樣式,且是因有前生夙仇,今生報復,於是待那狄希陳倒也不像是個夫主,恰像似後娶的不賢良繼母待那前窩裡不調貼的子一女一一般。

一個男子漢的臉彈,做了他擱巴掌的架子,些微小事,就是兩三巴掌搧將過去;忘八烏龜,做了和尚尼姑掐素珠念阿彌陀佛的相似;家人媳一婦一的不是,脫不過也要把狄希陳株連在內;尋釁丫頭,說不得也把狄希陳波及其中。

在船上整整坐了四個半月,除非寄姐與權、戴二一奶奶會酒,或是狄希陳合郭總兵、周相公會話,這便是狄希陳鬆快受用的時節。

除了這個機會,無往不是遭磨受難之時。

就是行個房事,你也拿不住他的一性一子。

他的龍一性一無常:他一時喜快,你慢了些,他說你已而不當慢條思理的;他一時喜慢,他又說你使一性一棒一氣沒好沒歹的;他一時興到,你失了奉承,說你有心刁難;他一時興敗,你不即時收兵,又說你故意瑣碎。

往往的半夜三更,不是揭了被,罰狄希陳赤身受凍,就是那三寸金蓮,一連幾跺,跺下床 來,不許上床 同睡。

常常的把狄希陳弄成外感,九味羌活湯,參蘇飲,麻黃發汗散,如常修合了不斷。

薛素姐固是個閻王,這童寄姐也就是個羅剎。

幸得狄希陳漸漸的有了救星,離成都不遠,只有三站之地,央了便人傳了信與本衙衙役。

這成都是四川省會之地,財賦富足之鄉,雖是個首領衙門,卻有幾分齊整,來了十二名皂隸,四個書辦,四個門子,八名轎夫,一副執事,一頂明轎,齊齊的接到一江一 邊。

望見狄希陳座船將到,各役一字排開,跪在岸上,遞了手本。

船上家人張樸茂分付起去,岸上人役齊聲答應。

狄希陳在船上甚是得意。

郭總兵也不免歎道:「得志犬貓強似虎,失時鸞鳳不如雞!我雖是個掛印總兵,這一時不見有甚麼八面威風,且不如個府經歷如此軒昂哩!」人役另坐了小船跟在大船後面。

直到成都城外。

狄希陳與周相公商議,擇了二月初二日卯時到任。

家眷仍在船上住歇。

初一日,狄希陳一自一己進城宿廟。

到任以後,著人迎接家眷入衙,差人與郭總兵另尋公館。

初二日,狄希陳到過了任,向成都縣借了人夫馬匹,搬接家眷,又迎接郭總兵閤家眷屬到了公館。

風俗淳厚的地方,鄉宦士民,都不妄一自一尊大,一般都來拜賀,送贄見,送賀禮,倒比那冷淡州縣更一自一不同。

送的那油鹽醬醋,米面柴薪,雞魚鵝鴨,鮮菜果品,豬羊牛鹿,堆滿衙捨,脹滿了寄姐的眼睛,壓倒了寄姐的口面。

狄希陳又參見上司,回拜客人,不得常在衙裡合他廝守,所以衙內這幾日倒也安靜。

過了十朝半月,狄希陳公事已完,一個新到任的首領,堂官還不曉得本事如何,又沒有甚麼狀子批來審問,未免多得空閒在家。

寄姐從此又常常的吵鬧,撒潑生冤,打傢伙,砸缸盆,嚷成一片,一習一 以為常。

住的衙捨與那刑廳緊緊隔壁,彼此放個屁,大家都是聽見的。

虧不盡那個刑廳姓吳,名以義,進士出身,與相主事同門同年,又是同省各府的鄉里,狄希陳來時,相主事寫了懇懇切切的書,說他姑娘止有一子,系至親的表兄,央托吳推官加意培植。

狄希陳到任參見,吳推官見了書,甚是親熱,後堂待茶,一自一稱「小弟」,稱狄希陳為「仁兄「。

狄希陳辭讓,吳推官道:「相年兄的至親,便是兄弟。」

極其慇勤。

再說凡事叫人青目抬舉的,畢竟有幾分身份,叫人青目得起,抬舉得來,方可青目看他,使手扶他。

若是一堆臭屎阿在那裡,乍然看見,掩了鼻子放開腳飛跑,還怕看在眼內污了眼睛,誰還肯去青目!若是一隻死狗,你狠命的扶他上牆,那死狗的前腿定是巴不住,後腿定是上不來,你就有扛鼎拔山的氣力,斷抬舉不起那稀爛的東西。

這狄希陳雖是有了相主事這般氣勢的書托了刑廳,要他另眼看待卻有何難,怎禁得有這樣一個奇奇怪怪的小老婆,在那刑廳的臥榻之旁,無明無夜,「昏盆打醬」,打罵不休?不要說刑廳是上司,經歷是屬官,就是在你爹娘隔壁,你這樣肆無忌憚,也定是要責罰的了;就是有這樣一個鄰家,不住的打罵,也定是住不安穩,不是叫你避他,定是他一情一願避你,也受不得日夜的咭聒。

看了同年的體面,饒了你重處,開你個「不謹」,打發你個「冠帶閒住」,難道這是屈你不成!

誰知狄希陳官星有分,另有生成造化。

這刑廳的家教,就是經歷的閨門。

少年中了甲科,聲譽貨利,看得是不求而至的東西,單單只重的是一色一,也不看看一自一己有上唇沒下唇就要吹一簫。

家裡放著一個生菩薩般標緻、虎狼般惡毒的一個大一奶奶,只因離了他的跟前,躲在京中觀政,忘記了利害,不顧了法度,只圖了眼下娶了二位小媽媽。

雖說是二雄不並棲,誰知這二雌也是並棲不得的東西。

御河橋尋的下處,前後娶這兩個進門,先娶的起名「荷葉「,後娶的起名「南瓜」。

娶南瓜的二日,吳推官合南瓜尚睡覺不曾走起,荷葉雄赳赳走進房內,拾起吳推官的一隻趿鞋來,揭去棉被,先在吳推官光屁一股上兩下;南瓜穿衣不及,也在光屁一股上兩下。

口裡罵道:「雜一情一的忘八!沒廉恥的蹄子小一婦一!知道個羞兒麼?日頭照著窗戶,還擋著脖子鰾著腿的睡覺!老娘眼裡著不下沙子的人,我這個容不的!」嚷罵個不住。

南瓜是新來晚到,不知深淺,干教他打了兩下,不該叫人看的所在,都叫他看了個分明,含忍了不敢言語。

這吳推官若是個有勾當的男子,扭起鼻子,豎起鬚眉,拿出那做主人公的綱紀,使出那進士的勢力,聲罪致討,重則趕逐,輕則責罰,豈不是教一婦一初來,殺縛他的悍一性一?誰知一些也不能,憑他打,任他罵,屁也擠放不出一個,雌了一口白牙茬骨只笑。

後來南瓜漸漸的熟滑,又看了荷葉的好樣,嘴裡也就會必溜必辣,罵罵括括的起來。

吳推官合荷葉睡覺,南瓜便去掀被子,打屁一股,罵忘八一婬婦一。

吳推官合南瓜睡覺,這荷葉是不消提起,照例施行。

鎮日爭鋒打鬧,攪亂得家宅不安,四鄰叫苦。

吳推官無可奈何,只得分了班,每人五日。

分班之後,仍舊你爭我鬥,又說:「你的五日都是實受,我的五日多有空閒。

偏心的,該長碗大的疔瘡;不公道的,該長斗大的瘤子;偏吃了東西的,爛吊了產門!」依然整日鬼炒。

吳推官沒有法,只得另打了寬炕,另做了闊被,三人一頭同睡。

吳推官將身朝裡,外邊的不是手臂,就是大腿,多是兩三下,少是一兩下,扭的生疼。

將身一骨碌翻轉朝外,那裡邊的從頭上拔下簪子,不管脊樑,不論肩膀,就是幾錐。

弄得個吳推官不敢朝裡,不敢朝外,終夜仰面朝天,或是覆身向地。

有時荷葉趴在身上,南瓜就往下拉;有時南瓜趴在身上,荷葉就往下扯。

整夜就像煉魔演猢猻相似,弄得眼也不合,這也算是極苦。

誰知這吳推官以為至樂,每每對了同年親友,一自一詡相誇不已。

觀政已畢,授了四川成都府推官,家鄉是其便道,雇了座船,帶了荷葉、南瓜,一干丫鬟僕一婦一,先到家鄉祭祖辭墳,並迎接大一奶奶赴任。

船到家鄉,上岸進宅,荷葉、南瓜也還沒敢當先出頭,穿著青素衣服,混在家人媳一婦一隊內,一同站立。

吳推官與大一奶奶相見行禮。

吳推官道:「向在京中,幹了一件斗膽得罪的勾當,在奶奶上請過罪,方敢明說。」

大一奶奶道:「你且先說明了,再請罪不遲。

萬一得的罪大,不是可以賠禮銷繳得的,賠過禮就不便了。」

吳推官道:「也是人間的常事,沒有甚麼大得罪,容賠過禮再說,諒得奶奶定是不計較的。」

吳推官跪下,就磕下頭去。

大一奶奶將身躲過,說道:「你既不說,我也不合你行禮。」

吳推官磕頭起來,說道:「因念奶奶身邊沒人伏侍,年小丫頭又不中用,空叫奶奶淘氣。

京中尋了兩個老婆,專為伺候奶奶。

但沒曾討了奶奶的明示,這是得罪。」

一面叫過兩人來在奶奶上磕頭。

指著荷葉道:「這是先尋的,名字叫就荷葉。」

指著南瓜道:「這是後尋的,名字叫就南瓜。」

大一奶奶也沒大老實看,將眼瞟了一瞟,說道:「極好!極該做!名字又起的極好!荷葉,南瓜,都是會長大葉的!」大一奶奶當時沉下臉來,就不受用。

一面家人媳一婦一丫頭過來磕頭。

大一奶奶道:「這都是一奴一才的一奴一才,替我磕甚麼頭!都往廚房裡去,丫頭伏我的丫頭管,媳一婦一子伏我的媳一婦一子管,不許合我的丫頭媳一婦一子同起同坐!」分付完,也沒陪吳推官坐,抽身進房裡去了。

荷葉、南瓜站在牆跟底下,又不敢進,又不敢退,又不知是惱,又不知是怕,兩個臉彈子黃一造,白一造。

吳推官也沒顏落一色一,走進房去。

大一奶奶也不言語,也不瞅睬。

雌著說話,大一奶奶也不答應。

只得走了出來,悄悄的叫了個舊家人媳一婦一,分付道:「你可請問奶奶,把這兩個發放在那裡存站。

只管這裡搠著也不是事。」

媳一婦一要奉承家主公,走進房內問道:「新來的他兩個,奶奶分付,叫他在那裡?還倚著牆站著哩!」大一奶奶道:「扯淡的一奴一才!他京裡大鋪大量的也坐夠了,站會子,累殺你了?叫他往佛堂裡去供養著!再不,叫他進神主龕去受香火!」媳一婦一子道:「爺既做了這事,『生米成了熟飯』勾當。

奶奶你不抬抬手,可怎麼樣的?」

大一奶奶道:「我一心火哩,聽不上扶聲!夾著臭扶走!」媳一婦一子望著吳推官擺了擺手,竟往廚房去了。

吳推官正是無可奈何的時節,家人傳進說:「老爺到了,在前廳坐著哩。」

這老爺原來是大一奶奶的父親,是個教官鄉宦,年有六十餘歲,素稱盛德長者,姓傅,名善化,號勸齋。

吳推官聽說丈人來望,甚是喜歡,一面走進房內,合大一奶奶道:「爹在外面,你可分付廚下備飯留坐。」

大一奶奶放頭一別,也不做聲。

出來又分付廚房,一面出外迎接,相見行禮,敘了寒一溫一 ,道了喜慶。

吳推官將京中娶妾委婉對丈人說了,又說:「媳一婦一兒心中不喜,求丈人在面前勸他。」

獻過了茶,讓到內宅敘話。

荷葉、南瓜依舊在牆下站立,未敢動身。

吳推官請大一奶奶出來見他父親,大一奶奶回話道:「身上不快,改日相見。」

吳推官且讓丈人坐下,說道:「小婿因沒人伏侍令一愛一,京中尋了兩個人來家,過來與老爺磕頭。」

荷葉、南瓜齊齊走到當中,叩了四首。

傅老爺立受還揖。

兩個依舊退立牆下。

傅老爺道:「兩個這不是站處,避到後邊去。」

這兩個站了半日,得了老爺的赦書,還不快跑,更待何時?走到後邊房內,坐了歇息。

老爺在外間裡問道:「一女一婿大喜回家,閨一女一便有甚病不出相見?」

大一奶奶在房中應道:「一女一婿大喜回來,你不知一女一兒正坎上愁帽哩!」老爺道:「坎上甚麼愁帽?若果有甚麼該愁人的事,正該對我告訟,怎反不出來相見?」

大一奶奶方才走出來相見,說道:「剛才見爹的兩個妖一精一,伸眉豎眼,我多大點勾當,張觔斗,打的出他兩個手掌去麼?怕尋一個還照不住我,一齊尋上兩個,這不坎上愁帽子麼?」

老爺道:「我道是別的甚麼愁帽子來,原來如此!一女一婿既然做了官,你就是夫人。

做夫人的體面,一自一是與窮秀才娘子不同。

若不尋兩個妾房中伺候,細微曲折,難道都好還指使你做不成?這是尊敬你的意思,你怎麼倒不喜歡,倒說是坎上愁帽?你曾見做官的那個沒有三房四妾?只見做長夫人的安享榮華,免了一自一己勞頓,只有受用,不坎愁帽。

一女一婿久出乍回,這等大喜,你因娶了妾,就是這等著惱,傳揚出去,人就說你度量不大,容不得人。

量小福亦小,做不得夫人。

你聽我好言,快快別要如此,好生看那兩個人。

你賢名從此大起,叫人說某人的媳一婦一,某人的閨一女一,如何容得妾,好生賢惠。

替一人做個榜樣,豈不替為父母的增光?今因一女一婿娶妾,似這等生氣著惱,一定還要家反宅亂。

叫人傳將出去,亮也沒人牽我的頭皮。

外人一定說道:『他母親是誰?這般不賢良的人,豈有會生賢惠一女一兒的理,」

大一奶奶道:「娶妾也是常事,離家不遠,先差個人合我說知,待我不許你娶,你再矯詔不遲。

說也不合我說聲,竟一自一成兩三個家拉到家裡來。

眼裡沒人,不叫人生氣麼?」

吳推官道:「我若沒有不是,我剛才為甚麼與你賠禮請罪?等爹行後,我再賠禮。」

說話中間,大一奶奶漸漸消了怒氣,同陪傅老爺用過酒飯。

傅老爺辭回,又再三囑咐了一頓,方才送出回家。

大一奶奶分付:「叫人收拾後層房屋東西裡間,與荷葉、南瓜居住。」

荷葉改名馬纓,南瓜改名孔檜,不許穿綢綿,戴珠翠。

吳推官在京裡與兩個做的衣服首飾,追出入庫;輪流一遞五日廚房監灶,下班直宿;做下不是的,論罪過大小,決打不饒。

制伏的這兩個潑貨,在京裡那些生一性一,不知收在那裡去了。

別說是爭鋒相嚷,連屁也不敢輕放一個。

在家在船,及到了任上,好不安靜。

每人上宿五夜,許吳推官與他雲一雨一一遭,其餘都在大一奶奶床 上。

這吳推官若是安分知足的人,這也盡叫是快活的了。

他卻乞兒不得火向,飯飽了,便要弄起箸來,不依大一奶奶的規矩,得空就要作賊。

甚至大一奶奶睡熟之中,悄悄的趴出被來,幹那鼠竊狗偷的伎倆,屢次被大一奶奶當場捉獲。

有罪責罰的時節,這吳推官大了膽替他說分上。

大一奶奶不聽,便合大一奶奶使一性一子。

漸至出頭護短,甚至從大一奶奶手中搶奪棍一棒一。

把個大一奶奶一惹,惹得惡發起來,行出連坐之法:凡是馬纓、孔檜兩個,有一人犯法,連吳推官三人同坐,打則同打,罵則同罵,法在必行,不曾饒了一次。

除了吳推官上堂審事,就是大一奶奶衙裡問刑,弄得個刑廳衙門,成了七十五司一樣,人號鬼哭,好不淒慘!起先與那經歷鄰牆,還怕經歷衙中聽見,雖也不因此收斂,心裡還有些不安。

及至狄希陳到了任,起初時節,寄姐怕刑廳計較,不敢十分作惡;大一奶奶又怕狄經歷家鬧笑話,不肯十分逞兇。

及至聽來聽去,一個是半斤,一個就是八兩,上在天秤,平平的不差分來毫去,你也說不得我頭禿,我也笑不得你眼瞎,真是同調一流雷的朋友。

有時吳推官衙裡受罪,狄希陳那邊聽了讚歎;有時狄希陳衙裡挨打,吳推官聽了心酸;有時推官經歷一同受苦,推官與經歷的奶奶同時作惡,真是那獅吼之一聲 ,山鳴谷應,你倡我隨!

一日,十一月十五日,吳推官早起,要同太守各廟行香,大一奶奶早起要神前參佛。

夫一婦一梳洗已完,穿衣服已畢,那輪該上灶的孔檜,撓著個頭,麻一胡一 著個臉,從後邊跑出來。

大一奶奶道:「好一奴一才!我已梳洗完畢,日頭半天,大晌午的,你把頭蓬的似筐呀大,抹得臉像鬼一般。

兩個一奴一才齊與我頂著磚,天井裡跪著!」吳推官若是有識量見幾的人,這一次不曾株連到你身上,你梳了頭上堂,跟了行香,憑他在衙裡怎生發落,豈不省了這一場的事?他卻不揣,對了大一奶奶說道:「馬纓他老早的一自一己梳洗,又伺候我們梳洗完備。

奶奶饒他起來,也分個勤惰。」

大一奶奶雙眉倒豎,二目圓睜,說道:「我說過的,一人有罪,三人連坐。

今日為你待出去行香,不曾數到你身上,你到替別人說起話來!馬纓這一奴一才,只管他一自一己起來梳洗,難道不該走到後面叫一聲:今日是個望日,主人公要出去行香,主人婆要參神拜佛,且別挺著腳睡覺,早些起去。

』如今三個擰成一股,眼裡沒人,我可不論甚麼行香不行香哩!」叫吳推官也進臥室裡去跪下。

吳推官不敢違拗,順順的走進房內,朝了眠床 登時做了個半截漢子。

太守堂上打了二點,登時發了三梆,差人雪片般來請,又稟說:「太爺合兩廳都上在轎上,抬到儀門下等候多時。」

一替一替的打得那梆子亂響。

可怪那吳推官空有鬚眉,絕無膽氣。

大一奶奶不曾分付甚麼,焉敢起來?倒還是大一奶奶曉些道理,發放道:「既是堂上同僚們都在轎上等候,便宜了你,且放起來!」

吳推官跪得兩腿麻木,猛然起來,心裡又急待著要出去,只是怎麼站立得起來!往前一搶,幾乎不跌一一交一 一。

待了老大一會,方才慌慌忙忙上轎趕做一夥。

見了三位同僚,雖把些言語遮飾,那一肚皮的冤屈悶氣,兩個眼睛,不肯替他藏掩。

人說得好:「但要人不知,除非己不為。」

這吳推官懼內行徑,久已聞知於人,況這些家人那一個是肯向主人,有嚴緊口嘴的!門子屢請不出,家人不由得說道:「惹了奶奶,見今罰他跪在房內,不曾發放起來,怎生出得去?」

這各人的門子,聽了這話,都悄悄的走在轎旁,盡對各人的本官說了。

這各同僚們其實只掃一自一己門前雪,把燈台一自一己照燎;他們卻瞞心昧己,不論一自一己,只笑他人,你一言,我一語,指東瓜,說槐樹,都用言語譏誚。

一激一得那吳推官又羞又惱。

勉強忍了氣,行過了香,作別回了本廳,坐堂僉押,投文領文已完,待了成都縣的知縣的茶,送了出去,然後本府首領經歷、知事、照磨、簡較、縣丞、主簿、典史、驛丞、倉官、巡簡,成都衛千百戶鎮撫、僧綱、道紀、醫學、一陰一陽一,也集了四五十員文武官員,都來參見。

庭參已畢,吳推官強一自一排遣,說道:「我們都是個鬚眉男子,往往制於一婦一人。

今日天寒雨雪,我要將各官考察一番,不是考察官評,特考某人懼內,某人不懼內,以見懼與不懼的多寡。

眾官都北向中立,待我逐個點名。

一自一己也不必明白供說,各人將出公道良心,不可瞞心昧己,假做好漢;有如此的欺人,即是欺天。

點到跟前,懼內的走往月台東站,不懼內的走往月台西站。

本廳就是頭一個懼內的人,先一自一就了立東向西的本位。」

一個個點到跟前,大約東邊站立的十有八九,西邊站立的十無一二。

惟獨點到狄希陳的名字,倉皇失措,走到東邊,不曾立定,又過西邊;西邊不曾立定,又走到台中朝北站下;行站不住。

吳推官問道:「狄經歷或是就東,或是就西?不西不東,茫無定位,卻是何故?」

狄希陳向前稟道:「老大人不曾分付明白,兼怕小老婆的人,不知就在那一方站?」

吳推官笑了一回,想道:「這也難處。

內中還有似這等的,都在居中朝北站罷!原來怕小老婆的止有狄希陳一個。

只見臨後一個光頭和尚,戴著僧帽,一個道士,戴著綸巾,都穿著青絹圓領,牛角黑帶,木耳皂靴,齊上來稟道:「道人系僧綱道紀,沒有妻室,望老爺免考。」

吳推官道:「和尚道士雖然沒有老婆,難道沒有徒弟?怕徒弟的也在東邊站去。」

只見這兩個僧道紅了臉,低著頭,都往東邊站在各官之後。

看那西邊,只有單單兩個官站在一處:一個是府學的教官,年已八十七歲,斷了弦二十二年,鰥居未續;一個是倉官,北直隸人,路遠不曾帶有家眷。

吳推官道:「據此看起來,世上但是男子,沒有不懼內的人。

一陽一消一陰一長世道,君子怕小人,活人怕死鬼,丈夫怎得不怕老婆?適間本廳實因得罪房下,羈絆住了,不得即時上堂,堂翁與兩廳的僚友俱將言語譏訕本廳取信不及,一則是無事,我們大家取笑一番;一則也要知知這世道果然也有不懼內的人麼。

看將起來,除了一位老先生,斷了二十多年的弦,再除一個不帶家眷的,其餘各官也不下四五十位,也是六七省的人才,可見風土不一,言語不同,惟有這懼內的道理,到處無異,怎麼太尊與他三個如此撇清?『吾誰欺?欺天乎?』」

一個醫學正科,年紀五十多歲的個老兒,稟道:「堂上太爺也不是個不懼內的人,夏間衝撞了大一奶奶,被大一奶奶一巴掌打在鼻上,打得鮮血橫流,再止不住。

慌忙叫了醫官去治,燒了許多驢糞吹在鼻孔,暫時止了;到如今成了鼻衄的錮疾,按了日子舉發。

怎還譏誚得老爺?就是軍廳的一胡一 爺,也常是被奶奶打得沒處逃避,蓬了頭,赤著腳,出到堂上坐著。

糧廳童爺的奶奶更是利害,童爺躲在堂上,奶奶也就趕出堂來便要行法教誨。

書辦、門子、快手、皂隸,跪了滿滿的兩丹墀,替童爺討饒,看了眾人分上,方得饒免。

衙役有犯事的,童爺待要責他幾下,他還稟道:『某月某日,奶奶在堂上要責罰老爺,也虧小的們再三與老爺哀告,乞念微功,姑恕這次。

』童爺也只得將就罷了。

老爺雖是有些懼內,又不曾被奶奶打破鼻子,又不曾被奶奶打出堂上,又不求衙役代說人一情一,怎麼到還笑話的老爺?」

吳推官道:「此等的事,我如何倒不曾聞見!若知道他們這等一般,適間為甚麼受他們狨氣!」醫官道:「老爺察盤考審,多在外,少在內,以此不知。」

吳推官道是感一激一那個醫人,後來有人要謀替他的缺,吳推官做了主,不曾被人奪去。

此是後事。

當時考察完畢,吳推官道:「今日之事,本廳與諸公都是同調。」

真是:臨行不用多囑咐,看來都是會中人。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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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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