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援例坐監,乍到北京,諸事不解,一味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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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

醒世姻緣傳

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

笑彼鄉生,目不識丁。

援例坐監,乍到北京,諸事不解,一味村行。

若非丈母,心地聰明。

指與正路,說透人一情一。

幾乎躁死,極吊眼眼。

幕賓重客,不肯躬迎。

呼來就見,如待編氓。

這般村漢,玷辱冠纓。

繳還紗帽,依舊深耕。

童奶奶說狄希陳道:「你一個男子人,如今又戴上紗帽在做官哩,一點事兒鋪排不開,我可怎麼放心,叫你兩口兒這們遠去?你愁沒盤纏,我替你算計,家裡也還刷括出四五百銀子來。

問相太爺要五百兩,這不有一千兩的數兒?你一切衣裳,是都有的,不消別做,買上二十匹尺頭拿著。

別樣的小禮,買上兩枝牙笏,四束牙箸,四副牙梳,四個牙仙;仙鶴,獬豸,麒麟,鬥牛補子,每樣兩副;混帳犀帶,買上一圍;倒是劉鶴家的好合香帶,多買上幾條,這送上司希罕。

像甚麼灑線桌幃,坐褥,帳子,繡被,繡袍,繡裙,繡背心,敞衣,湖鏡,銅爐,銅花觚,湖綢,湖綿,眉公佈,松一江一 尺綾,湖筆,徽墨,蘇州金扇,徽州白銅鎖,篾絲拜匣,南京縐紗:這總裡開出個單子來,都到南京買。

如今興的是你山東的山繭綢,揀真的買十來匹,留著送堂官合刑廳;犀杯也得買上四隻;叫香匠做他兩料安息香,兩料黃香餅子。

這就夠了,多了也不好拿。

領絹也往南首裡買去。

北京買著紗羅涼靴,天壇裡的鞋,這不當頭的大禮小禮都也差不多了?你到南京,再買上好玉簪,玉結,玉扣,軟翠花,羊皮金,添搭在小禮裡頭,叫那奶奶們喜歡。

「你把當鋪裡的本錢,撥五百兩給相太爺,抵還他借的那五百銀子。

當鋪有了相太爺的五百本錢,這不就合相太爺是夥計了?有了相太爺在內照管,咱這鋪子就可以照當的,叫狄管家合小大哥開著。

他劉姐也不消拖拉著個孩子過一江一 過海的跟了你去。

當鋪撰的利錢兒,俺娘兒們家裡做伴兒過著,你一個做官的人,不時少不了人上京,有甚麼使用,捎甚麼東西,有個鋪兒,撰著活變錢,也甚方便。

「既是狄管家兩口兒不跟了你去,有家小的家人,還得尋兩房,使幾兩銀子買個全灶,配給呂祥做了媳一婦一,到衙裡好做飯吃,就是擺個酒兒也方便,你知道八九千以外的食一性一是怎麼樣的?再買個十一二的丫頭子房屋裡指使。

沒的你兩口子在屋裡,清早後晌,好叫媳一婦一子們進去的?

「家裡他姓薛的奶奶,依著我說,不消叫他去。

我倒不是為我家的姑娘。

我家的姑娘,也是個數一數二的主兒,我怕他降下他去不成?可是他舅舅說的:你那官衙裡頭窄鱉鱉的,一定不是合堂上就合那廳裡鄰著,逐日炒炒鬧鬧,打打括括的,那會兒你『豆腐掉到灰窩裡,吹不的,打不的』。

你這不好不從家裡過去的理,你替他薛奶奶也打條帶兒,做身通袖袍兒;買兩把珠子,穿兩枝挑牌;替他打幾件其麼花兒;再買上幾匹他心一愛一的尺頭;玉簪、玉結,這們小物件也買上幾件。

這也見的來京裡住了這二三年,選了官回去的意思。

「你可別說不合他去,你也別說怎麼路遠,怎麼難走,你滿口只是說待合他去。

他說起路遠來,你說:『路那裡遠,不上二千里地。

』他說路上難走,你說:『一些也不難走,你待走旱路就坐上轎,你待走水路就坐上船。

』你說:『我要不是一自一己敬來接你,我就從京裡上任,近著好些路哩。

』你可叫呂祥合小選子在他跟前說,那路夠一萬里遠,怎麼險,怎麼難走,川一江一 的水怎麼利害,棧道底下沒底的深澗,失了腳掉下去,待半月十日到不的底哩!你可又合小廝們打熱椎合氣,嗔他多嘴。

他一自一然疑心,就不合你去了。

你只帶著呂祥、小選子、狄周。

還得送你到家,再帶著些隨身的行李。

別的人合多的行李都不消到家。

這們遠路,斷乎莫有起旱的事,必徑是僱船。

張家灣上了船,你從河西滸也罷,滄州也罷,你可起旱到家。

叫船或是臨清,或是濟寧,泊住等你。

狄周送你上了船回來。

我替你算計的,這也何如?」

狄希陳道:「天,天!你老人家早替我鋪排鋪排,我也不消這們納悶。

這就像刊板兒似的,一點兒也不消再算計,就是這們等行!」

狄希陳叫童奶奶念著,他可寫。

仔細開出單來,該北京買的買了,該南京買的東西,下邊注一「南」字。

照了單先替薛素姐打帶做袍,並其餘的一攏物件。

再其次叫媒婆尋家人兩口子,買全灶,買使一女一。

還叫了周嫂兒、馬嫂兒來,四出找尋。

領了一個兩口子,帶著個四五歲的一女一兒。

那漢子黃白淨細了,約有二十七八年紀,說是山東臨清州人,名字叫是張樸茂。

其妻扭黑的頭髮,白胖的俊臉,只是一雙扁呼呼的大腳,娘家姓羅;一女一兒也是伶俐乖巧的個孩子,因是初三有新月時候生的,所以叫是勾姐。

因受不的家裡後娘屈氣,使一性一子來京裡投親,不想親戚又沒投著,流落在京,一情一願一自一己賣身。

作了三兩身價,寫了文契。

狄希陳也沒叫改姓,就收做了家人。

「新來媳一婦一三日勤」,看著兩口子倒也罷了。

次日兩個媒婆又領了個十二歲的丫頭來到,那丫頭才留了頭,者大瓜留著個頂搭,焦黃稀稜掙幾根頭髮,紮著夠棗兒大的個薄揪,新留的短髮,通似六七月的栗蓬,顏一色一也合栗蓬一樣;蕎面顏一色一的臉兒,窪塌著鼻子,扁扁的個大嘴,兩個支蒙燈碗耳朵;腳喜的還不甚大,剛只有半截稍瓜長短。

穿著領借的青布衫,梭羅著地,一條借的紅絹裙子,繫在胳肢窩裡。

兩個媒人合他的娘母子,外頭跟著他爹。

周嫂兒叫了那丫頭替童奶奶磕頭。

那丫頭把身子扭了扭,不肯磕頭。

他娘說道:「這孩子從小兒養活的嬌,可是說的象朵花兒似的,培養了這們大,說不的著了極,只待割捨罷了。」

童奶奶道:「這孩子不好,我嫌丑。

你還揀俊些的領了來。」

寄姐道:「醜俊到也別管他,待要看娘子哩,要俊的?醜的才是家中寶哩。」

他娘道:「這孩兒,不當家,那裡放著丑!這要生在大人家,搽胭抹粉兒的,再穿上綢棉衣裳,戴上編地錦雲髻兒,這不像個畫生兒哩?」

寄姐說:「好畫生兒!年下畫了來,貼在門上。

你說多少錢?我好還你。」

他娘說:「價錢有幾等說哩:帶出去合不帶出不同;或留在房裡用,或大了嫁出去,又另一說。」

童奶奶說寄姐道:「俺小姑娘,你待怎麼,只是要他?叫他說的割磣殺我了!」寄姐道:「我媽,你管我怎麼!醜不醜在我!你沒聽說俊的惹煩惱麼?你說賣的實價兒,別要管我,我只是要。」

他娘道:「這孩子今年十二了,你一歲給我一兩五錢銀子罷。」

寄姐道:「你汗鱉了,說這們些!」他娘道:「好奶奶,這十八兩銀子說的多麼?應城伯家要這孩子做通房,一情一願出我二十五兩銀。

我不合那大勳臣們打結一交一 一。

周嫂兒合馬嫂兒,你沒見麼?」

周嫂兒道:「這裡偏著不做房裡的,你說十八兩也忒多了點子。

你就擦頭皮兒來。」

童奶奶道:「擦頭皮兒得二兩銀子。」

寄姐道:「二兩他也不肯。

就給你四兩。

俺是京裡人家,這待往任上去哩,做完了官就回來。

這二位老奶奶還在家裡不去,這是不帶出去的。

這房裡只我一自一己一個,還閒得腥氣哩。

不用他做通房,使他到十七八,嫁出他去。

就是這們個價兒,你賣不賣憑你。

實說,我喜你這孩子丑,襯不下我去,我才要他哩。

要是描眉畫眼的鬼伶一精一兒,我不要他呀!」他娘道:「我看奶奶善靜,不論錢,只管替孩子尋好主兒。

奶奶,你看我容易,給六兩罷,我讓奶奶十二兩銀。」

媒婆說著,做五兩銀講說停妥。

叫他老子外頭尋人定立文契,家裡先管待媒婆合丫頭娘兒們吃飯。

還沒吃了,丫頭的老子也沒寫成文書,拍搭著那中門,只說:「領出孩子罷,我不賣了!」兩個媒婆慌忙出去,說道:「這們好良善人家,給你的銀子又不少,你變了卦,是為怎麼?」

他老子道:「好良善人家!你這媒婆們的嘴,順著屁一股扯謊,有個半邊字的實話麼!虧我外頭去尋人寫文書;要不,這不生生的把個孩子填到火坑裡來了!」寄姐道:「快叫他領了去!不賣就罷,有這們些扶聲嗓氣的!『王媽媽背廂兒』,快替我離門離戶的!」

兩個媒婆對他娘說道:「你老頭子不知外頭聽了誰說的話,這們等的。

這是我們幾十年的主顧。

俺們住錦衣衛駱爺房子的,這是駱爺的妹子,俺們叫『姑奶奶』哩。

這狄奶奶是姑奶奶的一女一兒,我們叫『姑娘』,為狄爺做了官,我們才叫『狄奶奶』。

這狄奶奶,俺們看生看長的,真是個螞蟻兒也不肯捻殺了;蠍子螫著他老人家,還不肯害了他一性一命,叫人使箸夾到街上放了;虱子臭蟲,成捧家咬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知道捻殺個兒麼?」

寄姐吆喝道:「罷!老婆子沒的浪聲,我怎麼來,就有成捧的臭蟲虱子咬我?又咒罵叫蠍子螫我!叫他領著丫頭夾著屁一股臭走!我路上揀著好的買!」他娘領著那丫頭,兩個媒婆也跟了出去。

寄姐道:「兩個媒婆媽媽子還沒吃了飯哩,打發他出去,回來把飯吃伶俐了去。」

周、馬兩嫂兒送他出去,待了老大會子,回來說道:「你說這人扯淡的嘴不惱人麼!他尋人寫文書去,不知甚麼爛舌根的,說咱家裡怎麼歪憋,怎麼利害,丫頭買到家裡,沒等長大就要收用,丫頭不依,老婆漢子齊打,緊緊兒就使繩子勒殺,勒的半死不活的,釘在材裡就埋。

娘老子來哭場,做美兒送到察院裡打個臭死,歪捏卷兒還賴說許了銀子,追的人賣房賣地,妻零子散的哩!」童奶奶道:「這不可惡,屈死人麼!他說是誰說的?這只該合他對個明白;要不,往後來怎麼再買丫頭?他見我使的小玉兒,我全鋪全蓋的陪送他出去,這是誰家肯的?你兩個剛才就該根問他個的實。

你說:『你聽的誰說來?咱合他對去。

』對出謊來,打他那嘴!」

周嫂兒道:「俺兩個可是沒再三的問他?他秦賊似的肯說麼!只說:『給我一千兩銀子,我只不賣死孩子怎麼!』可是氣的俺沒那好屎臭的唾沫,老婆漢子一個人噦了他一臉。

俺說:『你既不賣給他孩子,你可別誆他的飯吃!』他說:『已是寫文書講就了,誰知道俺那忘八聽人的話來?」

寄姐道:「咱這左近一定有低人,看來買丫頭買灶上的,他必定還破你。

已後往那頭舅爺家說去,我叫那低狗攮的沒處去使低去!」周嫂兒兩個道:「這好,俺有相應的,往那頭說去;說停當了,俺一自一己還不來哩,只叫舅爺家使人來說。

我叫那歪砍半邊頭的只做夢罷了!」童奶奶叫人把那飯從新熱了熱,讓他兩個吃完,囑付兩個上緊尋人。

「你狄爺的憑限窄逐,還要打家裡祭過祖去,這起身也急。

辛苦些兒,說不的多給你點子媒錢,就有你的。」

兩個媒婆作辭謝擾而去。

到了次日午後,只見駱校尉家差了個小廝林鶯兒來到,說:「周嫂兒說了個灶上的,倒也相應,請過姑奶奶去商議哩。」

童奶奶連忙收拾了身上,雇了個驢,一溜風回到娘家。

駱校尉接著,讓到家裡,問說:「姑娘還待買個灶上的哩?」

童奶奶道:「孩子千鄉百里的去,你知道那裡的水土食一性一是怎麼樣的?不尋個人做飯給他兩口兒吃麼?」

駱校尉道:「這丫頭可那裡著落他哩?沒的放在外甥房裡?」

童奶奶道:「算計配給呂祥兒罷。」

駱校尉道:「我只知道有個呂祥兒,我還不知道這呂祥兒是他狄姑夫的甚麼人。」

童奶奶道:「是個廚子。

那昝他不跟著個尤聰麼?敢仔是尤聰著雷劈了,別尋了這呂祥兒,一年是三兩銀子的工食雇的。

如今咱家有人做飯,這些時通當個一自一家小廝支使哩。」

駱校尉道:「姑娘,你凡事主意都好,你這件事替他狄姑夫主張的不好。

買一個全灶,至少也得廿多兩銀子。

他又不是咱家裡人,使這們些銀子替他尋個媳一婦一,你合他怎麼算?」

童奶奶道:「我叫他另立張文書,坐他的工食,坐滿了咱家的財禮銀子,媳一婦一兒就屬他的;坐不滿銀子,還是咱的人。

好不好,提溜著腿子賣他娘!漢子可惡,捻出漢子去,留下老婆。」

駱校尉道:「你姑娘這事不好,還另算計,別要冒失了。

我相那人不是個良才,矬著個霸子,兩個賊眼斬呀斬的。

那裡一個好人的眼底下一邊長著一左毛?口裡放肆,眼裡沒人,這人還不該帶了他去,只怕還壞他狄姑夫的事哩。

說尋丫頭給他做媳一婦一兒,他曉得不曉得?」

童奶奶道:「這是俺娘兒們背地裡商量的話,沒人合他說。」

駱校尉道:「要是他不曉的,爽利不消幹這事。

我聽說昨日買的那個媳一婦一兒,也做上飯來了,他狄姑夫到家,可本鄉本地的再尋個兩口子家,也儘夠用了。

呂祥兒帶去也得,不帶去也得。」

童奶奶道:「一人不敵二人智,哥說的有理。

咱回了他,且不尋罷。」

童奶奶坐了會子,吃了飯,走到口兒上,騎了個驢回家去了。

將駱校尉的話對寄姐、狄希陳說了,止了不尋全灶。

這呂祥雖是正經主人家沒合他當面說明,家裡商量,窗外有耳,一自一然有人透漏與他知道。

見寢了這事,大失所望,作孽要辭了狄希陳回去。

狄希陳怕他到家再像相旺似的,挑唆素姐出馬,這事就要被他攪亂的稀爛,只得再三的留他。

他說:「我家放著父母兄弟,我不千鄉萬里的跟著遠去。」

見狄希陳留他,他說:「必欲叫我跟去,一月給我一兩銀子,算上閏月,先支半年的與我,我好收拾衣裳。」

狄希陳道:「就是路遠,難道從三兩就長到十二兩麼?給你六兩銀罷。」

呂祥不肯。

童奶奶道:「八九千里地跟了去,十二兩也不多,給他也罷。」

呂祥道:「童奶奶可知道人的艱苦。

要不是路遠,我也不爭。」

就鷹撮腳跟住狄希陳,當時支了六兩文銀,買的缸青做道袍,並一切裌襖鞋襪之類;常對了小選子合張樸茂面前發作,說道:「尋全灶與我做媳一婦一兒,不知怎麼算計,變了卦,不給尋了。

我看著這一家子的刀把子兒,都是我手裡揝著哩!我只到家透出一點風信兒來,我叫到任去的到不成任,做奶奶的做不成奶奶!咱把天來翻他一翻!」

小選子合張樸茂的媳一婦一到後邊對著童奶奶合調羹說了。

童奶奶道:「虧了倒底男人的見識眼力比一婦一人強。

他舅爺說他不是好人,果真不是好人。

差一點兒沒吃了他的虧。

但只算計的這個法兒,也毒得緊,這到叫人難防備哩!」後來童奶奶對了駱校尉告訟,駱校尉鼻子裡冷笑了一聲,說道:「一些也沒帳!你們如今且都依隨著他,臨期我一自一然叫他學不的嘴,弄不的手段。」

此在後回,這且不消早說。

一日,駱校尉到了狄希陳家,小林鶯拿著個青布表藍杭綢裡子的帽套囊子。

駱校尉接過帽囊取出一頂貂皮帽套,又大又冠冕,大厚的毛,連鴨蛋也藏住了,一一團一 寶一色一的紫貂,拿在手裡抖了一抖,兩隻手掙著,一自一己先迎面看了一看,問狄希陳道:「姑夫,你看這頂帽套何如?」

狄希陳道:「好齊整帽套!我京裡也看夠了幾千百頂,就只見了兵部職方司老吳的一頂帽套齊整,也還不照這個前後一樣,他那後邊就不如迎面的。」

駱校尉道:「窮舅沒甚麼奉敬,賀禮贐儀,都只是這頂帽套。

姑夫留著一自一己用,千萬的別給了人。

我實合你說:你留著一自一己戴,憑他誰的比不下你的去;你要給人,叫人看出破綻來,一個低錢不值。

你說這帽套前後都一樣,你說老吳的帽套後頭不如前面的,這你就是認得貨的了。

老吳的帽套,是三個整皮子揀一個好的做了迎面,那兩旁合後邊的一自一然就差些了。

這帽套可是揀那當脊樑骨上一一色一的皮毛,零碎攢夠了,合了縫做成的,怎麼得前後不一樣?這拼湊的,你就是呂洞賓、韓湘子也認不出來,誰不說是頂一等的好帽套!你要給人,叫人看出來,一個屁也不值了。

這不容易,這是好幾年的工夫哩。

姑夫,你到明日叫人做帽套呵,你可防備毛毛匠,別要叫他把好材料偷了去。

這帽套,你姑夫至少也算我一斤銀子的人事哩。」

狄希陳道:「我沒一點什麼兒孝敬大舅,怎好收這們重禮,多謝!我一自一有補報。」

駱校尉又問:「一切事體,都收拾了不曾?」

狄希陳說:「事體都也有了眉眼。

昨日給了憑科裡四兩銀子,央他憑上多限發兩個月。

還沒得往張家灣寫船去哩。

大舅,你要沒勾當,拿幾兩銀子騰挪點工夫替我跑一遭去。」

駱校尉道:「你這得個座船兒才好。

使幾兩銀子買勘合兒,路上好走。

有竟到四川的船,更方便些;沒有竟去的,雇到南京再雇也好。」

狄希陳道:「這僱船的事,央了大舅應承去了,只當這件事也算完了。

要緊的,待請個人兒,還尋不著哩。」

駱校尉道:「這到是難處的事。

怎麼說呢?你要是甚麼大官,衙門事多,有來路,費二三百兩請一個大來歷的去。

你這首領衙門,事也看得見,來路是看得見的。

要是銀子少了,請出甚麼好的來?提起筆拿搦不出去,這倒不如不請了。

怎麼得肚裡又有勾當,價兒不大多的,這們個人才好。

也只是嫌路遠哩。」

狄希陳道:「說不的這一件事也仗賴大舅替我做了罷。」

駱校尉道:「這事該央央相大爺。

他有甚麼相處的妥當人兒,舉薦個兒就好。

我就打聽有了人,那人的肚子裡的深淺,我也不知道甚麼。

這北京城裡頭上頂著一頂方巾,身上穿著一領絹片子,誇得一自一家的本事通天徹地,倒吊了兩三日,要點墨水兒也沒有哩!我想起一個人來,他不知還在京裡沒,我尋他一尋去。

要是這人肯去,倒是個極好的人。」

狄希陳問道:「這人姓甚名誰?何方人氏?」

駱校尉道:「等我尋著他,合他說了,待他肯去,再與你說不遲。

要是尋不見他,或是他不肯去,留著氣力暖肚子不好,空說了這長話做甚麼?留駱校尉吃了酒飯,要辭了去,尋訪這人。

原來這人姓周名希震,字景楊,湖廣道州人,一向同一個同鄉郭威相處。

郭威中了武進士,從守備做起,直做到廣西征蠻掛印總兵,都是這周景楊做入幕之客,相處得一心一意,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後來苗子作亂,郭大將軍失了一點點的機兒,兩廣總督是個文官大臣,有人庇護,脫然就了事,單單的把郭大將軍逮了進京。

郭大將軍要辭謝了周景楊回去。

周景楊說道:「許多年來,與人共了富貴安樂,到了顛沛流離的時節,中路掉臂而去,這也就不成個鬚眉男子。

況且他是武將,若離了我這文人,孤身到京,要個人與他做辨本揭帖,都是沒有人的。」

於是連便道也不回家,跟隨了郭大將軍一直進京。

郭大將軍發在錦衣衛勘問,得了本揭,做得義正辭嚴,理直氣壯,僅僅問了「遣戍」。

奉旨允了部招,正還不曾定衛。

後來刑部上本將郭大將軍定了四川成都衛軍,拘僉起解。

郭大將軍心裡極是難捨,怎好又煩他遠往蜀中?且是一個遣戍的所在,那裡還措得修儀謝他?這周景楊又要抵死合他作伴,說:「你雖是遣戍,你那大將的體面一自一在,借了巡撫衙門效用些時,便可起用。

這必須還得用我商議才好,我何忍不全始終?」

所以都彼此主意不定的時候。

原來郭大將軍每在錦衣衛審訊的時候,駱校尉見這周景楊竭力的周旋,後來問知是他的幕客,著實欽服他的義氣,與接談敘話,成了相知,於是要舉薦了他同狄希陳去。

打聽得他住在湖廣道州會館,敬意尋到他的下處。

事該湊巧,可可的遇見他在家中。

駱校尉圈圈套套說到跟前,他老老實實說了詳細,慨然應允,絕沒有扯一把,推一把的套辭。

駱校尉道:「既蒙俯就,將修儀見教個明白數目。」

周景楊道:「我相隨了郭大將軍約有一二十年,得他的館谷,家中也有了幾畝薄田,倒不必有內顧,只夠我外邊一年用的罷了。

大家外邊濃幾年,令親升轉,捨親也或是遇赦,或是起用的時候了。」

駱校尉道:「這是周爺往大處看,不爭束修厚薄的意思了哩。

周爺也得見教個數兒。」

周景楊問道:「令親家裡便與不便哩?」

駱校尉道:「往時便來;如今先丟了這一股援中書的銀子,手裡也就空了。」

周景楊道:「我專意原是為陪捨親,令親倒是捎帶的,八十也可,六十也可,便再五十也得,這隨他便罷了。

若是有我在內照顧,多撰幾兩銀子,倒也是不難的。」

又問道:「令親在山東城裡住,鄉里住?」

駱校尉道:「捨親居鄉住,說那鄉的地名叫是明水,說也是山明水秀的所在。」

周景楊道:「山水既秀勝,必定人也是靈秀的;不然,若是尋常鄉里人家,便要有村氣。

人一村了,便就不可相處。

令親是秀才援例,還是俊秀援例?」

駱校尉道:「捨親原是府學生員援的例。

如今管街道的工部主事相爺就是捨親的表弟。」

周景楊道:「既蒙下顧,小弟就是這等許了;但要說過,到成都,令親凡事,小弟一一不敢推辭,卻要許我不時到捨親那邊住的。

但得令親與捨親同行得更妙。

令親想定是帶家眷的,還是水路,還是旱路?」

駱校尉道:「捨親帶有家眷,算定要從水路去,但還不曾寫船。」

周景楊道:「我勸捨親必定也還帶房家眷,或是附在令親船上,或是各一自一僱船,我們再另商議。」

駱校尉道:「捨親冒了個富家子弟,從不曾出外,小弟極愁他,放心不下。

今得周爺這們開心見誠,久在江湖走的,況且又有郭爺結了相知,小弟就放心得下了。

小弟暫別,同了捨親,另擇吉日,專來拜求。」

辭去,回了狄希陳的話,將周景楊的來歷始末,說的那些話,並定的束修數兒,都一一說了。

狄希陳倒也喜歡,只說到那八十兩束修的去處,打了一個遲局,說道:「俺那鄉里程先生這們好秀才,教著我合表弟相覲皇,兩個妻弟,一年只四十兩銀子。

別說教書使氣力,只受我那氣,也四十兩銀子,也就不容易的。

這就比程先生多兩倍子哩。

且是程先生四十兩束修,俺三家子出。

這止我一個人出哩。」

駱校尉道:「怪道他問你鄉里住,城裡住,是秀才援例,是白丁援例,恐怕你村!你果就不在行了。

你還使四十兩束修請程先生去罷怎麼!相大爺怎麼也不請程先生,又另使二百兩銀子請幕賓哩?」

狄希陳道:「我是在口之言,既大舅許過他這些,咱就給他這些罷。

叫他多昝來,我看他看是怎麼個人,咱好留他的。」

駱校尉道:「你姑夫這話梆下道兒去了!一個幕賓先生,你叫他來看看!你當是在鄉里雇覓漢哩?你去合相大爺商議,該怎麼待,你就依著行罷。

我如今也沒工夫,等下回與你再議。」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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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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