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展轉脫身逃不去,饋央鄉宦許多錢。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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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

醒世姻緣傳

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

惡人造孽眼無天,貫滿災生法網懸。

展轉脫身逃不去,饋央鄉宦許多錢。

屈作直,白為玄,是非淆混倒成顛。

竿牘一函才遞進,問官一情一面一自一周旋。

菩薩持公道,閻王秉大權,虛靈正直無私曲,那個奸僧敢亂傳?若使牒文通得到,發斷阿犁一萬鞭!

薛三省娘子復到蓮華庵中,待了不多一會,只見白姑子領著徒弟冰輪合楊家一個覓漢,挾著一大籃饃饃、蒸餅同到庵中。

見了薛三省娘子,打問訊行禮。

薛三省娘子道了來意。

白姑子道:「若說狄大嫂請我,我極該就去。

前向同張大嫂來庵裡與菩薩燒香,好個活動的人,見了人又喜洽,又謙和,可是一位好善的一女一人。

但他的兄弟薛相公,我合他有個嫌疑,只怕到那裡撞見,不好意思。

你到家問聲,有甚麼分咐,差人來庵裡說罷。」

薛三省娘子道:「這是俺姐姐請你,各門另戶的,有甚麼礙處?你只管去,不妨。

俺家有三位哥哥,不知是那一個得罪與你?是為甚麼起的?」

白姑子道:「是你家的大相公,還合一位朋友,到我庵中。

我正叫了個待詔剃頭,我流水叫徒弟看茶與他吃了。

我才剃完頭,叫那剃頭的與我取取耳。

正取著,他一聲罵那剃頭的:『賊光棍!賊一奴一才!這們可惡!你快快的住了饒打!』把個剃頭的罵的掙掙的說:『我怎麼得罪來,相公就這們破口的罵我?』他說:「可惡!你還強嘴!我平生最惱的是那按著葫蘆摳子兒的人,你為甚麼拿著把小杓子掏那葫蘆?』叫我又是那笑,又是那惱,說:『該他甚麼事?我為這兩個耳朵聾聾的,叫他替我掏掏,又是按著葫蘆摳子兒哩!』我就只說了這兩句,沒說完,他就禿一婬一禿歪的掘了我一頓好的。

虧不盡那位同來的相公勸得他去了;從這一遭,他再也沒來。

我路上撞見,通常沒合他作揖。」

薛三省娘子道:「原來為這沒要緊的事!你只管到那頭,由他。

他不往那頭去,撞不見;就撞見,可這本鄉本土的人,說開了話罷,這是甚麼深仇麼?咱同走罷。」

白姑子道:「我本待不去,難為你這等請得緊。

你先去著,我等明早一自一家到那裡合狄大嫂說話罷。」

薛三省娘子道:「這能幾步子地哩?咱如今去走遭罷。」

白姑子道:「好嫂子!這天多昝了?你俗人家黑晚的街上走就罷了,像俺這出家的一女一僧,夜晚還在街上,叫那光棍挾制著,不說是養和尚,就說是養道士,降著,依了他,還擠你個一精一光哩!如今咱這明水鎮上還成個世界哩!」薛三省娘子道:「不怕!你跟著我走,沒帳,沒帳!撞見光棍,有我照著他哩。

我要不使的他發昏致命,軟癱熱化的不算!」白姑子被薛三省媳一婦一纏繞不過,只得叫徒弟看了家,兩人同往狄家前進。

來到門口,將好掌燈時候,進到素姐房中,見素姐雲鬢蓬鬆,香腮消減,伏枕臥床 ,不能強起。

相見讓坐,不必細說。

白姑子開口先問:「狄大嫂呼喚的恁緊,有甚麼分付?」

素姐說:「有一件事,我待問你一聲,看人說的是真是假。

要是有人家臥房裡頭,又沒見怎麼進去,開開門,從裡邊飛出個鷂鷹來,這是吉是凶?」

白姑子驚異道:「好天爺!是誰家有這般事?」

素姐道:「這事不遠,咱這鎮上就有。」

白姑子道:「是咱們的親戚麼?」

素姐道:「不是親戚,只是他認得的。」

白姑子道:「『鷂鷹進人房,流水抬靈床 。

不出三十日,就去見閻王。

』那佛經上說道:『一陰一司一陽一世原無二理。

』一陽一間有甚麼三司兩院府縣都司,那一陰一間有閻王小鬼馬面牛頭。

那一陽一間的人或是被人告發,或是被官訪拿,看那事的重輕;如系些微小事,不過差一個青夫甲皂;再稍大些的事,差那民壯快手;再大的事,差那探馬;如遇那強盜響馬,便就點差應捕番役,私下拷打的服了,方才見官,問那凌遲砍剁的大罪。

那一陰一司的閻王,如遇那一陽一世間有等忠臣孝子、義夫烈一婦一、尚義有德的好人,敬差金童玉一女一持了幢幡寶蓋,沙泥鋪路,金玉打橋,就如一陽一世間府縣正官備了官銜名啟,一自一己登門請那有德的大賓赴那鄉飲酒禮的一樣。

拘那無善無惡的平人,不過差個一陰一間過一陰一的無常到他家叫他一聲,他一自一然依限來見,不消費力。

如拘喚那等差不多的惡人,便要使那牛頭馬面,如一陽一間差探馬的一般。

若是那一樣打爺罵娘的逆子、打翁罵婆的惡一婦一、欺君盜國的奸臣、凌虐丈夫的妻妾、忘恩背主的一奴一婢、恃一寵一 欺嫡的小老婆、倚官害民的衙役、使涼水拔一肉一菜的廚子:這幾樣人,一陰一間看他就如一陽一世間的響馬強盜一樣,方才差了神鷹急腳,帶了本家的家親,下了天羅地網,取了本宅的宅神土地甘結,預先著落停當,再行年月日時功曹,復將他惡跡申報,方才拿到酆都,豈搗磨研,油炸鋸解,遍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人身。

所以這神鷹急腳,不到那一萬分惡貫滿盈,不輕易差遣。

這是人世間幾可裡沒有的事。

咱明水鎮這家子,卻是怎麼來,就致的閻王這們大怒哩?」

素姐聽說,把這樣一個曹一操一般的惡物,唬得溺了一被褥的一騷一尿,問說:「不知犯了這們大罪,尚有甚麼本事可以救的?」

白姑子道:「這除非是觀音菩薩的力量,將了藥師王佛的寶經,與閻王面前極力申救,或者也還可救度。

但只要那本人在菩薩面前,著實的懺悔,虔誠立誓,改革前非,一自一己料得是那一件得罪,便在那一件上痛改,以後再不要重犯,這才做得那懺罪消災的功德哩。」

白姑子一邊說,一邊要起來回去。

素姐道:「你且請坐,還有話哩。

你頭裡說的那些罪惡,不知也有輕重麼?難道都是一樣的?」

白姑子道:「我說的那許多罪惡,原不是說一個人身上的;若是一個人身上犯這們些天條,還等到如今哩!像那為子的單重在那打爹罵娘,為媳一婦一的單重在打翁罵婆,為妻的單重在凌虐丈夫,為臣的單重在欺君盜國:只犯此一件,那一陰一司便不相饒。」

素姐又問:「人犯了這等大罪,必定要差神鷹,卻是怎說?」

白姑子道:「那一陽一間的強賊惡盜,必定差那應捕番役,卻是那應捕番役慣能降那強賊惡盜;那強賊惡盜到了應捕番役的手裡,他使那鐵棍,一頓把那強賊惡盜的兩個臂膀打卻折了,方才叫他動不得手,然後拷問。

這強魂惡鬼,那牛頭見了他,那牛頭跪著,只遞降書;那馬面見了他,那馬面倒頭就遞降表;因那牛頭馬面不敢拿他,所以專差那神鷹急腳擒拿。

那神鷹急腳只在那強魂惡鬼的頭上旋繞著飛,得空先把那強眼用那鷹嘴啄瞎,臨時叫他一點不能看見,方叫那牛頭馬面一齊上前,套枷上肘,才得拿他到一陰一司受罪。

一情一管那家子必定有一個人害眼疼的,這拿的就是他;但只是咱這地方沒有這們惡人。

狄大嫂,你實合我說,是誰家?」

素姐唬得戰兢兢的道:「實不敢相瞞,就是俺這家裡。

昨日清早,我到後邊解手,門已關了;及至回來,開進門去,從房裡一個大們子鷂鷹照著我劈面一翅膀,飛了出去,我如今這兩個眼珠子就像被人挖去的一般疼。

白師父,你好歹快尋門路救我,我恩有重報。」

白姑子道:「好俺嫂子!你不早合我說,哄的我把話都說盡了,可是叫你見怪。

這事也不一律,若是大嫂,一情一管沒帳。

久聞的狄大嫂甚是賢德,孝順翁婆,一愛一敬丈夫,和睦鄉里,怎麼得遭這們顯報?只怕還為別人。」

素姐說道:「我一自一己忖量,也不該遭這等的事,我又沒甚麼不孝順公婆。

那昝俺婆婆沒了,瞞不的你,我沒替他戴白髻、穿孝衣麼?就是在漢子身上有些差池,也不過是管教他管教,這沒的就是甚麼大罪不成?既是天老爺沒眼偏心,可是說那廟裡沒有屈死的鬼哩?白師父,你只是尋法救我便是。」

白姑子道:「你既是叫我救你,我也不敢虛套子哄你。

你這罪過犯的較重大些,光止唸經拜懺當不的甚麼事。

就像一陽一間的人犯下那死罪不赦的天條,那差不多的分上,按捺不下來,務必要尋那當道顯要的分上才好。

你這個得請十位一女一僧,七晝夜捧誦藥師佛老爺的寶經一萬卷。

你一自一己心裡一些的惡念不生,齋戎沐浴,不住聲晝夜七日念『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唸一聲佛,磕一個頭;完了七晝夜功德,還得請下觀音奶奶來,面問他討個下落,閻王依與不依,再好安插。」

素姐說:「就依白師父所說。

可在那裡設壇?」

白姑子道:「只得就在咱家設壇才好,或在前邊廳房裡邊,或就在這天井裡搭棚也可,卻早起後晌吃齋喫茶,添香點燭的多也方便。」

素姐說:「在我家裡倒也便易,只是俺公公那老獾叨的咕咕噥噥,我受不的他瑣碎。

不然就在你那蓮華庵倒也方便,就在佛爺殿上,那樣省事。」

白姑子道:「這也可以。

你再一自一己算計。

我且回庵去,明日再來合你商量建醮的日子,請的師父,定的經數。」

說著,作別起身。

素姐仍叫薛三省媳一婦一跟了白姑子,又叫了個覓漢點著火把,狄希陳也同著送了白姑子家去。

白姑子夜間一宿不曾合眼,碌碌動算計起發騙錢。

次早起來,淨洗了面,細細的搽了粉,用靛花擦了頭,綿胭脂擦了嘴,戴了一頂青緯羅瓢帽,穿了一件栗一色一春一羅道袍,天藍絲趿鞋,白絨襪,跟了徒弟冰輪,早來到素姐房內。

素姐叫廚房預備齋飯管待。

白師父師徒一面同素姐合狄希陳打算建醮,算計是白姑子合冰輪、水月庵秦姑子超凡、傅姑子妙蓮、觀音堂任姑子水雲、惠姑子堯仁、祁姑子善瑞、劉姑子白水、地藏庵楚姑子一陽一台、管姑子寶僧,共是十位尼姑。

就在蓮華庵殿上啟建道場,一連七個晝夜,齊誦一萬一千遍《藥師佛真經》。

素姐說:「怎麼又添一千卷?有這個零頭,卻是怎說?」

白姑子道:「你昨日對著我罵了你公公一聲『老獾叨的』……這一句,不得一千卷經,怎麼懺悔得過來?」

素姐說:「爺喲!這是我的口頭語兒,沒的也是罪過麼?」

白姑子道:「這個我不強你;你要一自一己打得過心去,不消念得一千卷也就罷了。」

素姐說:「我是這般問聲,怎麼不念?」

白姑子道:「這經錢要是論經數也可,或是包日子也可:齋是你管,懺錢、燈斗、供獻、香、燭、茶、酒、拜懺一條新手巾、一條新紅氈、撇鈸六尺新布、畫字的禮兒、發七遍文書的利市、迎佛送佛的喜錢、取回佛旨來的謝禮,這都在外。」

素姐道:「這先明後不爭的,極好。

論經數是怎麼算,包日子是怎麼包,你先說說我聽。」

白姑子道:「這《藥師經》可長,同不得《心經》短,一個人盡力誦,一日誦不得十卷,誦這一卷,要一分五厘,十卷一錢五分,一百卷一兩五錢,一千卷十五兩,一萬卷一百五十兩銀,又是一千卷,共該經錢一百六十五兩。

別項使用,就只取回佛旨來的謝禮,得四兩也罷,五兩更好看些。

別的都厚薄隨人,沒有一定的數兒。

狄大嫂,沒的你是別人?這幾位師父們沒的是世人麼?他們也不好按著數兒要的,我住持著,每卷只做一分。

俺師徒兩個替狄大嫂贈二千卷不敢領經錢,這不又去了二十兩?叫他們把那一千卷零頭兒搭上別要算錢,這不又去十兩?共是八十兩銀子的經錢夠了。」

素姐道:「這八十兩銀子也不打緊,俺婆婆死後留下幾兩銀子,我且拿出來買命,我留下待怎麼?只是你師徒二人,怎好叫你乾念了經的理?我也還照數送上。

就是那一千卷也仍要算錢。」

白姑子道:「俺師徒兩個斷不可算上,就沒個厚薄了?」

素姐道:「你只虔誠建醮,救了我的命,我愁沒錢使麼?俺公公六七十的人了,能待幾日?只天老爺看一眼兒,叫他早挺些時腳,那個不是我的?要是我不得這命,就是俺婆婆留下的這幾兩銀子,我不豁撒他個一精一光,我待開一交一 一哩?」

白姑子道:「狄大嫂,你說的極是。

你這們好心,其實也不必唸經,佛爺也是該保護你的。

但請的這幾位師父,他各人家都頂著火煙,靠著身子養家的。

既是要建七晝夜道場,可就要佔住了他們的身子哩。

他們家裡都有徒弟合支使的人,卻也都要吃飯。

把這經資先與他們一半,好叫他們糴米買柴的安了家,才好一盼心的唸經。

這日用的齋供,可是家裡做了送去?可就在庵裡叫人做罷?要是叫人在庵裡做,倒也方便。

有庵裡使熟的個一女一廚老翟就好;他又不肯潑撒人家的東西。」

素姐問道:「就是咱這明水人家麼?」

白姑子道:「可不怎麼?這就是翟福的媳一婦一子。」

素姐道:「原來是他!他常往俺家做菜。

他娘姓強,俺只叫他是『強婆子』,他又吃齋,又叫他『老強道』。

要是他倒也罷了,我每日供備著,那裡做齋方便。

得那庵裡沒有閒雜人才好,我好在那裡住的。」

白姑子道:「我那坐禪的屋裡,那昝你沒合張大嫂在裡頭喫茶麼?那裡頭甚麼閒人進得去?常年永智寺的和尚天空,俺這尼僧們不會寫字,只得央他替俺寫寫榜合吊掛子,如今有了觀音堂任師父會寫了字,這男僧們影也不上門了。」

素姐道:「得似這般清淨,我在那裡住著,也極穩便。

我如今先付你銀五十兩,每位師父且先付銀五兩安了家,好擇日建醮。

我這裡收拾著往那裡運米麵食物。」

素姐開了箱,將他婆婆留下的銀子,取了一封出來,說是五十兩,一交一 一付白姑子收去。

白姑子道:「也待我打開這封,當了狄大嫂的面看一看。

這是眾人眾事的事,萬一有甚差池,他眾人們只說我裡頭有甚麼欺瞞夾帳的勾當。」

一邊將封拆開見數,是十個錁子,內中明白顯著有四個黑錠,與那六錠迥然不同。

素姐一自一幼不曾大見過甚麼銀子,倒沒曾理論。

這白姑子串百家門,見得多,知得廣,單單的拿起一錠黑的來看:平撲撲扭黑的面子,死紂紂沒個蜂眼的底兒,白姑子放在牙上啃了一啃,啃著軟呼呼的,說道:「這不是銀子,像是錫蟆似的。」

素姐掙掙的說道:「你再看別的何如。」

揀了六錠真銀,四個錫錁。

素姐倒也還疑是狄婆子放上的。

誰知這狄希陳是被唬破膽的人,白姑子只說了一句是錫蟆,素姐只接過手來看了一看,他就焦黃了個臉,通沒了人一色一,從褲襠裡漓漓拉拉的流尿,打的那牙巴骨瓜搭瓜搭的怪響。

素姐看了他一眼,說道:「了不得!這一情一管又是你這忘八羔子干的營生!我再看看別的,要是都換了假的,我還念你娘那扶經哩!」怒狠狠的又取了兩封出來,一連拆開了封皮,每封裡邊都是四個錫錠。

再把那七封取出,照例一般,那有二樣!狄希陳不及防備,被素姐颼的一個漏風巴掌,兜定一腳,踢了一個嘴搶地。

白姑子手裡流水拉扯,口裡連忙念著佛道:「阿彌陀佛!不當家。

狄大嫂,快休如此。

你今請僧建醮,卻是為何?銀錢小事,夫者一婦一之天哩!打夫就是打天一般。

原來你是如此利害,所以動了天王怒哩。

鄉里人家多有傾下白鐵錁子,防那歹人的打劫,這只怕是常時收拾下的,老施主不曾知道,當了真的留下也不可知,怎麼就知道是狄大哥幹的事?」

素姐道:「這要不是他幹的營生,他為甚唬的那尿……這分明是賊人膽虛。

這悶氣,我受不的!我要不打他幾下子,這暗氣就鱉殺我了!白師父,你且暫回庵去,待我發落了這事,消消氣,我再使人請你去。」

白姑子就待走,狄希陳望著白姑子擠眼扭嘴,叫他別要回去,勸解素姐,替他做個救命星君。

白姑子會意,道:「狄大哥,這銀子或者是你不是你,你可也說說是怎麼。

你這們涎不癡的,別說狄大嫂是個快一性一人,受不的這們頓碌,就是我也受不的。

饒我那昝拿著漢子,像吸石鐵一般,要似這們個像生,我也打他幾下子。」

素姐道:「有話只該合明白人說,叫人心裡一自一在。

這不是白師父你親眼看著?你不相干的人也說是受不的,也說是該打。

只有旁邊的人說這們幾句公道話,咱本等有氣,也就消了許多。

常時但是合他合合氣,他本人倒還沒怎麼的,那旁裡的有多少說長道短,扯那臭扶淡的!我本等待要少打,一激一得我偏打得多了。」

白姑子道:「正是如此。

人沒得合他有仇,好意打他麼?那銀子其實不干狄大哥事,但只為甚麼妝這腔兒?倒像是狄大嫂平日不知怎麼利害,唬的人這們等的。

狄大嫂,你當著我在這裡把話說開,你也再休絮叨,把這銀子的事丟開手罷。」

素姐叫那白姑子順著毛一頓撲撒,漸漸回嗔作喜。

狄希陳也漸漸轉魄還魂。

素姐揀了十個雪白銀錁,用紙包了,一交一 一付白姑子拿去散與眾人,作一半經資。

這白姑子把這五十兩經錢拿回庵去,那裡分與甚麼眾人!揀了個建醮的良辰,請了那別庵的八位禿一婦一,連一自一己師徒共是十人,啟建法事。

素姐動用米、面、柴、薪送去庵內。

狄員外明知是薛如卞要使那神道設教,勸化那姐姐回心,與白姑子先說通了主意,做成圈套,想說:「倘得因此果得回心轉意,便得清門淨戶,宅安家穩,兒子不受折,老身有了倚靠。」

這等有錢之家,使得幾兩銀子,有甚希罕。

聞知素姐要建醮懺悔,甚是喜歡,叫狄周媳一婦一與素姐說道:「凡是道場所用之物,都問狄員外要,俱當一一應承。

又與了三十兩銀子,叫他做經錢;又說:如要一自一到庵中,可請薛親家婆合薛如卞娘子連氏、薛如兼娘子巧姐同去相陪。

素姐一自一從進了狄家的門這們幾年,沒得他一口好氣,止有這遭搔著他的癢處,笑了,一面說了一聲「難為爹」的良心好話。

狄員外就差了狄希陳往薛家請他丈母合連氏巧姐先到家中,同了素姐好到庵去。

薛夫人因是狄員外專意相請,也要指望這遭叫一女一兒改行從善,滿口應承。

至期,娘兒三個先到了狄家,吃了早飯,四人同到蓮華庵中,還有狄周媳一婦一合小玉蘭、薛三省薛三槐兩個的娘子跟隨。

外面薛如卞兄弟三個,狄希陳又請了相於廷,共是五人,同在庵中監醮。

另叫了廚子在那裡整備素筵。

一連七日,薛夫人合素姐四位,每日早去拈香,晚上辭佛回家。

薛如卞合相於廷都每晚各回家中宿歇。

惟狄希陳恐怕素姐見怪,只說晚間替素姐佛前拜懺,不回家去。

眾姑子們每日掌燈時分,關閉了庵門,故意把那響器敲動,鼓鈸齊鳴,梵咒經聲,徹於遠近,卻一面在那白姑子的禪房裡面置備了葷品,沽了醇醪,整了一精一潔的飯食,輪流著幾個在佛殿宣經,著幾個洞房花燭,逐日週而復始,始而復周。

狄希陳雖是個一精一壯後生,也禁不起群羊攢虎,應接不暇,未免弄得個嘴臉丰韻全消,骨高一肉一減。

白姑子對著素姐說道:「常言說得好:『滿堂兒一女一,當不得半席夫妻。

』這一連幾夜,倒是我們也還有輪替打盹的時節。

這狄大哥真是那至誠君子,從晚跪在佛前磕頭禮拜,不肯住一住兒,真是夫妻一情一重!若是人間子一女一為父母的肯是如此,這也真是大舜復生,閔曾再出!如今把人也累得憔悴不堪觀了!」素姐道:「他若果真如此,這也還不像個畜生。」

心裡也未免暫時有些喜悅。

到第七日道場圓滿,設了一個監牢,把素姐洗換了濃妝,脫了艷服,妝了一個囚犯坐在牢中。

白姑子穿了五彩袈裟,戴了毗盧九蓮僧帽,執了意旨疏文,在佛前伏章上表。

疏曰:

南贍部洲大明國山東布政使司濟南府繡一江一 縣明水鎮蓮花庵奉佛秉教沙門,伏以乾坤肇位,分劑健順之儀;夫一婦一宜家,允著剛柔之匹。

惟茲一婦一德無愆,方見夫綱莫。

今為狄門薛氏,本以儒宗之一女一,儐為胄監之妻。

河洲原是好逑,鸞佔有素;葡架本非惡趣,獅吼無聲。

恃嬌挾一寵一 ,未嘗乏衾枕之緣;怙惡逞兇,詎真有刀俎之毒。

縱干一婦一人反目之條,寧犯神明殺身之律?不謂六庚妄報,兼之三一屍一謬陳,觸天廷之峻怒,醜鬼奉符;扞扞冥室之嚴威,神鷹受敕。

追悔何從?願茹灰而湔胃。

省愆曷既?徒飲泣以椎心。

切思苦海茫茫,殊難挽救;仰仗慈航泛泛,猶易援拯。

敢用敬求佛力,於焉普度人天,牒文到日,如敕奉行。

白姑子伏俯在地,過了半日,故妝醒了轉來,望著素姐問訊,說道:「施主萬千大喜!適間章奏天廷,俯候許久,不見天旨頒行;又過了一時,只見值日功曹,押著重大的一槓,兩個黃巾力士,還扛抬那槓不動,取開看時,都是下界諸神報你那忤逆公婆,監打丈夫的過惡,疊成文卷,滿滿的積有一箱;注該十八重地獄,重重遊遍,滿日托生豬,狗,騾,驢,輪迴。

然已今奉佛旨救度,已准暫徹神鷹,聽從省改;如再不悛,仍行擒捉。」

眾尼僧都穿了法衣,拿了法器,從獄中將素姐迎將出來,從新打扮得濃妝艷抹,錦襖繡裙,眾尼作樂稱賀,名為「報喜」。

素姐取出五兩紋銀相謝。

這個當面送的,白姑子又不好打得夾帳,每人足分五錢,一會眾人各甚歡喜。

法事已完,白姑子等送佛燒榜,兩邊條桌擺開,盛筵打散,先送得薛夫人娘兒四個回去,又次打發薛相公四個先回。

狄希陳托名看人收拾。

落在後面與眾尼姑吃酒取笑。

原來這個醮事,白姑子在素姐面前只說是請僧建醮,計卷還錢;他在那眾姑子面前,只說是包做道場七晝夜,完日講送經資十兩。

先拿回來那五十兩銀,從裡邊稱出八金,除了他師徒二位,其餘的八眾尼僧,每人一兩,俱先分散。

後來這六十兩俱已一一收完,只不令眾人知道。

這一件事,白姑子淨淨的得了一百兩花銀,米、面、柴、炭、醬、醋、油、鹽不計其數。

卻也著實感一激一薛如卞的作成,買了兩匹加長重大秋羅,兩匹新興金甲綾機,使氈包端了,去謝薛如卞。

原來白姑子騙他這許多銀子,素姐是著實瞞人,再三囑咐白姑子,叫聲「千萬不可與人知道」,所以這白姑子放手大騙,絕無忌憚。

倒也還虧他稍有良心,買了這四匹尺頭作謝薛如卞。

薛如卞也還不肯收他,白姑子再三苦讓,止收了他一匹天藍秋羅。

但素姐費了這許多銀物,對了佛前發了這如許的大咒,不知果然回轉心來孝順公婆一愛一敬丈夫不曾。

白姑子得了這許多橫財,不知能安穩饗用與否?只怕又有別的事生出來,且看後回接說。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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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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