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
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一春一鶯一女一誕子延宗
人一情一從說留些好,一陰一功更是防身寶。
不貪不妒不驕嗔,寬容抱,省煩惱,福祿康寧獨壽考。
敗子何妨朝露早?
一自一生英物來襁褓,守成干蠱不難兄,循理道,家業保,養志承顏事母老。
——右調《天仙子》
卻說那些抄搶家事的兇徒,為從的六個人與那十四個歪拉潑一婦一,都當時發落去了。
晁思才與晁無晏夾打了那一頓,發下監裡,果然將息了一個月好了,取出來枷號通衢,兩個月滿放。
從此之後,這夥人的魂靈也不敢再到晁家門上。
大尹又因他是寡一婦一之家,一切差徭盡行優免。
其裡老什排都曉得大尹與他做主,不敢上門作賤。
晁夫人雖沒了丈夫兒子,倒也清閒安靜,一愛一護那一春一鶯就如千百萬黃金一般,早晚祝天贊地,望他生個兒子。
九月二十八日,看門的進來說道:「梁片雲合一胡一 無翳特從通州來到,要見奶奶。」
晁夫人道:「他兩個這等遠來,有何事件?請到廳上坐下,待我出去相見。」
晁夫人一面出去見他兩個,一面叫人收拾素齋。
只見兩個都穿栗一色一綢夾道袍,玄經劈瓢帽,僧鞋淨襪,見了晁夫人就倒身下拜,謝說恩德不了。
又說起晁老爺子相繼死亡,兩個也甚慘然。
又說那後來六百三十兩銀子盡糴了米谷出陳入新的放與貧人,如今兩年,將及萬石。
又說這十月初一日是晁夫人的六十壽誕,所以特來與奶奶拜慶,也看看老爺,不料得老爺與大官人俱棄世去了。
晁夫人問他下處,他說在真空寺法嚴長老家安歇。
吃了齋,依舊回寺去了。
到了初一日,二人早到廳上,送了幾樣禮,要與晁夫人拜壽。
晁夫人又出去見了。
晁夫人因有重孝,都不曾收親眷們的禮。
這日單擺了一桌素筵款待片雲、無翳。
次日兩個就要辭了起身,晁夫人又留他們住了兩日,每人替他做了一領油綠綢夾道袍、一頂瓢帽、一雙僧鞋、一雙絨襪,各十兩銀子;又擺齋送了行。
仍一自一起身回去。
兩個朝起晚住,一路議論,無翳說道:「晁大捨刻薄得異常,晁老爺又不長厚,這懷孕的斷不是個兒子!」片雲說道:「依我的見說,晁老爺與大捨雖然刻薄,已是死去了,單單剩下了夫人。
這夫人卻是千百中一個一女一菩薩,既然留他在世,怎麼不生個兒子侍養他?所以這孕一婦一必然生兒子,不是一女一兒。
我看老人家的相貌也還有福有壽哩。
我們受了他這樣好處,怎得我來托生與他做個兒子,報他的恩德才好。」
不一日,到了通州,師徒相會,甚是歡喜。
過了幾日,那片雲漸漸的沒一精一塌彩,又漸漸的生起病來。
一日夜間,夢見韋馱尊者親與說道:「晁宜人在通州三年,勸他的丈夫省刑薄罰,雖然丈夫不聽他的好言,他的好心已是盡了。
這六百兩的米谷,兩年來也活過了許多人,往後邊的存濟正沒有限量哩,不可使他沒有兒子侍奉。
你一自一己發心願與他為子報恩,這是你的善念。
出家人打不的誑語,你若不實踐了這句說話,犁舌地獄是脫不過的。
十二月十六日子時,你去走一遭,回來也誤不了你的正果。
但不可迷失了本來,墮入輪迴之內。」
片雲醒轉來,記得真真切切的這夢,告訴長老合無翳都曉得了,從此即淹淹纏纏的再不曾壯起,卻只不曾睡倒,每日也還照常的穿衣洗面。
到了十二月十五日的晚間,叫人燒了些湯,在暖房裡面洗了浴,換了一套新衣,在菩薩韋馱面前拈了淨香,叩頭辭謝;又叩辭了長老合無翳,再三囑付,叫:「把這積穀濟貧的功果千萬要成他始終,待你年老倦勤的時候,我一自一來替你的手腳,把我的一屍一首不要葬了,將龕來壘住,待我一自一己回來掩埋。」
又寫了四句偈子道:
知恩報恩,志諧心服。
一世片時,無煩多哭。
長老合無翳說道:「雖然做了夢,這夢也雖然靈異,但怎便這等信得真切?畢竟要等他善終。
難道好一自一盡了不成?」
片雲收拾完了,回到一自一己靜室裡邊,點了一炷香,上了禪床 ,盤了膝,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
長老合無翳道:「莫去攪混他,且看他怎麼死得。
只遠遠的防閒他,不要叫他一自一盡。」
等到天氣大明,日已露紅了。
眾人道:「既然過了這十六的子時,便也不妨了。」
進去看他一看,只見他兩條玉柱拄在膝上,不知從幾時圓寂去了。
驚動了合寺的僧眾,傳遍了京城,勳戚太監如蟻的一般下到通州來瞻禮,那佈施的堆山積海樣多。
依他的言語,在寺後園內起了龕,壘在裡面。
太后都遣了太監出來與他上香,妝修得功果十分齊整。
再說一春一鶯到了十一月半後,晁夫人便日日指望他分娩,就喚了前日大尹薦的收生婆老徐日夜在家守住,不放出去,恐怕一時間尋他不著。
另在晁夫人住房重裡間內收拾了暖房,打了回洞的暖炕,預先尋了兩個奶子伺候,恐怕一春一鶯年紀尚小,不會看管孩兒。
從十一月十五日等起,一日一日的過去,不見動靜。
晁夫人只恐怕過了月分,被人猜疑。
直到了十二月十五日晚間方覺得腰酸肚痛起來。
晁夫人也就不曾睡覺。
又喚了一個長來走動的算命一女一先。
三個人都在熱炕上坐等。
一春一鶯漸漸疼得緊了。
仔細聽了更鼓,一交一 一過二更來了。
一女一先道:「放著這戌時極好,可不生下來,投一性一等十六日子時罷。
這子時比戌時好許多哩。」
還與一春一鶯耍道:「好姐姐,你務必的夾緊著些,可別要在亥時生將下來!」大家笑說:「這是什麼東西,也教你夾得住的!」晁夫人打了個呵欠。
徐老娘拉過一個枕頭來,說:「奶奶,你且打個盹兒,等我守著,有信兒請你老人家不遲。」
晁夫人躺下,不一瞬,鼾鼾的睡著了,口中高聲說道:「出家人怎好到我臥房裡面?快請出去!」老徐叫醒了夫人。
晁夫人道:「片雲出去了不曾?」
眾人道:「深更半夜,有甚麼片雲敢進這裡來?」
晁夫人道:「沒的是我做夢?我親見他穿著我做與他的油綠襖子進這屋裡來,還與我磕了兩個頭。
他說:『奶奶沒人服事,我來服事奶奶。
』我說:『出家人怎好進我的臥房來服事?』他不答應,揚長往裡間裡去了。」
正說著,一春一鶯疼的怪哭。
徐老娘跑不迭的進去,突的一聲,生下一個孩兒。
徐老娘接在手裡,說道:「奶奶大喜!一個極好的相公!」一女一先聽那更鼓正打三更二點,卻正是子時不差。
喜的晁夫人狠命的夾著腿,恐怕喜出屁來!燈下端相了一會,說:「這小廝怎麼就像片雲的模樣?」
丫鬟養娘都說與片雲模樣一般。
看著斷了臍帶,埋了衣胞,打發一春一鶯吃了定心湯,安排到炕上靠著枕頭坐的。
那個小孩子才下草,也不知道羞明,掙著兩個眼狄良突盧的亂看,把眾人喜的慌了。
大家同徐老娘吃了些飯,晁夫人親與徐老娘遞了一杯喜酒,送了二兩喜銀,一匹紅段,一對銀花;徐老娘也與晁夫人回敬了喜酒。
也與一女一先三錢銀子。
收拾完了,也就一交一 一過五更,算計還大家休息一會。
誰知著了喜歡的人也能睡不著覺,晁夫人翻來覆去,心裡只是想,說:「老天爺可憐見的生了這個孩子,便晁家有了後代,可怎樣報答天地才好?」
要算計怎樣的積福,如何的濟貧。
又算計那些族人,如今既有了兒子,許他們上門往來,況且止得七八個,每人與他五十畝地,都叫他們大家有飯吃,碌碌動尋思了半夜,天還不曾大亮,一骨碌跳起來,看了一春一鶯,叫人熬了粥,看他吃了;又慢慢的的掀開被子,看了娃娃,喜得晁夫人張開口合不攏來。
晁夫人道:「向日徐大爺親一自一分付說道,等分娩了,叫去報他知道;又分付叫就用徐老娘收生。」
叫人打發徐老娘叫了早飯,同了晁鳳去縣裡報喜。
恰好那日學裡修蓋明倫堂,徐大尹早去上梁,還不曾回來。
老徐合晁鳳在大門裡等候。
珍哥聽得人說晁鳳在大門裡邊,走到監門口,扒著那送飯的小方孔叫晁鳳走到跟前。
晁鳳問說:「珍姨,這向裡邊好麼?」
珍哥道:「有甚麼得好!一自一從大爺沒了,通沒有人照管!晁住通也不照常時,糧食柴火每每的送不到。
你前向提了大爺的頭出來,我到正在這門口看見。
我一則害怕,二則也惱他雜一情一,所以也不曾叫住你,看得他一看,你如今來做什麼?」
晁鳳道:「今日得了小主人,待來報徐大爺知道。」
珍哥道:「是誰生的?」
晁鳳說:「是一春一鶯姐生的。」
珍哥道:「一春一鶯是老奶奶的丫頭,他幾時收了?」
晁鳳道:「是老爺收了,二月初二日成親的。」
珍哥說:「也罷,晁家有了主了。
昨日晁思才合晁無晏在監裡發的那狠,說:『徐大爺沒有做一百年的哩!等徐大爺前腳去了,後腳再看哩!」
正說著,只聽得傳鑼響,徐大尹上完了梁,穿著大紅圓領,坐著轎,回到縣來。
晁鳳合老徐跟了進去。
大尹方才下轎,兩個就跪在面前。
那徐大尹的眼力,把人見過一遍,就隔了一世也就忘記不了。
兩個還不曾開口,大尹先問道:「生得個兒子麼?」
二人回說:「是。」
大尹問:「是幾時生的?」
老徐道:「是今日的子時。」
大尹道:「這個孩子有好處。
怎麼可可的叫我穿了吉服迎你們的喜報!」叫庫吏封二兩銀,用紅套封了,上寫「粥米銀二兩」,叫門子拿個紅折柬來,一自一己寫道「名晁梁」三個字。
分付道:「這二兩是我折粥米的。
我也不另差人,你就與我帶去,上復宜人恭喜。
我正上梁回來,就名喚晁梁。」
又問那老徐道:「你手裡拿得是甚麼?」
老徐道:「是晁奶奶賞的花紅合喜錢。」
徐大尹道:「便宜你。」
叫庫吏每人賞他喜錢一百文。
二人千恩萬謝的回來,上復了晁夫人的話,說:「徐大爺正上了梁,穿了吉服回來,又替起名晁梁。」
晁夫人道:「這又古怪。
我夢見梁和尚進到臥房,他就落地。
我肚裡算計正要叫他是晁梁,恰好大尹就替起了這個名字。
事不偶然,這個小廝定然有些好處。」
親眷家傳揚開去,沒一個不替晁夫人謝天謝地。
到了三日,送粥米的擁擠不開,預先定了廚子,擺酒待客;叫了莊上的婆娘都來助忙,發面做饃饃,要那一日捨與貧人食用;又叫外面也擺下酒席,要請那晁思才這八個族人,裡邊也還要請那些打搶的十四個惡一婦一。
先一日都著人去請過了。
到了十八日,把徐老娘接得到了,送粥米的那些親眷漸漸的到齊,都看著與孩子洗了三。
他那東昌的風俗,生子之家,把那雞蛋用紅曲連殼煮了,趕了面,親朋家都要分送。
看孩子洗三的親眷們,也有銀子的,也有銅錢的,厚薄不等,都著在盆裡,叫是「添盆」。
臨了都是老娘婆收得去的。
那日晁夫人一自一己安在盆內的二兩一個錁子,三錢一隻金耳挖,棗栗蔥蒜;臨後又是五兩謝禮,兩匹絲綢,一連首帕,四條手巾。
那日徐老娘帶添盆的銀錢約有十五六兩。
再說那日晁夫人先使人送了一百個煮熟的紅雞子,兩大盒趕就的面與徐大尹,收了,賞了家人二百文銅錢。
又分送了親朋鄰舍。
族中那八個人,也都有得送去。
有回首帕汗巾的,有回幾綹錢的,都各樣的不等。
這一日,族中八家子的男一婦一七家都到,只有晁思才一家都不曾來,他說:「我們前日說他沒有兒子,去要分他的家事,他如今有了兒,這是要請我們到那裡,好當面堵我們的嘴。
且前日吃了這一場的虧,還不曾報得仇,還有甚麼臉去?」
眾人道:「就是要堵我們的口,既然請得到家,也畢竟要備個酒席。
難道叫我們空出來了不成?況且那日原是我們的不是,分他些甚麼罷了,怎麼倒要趕他出去?他又不曾一自一己呈告我們,這是天爺使官來到,吃了這虧,怎麼怨得他?他既將禮來請我們,如何好不去?」
也有送盒面的,也有送盒芝麻鹽的,也有送十來個雞子的,也有送一個豬肚兩個豬肘的。
晁夫人都一一的收了。
那些族中的婆娘恐怕去得早了,看著孩子洗三,要添盆的銀錢,所以都約會齊了,直過了晌午方才來到。
裡外的男一婦一,除了晁思才,別的都是晁夫人的下輩,都替晁夫人叩喜。
晁夫人都歡歡喜喜的接待他們,眾人都說起前日的事來,要與晁夫人陪禮,晁夫人道:「前日叫你們吃了一場虧,我不替你們陪禮罷了,你們倒要替我陪起禮來。
如今我們大家都喜,把那往事再不要提他,只往好處看。
既是一族的人,人又不多,凡事看長,不要短見。」
那些潑一婦一們,也有叫大娘嬸子的,也有該叫奶奶妗母的,磕頭不迭,都說:「那一日若不是你老人家積福,兩次叫人替俺們討饒,拿到大街上當了人千人萬的打三四十板,如今怎麼見人!」晁無晏老婆說:「只是那一日說聲叫老娘婆,我那頭就轟的一聲,說:『這是待怎麼處置哩!』七奶奶插插著說:『沒帳!他見翻出點子甚麼來了?一定說咱產門裡頭有藏著的東西,叫老娘婆伸進手去掏哩!』叫我說:『呀!這是甚麼去處,叫人掏嗤掏嗤的?』後來才知道是看一春一姐。」
把晁夫人合眾一女一眷們倒笑了一陣。
正說笑著,一個丫頭跑來說道:「奶奶,俺小叔屙了一大些扭黑的粘屎,一春一姨叫請姐姐看看去哩!」晁夫人道:「孩子屙的臍屎怎麼不黑?」
晁夫人進去,眾人也都進去看。
晃夫人一隻手拿著他兩條腿替他擦把把,他烏樓樓的睜看著,東一眼西一眼的看人,照著晁夫人的臉合鼻子,碧清的一泡尿雌將上去,笑的一個家不知怎麼樣的。
親眷們都吃完了酒,坐轎的,坐車的,騎頭口的,前前後後,七七八八,都告辭了家去;這些前日沒得領打的婆娘也要家去。
晁夫人都把他們送粥米的盒子裡邊滿滿的妝了點心一肉一菜之類,每人三尺青布鞋面,一雙膝褲,一個頭機銀花首帕。
雖然是一夥潑貨,卻也吃不得一個甜棗,那頭就似在四眼井打水的一般,這個下去,那個起來。
這個說:「我納的好鞋底。」
那個說:「我做的好鞋幫。」
這個說:「我漿洗的衣服極好。」
那個說:「我做的衣裳極一精一。」
奶奶,大娘,嬸子,妗母,「你只待做什麼,我們都來替你老人家助忙。」
外邊的這七個族人,一個家攮喪的鼾僧兒一般,都進來謝了晁夫人家去。
晁夫人道:「你們家去罷,我看頭年裡不知有工夫沒有,要不就是過了年,我還有話與你們講。」
眾人齊說:「奶奶大娘倘有甚麼分付,只叫人傳一聲,我們即時就來,不敢遲誤。」
晁夫人又謝說:「緊仔年下沒錢,又叫你們費禮。」
眾人去了。
晁夫人進到一春一鶯房內,上了炕上坐著,派了晁書、晁鳳兩個的娘子專一在屋裡答應照管奶子,分付說:「你要答應的好,孩子滿月,我賞你們;要答應得不好,一個人嘴裡抹一派狗屎。」
那臘月短天,容易的過,不覺的就是年下。
晁老合晁大捨雖新經沒了,得了這件喜事,晁夫人倒也甚不孤恓。
瞬眼之間,過了年,忙著孩子的滿月,也沒理論甚麼燈節。
十六日,一春一鶯起來梳洗,出了暗房。
晁夫人也早早梳洗完備,在天地上燒了紙,又在家廟裡祭祀,一春一鶯也跟在後面磕頭,方才一家大小人口都與晁夫人道了喜。
一春一鶯先與晁夫人叩了頭,晁夫人分付家下眾人都稱呼一春一鶯為「沈姨」,因他原是沈裁的一女一兒,所以稱他娘家的本姓;又與小娃娃起了個一乳一名叫做小和尚。
吃過了早飯,可可的那十六日是個上好的吉日,「煞貢」、「八專」、「明堂」、「黃道」、「天貴」、「鳳輦」都在這一日裡邊,正正的一個剃頭的日子,又甚是晴明和暖,就喚了一個平日長剃頭的主顧來與小和尚剃胎頭。
先賞了五百文銅錢,一個首帕,一條大花手巾;剃完了頭,又管待他的酒飯。
漸次先是那些族裡的婆娘們,又是眾親戚的一女一眷,都送了禮來與小和尚滿月,都有與小和尚的東西,連那本族一婦一人也有五六分重的銀錢銀鈴不等。
前日晁思才只道是晁夫人要請來堵他的嘴,誰知晁夫人請得他們到的,都相待得甚是厚,臨去時還有回答那些老婆們的禮,所以著實後悔。
今日不曾請他,他去買了兩盒茶餅,打了一個銀鈴,領了他那個老歪拉來到,先進去見了晁夫人,那嘴就像蜜缽一般,連忙說道:「嫂子請上,受我個頭兒;可是磕一萬個頭也不虧。
那日要不是嫂子救落著,拿到大街上一頓板子,打不出我這老私窠子屎來哩!這事瞞不過嫂子,這實吃了晁無晏那賊天殺的虧,今日鼓弄,明日挑唆,把俺那老斫頭的挑唆轉了,叫他像哨狗的一般望著狂咬!」
誰知晁無晏的老婆已來到屋裡,句句聽得真切,凶神一般趕將出來。
晁思才老婆見了,連忙說道:「噯呀!你從多咱來了?」
晁無晏老婆也沒答應,只說:「呃!你拍拍你那良心,這事是晁無晏那天殺的不是?您一日兩三次家來尋說,凡事有你上前,惹出事來您擔著。
後來您只搗了一百槓子,俺倒打了二百槓子,倒是人哨著你那老斫頭的來?天老爺聽著,誰爍誰,叫誰再遭這們一頓!」晁夫人道:「今日是孩子的好日子,請將您來是圖喜歡,叫你都鬼吵來?您待吵,夾著屁一股明日往各人家裡吵去!我這裡是叫人吵夠了的了!」
人進來傳說:「七爺要見奶奶哩。」
晁夫人道:「請進來。」
晁思才也沒等進房,就在開井裡跪下磕頭。
晁夫人也跪下回禮。
晁思才說:「嫂子可是大喜!我那日聽見說了聲添了侄兒,把俺兩口子喜的就像風了的一般,只是跳,足足的跳有八尺高!俺住的那屋是也叫矮些,我跳一跳觸著屋子頂,跳一跳觸著屋子頂,後來只覺的頭頂生疼,忘了是那屋子頂碰的。
虧了俺那老婆倒還想道,說:『你忘了麼?你夜來喜的往上跳,是屋子頂碰的!』罷!罷!老天爺夠了咱的!只有這個侄兒,咱就有幾千幾萬兩的物業,人只好使眼瞟咱兩眼罷了,正眼也不敢看咱!昨日暈伙子斫頭的們只是不聽我說,白當的叫他帶累的我吃這們一頓虧!」晁夫人道:「舊事休題,外邊請坐去。
又叫你費禮。
又替孩子打生活。」
晁思才道:「嫂子可是沒的說,窮叔遮囂罷了!昨日侄兒洗三,俺兩口子收拾著正待來,一個客到了,要留他坐坐,就沒得來替侄兒做三日。」
他老婆道:「噯喲,你是也有了幾歲年紀,怎麼忘事?你可是喜的往上跳,碰的頭腫得像沒攬的柿子一般,疼得叫我替你揉搓,可就沒的來,又扯上那一遭有客哩!」晁思才道:「是!是!還是你記的真!」晁夫人道:「真也罷,假也罷,外邊請坐。」
叫小廝們外邊流水端果子鹹案,中上座了。
晁思才外面去了,晁無晏老婆要到外邊去合他漢子說話。
晁夫人道:「不出去罷,料想沒有別的話說,也只是招對方纔那兩句舌頭。
裡頭也中上座哩。」
把一女一客都請到席上,晁夫人逐位遞了酒,安了席,依次序坐下。
十來個一女一先彈起琵琶弦子琥珀詞,放開喇叭喉嚨,你強我勝的拽脖子爭著往前唱。
徐老娘抱著小和尚來到,說:「且住了唱罷,俺那小師傅兒要來參見哩。」
徐老娘把小和尚抱到跟前,月白腦塔上邊頂著個瓢帽子,穿著淺月白襖,下邊使藍布綿褥子裹著,端詳著也不怎麼個孩子:
紅馥馥的腮頰,藍鬱鬱的頭皮。
兩眼秋水為神,遍體一春一山作骨。
一條紫線,從腎囊直貫肛門;滿片伏犀,一自一鼻樑分開額角。
兩耳雖不垂肩,卻厚敦敦的輪廓;雙手未能過膝,亦長皰皰的指尖。
這個賊模樣,若不是個佛子臨凡,必然是個善人轉世。
可是喜的一個家撾耳撓腮,也怪不得晁思才跳的碰著屋頂!那日皎天月一色一,又有滿路花燈,晁夫人著實挽留,那些堂客們都坐到二更天氣方才大家散席。
正是「一人有福,拖帶滿屋」。
若不是晁夫人是善知識,怎能夠把將絕的衰門從新又延了宗祀?雖然才滿月的孩子,怎便曉得後來養得大養不大?但只看了他母親的行事便料得定他兒子的收成。
再看下回,或知分曉。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