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規矩遵循合冥行,神鬼能糾護。旌一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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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

醒世姻緣傳

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

善惡一自一中分,邪蹊與正路。

規矩遵循合冥行,神鬼能糾護。

旌一陽一豈木雕?壯繆非塑。

彰癉明明當面施,人一自一茫無據。

——右調《卜算子》

嚴列星有一個胞弟叫是嚴列宿,與嚴列星同一居 過活,長了二十一歲還不曾娶有妻室。

那嚴列宿一自一己做些小買賣,農忙時月與人家做些短工,積趲了幾兩銀子,定了一個莊戶人家周基的一女一兒周氏,擇了三月十五日娶親過門。

那明水的風俗,一婦一婿是要親迎的。

嚴列宿巴拽做了一領明青布道袍,盔了頂羅帽,買了雙暑襪、鑲鞋,穿著了去迎娶媳一婦一。

到了丈人家,與他把了盞,披了一匹紅布,簪了一對絨花。

也借了人家一匹瘦馬騎了,頂了媳一婦一的轎子起身。

誰知嚴列星那種的幾畝地,牛糧子種、收割耕鋤,威劫那鄰舍家與他代力,這地中的錢糧萬萬不好叫那鄰家與他代納。

但鄰舍家既是不與他代納,他難道肯一自一己納糧不成?遂把朝廷這十來畝的正供錢糧閣在半空中,若是那裡長支吾得過,把這宗錢糧破調了;如支吾不過,只得與他賠上。

這一年,換了里長,還不曾經著他的利害,遂把他久抗不納糧的素行開了手本遞准,叫里長同了差人拘審。

差人趙三說道:「這嚴列星是個有名的惡人,倚了秀才,官又不好打他。

那一年也為不納錢糧,差人去叫他,叫倒不曾叫得他來,反把那個差人的一根腿打折了。

我是不敢惹他的。」

里長說:「既是大爺准了手本,咱說不的去叫他一回再處。」

趙三說:「這到那裡,來回七八十里地,可是誰給咱頓飯吃,咱可好撲了去。」

里長道:「這飯小事,我就管你的。」

兩人走到半路,只見一個娶親的來了。

走到跟前,卻是嚴列星的弟嚴列宿。

趙三說:「咱定要拿他的哥做甚麼?大爺又不好打他的。

你敢啃他吃他不成?枉合他為冤計仇,不如拿了他的兄弟去好。」

里長道:「你這倒說得有理。」

趕上前,一個歹住馬,一個扯住腿往下拉。

嚴列宿認得是里長,只說:「俺哥的糧,你拿我待怎麼?」

里長說:「你弟兄們沒曾分居,那個是你哥的?」

不由分說,鷹撮腳拿得去了。

新媳一婦一隻得一自一己到家,天地上拜了兩拜。

他嫂子給他揭了蓋頭,送他到了房內。

到了起鼓以後,嚴列星指充是嚴列宿,走進房內。

新人問說:「我在轎內看見把你捉將去了,你卻怎得回來?」

嚴列星假意說道:「你看麼!咱哥種了地不納糧,可拿了我去!我到了縣裡,回說不是我欠糧,我今日娶親,從路上拿將我來。

那大爺把差人打了十板,將我放的來了。

將那布衫帽子都當了錢,打發了差人。」

說著,替新人摘了頭,脫一衣 裳。

新人還要做假,他說:「窄鱉鱉的去處,看咱哥合嫂子聽見,悄悄的睡罷!」新人不敢做聲,凡百的事都惟命是聽了。

再說嚴列宿拿到了縣裡,晚堂見了官,他回說是他哥名下的錢糧,他不當家主事。

官問說:「分居不曾?」

里長回說:「不曾分居。」

官說:「不曾分居,怎說不干你事?」

抽了三枝簽拿下去打,剝他的褲子,從腰裡吊出一匹紅布、兩朵絨花出來。

官問說:「是甚麼東西?」

他回說:「是披的花紅。

因今日娶親,從路上被人拿住。」

官問說:「是方去娶,卻是娶過回來?」

回說:「是娶了親走到半路。」

官說:「放起來!」說那裡長:「你平日不去催他,適當他娶親,你卻與他個不吉利,其心可惡!」把那裡長打了十板,把嚴列宿釋放回家,限三日完糧。

嚴列宿因天已夜了,尋了下處,住了一夜 。

次早回到家中,走進房去,好好的還穿了新海青、新鞋、新帽,不是昨夜成親的那個新郎。

新人肚裡明白,曉得吃了人虧,口裡一字也不曾說破,只問:「還欠多少錢糧?」

新郎說:「得二兩五六錢方夠。」

新人將一自一己的簪環首飾拿了幾件,教他丈夫即刻回去完了錢糧,不可再遲。

新郎果然持了首飾,回到縣裡,換銀納糧。

新人到一更天氣,等人睡盡了,穿著得齊整,用帶在一自一己房裡吊死了。

次日方知。

嚴列星心裡明白,嚴列宿那裡曉得這個原故,就是神仙也猜不著。

請了丈人丈母來到都猜不著。

一個第二日的新人新郎,又兩夜不曾在家,連親也還未成,怎就吊死?這必定是宿世的冤業。

這沒帳的官司就告狀也告不出甚麼來,徒一自一費錢費事,不如安靜為便。

打了材,念了個經,第三日起了五更抬到嚴家墳內葬了。

晚間,嚴列星與老婆賽東窗商議:「可惜新人頭上帶了好些首飾,身上穿了許多衣裳,埋在地裡,中甚麼用?我們趁這有月一色一的時候,掘開他的墳,把那首飾衣服脫剝了他的,也值個把銀子。」

老婆深以為然。

等到二更天氣,兩口子拿了掀鋤斧頭,乘著月亮,從家到那墳上,不上兩箭地遠。

嚴列星使頭掘,老婆使鐵掀除。

一時掘出材來,一頓打開材蓋,掀出一屍一來,身上剝得一精一光,頭上摘得罄盡,教老婆捲了先回家去。

嚴列星還要把那一屍一首放在材內,依舊要掩埋好了回去。

誰知他來的那路口,有小小的一間關聖廟。

那廟往日也有些靈聖,那明水鎮的人幾次要擴充另蓋,都托夢只願仍舊。

這晚,關聖的泥身拿了周倉手內的泥刀,走出廟來,把賽東窗腰斬在那路上,把嚴列星在墳上也剁為兩段。

把材內的一屍一首漸漸的活將轉來,遞了一領青布海青與他穿了,指與他回家的道路。

新人走到半路,看見一個一女一人剁成兩塊,躺在地裡,唬得往家飛奔。

走到門口,門卻是掩的,裡邊不曾關閂,一直到了一自一己房門叫門。

新郎唬得話都說不出口,只說:「我與你素日無仇,枉做夫妻一場,親也不曾成得,累得好苦!葬過你罷了,你鬼魂又回來作祟?」

新人說:「我不是鬼,我是活人。

是一個紅臉的人,通似關老爺模樣一般,救我活了。

但我身上的衣裳寸絲也沒有了,他遞了領青布道袍穿在這裡。

他把一個人殺在墳上,一個人殺在路上,都是兩半截子。

我來的時候,那個紅臉的人拿了把大刀,還在墳上站著哩。」

新郎說:「有這等奇事!」大聲的叫他哥嫂,那有人應。

只得開了門,放他進來,仔細辨認,可不是活人?穿的道袍原來就是他一自一己的。

點起燈來,去到他哥嫂窗下叫喚,那裡有個人答應。

推進門去,連蹤影也是沒有的。

心裡疑道:「莫非殺的那兩個人就是他兩口子不成?他卻往墳上去做甚麼?難道好做劫墳的勾當?」

叫起兩邊緊鄰來,又央了兩個一女一人相伴了他的媳一婦一,又喚起鄉約地方一同往墳上去看,把眾人都還不信。

走到半路,只見兩半截人死在道上,腸子肝花流了一地,旁邊一大卷衣裳。

仔細認看,果真是他嫂嫂賽東窗,一點不差。

嚴列宿拾起那卷衣裳抱了,又到墳上,望見一個人怒狠狠站在那裡。

眾人縮住了腳,不敢前進,問說:「那站著的是甚麼人?」

憑你怎麼吆喝,那裡肯答應一聲。

又前進了幾步,仔細再看,不是人卻是甚的?眾人又縮住了腳,拾了一塊石子,說道:「你不答應,我撩石頭打中,卻不要怪!」又不做聲。

將那石子剛剛打在身上,只聽梆的一聲,絕不動彈。

眾人說:「我們有十來個人,手裡又都有兵器,他總然就是個人,難道照不過他?著一個回去再調些人來!」

誰知人也就都曉得,漸漸的又來了好幾個人,都有器械,齊吶了一聲喊,撲到跟前,仔細一看,卻是莊頭上廟裡的關老爺,手內提了那把大刀,刀上血糊淋拉的,地上躺著兩半截人。

倒下頭去細看,真真的嚴列星,有甚岔路?斧子掀撩在身旁,材蓋材身丟在兩處。

眾人都跪下磕了關老爺的頭,嚴列宿要收那一屍一首回去。

眾人說:「這樣異常的事,還要報官相驗,一屍一首且不要那動,這一夜 且輪流守住了。」

有回去的,進到廟中,神座上果然不見了關老爺,看那周倉手內的刀卻沒了,也走到廟門檻內,一隻手板了那門框,半截身子撲出門外,往那裡張看。

鄉約地方連夜挨門進城,傳梆報了縣官。

即時催辦夫馬,縣官親來仔細驗看,用豬羊祭了,依舊將那泥像兩個人輕輕的請進廟去站在神位上邊。

哄動了遠近的人,起蓋了絕大的廟宇。

那新一婦一周氏方將被騙的原委仔細說出,縣官與掛了烈一婦一的牌扁。

嚴列宿也還置了棺木,埋葬了四段臭一屍一。

這等奇事,豈不是從洪蒙開闢以來的創見!若不是新近湖廣蘄州城隍廟內的泥身鬼判白日青天都跑到街上行走,上在通報,天下皆知的事,這關聖帝君顯靈,與那聞見不廣的說,他也不肯相信。

只看當初那明水的居民,村裡邊有這樣一位活活的關老爺在那裡顯靈顯聖,這也不止於「如在其上」,明明看見坐在上邊了!不止於「如在其左右」,顯然立在那左右的一般!那些不忠不孝,無禮無義,沒廉沒恥的頑民,看了嚴列星與那老婆賽東窗的惡報,也當急急的改行從善,革去歪心。

關老爺是個正直廣大的神,豈止於不追舊惡,定然且保佑新祥。

誰知那些蠢物聞見了嚴列星兩口子這等的報應,一些也沒有怕懼!傷天害理的依舊傷天害理,奸盜詐偽的越發奸盜許偽;一年狠似一年,一日狠似一日;說起「天地」兩字,只當是耳邊風;說到關帝、城隍、泰山、聖母,都只當對牛彈琴的一般。

當初只有一個麻從吾蹺蹊古怪,後來又只一個嚴列星無所不為,人也只說得有數,天也報應得快人。

到了這幾年之後,百姓們的作孽,鄉宦們的豪強,這都且不要提起;單且只說讀書的學校中,如那虞際唐、尼集孔、祁伯常、張報國、吳溯流、陳驊這班禽一獸 ,個個都傷敗彝倫起來。

若要一一的指說他那事款,一來污人的口舌,二來髒人的耳朵,三則也傷於雅道,四則又恐未必都是那一方的人,所以不忍暴揚出來。

但這班異類,後來都報應得分毫不爽,不得不微微點綴。

那些普面的妖魔鬼怪,釀得那毒氣直觸天門,熏戧得玉皇大帝也幾乎坐不穩九霄凌虛寶殿!倒下天旨,到了勘校院普光大聖,詳確議罰。

誰知這人生在世,原來不止於一飲一啄都有前定;就是燒一根柴,使一碗水,也都有一定的分數;連這清水都有神祇司管,算定你這個人,量你的福分厚薄,每日該用水幾鬥,或用水幾升,用夠就罷了,若還灑潑過了定住的額數,都是要折祿減算,罪過也非同小可。

可見這人生在那有水的去處,把水看得是容易不值錢的東西,這那孟夫子也說是:「昏暮叩人之門戶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

你卻不知道那水也是件至寶的東西,原該與五穀並重的,也不是普天地下都一樣滔滔不竭的源流。

就是山東古稱十二山河,濟南如跑突、芙蓉等七十二泉。

這等一個水國,河潤也該十里。

西南五十里內,便有一個炒米店,那周圍有四五十里之內,你就掘一二萬丈,一滴水泉也是沒有的,往來百里,使驢騾馱運。

這個所在又是通泰安的大路,一春一秋兩季,往泰安進香的,一日成幾十萬人經過,到了這個地方,不要說起洗臉,就要口涼水呷呷救暑,也是絕沒有的。

就是濟南的合屬中,如海豐、樂陵、利津、蒲台、濱州、武定,那井泉都是鹽鹵一般的鹹苦。

合夥砌了池塘,夏秋積上雨水,冬裡掃上雪,開一春一化了凍,發得那水綠威威的濃濁,頭口也在裡面飲水,人也在裡邊汲用。

有那仕宦大家,空園中放了幾百隻大甕,接那夏秋的雨水,也是發得那水碧綠的青苔;血紅一色一米粒大的跟斗蟲,可以手拿。

到霜降以後,那水漸漸澄清將來,另用別甕逐甕折澄過去,如此折澄兩三遍,澄得沒有一些滓渣,卻用煤炭如拳頭大的燒得紅透,乘熱投在水中,每甕一塊,將甕口封嚴,其水經夏不壞,烹茶也不甚惡,做極好的清酒,一交一 一頭吃這一年。

如河南路上甚麼五吉、石泊、徘徊、冶陶、猛虎這幾個鎮店,都是砌池積水。

從遠處馱兩桶水,到值二錢銀子;飲一個頭口,成五六分的要銀子。

冶陶有個店家婆,年紀只好二十多歲,髒得那臉就如鬼畫符一般,手背與手上的泥土積得足足有寸把厚。

那泥積得厚了,間或有脫下塊來的,露出來的皮膚卻甚是白嫩。

細端詳他那模樣,眼耳鼻舌身,煞實的不醜。

叫了他丈夫來到,問他說:「那個一婦一人這等齷齪,擀餅和面,做飯淘米,我們眼見,這飯怎麼吃得下去?」

那人說道:「這個地方,誰家是有水來洗臉的?就是等得下雨,可以接得的水,也還要接來收住,只是那地凹裡收不起的,這才是大小男一婦一洗臉洗手的時候哩!」只得加了二分銀子與他,一逼一住了叫他洗臉洗手,方才許他和面淘米。

誰知把那臉洗將出來,有紅有白,即如一朵芙蓉一般;兩隻胳膊,嫩如花下的蓮藕,通是一個不衫不履淡妝的美人。

再如山西,像這樣沒水的去處比比都是。

單說一個平順縣,離潞安府一百里路,離城五里外,止有淺井一孔,一日止出得五桶水,有數——縣官是兩桶,典史教官各一桶,便也就渾濁了。

這是夏秋有雨水的時節,方得如此;若是旱天,連這數也是沒有的。

上面蓋了井庭,四面排了欄棚,專設了一名井夫晝夜防守,嚴加封鎖。

其餘的鄉紳庶士休想嘗嘗那井泉的滋味,吃的都是那池中的雨雪。

若是旱得久了,連那池中都枯竭了,只得走到黎城縣地方。

往來一百六十里路,大人家還有頭口馱運,那小人家那得頭口,只得用人去挑。

不知怎樣的風俗,挑水的都儘是一女一人。

雖是那一婦一人,都也似牛頭馬面一般,卻也該叫他挑水!畢竟也甚可憐。

看了這等乾燥的去處,這水豈是好任意灑潑的東西?說起那明水的會仙山上數十道飛泉,兩三掛水簾,龍王廟基的源頭,白雲湖浩渺無際,誰還顧說這水是不該作踐的,作踐了要罪過人子如此等念頭?且是大家小戶都把水引到家內,也不顧觸犯了龍王,也不顧污濁了水伯,也不顧這水人家還要做飯烹茶,也不顧這水人家還要取支敬天供佛。

你任意濫用罷了,甚至於男子一女一人有那極不該在這河渠裡邊洗的東西無所不洗。

致得那龍王時時奏報,河伯日日聲冤。

水官大帝極是個解厄赦罪的神靈,也替這些作禍的男一女一彌縫不去,天符行來查勘,也只得直奏了天廷。

所以這明水的地方,眾生諸惡,同於天下,獨又偏背了這一件作踐泉水的罪愆。

於是勘校院普光大聖會集了二十天曹,公議確報的罪案。

那二十曹官裡面多有說這明水的居民敢於奢縱一婬一佚,是恃了那富強的豪勢;那富強卻是藉了這一股水利:別處夏旱,他這地方有水澆田;別處憂澇,他這地方有湖受水。

蒙了水的如此大利,大家不知報功,反倒與水作起仇來,況且從古以來事體,受了他的利,再沒有不被他害的,循環反覆,適當其時。

卻是玉帝檄召一江一 西南昌府鐵樹宮許旌一陽一真君放出神蛟,瀉那鄰郡南旺、漏澤、范旭、跑突諸泉,協濟白雲水吏,於辛亥七月初十日子時決水淹那些惡人,回奏了玉帝。

那玉帝允了所奏,頒敕許真君覆勘施行,但不得玉石俱焚,株連善類。

許真君接了天旨,放出慧眼的靈光,照見那明水的惡孽,俱與那天符上面說的一點不差,善人百中一二,惡者十常八九。

到了五月一日,真君扮了一個道士,雲遊到繡一江一 縣,漸次來到明水地方,歇在呂祖閣上,白日出來沿門化齋,夜晚回到閣上與那住持的道士張水雲宿歇。

那張道士是一個貪財好一色一、吃酒宿娼,極是個無賴的惡少,也就是地方中一個臭蟲。

每日家大盤撕了狗一肉一,提了燒酒,拾了一胡一 餅,吃得酒醉飯飽。

間或一陰一天下雨,真君偶然不出化齋,他就一碗稀湯水飯,也不曉得虛讓一聲。

幾番家吃醉了,言三語四,要攆真君出去,說:「我這清淨仙家,豈容遊方濁骨混擾玄宮!」真君也憑他羅皂,不去理他。

他坐了一把醉翁椅子,仰天蹺腳的坐在上面,見真君出入,身子從來不曉得欠一欠。

一日,把那椅子掇在當門,背了呂祖的神像,坐在上面鼾鼾的睡著。

真君要出去化齋,他把那殿門擋得縫也沒有。

真君歎息說道:「『指佛穿衣,賴佛吃飯』;你單靠了純一陽一,住這樣乾淨涼爽的所在,享用十方。

這樣的佈施,怎就忍得把屁一股朝了他面前,這般的褻瀆?我待要教訓他一番,一則他的死期不遠,二則我卻為甚管那純一陽一的人?」

躊躕了半會,真君從他的旁首擦出去了。

真君每日化了齋,或到人家門上誦經一卷,或到市上賣藥一回。

賣的那丸藥,就在那面前地下的泥土取些起來,吐些唾沫和泥,人豈有信他是仙丹的理?不惟不買他的藥,見他這等,連齋也都不肯化與他。

一個人慌張張從真君面前走過。

真君說道:「漢子,你住下!你的娘子產難,別人是沒有藥的;你把我這一丸藥急急拿回去,使一溫一 水送下。

這藥還在兒手中帶出,卻要取來還我。」

那人一大驚:「娘子生產不下,看著要死,他卻如何曉得?但這泥丸如何得有效驗?他既未卜先知,或者有些效驗也不可知。」

持了藥跑得回去。

那娘子正在那裡碰頭打滾,他倒了一些一溫一 水,把那藥送了下去,即時肚裡響了兩聲,開了產門,易易的生下一個白胖的小廝,左手裡握了他那一丸藥。

那人喜得暴跳,拿了這藥,忙到他賣藥的所在,真君還在那裡坐著。

這人千恩萬謝,傳揚開去。

人偏是這樣羊一性一,你若一個說好,大家都說起好來;若一個說是不好,大家也齊說不好。

這泥丸催產原也希奇,那人又更神其說,圍攏了無數的人,亂要買將起來。

真君說道:「你們且不要留錢,只管把藥取去,照症對了引子吃下。

我這藥也全要遇那緣法:若有緣的吃下去,就如拿手把那病抓了的一般;你若是沒有緣的,吃也沒用。

所以你們吃下藥,有效驗的,送錢還我不遲。」

那些有病吃藥的,果如真君所說,有吃下即好的,有吃了沒帳的,果然是「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

從此後真君賣藥大行,當了人,旋和泥,旋搓藥。

賣藥的錢,也有捨與貧人的,或遇甚麼生物買來放了的。

忽然後來不賣了丸藥,賣起散藥來。

那散藥也不是甚麼地黃、白朮、甘草、茯苓合的,也是那地中的乾土,隨抓隨賣。

拿去治病,那效驗的,與丸藥的功用一般。

到了七月七日,真君說道:「我與你們眾人緣法盡了,初十日我就要回我家山去。

趁我在此,要藥的快些來要!不止治病,即遇有甚麼劫難的時候,你把我這藥來界在門限外邊,就如泰山一般的安穩。」

只是那些讀書的半瓶醋,別的事體一些理也不省,偏到這個去處,他卻要信起理來,說道:「世間那得有這等事來!成幾兩子買了參蓍金石,按了佐使君臣,修合咀丸散,拿去治那病症,還是一些不效,如今地下的泥土,當面和了哄人,成幾百幾千的騙錢!又說什麼劫難的時候,把藥界在門前,可以逃難。

如此妖言惑眾,可惡那地方總甲容留這等妖人在此惑世誣民!」大家誹謗。

只是那些愚民百姓信從得緊,每人成兩三服的買去,每服多不過兩三茶匙。

從初七賣到初九日晚上,真君也不曾回到呂祖閣去,霎時不見了蹤影。

那些百姓,買得藥的,有得至誠收藏的,也有當頑當耍,雖然要了來家,丟在一邊的。

卻說那呂祖閣的住持張道士見真君夜晚了不來,喜得說:「這個野道足足得攪亂了我兩個月零四日,此時不來,想是別處去了。

待我看看他的睡處還有遺下的甚麼東西沒有。」

叫徒弟陳鶴翔持了燭,一自一己跟了,看得一些也沒有甚麼別物,只他睡覺的屋裡山牆上面寫有四句詩,細看那墨跡淋漓,還未曾干。

那首詩道:

籜冠芒履致翩翩,來往鄱一陽一路八千。

不說鐵官當日事,恐人識得是神仙。

那張水雲合陳鶴翔見了,不勝詫異,只是不曉得那詩中義理,不知說得是甚,但只心裡也知道不是個野道士,必定是個神仙。

兩月來許多傲慢於他,一自一己也甚是過意不去。

懊悔了一歇,收拾睡了。

從此睡去,有分教張水云:不做仙宮調鶴客,改為水府守鮫人。

且看下回消繳。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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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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