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因下壺餐來國士,忘陳醴酒去高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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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

醒世姻緣傳

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

莫將飯食作尋常,一盞羊羹致國亡。

因下壺餐來國士,忘陳醴酒去高良。

大凡美味應當共,但遇珍羞不可藏。

只為垂涎勞食指,唆人奔走又懸樑。

卻說素姐做了古今的奇惡,也就犯了天下的公惡,真是「親戚畔之」,「路人切齒」;所以狄希陳在京開當鋪,娶兩頭大,接了調羹母子到京,與童奶奶一夥同住,眾人相約只要瞞哄素姐一人。

相進士家的家人相旺,原是從幼支使大的,往狄希陳下處時常走動,都只是他一人。

凡他走去,童奶奶、寄姐、調羹,便是狄希陳合虎哥,都不把他當外人相待,遇酒留飲,逢飯讓吃,一習一 以為常。

一日,相進士夫人央寄姐穿著一個珍珠頭墊,相大妗子又叫調羹做著兩件小衣裳,差了相旺去取。

相旺跨進門去,天將晌午,調羹合小珍珠在廚房裡邊柴鍋上烙青韭羊一肉一合子,弄得家前院後噴鼻的馨香,饞得相旺咕咕的嚥唾沫,心裡指望必定要留他吃這美味,五臟神已是張了一個大口在那裡專等。

不料童奶奶將調羹做完的衣服,寄姐將穿完的珠墊,各用包袱紙裹,一交一 一付相旺手內。

相旺還要指望留他,故意問道:「狄奶奶不說甚麼,我且回去罷?」

童奶奶道:「我待留你吃飯,只怕太太家裡等得緊。

你且去罷,我改日留你。」

把一個相旺大管家乾嚥了一頓唾沫,心中懷恨,便從此以後在相大妗子與相進士娘子面前時時纂捏是非。

虧相大妗子只以親一情一為重,不以小人之言為真,不放在肚裡理論。

可可的差他回山東家去,想道:「既是挑唆家裡太太與奶奶不動,我乘機將狄大爺京中幹的勾當盡一情一洩露,叫這員猛熊一女一將御駕親征,叫那調羹寄姐穩坐不得龍床 安穩,吃不下青韭羊一肉一香烘烘的合餅,豈不妙哉!」遂將狄希陳京中的細微曲折,合盤托與了素姐。

這素姐能有甚麼涵養,容得這樣的事?暴跳如雷,即刻就要進京,算計翻一江一 攪海,大鬧京師,狠命的央及相旺隨往。

相旺道:「我一則尚有許多事體未完,時下且不得就去;二則我也不敢跟狄奶奶去。

狄大爺一定說是我來透漏消息,請了狄奶奶去攪亂壇場。

狄大爺或者不好難為得我,我家太爺少爺一頓板子穩穩脫不去的。

狄奶奶,你要去一自一去,去到那裡,千千萬萬隻不要說是我的多嘴。

如有人疑在我的身上,狄奶奶,你務必誓也與我說個,替我洗清了才好,也不枉了我為狄奶奶一場。」

素姐聽允,只得回到薛家與龍氏說這原故。

龍氏若是有正經的人,勸解一女一兒說道:「你為人原不該把漢子趕盡殺絕,使他沒有容身之處。

他一個男子漢,有血一性一,又有銀錢,又有一雙大腳,山南海北的會走。

你『此處不留他,另有留他處』。

你只該一自一悔,不要恨人。」

豈不也矬矬他的歪一性一?誰知這龍氏一自一從薛教授夫一婦一去世。

沒了兩個有正經的老人家時時拘管他,便使出那今來古往、天下通行、不省事、不達理、沒見食麵、不知香臭的小一婦一性一子。

他先罵在前頭,千沒天理,萬沒良心,「忘了結髮正頭之妻,另娶歪拉沒根之一婦一,罪不可容;更兼拐了調羹同住,法不可赦。

極該就去,立一逼一著他賣了這兩個一婬婦一,方是斬草除根。

我極該合你同去,只恨你這兩個兄弟一定攔我!我叫小再冬跟了你去。」

主意已定,收拾行李,托人看家,算計雇短盤頭口就道。

小再冬合他兩個哥哥說知。

薛如卞回說:「既是主意定了,俺也不好攔你。

但京中比不的咱這鄉里,至尊坐著一位皇帝,以次閣老尚書侯伯御史坐著幾千幾萬,容不的人撒野,但犯著些兒的,重是剮罪,輕是砍頭。

咱姐姐這個行持,再沒有不弄卞的。

他一自一作一自一受沒的悔,難為你初世為人,陷在柳州城裡,你空直著脖子叫俺兩個哥,就叫到跟前,也救不的你!且是也要拍拍一自一己的良心,把人凌一逼一的到了這們個地位,人躲出去罷了,還又要尋到那裡去。」

再冬說:「你說的唬殺我,我不合他去罷。」

薛如卞道:「你既許過同行,怎麼又好改口?你只見景生一情一,別要跟著姐姐一胡一 做,得瞞就瞞,得哄就哄,侮弄著他走一遭回來就罷。

你要不聽俺的話,別說惹出大禍來帶累殺你,相覲皇見做著工部,替他表兄出氣,拿了你去,呼給你頓板子,發到兵馬司,把你遞解還鄉,你這點命兒是不消指望的了。

謹慎著就是,俺也再無別話囑咐。」

再冬起初說跟他姐姐進京,甚是揚威耀武,叫兩個哥這一頓,說的敗興之極;幸得人還伶俐,轉想兩個哥所說之言甚是有理,深以為然,擇日登程,坎著一頂愁帽。

再說狄希陳在京住了一年有餘,時常在兵部窪當鋪裡邊料理生意,一陰一天下雨在一自一家下處守著寄姐頑耍,再與調羹、童奶奶閒話,三頭兩日看望母舅妗母,與相進士相聚,甚是快活,倒也絕無想家之心,只有得離素姐為幸。

一日夜間,忽然得了一夢,夢見素姐將狄希陳所住之房做了八百兩銀子賣與一個劉舉人去了,當時拆毀翻蓋。

狄希陳親眼見他,將馬棚後一個大長石槽著了許多人移在他處,將地掘了下去,方方的一個大池,池內都是雪白的元寶,劉舉人叫人都運到一自一己家去。

狄希陳與他爭論,說:「房子雖賣,這銀子是我父親所埋,親一自一交一 一付與我,你如何將銀掘去?你即不肯全付一交一 一還我,合你平分,也是應行的。」

劉舉人道:「你的妻子既將房賣與我,上上下下,盡屬於我,你如何妄爭?」

叫家人:「了毛,送到縣裡去枷號這個光棍!」狄希陳說:「我是明水鎮祖舊人家,我豈是光棍?我由學校援例外,欽授四川成都府經歷,我的嫡親表弟見為工部主事,我豈怕你!」轉眼卻不是劉舉人,卻是丈人薛教授在那裡指點拆房。

那池中元寶都是些小刺蝟亂跑。

盡後邊跑出一隻狼來,望著狄希陳撲咬。

驚醒轉來,恰是一夢。

當即與寄姐說知。

次日,又與調羹告訴。

調羹道:「夢也雖不可信,但這夢也甚覺蹺蹊。

他這般為人,此事也是做得出的。

你兄弟兩人一生的過活全是仗賴這點東西,萬一果似所夢,這就坑死人哩!」狄希陳道:「若果有此事,我不在家,難道一個一女一人在家,誰就好買這房子?」

調羹道:「若論別人,果真也不好買,就買了,你也合他說的話響;若果真賣與了劉舉人,這個歪憋東西,你合他纏出甚麼青紅皂白?你這一年半不曾回去,兩個老人家的墳一定也沒人拜掃,巧姐姐也沒個信息,你乘此到家看看也好。

若是兩個老人家的喜神合神主沒人供養,你攙空子請了這來也好。」

狄希陳道:「劉姐,你說的有理,你就替我收拾行李,我今就合舅舅妗母相兄弟說聲,看個日子就走。」

果然吃過飯走到相家,說其所以。

相棟宇夫一婦一也說該去。

狄周當鋪管理不得脫身,相棟宇說:「你叫他跟去,他還知道事體,也可以與你做得幫手。

當鋪中,我又閒著無事,我時常替你照管。」

狄希陳感戴不淺,辭了舅妗表弟,別了童奶奶、調羹、寄姐,仍帶了狄周、呂祥、小選子回去。

這通南北二京的大路,你過我來,你行我住,你早我晚,錯過了不撞見的甚多。

素姐北上,狄希陳南下,不知何處相錯,竟是不曾遇著。

素姐進了順城門,一直走到錦衣衛後洪井一胡一 同狄希陳下處,敲開門。

再冬在門外照料行李。

素姐是個一女一人,不用人通報,一直徑到後邊,抬起眼來,一窩都是生人。

看見素姐進去,一個個都大驚小怪起來,問說:「是那裡來的?是做甚麼?」

素姐說:「倒問我是那裡來的!我做甚麼!你們都是那裡來的?在這裡做甚麼呢?那賊割一萬刀子的強人在那裡?不出來麼!」童奶奶道:「這古怪的緊!那裡跑得這們一個風歪辣貨來潑口罵人!」

調羹在後邊做甚麼,沒出來。

童奶奶叫道:「呃!你做什麼哩?不知那裡來的一個侉老婆,你來看看呀!」調羹鑽出頭來,素姐瞎塌了個眼,又沒了鼻子,風塵黑瘦的,不似了昔日的形像。

調羹倒還在廝認,素姐卻甚是認得調羹,開口罵道:「賊一婬婦一!賊歪辣骨臭一肉一!弄的好圈套!嫁的好人家!誰知把我的漢子霸佔住了!」調羹方才知是素姐,隨接口說道:「你別要撒野!我不是你家人,不受你的氣了!這也奇的緊!我已嫁了人一年多了,你老遠的又尋到我這裡來!」

童奶奶是甚麼人呀,斬斬眼知道腳底板動的主兒,已是知道是狄希陳的大娘子,但心裡想說:「從來知道素姐是個標緻的人,卻又怎麼瞎著個眼,少著個鼻子?」

疑似未定,故問調羹道:「外甥,你認的他麼?你合他說話?」

調羹道:「這就是我前邊狄家的兒媳一婦一兒,他不知怎麼尋到我這裡來了!」素姐道:「你霸佔著我漢子,我怎麼不來尋你?」

童奶奶道:「你這位娘子別要胡說!他是我的外甥,我是他的姨娘。

他從你山東來,沒有投奔,就到了我家。

我為他年小無靠的,勸他嫁夫著主的去了。

他嫁的是個知縣,往酆都縣到任去了,因路遠沒合他同去,留下叫我養活他。

沒的他嫁的這漢子也是你的漢子麼!他霸佔你的!」

素姐道:「我的漢子是狄希陳,是個監生,從年時到京叫一婬婦一們霸佔一年了。」

童奶奶道:「這話我不醒的。」

問調羹道:「你果然見甚麼狄希陳來麼?」

調羹道:「你看麼!我在京,離著山東一千里地,我見他甚麼狄希陳呀!」童奶奶道:「聞名不如見面。

我的外甥每日說你這些好處,原來是這們個人兒!今日出了你家門,明日就合你不相干了,你來尋不的他了!」素姐道:「俺漢子尋的小老婆寄姐呢?童銀的老婆呢?」

童奶奶:「你又奇了!只怕你是風了!我姓駱,俺家是錦衣衛校尉,專拿走空的人。」

指著寄姐說道:「這是我的兒媳一婦一兒,我的兒子往衛裡辦事沒在家。

你走便走,再要在這裡胡說白道,我叫了我的兒來,拿你到錦衣衛裡,問你個打詐!」素姐見無對證,也就軟了半截。

京中是人不叫爺不說話的所在,山東人雖是粗濁,這明水更是粗濁之鄉,再冬聽素姐在裡邊錯了頭腦,也便知道在外邊察訪。

但是向了人低聲下氣,稱呼他「爺」,然後問他,他一自一然有人和你說知所以。

是不是穿了一領明青布大袖裌襖,綴了條粉糨白絹護領,一雙長臉深跟明青布鞋,沙綠絹線鎖了雲頭琴面,哭喪著個狨臉,走到人跟前,劈頭子就是呃的一聲:「這裡有個狄監生在那裡住?」

那京師的人聽見這個聲嗓,詫異的就極了。

有那忠厚的,還答應他一聲:「不知道!」有那不忠厚的,瞪起眼來看他兩眼,說:「那裡來的這村杭子!只怕是個一騷一子,緝事的不該拿他廠衛裡去麼!」所以再冬空打聽了半日,沒打聽出一點信來。

素姐叫調羹合童奶奶雌了一頭冷灰,只得含羞而出,依著相旺所說的去處,尋到兵部窪開當鋪的所在,只見果然一個當鋪,走到跟前,正見相棟宇戴著黑縐紗方巾,穿著天藍縐紗襖子,氈鞋綾襪,坐在裡邊。

素姐道:「這不是相大舅?你外甥狄希陳呢?」

相棟宇抬起頭來看道:「你是外甥媳一婦一呃。

你來做甚麼?」

素姐說:「我來尋你外甥。」

相棟宇道:「你是多昝來的?外甥往家去了,你沒撞見麼?」

素姐說:「他幾時去的?我怎麼沒撞見呢?他的下處在那裡?」

相棟宇道:「他就在我宅裡住,沒別有下處。」

素姐說:「人道他在洪井一胡一 同娶了童銀的閨一女一小寄姐,合調羹一堆住著。

我剛才尋到那裡,只見了調羹,再沒見別人。

那家子姓駱,又不姓童,是調羹的姨娘家。

調羹嫁的是個酆都縣知縣,到任去了。

因路遠沒帶他去,留與他姨娘養活著哩。」

相棟宇道:「這事,我通深不知道,外甥也沒合我說。」

素姐問:「這當鋪是誰的?」

相棟宇道:「你小叔兒做著個窮部屬,攪纏不來,我所以合個夥計賺些利錢,幫貼你小叔兒做官。」

素姐說:「人說是你外甥開的,狄周掌櫃。」

相棟宇說:「人的瞎話!人見外甥日逐在鋪裡坐著,狄周時常往來,就說的別了。

這裡不是久站的,快往宅裡去。」

叫虎哥:「你去叫頂轎子來。」

讓素姐坐上,薛再冬跟著,到了相主事私宅。

相主事娘子合大妗子接著。

相棟宇恐怕說叉了話,搶著說了素姐來意;「先到了洪井一胡一 同,正見了調羹,已是嫁了酆都知縣,不曾隨任;又到了當鋪,我才雇了轎子送他回來。」

相大妗子婆媳順了相棟宇的口氣說話,一味支吾他過去,又問他的眼睛因甚瞎了,又因甚沒了鼻頭。

他不肯說是把猢猻當了狄希陳時時毒打,只說是一個弄猴的走了猴,走到他家,他去擒捉,被猴摳了眼珠,啃了鼻子。

大妗子叫人與他收拾臥房,鋪設床 帳,叫他安歇;又安排了再冬住的所在;嚴諭了眾人不許說出狄希陳半個字的行藏,瞞的鐵桶相似。

素姐只是放心不下。

再冬聳頭聳腦的,這樣一個海闊京城,人山人海,門也是不敢出的,沒處去打聽風信。

素姐幾番要一自一己再往洪井一胡一 同看他的破綻。

大妗子道:「這是官衙,豈容一女一人出去?你既進了這門,休想再要出去,只等你小叔兒升轉才是咱們離京回去之日。」

弄得個素姐就是只猛虎落在陷阱裡,空只發威,不能動彈,好生難過。

從素姐進衙的次日,相棟宇一自一己到了狄家見調羹說知此事,大家倒笑了一場,只猜不覺是那個濫嘴的洩了機關,致他一自一己尋到這裡。

按下這頭。

再說狄希陳回到明水,竟到家門,清灰冷水,塵土滿門,止有一家住房細戶看守,甚余房屋盡行關鎖。

問知素姐一自一己上京尋找,狄希陳不勝淒涼,只得尋到崔近塘家住歇。

安了行李,吃了飯,才到丈人家去,見了薛如卞兄弟,進去見了妹妹巧姐,兄妹甚是悲酸。

龍氏出來相見,說道:「你京中買了房子,另娶了家小,接了調羹同住,棄吊了俺的一女一兒,你就再不消回來,卻又回家做甚?」

狄希陳再三抵賴。

龍氏道:「見放著相家的小隨童是個活口,你還強辯不認?你只指著你那旺跳的身子說兩個誓,我就罷了。

為甚麼俺閨一女一才去,你倒回來?這不是你有心麼?」

薛如卞道:「沒正經!家去了一個客,經年來到家,涼水不呵一口,上落這們一頓!」

薛如卞兄弟將狄希陳讓到客位,再三留坐,狄希陳也沒肯住下。

次日置了祭品,接了巧姐同到狄員外夫一婦一墳上祭掃;又開進一自一己門去遍尋狄員外夫一婦一的神主喜神不見,再三尋找,狄員外的神主在一爛紙簍裡,狄婆子的神主在一個箱底下墊著架箱的腿;又找尋喜神,都在卷棚內翻過來貼著土牆!狄希陳看到此等景像,也不由不良 心發現,痛哭一場。

狄希陳叫人收拾房屋,從新供養起來,從崔近塘家搬回行李,在家同狄周主僕四人打光棍居住;看那馬棚石槽,依然如舊。

狄希陳將近兩年不曾回去,多叫匠人修理房舍,也日逐沒有工夫,便中打聽得劉舉人家大興土木,掘地拆牆,開下地去,得了一池大銀,約有五千之數。

狄希陳也甚是詫異,在家住了兩個多月,掛念素姐在京不知如何作孽,萬一與調羹、寄姐爭差違礙,致出事來,大有不便,千著萬著,做我不著,急急收拾行李,仍往京師。

狄希陳要圖安逸,從德州搭了座船由水路進發。

再說素姐嫁在狄家十有餘年,無拘無束,沒收沒管,散誕慣了的野一性一。

在家之時,遇著憂悶,或是南寺燒香,與甚麼尼姑講道;或是北寺拜佛,與甚麼和尚參禪;手腕發癢,拿過狄希陳來打損出將;嘴唇乾燥,把狄希陳罵頓消閒。

如今弄在相主事宅內居住,除了那所宅子裡邊,外面是一步也沒處去的。

狄希陳又不在跟前,無人供他的打罵,好生氣悶。

時常在相主事娘子面前,央他在公婆和丈夫面前攛掇一聲,他要到甚麼隆福、承恩、雙塔、白塔、香山、碧雲各處寺院遊玩一番,也是不枉來京一度。

相主事娘子道:「一個做官的所在,豈可容一女一人出去串寺尋僧?成何道理!」回絕了他,不肯與他陳說。

素姐道:「別的庵觀寺院,你說是有甚麼和尚道士,不許我去,也便猶可。

我聽說京城裡邊有一座皇姑寺,說也都是皇親國戚家的夫人小姐在內剃度修行,內相把門,絕無男子在內,不知多少夫人侍長都到那裡遊玩。

這個所在,難道也不許我去走一遭?這務必要你作成。

你與妗子肯陪我同行,更是好事;如不肯相陪,我一自一己獨行,事無不可。」

相主事娘子又再三阻他。

素姐道:「你做官的日子短,咱家裡妯娌相處的日子長,你就拿出官兒娘子的臉來!你不要管他,你只替我在大舅合妗子面前盡力攛掇,相大叔面前替我圓成。」

相主事娘子被他纏繞不過,只得替他在相主事面前說了前話。

相主事只當戲談,全不在意。

次日,素姐親一自一見了相主事,問道:「我要到皇姑寺一看,央他嬸子講說,不知講過不曾?」

相主事道:「你見誰家見任的官放出一女一人上廟?咱家這們些景致,你見有繡一江一 縣知縣丞的奶奶親戚出來頑耍的沒有?如悶的慌了,合娘坐著說話兒消閒,或與小嬸兒看牌、下別棋、撾子兒。

等狄大哥來時,把你一交一 一付給他,可任你『皇姑寺』,『黑姑寺』,你可去。」

素姐道:「有那些閒話!你不叫我去罷,做了幾日官,開口起來就是做官的人家長,做官的人家短!我知道,你又尋我使那胭脂黑墨污你那眼哩!」相主事道:「還敢說!不是為污了俺的眼,干瞎一個眼麼!」素姐道:「罷,你是甚麼大的們,污了您的眼就叫我瞎眼?我倒又沒了鼻子,可為怎麼來?」

相主事道:「這又有報應。

可是你前年打醮唸經咒罵狄大哥合薛大哥薛妹夫的果報。

你唸經咒他們叫他無眼耳鼻舌身意,你只怕這耳朵合舌頭身子都還不停當哩!」相主事笑著往外去。

素姐為不叫他往皇姑寺去,從此敦葫蘆掙馬杓發作道:「您麼是為做官圖名圖利,吃著牢食,坐著軟監就罷了;我是為甚麼,犯下甚麼罪來,誆我在死囚牢裡,一日關著,三頓飯吃,使我不見天日?你叫我出去便罷,實要不叫我出去,我不是抹了頭,一根繩子吊殺,把這點命兒一交一 一付與你,我那屈死鬼魂可也在北京城裡遊蕩遊蕩。」

整日發作,還只指望著相主事放他出去。

誰知相主事拿定主意,只是不理,憑他撒一騷一放屁,只當耳邊之風。

一日,合當有事,為這不放他出去,又合相主事斗了會子嘴,也就罷了,大家收拾睡覺。

素姐聽得人都睡靜,拿了一根束腰的絲線鸞絛,悄悄的走在相主事房門外門上檻懸空一自一縊。

虧不盡相主事要小解,腳踏上摸著沒有夜壺,知是丫頭忘了,不曾提進,叫起丫頭開門去取。

那丫頭開了門,一隻腳方才跨出,噯喲的一聲大喊,隨說:「不好!一個人扳著門上框打滴溜哩!」相主事道:「這可古怪!是甚麼人呢?」

相主事娘子道:「再沒別人,就是狄大嫂。」

叫丫頭道:「不摸摸他身上還熱不熱。」

丫頭說:「我害怕,我不敢摸呢。」

相主事夫一婦一都連忙起來,摸他身上還是滾熱的,嗓子裡正打呼盧。

相主事娘子抱著往上撮,相主事叫起爹娘並那上宿的家人媳一婦一。

喜是十四日二更天氣,正有月一色一,看的分明。

相大妗子道:「這不是沒要緊麼!這可是為甚麼來!依著我不消救他,替陳哥除了害罷!買個材裝了,送他家去!」相大舅道:「甚麼話呀!快救下來,看束殺了!」相主事叫他娘子躲過,使人請薛三哥進來看著解他。

使人開了宅門,從睡夢中把再冬請得進來,只問為怎麼來。

相棟宇道:「誰知他為甚麼來!等救過他來科,你可問他是為甚麼。」

兩個家人娘子倒替著往上撮,一個把繩剪。

雖然是救的快,也就吊的直眉豎眼的,解了套子,歇了一會,吐了幾口痰,方才手之舞之的道:「扯淡!誰叫您們救下我來!」再冬問道:「姐姐,你為怎麼幹這們拙事?沒的相大爺合相大娘有甚麼難為姐姐來,你做這事?這若是救的遲了,你這不是瑣碎相大哥麼?你同著眾人,你說說是為怎麼。」

素姐說:「我不為怎麼,我只受不的叫我坐監!」再冬道:「阿彌陀佛!姐姐,你說的甚麼話!不當家!姐姐,你待等姐夫呢,你耐著心等著。

相大娘少你吃的,少你穿的?你怕見等,咱收拾往家去,相大娘也沒有強拉著你的理,那裡放著幹這勾當?」

再冬只管數說,不提防素姐颼的一聲,劈臉一個巴掌,括辣辣通像似打了一個霹靂,把個再冬打得頭暈了勾半宿。

素姐罵道:「小砍頭的!你也待學你那兩個哥的短命,管著我哩!人家拿著當賊囚似的防備,門也不叫我出出!別的寺院說有和尚哩,道士哩,不叫去,罷麼!一個皇姑寺,脫不了都是些尼僧,連把門的都是內官子,掐了我塊一肉一去了?連這也不叫我去看看!我再三苦央,只是不依,我要這命待怎麼!我把這點子命一交一 一付給了他,我那鬼魂,你可也禁不住我,可也憑著我悠悠蕩蕩的在京城裡頑幾日才托生呀!你就有這們些瓜兒多子兒少的念誦我!」再冬道:「姐姐,你倒不消哩,好便好,不好,我消不得一兩銀子,雇上短盤,這們長天,消不得五日,我撩下你,我一自一己跑到家裡!」眾人行說行勸,扶素姐歸了臥房,撥了兩個家人媳一婦一伺候看守。

相大舅合相主事各人夫一婦一都回房宿歇。

不知後來若何結局,曾否放素姐出去遊玩,再看下回,便知端的。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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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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