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
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一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
官有三長,清居首美。
恪守四知,方成君子。
枉法受贓,寡廉鮮恥。
罔顧人非,茫味天理。
公論倒顛,是非圮毀。
人類鄙夷,士林不齒。
盜跖衣冠,書香臭屎。
民怨徹心,神恫入髓。
惡績滿盈,雲何不死。
又有扁民,靡所不至。
武斷椎埋,奸盜詐偽;挾勢恃財,放僻邪侈。
萬惡畢居,諸愆鹹備。
一寵一 妾跳梁,一逼一妻一自一縊。
身蹈憲刑,善於鑽刺。
打點衙門,陷官不義。
天網不疏,功曹善記。
報應一自一明,殊快人意。
卻說計家族裡有個計三,是個貪財作惡的小人,還是老計的祖輩。
計家合族的人雖是惡他,卻又怕他。
晁大捨見計老頭告准了狀,意思要著計三收兵。
次日點燈以後,晁大捨封了二十兩銀子,叫晁住袖了,走到計三家去,央他做主講和,仍與老計一百兩銀子,作向日的妝奩,又分外與計巴拉二十兩,又將賠來的妝奩的地,並晁老賣去的二十畝都贖來退回去。
誰知那計三這時卻大有氣節起來,說道:「你要講和,一自一與你計老爺說。
我雖是見了銀子就似蒼蠅見血的一般,但不肯把一自一己孫一女一賣錢使!我倒不怕惡人,倒有些怕那屈死的鬼!」說了幾句,佯長進門去了。
晁住來回了話,晁大捨見事按捺不下,料道瞞不得爹娘,只得差了李成名星夜前往通州報知晁老,要早發書搭救,恐怕輸了官司,折了氣分。
一面下了請帖,擺了齊整酒席請那兩個差人吃酒,每人送了四十兩銀子;跟馬的小廝,每人一兩;兩個的副差,每人五兩;買囑一班人都與晁大捨如一個人相似,約定且不投文,專等通州書到。
直至七月初二日,晁老寫了書,又差了晁鳳繼了許多銀子,同李成名回來打點。
次早到了縣前,尋見了一陰一陽一生。
那一陰一陽一生曉得是為人命說分上的書,故意留難,足足鱉了六兩銀子,方才與他投下。
縣尹拆開書看了,大發雷霆,一片聲叫下書的一陰一陽一生進去,尖尖十五個板子。
又一片聲叫原差。
那伍小川、邵次湖見得不是好消息,一自一己不敢上去,叫了兩個外差回話。
縣尹不由分說,一聲就要夾棍,說道:「人命重一情一,出了票二十日,不拘人赴審,容兇犯到處尋一情一,你這兩個一奴一才受了他多少錢,敢大膽賣法!」兩個外差著實強辯,說:「晁監生被計都父子糾領了族人,打得傷重,至今不曾起床 ,且是那告的一婦一女一多有詭名,證見禹承先又往院裡上班去了,所以耽閣了投文。
豈敢受賄容一情一。」
大尹道:「且饒這兩個一奴一才一頓夾棍,限明日投文聽審!再敢故違,活活敲死!」真是: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伍小川兩個飛也似來見晁大捨。
晁大捨已是曉得打了一陰一陽一生,又要夾打原差,正沒理會時節,恰好兩個心腹差人到了,說道:「晁相公,你聞得說來不曾?可見收你幾兩銀子,都是買命的錢!方才一頓夾死了,連使那銀子的人都沒了!你快一自一己拿出主意,不然,這官司要柳柳下去了!」晁大捨道:「脫不了人是吊死的,已是殯斂了,這問出甚麼重一情一來?況且見任鄉宦人家,難道不看些體面?」
邵次湖道:「怎好不看體面?若果真不看體面時節,適才那一陰一陽一生足足還得十五板哩!」晁大捨道:「我曉得這意思了,卻是怎麼進去?」
伍小川道:「有我兩人,怕他什麼東西進不去?」
晁大捨道:「這約得若干?」
伍小川道:「這不得千金,少了拿不下他來!」商量算記,講到上下使用,通共七百兩銀子。
兩個差人去了,約定晚夕回話。
兩個同到了伍小川家裡,用紙一折,寫道:
快手小的伍聖道、邵強仁叩稟老爺台下:監生晁源一起人犯拘齊,見在聽審。
上邊寫了七月,下邊寫了個日字,中間該標判所在,卻小小寫「五百」二字。
這是那武城縣近日過付的暗號。
若是官准了,卻在那「五百」二字上面濃濃的使硃筆標一個日子,發將出來,那過付的人一自一有妙法,人不知,鬼不覺,一交一 一得裡面。
若官看了嫌少,把那丟在一邊,不發出去,那講事的一自一然會了意,從新另講。
那日,這兩個差人打進帖去,雖在那五百上面也標了個日子,旁邊卻又批了一行朱字道:「速再換葉金六十兩,立等妝修聖像應用。
即日一交一 一進領價。」
兩個把與晁大捨看了,只得一一應承,差了人各處當鋪錢桌,分頭尋覓足一色一足數金銀,分文不少,托得二人一交一 一付進去。
那使用的二百兩銀子與了那傳遞的管家五十兩,分與兩個外差每人十兩,又與那兩個跟馬的每人一兩。
其餘的,兩人差人都均分入了己。
次早拘齊了一干人犯,投了文,隨出了牌,第一起就是犯人晁源等一干人等,打了二梆,俱到了縣前伺候。
晁大捨又拿了一二十吊銅錢,托那伍小川兩個在衙門一切上下使用。
計家因是原告,雖也略使用些,數卻不多。
只是那晁大捨裡裡外外把錢都使得透了,那些衙門裡的人把他倒也不像個犯人,恰像是個鄉老先生去拜縣官的一般,讓到寅賓館裡,一把高背椅子坐了,一個小廝打了扇,許多家人前呼後擁護衛了。
兩個原差把那些一婦一女一們都讓到寅賓館請益堂後面一座亭子上坐了,不歇的招房來送西瓜,刑房來送果子,看寅賓館的老人遞茶,真是應接不暇。
伺候了多時,縣尹方才上堂。
門子擊了雲板,庫夫擊了升堂鼓,開了儀門。
晁源等一干人在二門裡照牌跪下。
上面頭一個叫禹承先,原差跪過去回話道:「他屯院書吏,上班去了。」
又叫高氏,那高氏:
合菜般蓬鬆頭髮,東瓜樣打折臉皮。
穿條夏布藍裙,著件平機青褂。
首帕籠罩一窩絲,襪桶遮藏半籃腳。
雄赳赳跪在月台,響亮亮說出天理。
若不是貪大尹利令智昏,豈不是歪監生一情一真罪當?
縣尹道:「那高氏,你要實說!若還偏向,我這拶子是不容一情一的!」高氏說:「這個老爹可是沒要緊!俺是根基人家的婆娘,你憑什麼拶我?」
大尹道:「一個官要拶就拶,管你什麼根基不根基!」高氏道:「這也難說,八個金剛抬不動個『禮』字哩!」大尹道:「話是這等說,你實說就罷了,拶你做甚?那計氏是怎的吊死?你可說來。」
高氏道:「那計氏怎麼吊死,我卻不曉的,只是他頭一日嚷,我曾勸他來。」
大尹道:「你就把那嚷的事說詳細著。」
高氏道:「我合晁家挫對著門住,因他是鄉宦人家,誰合他低三下四的,也從來沒到他家。
只前年十一月裡,計氏來他大門上,看晁大官人去打圍,因此見了他一面,還合街上幾個婆娘到跟前站著,說了一會話,都散了。
昨六月初六日,我在家裡叉著褲子,手拐著幾個繭,只聽得街上央央插插的嚷。
我問孩子們是怎麼。
孩子們說:『是對門晁相公娘子家裡合了氣,來大門上嚷哩。
那央央插插的,是走路站著看的人。
』叫我說:『可是丟醜!這們鄉宦人家的媳一婦一,年小小的,也不顧人笑話,這是怎麼說!』心裡極待出去看看,只為使著手,沒得出去。
待了一大會,只見鄰舍家禹明吾來家說道:『對門晁大嫂家裡合氣,跑到街上來嚷,成甚麼模樣!俺男子們又不好上前勸他。
高四嫂,你不去勸他進去,別人也勸不下他來。
』」
高氏正說著這個,忽道:「這話長著哩,隔著層夏布褲子,墊的跛羅蓋子慌!我起來說罷?」
大尹道:「也罷,你就起來旁裡站著說。」
高氏接說道:「叫我說:『我從頭裡就待出去看,只為使著這兩隻手。
』一邊說著,一邊滴溜著裙子,穿著往外走。
那街上擠住的人,封皮似的,擠得透麼。
叫我一隻手搡著,一隻手推著,到了他門上,可不是計氏在大門裡頭,手裡拿著刀子,一片聲只待合忘八一婬婦一對命哩。」
大尹道:「他罵誰是忘八一婬婦一?」
高氏道:「忘八敢就是晁大官人,一婬婦一敢就是小珍哥。」
大尹道:「小珍哥是甚麼人?」
高氏道:「是晁大官人取的唱的。」
大尹道「是那裡唱的?」
高氏道:「老爹,你又來了!你就沒合他吃過酒?就沒看他唱戲?」
大尹道:「胡說!你再說,他罵著,又怎樣的?」
高氏道:「叫我到了跟前,我說:『晁大嬸,咱做一女一人的人不佔個高枝兒,這嘴也說的響,也敢降漢子麼?你是不是跑到街上來,這是做一女一人的事麼?快著進去!有話家裡說。
』他對著我待告訴,我說:『這裡我不耐煩聽,你家裡告訴去。
』他又說:『怎麼聽著一婬婦一調唆要休我!』叫我插插著合他說道:『快進去!只這在街上撒潑,也就休得過了。
』叫我一邊說,一邊推的進去了。」
大尹道:「那時小珍哥在那裡?」
高氏道:「那裡這們個雄勢,什麼『小珍哥』哩,就是『小假哥』也躲了!」大尹道:「彼時晁源在那裡?」
高氏道:「晁大官人閃在二門半邊往外瞧。」
大尹道:「晁源看著怎麼說?」
高氏道:「晁大官人只合看門的說道:『攔住大一奶奶,休要放他往街上去。
』沒說別的。」
大尹道:「這樣說起來,那計氏在大門上嚷罵,晁源閃在門後不敢做聲,珍哥也躲的不見蹤影,這也盡怕他了,還有什麼不出的氣,又一自一吊死?」
高氏道:「你看這糊塗爺!比方有人屈枉你怎麼要錢,怎麼酷,你著極不著極?沒的你已是著極,那屈枉你的人還敢照著哩?」
大尹笑了笑,道:「胡說!你同合他進去了不曾?」
高氏道:「我拉進他去了。
我這是頭一遭往他家去。
他讓我坐下。
叫我說:『你有甚麼冤屈的氣,你可對著我一五一十的告訴告訴,出出你那氣麼?』他說:『一個連毛姑子叫是海會,原是他親戚家的丫頭,後來出了家。
又一個景州來的姑子,姓郭,從清早到了他家裡,坐到晌午去了,打珍哥門口經過。
』」大尹道:「那珍哥不與計氏同住?」
高氏道:「就沒的家說,這一個槽上也拴的兩個叫驢麼?珍哥在前頭住,計氏在後院住。」
大尹道:「那晁源同誰住?」
高氏道:「他要兩下裡住著,倒也好來,通不到後頭,只在前邊合珍哥同過。」
大尹道:「你再說打珍哥門首卻是怎樣?」
高氏接說:「珍哥撞見了,就嚷成一塊,說海會是個道士,郭姑子是個和尚,屈枉晁大官人娘子養著他,赤白大晌午的,也通不避人,花白不了。
晁大官人可該拿出個主意來,別要聽。
他沒等聽見,已是耳朵裡冒出腳來,叫了他爺合他哥來,要休了他家去。
一個一女一人家屈枉他別的好受,這養漢是什麼事,不叫人著極!」
大尹道:「只怕是道士和尚妝著姑子,這也是有的。」
高氏道:「老爹,你就沒的家說!那個連毛姑子原是劉游擊家的個丫頭,名叫小青梅。
那景州來的郭姑子,這城裡大家小戶,誰家沒到?他就沒到咱家走走。」
大尹道:「他不敢往我家來。」
又問:「那計氏可是幾時吊殺?」
高氏道:「我勸了他出來了,誰知他是怎麼吊殺來?」
大尹道:「那計氏也曾對著你說要尋死不曾?」
高氏道:「他沒說一自一己尋死,他只說要與晁大官人和珍哥對命。」
大尹道:「我曉得了。
你過一邊去罷。」
就叫一干人都上來,喚道:「海會。」
又喚郭姑子,問道:「你是那裡人?」
回道:「是景州人。」
問說:「你來這裡做甚麼?」
回說:「景州高尚書太太有書薦與這蔣皇親蔣太太家住過夏,趕秋裡往泰山頂上燒香。」
大尹道:「你這們一個胖一女一人,怎麼一胸一前沒見有奶?」
郭姑子把手往衫子裡邊將抹一胸一往下一扳,突的一聲跳出盆大的兩隻奶,支著那衫子大高的。
海會也要去解那抹一胸一顯出奶來與大尹看,大尹道:「你倒不消。
你這青梅,我聞名的久了。
郭姑子,你既來投托蔣太太,你在蔣府裡靜坐罷了,你卻遙地裡去串人家,致得人家敗人亡。
這兩個該每人一拶一百敲才是!我且饒你,免你問罪,各罰谷二十石。」
兩個姑子道:「出家人問人抄化著吃還趕不上嘴哩,那討二十石谷來?這就銼了骨頭也上不來!」大尹道:「呆一奴一才!便宜你多著哩!你指著這個為由,沿門抄化,你還不知賺多少哩!」神不靈,提的靈,那兩個姑子果然就承認了。
大尹又叫:「晁源,你是個宦家子弟,又是個監生,不安分過日子,卻取那娼一婦一做甚?以致正妻縊死!這事略一深求,你兩個都該償命的。」
晁源道:「監生妻,這本縣城內也是第一個不賢之一婦一,又兼父兄不良 ,日逐挑唆。
監生何敢常凌虐他。」
大尹道:「你取娼一婦一,他還不攔住你,有甚不賢?論你兩事,都是行止有虧,免你招部除名,罰銀一百兩修理文廟。
珍哥雖免了他出官,量罰銀十三兩賑濟。」
又叫小梅紅、小杏花、小柳青、小桃紅、小夏景。
又叫趙氏、楊氏,問道:「這兩個一婦一人是晁源甚麼人?」
趙氏道:「俺兩個都是管家娘子。」
大尹道:「你這七個一女一人倒是饒不得的,你們都在那裡,憑著主母縊死,也不攔救,拿七把拶子上來,一齊拶起!」兩邊皂隸一齊吶了聲喊,拿著七把拶子呼呼的往上跑,亂扯那丫頭們的手,就把拶子往上套,唬的那七八個婆娘鬼哭狼號的叫喚。
大尹道:「且都姑饒了,每人罰銀五兩賑濟。」
又叫計都、計巴拉。
大尹道:「你這兩個一奴一才,可惡的極了!一個一女一子在人家,不教道他學好,卻挑唆他撒潑不賢,這是怎說?人家取妾取娼,都是常畫,那裡為正妻的都持著刀往街撒潑?你分明是叫你一女一兒降的人家怕,好抵盜東西與你。
若是死了,你又好乘機詐財!」一邊說,一邊就去籤筒裡抓簽。
計老道:「這事老爺也要察訪個真實,難道只聽了晁源一面之詞,也就不顧公論麼?晁源家是鄉宦,小的雖不才,難道不是鄉宦的兒子?城中這些大小鄉宦,也都是小的至親。
人家一個一女一兒嫁與人家,靠夫著主,只指望叫他翁姑喜歡,夫妻和睦,永遠過好日子,豈有挑他不賢的事?誰說取妾取娼的沒有?卻也有上下之分,嫡庶之別,難道就大小易位,冠履倒置?那賤妾珠錦僭分,鼎食大烹,把正妻囚在冷房,衣不蔽體,食不充腸,一個大年下,連個饃饃皮子也不曾見一個,這也只當是死了的一般,還不肯放鬆一步,必欲剪草除根,聽信那娼一婦一平地生波,誣枉通姦和尚道士,這個養漢子名,豈是一婦一人肯屈受的?如今這兩個姑子現在,老爺著人驗他一驗?若果是個和尚道士,就該處計氏,總然計氏死了,卻坐罪於小的,小的死也無辭。
若驗得不是和尚道士,娼一婦一把舌劍殺人,這也就是謀殺一般,老爺連官也不叫他出一出,甚麼是良家一婦一女一,恐怕失他體面不成?」
大尹道:「你說囚在冷房,有何憑據?不給他衣食,你那一女一兒,這幾年卻是怎麼過度?」
計老道:「他使六千銀子,新買的是姬尚書府宅,有八層大房。
他與娼一婦一在第二層住,計氏領了兩個丫頭,一個老媼,在第七層裡住。
中間隔著兩層空房,若不是後邊有井,連水也沒得吃的。
計氏嫁去,小的淡薄妝奩,也不下六百餘金,因他沒了母親,分外又賠了一頃地。
如今這連年以來,計氏穿的就是嫁衣,吃的就是這一頃地內所出。
又為晁鄉宦上京廷試,賣去了二十畝。」
大尹道:「看你這個窮花子一片刁詞!」計老接道:「老爺不要只論眼下;小的是富貴了才貧賤的,他家是貧賤了才富貴的,小的怎便是花子?」
那高四嫂在東邊走遠的站著,走近前來,說道:「他說的倒是實話哩。
他雖是窮了,根基好著哩!俺城裡大小人兒,誰不知道計會元家!」大尹道:「可惡!砍出去!砍出去!」那皂隸拿著板子,就待往外砍。
那高氏道:「我出去就是了。
火熱熱的,誰好意在這裡哩!你拿紅字黑押的請將我來,往外砍人!賊殺的!賊砍頭的!」喃喃吶吶的,一邊走,一邊罵出去了。
大尹又接道:「計都計巴拉都免打,也免問罪,每人量罰大紙四刀。」
看官聽說。
甚麼叫是大紙?是那花紅毛邊紙的名一色一。
雖是罰紙,卻是折銀。
做成了舊規,每刀卻是折銀六兩。
計老、計巴拉爺兒兩個,六八四十八,共該上納四十八兩銀子,庫裡加二五秤收,又得十兩往外。
老計卻不慌忙,稟道:「這紙叫誰與小的上?」
大尹道:「你一自一己上納。」
老計道:「這八刀紙,六十兩銀攪纏不下來,就是剮了一肉一,只怕也還沒有六十兩重哩!那兩個姑子好去人家抄化,小的卻往那裡抄化?」
大尹把眉頭蹙了一蹙,道:「叫晁源。
他的一頃地,原是他一女一兒的妝奩,他的一女一兒既沒有了,這地要退與他,好叫他變了上紙價。」
晁源道:「宗師不要聽他一胡一 稟。
他窮的飯也沒得吃,那有一頃地賠一女一兒?計氏種的這一頃地,原是監生家一自一己的。」
計老道:「是你那一年有的?用了多少價?原地主是何人?原契在那裡?實征上是那個的名字?」
說得晁源閉口無言,強辯不來。
大尹道:「不長進!賣過的二十畝罷了,見在的八十畝即日退還!」分付了免供,將一干人犯分付出去了。
也有說問得好的,也有怨生恨死的,也有咒罵的,這都是常事,不消提得。
直堂的當時寫了一張條示,寫道:「一起晁源等人命事免供,並紙價逐訖。」
那直掌的又寫了一張票道:
武城縣為賤妾一逼一死正妻事,計開:晁源罰修文廟銀一百兩。
海會罰谷二十石,折銀十兩。
郭姑子罰谷二十石,折銀十兩。
小梅紅、小杏花、小柳青、小桃花、小夏景、趙氏、楊氏各罰銀五兩,共三十五兩賑濟。
珍哥罰銀二十兩備賑。
計都罰大紙四刀,每刀折價六兩;計巴拉罰大紙四刀,每刀折六兩:以上紙八刀,共銀四十八兩。
高氏罰谷十石,折價五兩,晁源名下追,又晁源下退原地八十畝,還計都收領。
計氏著晁源以禮殯葬。
七月初九日,差伍聖道、邵強仁。
限本月十一日繳。
仍差了兩個原差,執了票嚴催發落。
大尹又取了一張紙,寫了幾句審單,寫道:
審得晁源一自一幼娶計氏為妻,中道又復買娼一婦一珍哥為妾,雖蛾眉起妒,入宮一自一是生嫌,但晁源不善調停,遂致妾存妻死。
小梅紅等坐視主母一之 死而不救,郭姑子等入人家室以興波,計都、計巴拉不能以家教箴其子妹,致其一自一裁;高氏不安一婦一人之分,營謀作證,以上人犯,按法俱應問罪。
因念年荒時絀,姑量罰懲,盡免究擬,疊卷存案。
該房疊成了一宗文卷,使印鈐記了,安在架上。
卻說晁源一自一從問結了官司,除了天是王大,他那做王二的傲一性一,依然又是萬丈高了。
從那縣裡回來,也就把珍哥從對門接得來家。
禹明吾是因懶去見官,只說屯院上班去了,好好的住在家裡,一自一己送珍哥到家。
晁大捨出來相見,單只謝禹明吾的擾攪,禹明吾卻不謝謝晁大捨的作成。
說了些打官司的事體,商量要等收了秋田,方與計氏出殯。
到了次日,兩個差人來到晁家,晁大捨千恩萬謝,感不盡他的指教,得打了上風官司,盛設款待了。
約定了十一日去往縣庫上納那罰的銀子,除一自一己那一百兩是不必說得,其珍哥的三十兩,小桃紅七個的三十兩,高氏的五兩,脫不了都是晁大捨代上。
晁大捨道:「別的都罷了,只替老高婆子這五兩銀子,氣他不過!替他說公道話,臨了還要邦邦。
不是大爺教人砍出來,他還不知有多少話淘哩!」差人道:「我拿票子到他家呼盧他呼盧!」晁大捨道:「我是這般說。
咱惹那母大蟲做甚!你看不見大爺也有幾分餒他?還要換了第二個婆娘,大爺拶不出他的心來哩!」差人道:「晁相公,你見的真。
大爺也拇量那老婆不是個善茬兒,故此叫相公替他上了谷價。」
差人又問:「那八十廟地幾時退己他?好叫他變轉了,上紙價。」
晁大捨說:「地是己他,只早哩!他得了地去,賤半頭賣了,上完了紙價,他倒俐亮!仗賴二位哥下狠催著他,鱉他鱉兒,出出咱那氣!」差人道:「只是地不退己他,取不出領狀來,怎麼繳票子?」
晁大捨道:「這也只十來日的帳,咱沒的鱉他半年十個月哩!」說著,也就作別散了。
大凡天下的事都不要做到盡頭田地,務要留些路兒。
咱趕那人,使那人有些路兒往前跑,趕得他跑去了就可以歇手。
前邊若堵塞嚴嚴的,後頭再追一逼一的緊,別說是人,就是狗也生出極法來了。
其實這幾畝地早些退出還了他,叫他把紙價上完了,若是那兩個差人不要去十分難為他,他或者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捏著鼻子捱一鐘,也是肯的。
只算計要趕盡殺絕,以致:兵家勝敗全難料,捲土重來未可知。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