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富貴不驕貧守分,徜徉,四序鹹和五穀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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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

醒世姻緣傳

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

樸茂美封疆,家給人恬汔小康。

富貴不驕貧守分,徜徉,四序鹹和

五穀昌。

挾富有兒郎,暴殄恣睢犯不祥。

孽貫滿盈神鬼怒,昭彰,災

眚頻仍降百殃。

——右調《南鄉子》

單說這明水地方,亡論那以先的風景,只從我太祖爺到天順爺末年,這百年之內,在上的有那秉禮尚義的君子,在下又有那奉公守法的小人,在天也就有那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日子相報。

只因安享富貴的久了,後邊生出來的兒孫,一來也是秉賦了那澆漓的薄氣,二來又離了忠厚的祖宗,耳染目濡,一習一 就了那輕薄的態度,由刻薄而輕狂,由輕狂而恣肆,由恣肆則犯法違條,傷天害理,愈出愈奇,無所不至。

以致虛空過往神祇,年月日時當直功曹,本家的司命灶君,本人的三一屍一六相,把這些眾生的罪孽,奏聞了玉帝,致得玉帝大怒,把土神掣還了天位;谷神復位了天倉;雨師也不按了日期下雨,或先或後,或多或少;風伯也沒有甚麼輕飆清籟,不是摧山,就是拔木。

七八月就先下了霜,十一二月還要打雷震電。

往時一畝收五六石的地,收不上一兩石;往時一年兩收的所在,如今一季也還不得全收。

若這些孽種曉得是獲罪於天,大家改過祈禱,那天心仁一愛一,一自一然也便赦罪消災。

他卻挺了個項頸,大家與玉皇大帝相傲,卻再不尋思你這點點子濁骨凡胎,怎能傲得天過?天要處置你,只當是人去處置那螻蟻的一般,有甚難處?誰知那天老爺還不肯就下毒手,還要屢屢的儆醒眾生。

那丙辰夏裡,薄薄也還收了一季麥子,此後便就一點雨也不下,直旱到六月二十以後方才下了雨,哄得人都種上了晚田。

那年七月十六日立秋,若依了節氣,這晚田也是可以指望得的。

誰知到了八月初十日邊,連下了幾日秋雨,刮起西北風來,凍得人索索的顫,隕了厚厚的一陣嚴霜,將那地裡的晚苗凍得稀爛,小米小麥漸漸漲到二兩一石。

論起理來,這等連年收成,剛剛的一季沒有收得,也便到不得那已甚的所在。

卻是這些人恃了豐年的收成,不曉得有甚麼荒年,多的糧食,大鋪大騰,賤賤糶了,買嘴吃,買衣穿。

卒然遇了荒年,大人家有糧食的,看了這個凶荒景象,藏住了不肯將出糶;小人家又沒有糧食得吃,說甚麼不刮樹皮、摟樹葉、掃草子、掘草根?吃盡了這四樣東西,遂將苫房的爛草拿來磨成了面,水調了吃在肚內,不惟充不得饑,結澀了腸胃,有十個死十個,再沒有騰挪。

又有得將山上出的那白土烙了餅吃下去的,也是澀住了,解不下手來,若有十個,這卻只死五雙。

除了這兩樣東西吃不得了,只得將那死人的一肉一割了來吃,漸至於吃活人,漸至於骨一肉一相戕起來。

這卻口裡不忍細說,只此微微的點過罷了。

這些吃人一肉一怪獸,到了次年一春一里,發起瘟疫來,挨了門死得百不剩一,這可不是天老爺著實的儆戒人了?這人好了創疤,又不害疼,依舊照常作孽。

庚申十月天氣,卻好早飯時節,又沒有雲氣,又沒有霧氣,似風非風,似霾非霾,晦暗得對面不見了人,待了一個時辰,方才漸漸的開朗。

癸酉十二月的除夕,有二更天氣,大雷霹靂,震雹狂風,雨雪一交一 一下。

丙子七月初三日,預先冷了兩日,忽然東北黑雲驟起,冰雹如碗如拳石者,積地尺許。

一位孟參政的夫人害了個奇病,但是耳內聽見打銀打鐵聲及聽有「徐」字,即舉身戰慄,幾至於死。

有一個丫頭使喚了五六年,甚是喜一愛一,將議出嫁,問:「其人作何生理?」

媒人回話:「打銀。」

前疾大作。

又有一個戲子,叫是刁俊朝,其妻有幾分姿一色一,忽項中生出一癭,初如鵝蛋,漸漸如個小柳斗一般,後來癭裡邊有琴瑟笙磬之一聲 。

一日間,那癭豁的聲裂破,跳出一個猴來。

那猴說道:「我是老猴一精一,能呼風喚雨。

因與漢一江一 鬼愁潭一個老蛟相處,結一黨一 害人,天丁將蛟誅殛,搜捕余一黨一 ,所以逃匿於此。

南堤空柳樹中有銀一錠酬謝。

可吃海粉一斤,脖項如故。」

刁俊朝果然到那柳樹裡邊取出五十兩一個元寶,上面鑿字,系貞觀七年內庫之物。

陸續吃完了一斤海粉,果然項脖復舊如初,一些痕記也沒有。

又一個張南軒,老年來患了走一陽一的病,晝夜無度,也還活了三年方死,入殮的時節,通身透明,臟腑筋骨,歷歷可數,通是水晶一般。

那二十六回裡邊的麻從吾與那嚴列星更又希奇:麻從吾佔住了張仙廟,一逼一得兩個道士都逃走了。

他卻又生出一個妙法,打聽得明水東南上十五里路沈黃莊有一個丁利國,一自一來賣豆腐為生,只有一妻,從不曾見有兒子,後來積至有數百兩傢俬,一自一己置了一所小小巧巧的房子,買了一個驢兒推那豆腐的磨。

因有了傢俬,兩口人便也吃那好的;雖不穿甚麼綢絹,布衣也甚齊楚。

因沒有子一女一,凡那修橋補路,一愛一老濟貧的事,煞實肯做。

雖是個賣豆腐的人,鄉里中到卻敬他。

也有人常常的問他借銀子使,他也要二三分利錢。

人憐他是刻苦掙來的錢,有借有還,倒從不曾有坑騙他的。

麻從吾知道這丁利國是個肯周濟人的好人,打聽了他賣豆腐必由的道路,他先在那林子邊等著,看得丁利國將近走到,他卻哀哀的痛哭,要往林子內上吊。

丁利國看見,隨歇住了豆腐提子,問道:「你這位相公年紀還壯盛的時候,因有甚事這等痛哭,要去尋死?」

麻從吾說:「你管我不得,莫要相問。」

丁利國道:「你說是甚話!便看見一個異類的禽一獸 將死,也要救他,何況是個人?你頭上戴了方巾,一定也是個相公,豈就不問你一聲?你有甚不得已的事,或者我的力量可以與你出得力也不可知。」

麻從吾說:「我是繡一江一 縣學一個廩生,家裡有一妻一子,單靠這稟銀過活,如今又把這廩銀半扣了,這一半又不能按時支給;教了幾個學生,又因年荒都散了。

三口人鎮日忍饑不過,尋思再沒別策,只得尋個一自一盡。」

丁利國道:「虧我再三問你,不然,豈不可惜枉死了?我只道有甚難處的事,原來不過為此!你可到我沈黃莊住麼?」

麻從吾道:「我又沒有一定的房屋,何處不可去得。」

丁利國又問:「你可肯教書麼?」

回說:「教書是我本等的營生,怎的不肯。」

丁利國道:「你又肯到我莊上,又肯教書,你這三口人過日也不甚難。」

從豆腐筐內取出二百多錢遞與他,「你且到家買幾升米做飯吃了,待我先回去與你收拾一所書房,招幾個學生,一年包你十二兩束修。

再要不夠你攪用,我再貼補你的。」

麻從吾說:「你不過是個做生意的人,怎照管得我許多?」

利國道:「我既許出了口,你卻不要管我。

你若來時,只問做豆腐的丁善人,人都曉得。

我後日做下你三個人的飯等你。」

麻從吾道:「果真如此,你就是我重生父母一般,我就認你是我的爹娘。」

丁利國道:「阿彌陀佛!罪過人子!我雖是子一女一俱無,怎消受得起?」

說著,約定了,分手而別。

丁利國回去,告訴了老婆子。

老婆子說:「我們又沒兒一女一,他又沒有爹娘,況又是個廩膳相公,照管得他有個好處,也是我們兩個的結果。」

到了後日,老婆子家裡做下了飯,丁利國老早的出去賣了豆腐回家相等。

只見麻從吾領了一自一己妻、子。

三個來到家中,除了三口光身,也別再沒有行李。

其妻約在四十歲之外,蓬頭垢面,大腳粗唇。

若只論他皮相,必然是個邋遢歪人,麻布裙衫不整。

其子只好七八周之內,頑皮潑一性一,掩口鈍腮。

如還依我形容,或倒是個長進孩子,補丁鞋襪伶俜。

進得門來,望著丁利國兩口子倒頭就拜,滿口的叫爹叫娘。

卻也丁利國兩口子當真不辭,將那房子截了後半層與他住,多的與他做書房教書。

人家有子弟的,丁利國都上門去綽攬來從學。

出不起學錢的,丁利國都與他代出束修。

許過十二兩的額數,還有多餘不止。

丁利國時常還有幫貼。

其妻其子,一個月三十日倒有二十五日吃丁家的飯。

這麻從吾倒也即如那五星內的天毛刑切一般,入了垣,也便不甚作祟。

一住十年,漸漸的真象了父子一般。

住到十一年上,麻從吾出了貢。

丁利國教他把那所得作興銀子一分不動,買了十來畝地;其上京的盤費,京中坐監的日用,俱是丁利國拿出銀子來照管;又與他的兒麻中桂娶了媳一婦一。

麻從吾坐完監,考中了通判。

丁利國管顧得有了功勞,拚了一性一命,把那數十年積趲的東西差不多都填還了他。

點了兩卯,選了淮安府管糧通判,同了妻子四口親人,招了兩個家人合幾個養娘僕一婦一。

其一切打銀帶、做衣裳、買禮物、做盤纏,都是丁利國這碗死水裡舀,卻也當真舀得幹上來了。

丁利國道:「一來連年的積蓄也都使盡,二則兩口子都有年紀上身,婆子也做不得豆腐,老兒也挑不動擔子,幸得有了這個乾兒子,靠他養老過活,也用不著那家事。」

約過麻從吾挈家先去,丁利國變賣了那房子合些傢伙什物,隨後起身。

麻從吾到了任,料得丁利國將到,預先分付了把門的人,如家中有個姓丁的夫一婦一來到,不許傳稟。

不多幾日,丁利國攜了老婆,一個太爺太奶奶,豈可沒個人跟隨?又雇覓了一人扮了家人。

既到兒子任內,豈可不穿件衣裳?又都收拾了身命。

將那幾兩變產的銀,除了用去的,剛剛的只夠了去的盤纏。

離淮安二十里外,尋了個客店住下,叫那跟來的人先到衙門上報知,好叫他抬出轎來迎接。

那跟去的人到了衙門口,一來是山裡人家,原也不知事體;二來當真道是跟太爺的家人,走到衙門口大喝小叫。

那把門的問了來歷,知道是姓丁的兩口子來了,把那跟的人掐了脖子往外一顙,足足的顙了夠二十步遠。

那人說道:「你通反了!我是老爺家裡跟太老爺太奶奶來的,你敢大膽放肆!」那皂隸不惟不怕,一發拿起一根哭喪一棒一來一頓趕打,打得那人金命水命,走頭沒命。

丁利國坐在店內呆等轎馬人夫。

店主人果道是糧廳老爺的爹娘,殺雞買一肉一,奉承不了。

跟的人回去學了那個光景,許多人一大眼看小眼的不了。

店主道:「這淮安的衙役有些撒野,見他是外路來的生人,不問個詳細就發起粗來。

這管家見他不遜,也就不與他慢慢的詳說,就跑回來了;待小人一自一去一自一有分曉。」

那店主人恃了與衙門人熟識,走到那裡問說:「今日是那位兄管門?怎麼老爺的爹娘到了,住在我家,差了管家先來通報,你們卻把他一頓棍趕回去,打了,這是怎說?如今太爺合太奶奶怒得緊。

』我所以特來與你們解救。

還不快些通報哩!」把門皂隸說道:「老爺從兩三日前就分付了,說:『只這兩日,如家中有兩個姓丁的男一女一來,不許通報。

』適我問那人,果是姓丁的兩口子,甚麼叫是太爺太奶奶!你也不容留他,惹老爺計較不是當耍!」說得那店主敗興而歸,問說:「老爺姓麻,太爺怎麼又姓丁了?」

丁利國道:「實不瞞你說。」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他所以認我們是他的父母。」

店家聽說,嗔道:「原來腳根不正。

老爺預先分付過了,待你們到此,門上不許妄稟,稟了要重責革役哩!」

丁利國聽了這話,氣得目瞪口呆,想道:「明日是初五日,他一定到總漕軍門去作揖;我走去,當街見了他,看他怎的。」

過了一晚,清早起來梳洗了,雇了一隻船,坐到城外,進了城,恰好府官出來,都上軍門作揖。

頭一頂轎是太守,第二頂轎是同知,第三是麻從吾合推官的兩頂轎左右並行。

麻從吾穿了翠藍六雲錦繡雪白銀帶,因署山一陽一縣印,拖了印綬,張了翠蓋,坐了骨花明轎,好不軒昂。

丁利國正要跑將過去,待扯住他的轎子,與他說話,被他先看見了,望著丁利國笑了一笑,把嘴扭了一扭。

丁利國隨即縮住了腳。

麻從吾叫過一個快手去分付道:「那一個穿紫花道袍戴本一色一緘鏨子巾的是我家鄉的個鄰舍,你問他下處在那裡,叫他先回下處去,待我回衙去有處。」

那人把丁利國讓得回了下處。

麻從吾作揖回來,講到衙內,合他老婆說了,要封出十兩銀子,打發他起身。

老婆說道:「你做了幾日的官,把銀子當糞土一般使,這銀子甚麼東西,也是成十來兩家送人的!」麻從吾道:「依你送他多少?」

老婆說:「少是一兩,至多不過二兩!」麻從吾道:「也要夠他盤纏回去才好。」

老婆說:「是我們請他來的?管他盤纏夠與不夠!」兩口子正在商量,恰好兒子麻中桂走到,問說:「爹娘說些甚麼?」

老婆道:「家裡姓丁的兩口子來了,你爹要送他十兩銀子,我說怎麼把銀子當糞土,主意送他二兩夠了。」

麻中桂問說:「是那個姓丁的兩口子?」

老婆說:「呸!家裡還有第二個姓丁的哩!」麻中桂道:「莫不是丁爺丁奶奶麼?」

老婆說:「可不是他!可是誰來!」麻中桂問說:「如今來在那裡?怎麼還不差人接進衙來?慢慢打發飯錢不遲,何必先送銀子出去?」

老婆道:「呸!這合你說忽哩!送二兩銀子與他,就打發他起身;接他進衙裡來,你還打發得他去哩?」

麻中桂道:「你還待要打發他那裡去?他養活著咱一家子這麼些年,咱還席也該養活他,下意的送二兩銀子,也不叫他住二日,就打發他家去,怎麼來!沒的做一千年官不家去見人麼?」

老婆說:「你看這小廝,倒好叫你做證見!他養活咱甚麼來?你爹教那學,使得那口角子上焦黃的屎沫子,他顧贍咱一點兒來!」

麻中桂道:「他只怕沒顧贍爹和娘,我只知道從八歲吃他的飯,穿他的衣裳,他還替娶了媳一婦一子。

他可著實的顧贍我來!」麻從吾道:「依你怎麼處罷?」

麻中桂道:「依了我,接他公母兩個老人家進衙來住著,好茶好飯的補報他那恩;死了,咱發送他。」

老婆說:「他姓丁,咱姓麻,僧不僧,俗不俗,可是咱的甚麼人?養活著他!」麻中桂道:「他姓丁,咱姓麻,咱是他甚麼人?他成十一二年家養活著咱,還供備咱使銀子娶老婆的!」老婆說:「我的主意定了,你們都別三心兩意,七嘴八舌的亂了我的主意。

快叫人封二兩銀子來,打發他快走!」麻從吾道:「打哩他嫌少不肯去,在外頭嚷嚷刮刮的。

這如今做了官,還同的那咱做沒皮子光棍哩?」

老婆照著麻從吾的臉噦了一口屎臭的唾沫,罵道:「見世報的老斫頭的!做秀才時不怕天不怕地的,做了官倒怕起人來了!他嚷嚷刮刮的,你那夾棍板子封皮封著哩?」

麻從吾道:「沒的好夾他打他不成?」

麻中桂呆了半晌,跺了跺腳,哭著皇天,往屋裡去了。

把那二兩銀子封了,叫了路上的那個快手,分付道:「適間在那路上看見的老頭子,他姓丁,你叫他老丁,你對他說:『我老爺到任未久,一無所入,又與軍門本道同城,耳目不便。

』把這二兩銀子與他做盤纏,叫他即忙回去。

你就同那歇家,即刻打發他起了身來回話。」

那個快手尋到他的下處,說了麻從吾分付的話,同了主人家催他起身。

那丁利國不由得著極,說道:「我千金的產業都淨淨的攪纏在他身上,幾間房子也因往這裡來都賣吊做了盤纏,如今這二兩銀子,再打發了這兩日的飯錢,怎麼勾得盤纏回去!」那快手合主人家豈有不怕本官上司,倒奉承你這兩個外來的窮老?原道他真是太爺太奶奶,三頓飯食,雞魚酒一肉一,極其奉承。

如今按了本利算錢,該銀一兩四錢五分,要了個足數,剛只剩五錢五分銀子。

夫一婦一抗了褥套,大哭著離了店家。

快手看他走得遠了,方才去回了話。

雖是麻從吾幹了這件刻薄事,淮安城裡城外,大大小小,沒有一個不曉得唾罵的。

卻說丁利國夫一婦一來時,還有路費多餘,雇了頭口騎坐,又有雇的那人相伴。

如今雇的那人看了這個景象,怨聲聒耳。

丁利國只得將那剩的五錢五分銀子,又將那領紫花布道袍都與了他,叫他先一自一回去。

丁利國剛走到宿遷,婆子的銀簪銀丁香也吃盡了,腳也走不動了,人著了惱,兩口子前後都病倒了。

主人家又要趕他出去,店主婆道:「在家投爺娘,出家投主人。

他病得這等重了,趕他往那裡去?萬一死得不知去向,他家裡有人來尋,怎樣答應他?況且他說從淮安糧廳裡來,這一發不好趕他別去。」

店家聽了老婆的好話,只得讓他病在店裡。

過了兩日,夫一婦一同日雙雙亡了。

店家報了縣裡,差捕官來相視了,將他兩件破褥賣了,買了兩領大席捲了,抬到亂葬岡內埋了。

剩了幾分銀子,買了些錢紙與他燒化。

店家落得賠了兩日的粥湯,又出了一陰一陽一生灑掃的利市。

再說麻從吾從打發丁利國起身之日,兒子麻中桂惱得哭了一場,就如害了心病的一般,一胡一 言亂語,裸一體發狂。

又一自一從丁利國夫一婦一死的那日,衙中器皿一自一動,門窗一自一閉一自一開,狗戴了麻從吾的紗帽學人走,烏鴉飛進,到他床 上去叫。

過了幾日,飯鍋裡撒上狗糞,或是做飯方熟,從空中墜下磚石,把飯鍋打得粉碎。

兩口子睡在床 上,把床 腳颼颼的鋸斷,把床 塌在地下。

又過了兩日,這丁利國夫一婦一都附了,說起從前以往的事來,或罵、或咒、或大哭,除了麻中桂的夫一婦一,其餘的人,沒有一個不附了作孽的。

作祟一日緊如一日。

請了法官來鎮,那鬼附了生人,或附在麻從吾兩口子一自一己的身上,告訴那法官的始末根由。

屢次禁制,無法可處。

又去揚州瓊花觀裡請了一位法師來到。

那丁利國夫一婦一的鬼魂起初也還附了人訴說。

法師道:「人鬼各有分處,你有甚冤一情一,只合去一陰一司理告,怎來人世興妖?混亂一陰一陽一,法難輕縱!」叫:「取兩個壇來!法師仗劍唸咒,將令牌拍了一下,叫:「快入壇去!」只聽那兩個鬼號啕痛哭,進入壇內。

法師用豬脬將壇口紮住,上面用硃砂書了黃紙符咒,貼了封條,叫四個人抬了兩個壇到城外西北十字路中埋在地內。

雖是空壇,有鬼在內,誰知那兩個壇都下老實的重。

走路的看了,不知是甚麼物件在內。

從此之後,衙內照常安靜。

過了半月,下了一日多雨,這兩個鬼忽然又在發作起來,比先作祟得更是利害,他說:「你下毒手,要我永世不得出見,我如何又得出來了?」

問他說:「你已入在壇內,安靜了半月,卻是如何又得出世?」

鬼說:「你那日抬了去埋,人見那壇重,只說裡面有甚東西,每日有人要掘。

只因有人巡視,不敢下手。

昨晚下雨,巡夜的不出來,所以被人掘開,我們以得跑出。

你斷然還要去請那法師來制我麼?我們兩個如今躲在你兩口子的肚裡,憑我擺佈,那法師也無奈我何。」

只見麻從吾合他老婆的肚裡扯腸子、揪心肝,疼得碰頭打滾的叫喚,只哀告饒命,口裡似「救月」一般,無所不許。

鬼在肚裡說道:「這肚裡熱得緊,住不得,你張開口,待我出去,你也還有幾日命限,我兩個且離卻這裡,先到貓兒窩等你兩個去罷。」

一自一此衙內又復安穩。

到了次年正月,麻從吾被漕撫參劾回籍,想那鬼說貓兒窩相等,要得迴避,問那衙門人。

都說:「如走旱路,離桃源二十里有個貓兒窩;如走水路,離邳州三十里有個毛兒窩。」

麻從吾主意要由水路,迴避那貓兒窩的所在,坐了本廳的官船。

過了邳州以北三十里上,只見丁利國夫一婦一站在岸上。

麻從吾剛只說得一聲「不好」,只見那兩個鬼魂一陣旋風刮到船上。

麻從吾合他老婆一齊的都一自一己采頭髮,把四個眼烏珠,一個個一自一己摳將出來,拿了鐵火箸往一自一己耳內釘將進去,七竅裡流血不止。

麻中桂跪了哀求,鬼說:「我兒,你是好人,不難為你。

你爹娘做人太毒,我奉了天符,方來見世報應。」

麻從吾合老婆須臾之間同時暴死。

麻中桂買棺殯殮,不消說得。

扶了柩回到明水,虧不盡兩個月前,使了三百七十兩銀子,買得人家一所房子,麻中桂就把爹娘的棺木停在正寢,建了幾個醮。

到清明那日,雙棺出殯。

麻中桂滿了服,也便低低的進了學。

麻從吾做了八個月通判,倒在山一陽一縣署了六個月印,被他刮地皮,剔骨髓,弄得有八千銀子淨淨的回家。

麻中桂買許些地土,成了個富翁,後來遭水劫的時候,也同那幾家良善之人不到沖沒,想必因那一點不忍負丁利國的善心所致。

若論麻從吾兩口子的行事,不當有子,豈得有家?可見雖說是遠在兒孫,若是那兒孫能一自一己修身立命,天地又有別樣安排。

若因他父祖作惡,不論他子孫為人好歹,一味的惡報,這報應又不分明了。

再說那嚴列星的果報,更是希奇。

且說了他兩件小事,把那件古今未有的奇聞留在後回詳說。

他初次生了兒子,七八日屙不下屎來,脹得那小孩子的肚就如面小鼓一般,晝夜的啼哭。

仔細看視,原來那孩子沒有糞門。

這有甚法處得?只得看他死便罷了。

第二年又生了個兒子,到了七八日,又是如此。

一個遊方的道人教他使秤梢頭戳開。

依了戳將進去,登時死了。

第三年又生了個兒子,糞門倒是有的,那渾身無數的血孔往外流血,就如他使箭射的那土地身上一般。

這等顯應,他作惡依舊作惡,不知叫是甚麼省改,只等後來盡頭的異報才罷。

真真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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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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