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叫皇天,怨皇天,已知不是好姻緣,今方罷卻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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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

醒世姻緣傳

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

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一婦一

叫皇天,怨皇天,已知不是好姻緣,今方罷卻纏。

脫花鈿,戴花鈿,活人那得伴長眠,琵琶過別船。

——右調《長相思》

狄婆子帶著狄希陳一行人眾從濟南府鵲華橋下處起身,路上閒話。

狄周說起孫蘭姬,道:「昨日我若去得再遲一步,已就不看見他了。

他已是穿了衣裳,正待出來上轎哩。

我迎到他亭子根前,他見我去就站住了,眼裡吊淚,頭上拔下這枝金簪子遞給我,叫我與陳哥好生收著做思念,說合前日那一枝是一對兒。」

狄婆子說狄希陳道:「你這個扯謊的小廝!前日那枝金耳挖子,我問你,你對著我說是二兩銀子換的,這今日不對出謊來了?」

狄希陳說:「誰扯謊來呀?我給了他二兩銀子,他給了我一枝耳挖,不是二兩銀子換的可是甚麼?」

狄婆子說:「你別調嘴!這府裡可也沒你那前世的娘子!我可也再不叫你往府裡來了。

我這一到家,我就叫人炸果子給你下禮,替你娶了媳一婦一子。

你這杭杭子要不著個老婆管著,你就上天!」

狄周媳一婦一說:「這陳哥,怕不的大嫂也管不下他來哩。

這得一位利害嫂子,像娘管爹似的,才管出個好人來哩。」

狄希陳說:「他管不下我來,你替他管這罷麼?」

狄婆子說:「我管你爹甚麼來?好叫你做證見?」

狄周媳一婦一說:「怎麼沒管?只是娘管的有正經。

夜來北極廟上那個穿茄花一色一的婆娘,一情一管也是個會管教漢子的魔王。」

狄婆子問:「你怎麼知道?」

狄周媳一婦一說:「娘就沒看見麼?他在礓察子上,朝東站著,那下邊請紙馬的一情一管是他漢子,穿著穰青布衫,羅帽子,草鑲鞋。

那賣紙馬的只顧挑錢。

那老婆沒吆喝道:『你換幾個好的給他罷。

你看不見我這曬著哩麼?』他流水給了那賣紙馬的好錢,滴溜著紙馬往這裡飛跑。

著了忙的人,沒看見腳底下一塊石頭,絆了個翻張觔斗,把只草鑲鞋摔在一陽一溝裡。

那老婆瞪著眼,罵說:『你沒帶著眼麼?不看著走!這鞋可怎麼穿哩?恨殺我!恨殺我!』這在家裡可這們一個大身量的漢子,叫他唬的只篩糠抖戰。」

狄婆子說:「我見來。

那漢子一情一管是他兒。」

狄周媳一婦一說:「這娘就沒看真。

那婆娘有二十二三罷了,那漢子渾身也有二十七八。

——要不就是後娘;要是親娘,可也捨不的這們降發那兒,那兒可也不依那親娘這們降發。

就是前窩裡這們大兒也不依那後娘這們降發。

一情一管只是漢子!」狄婆子說:「那漢子我沒看真,一情一管是個膿包!好漢子也依老婆降發麼?」

狄周媳一婦一說:「倒不膿包哩。

迭暴著兩個眼,黑殺神似的,好不兇惡哩!正那裡使低錢,惴那賣紙馬的為看人,聽見了媳一婦一子吆喝了兩聲,通象老鼠見了貓的一般,不由的就灘化成一堆了。」

原來這走路的道理,若是一自一己一兩個人,心裡有不如意的事,家裡有放不下的人,口裡沒有說的話,路費帶的短少,天又待中下雨,這本等是十里地,就頂二十里走。

要是同走著好幾個人,心裡沒事,家裡妥貼,路費寬快,口裡說著話,眼裡看著景致,再走著那鋪路,本等是十里,只當得五里地走。

到龍山吃了飯,撒餵了頭口,不到日落時分,到了明水。

狄員外家裡叫人做了飯預備著,從那日西時便就在大門上走進走出,又叫兩個覓漢迎將上去等。

見婆子領了狄希陳來到門上,看見婆子沒甚怒意,見兒子無甚愁容,方才放下了這條肚腸。

狄婆子洗了臉,換了衣裳,正待吃飯,只見薛教授婆子因親家婆一自一己去尋一女一婿,家中也不放心,打聽親家母尋了一女一婿回來,一自一己特來看望。

留住小坐,把那溺尿相遇,那李姑子說的事一情一,並孫蘭姬叫去嫁與當鋪的前後,對著薛親家婆告訴了一遍,大家又笑又喜。

又說姑子有這等的先知。

坐到掌燈以後,方送薛親家母回家。

狄員外催著狄希陳出去見他丈母,那裡催得他動,只得叫人合他娘說,叫來喚他出去。

娘說:「你也叫他有臉來見丈母!委實的我也替他害羞!」他丈母流水說道:「罷,罷,休要催他。

我也改日見姐夫罷。」

送得他丈母去了,才又從新大家吃了晚飯。

再說汪為露一自一從那日死後,各處去打尋小獻寶,再沒蹤影。

還虧了魏氏的父親魏才賒了兩匹白布與他做了衣裳,又講就了二兩八錢銀子賒了一付棗木材板,就喚了三四個木匠合了材,單等小獻寶回家入殮。

直至次日晚上,他方才從城裡賭輸了回來。

還有兩個人押來取「稍」,知他老子死了,方才暫去。

小獻寶有叫無淚的假哭了兩聲,嗔說不買杉木合材,又嗔衣服裹得不好,又嗔不著人去尋他回家,一片聲發作,只問說是誰的主意,口裡一胡一 言亂語的卷罵。

唬得魏氏再也不敢出聲,只在旁邊啼哭。

恰好魏才來到,聽見他裡邊嚷罵,站住了腳,句句聞在耳內,一腳跨進門來,說道:「我把這個忤逆禽一獸 !你老子病了這兩三個月,你是通不到跟前問他一聲。

病重了,給了你二三十兩銀子叫你買布妝裹,買板預備,你布也不買,板也不買,連人也不見,弄得你老子死了,連件衣裳也沒得穿在身上!偏偏的這兩日又熱,我與你賒了這付板來,尋的匠人做了,這那見得我與你主壞了事?你在背地裡罵我,降的娘母子怪哭!如今又不曾妝在裡面,你嫌不好,幾百幾千,你另買好板就是!把這棗木材,我與他銀子,留著我用!」叫人要抬到他一自一己家去。

這小獻寶甚麼是肯服善,一句句頂撞。

那個魏才因彼此嚷鬧,魏才又不與他這棗木材使,這晚竟又不曾入殮,脹得那死一屍一肚子就如個死牛一般。

霜降已過了十數多日,將近要立冬的時節,忽然狂風暴雨,大雷霹靂,把個汪為露的一屍一骨震得爛泥一樣。

次日清早,魏才領了四五個人要抬那棺材去廟裡寄放,虧不盡徒弟金亮公來奔喪,知道小獻寶昨晚方回,汪為露的一屍一首半夜裡被雷震碎,合成的棺材,魏才又要抬去,魏才又告訟他這些嚷罵的話說。

金亮公把小獻寶著實數落了一頓,又再三向魏才面前委曲解勸,留下這口材,雇了幾個土工,把那震爛的一屍一首收拾在那材裡,看了他釘括灰布停當,做了頂三幅布的孝帳掛的材頭。

依了金亮公主意,教他趁熱趕一七出了喪,他又再三不肯,舉了五日的幡。

倒也還虧魏才家四五個親戚與幾個不記仇恨只為體面的學生,還來弔孝點綴,閉了喪,要收完了秋田出殯。

這小獻寶從閉喪以後,日夜出去賭錢。

輸了就來拷一逼一這個後母。

魏氏聽了魏才教道,一分也不肯拿出與他,只說:「我與他夫妻不久,他把我事事看做外人,銀錢分文也不肯托付。

單單的只一交一 一付了前日的那封銀子,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原封取與你了,以外還那裡再有銀子!」小獻寶說:「這幾年,學生送的束修,進了學送的謝禮,與人扛幫作證、受賄講和、攙奪經紀、詐騙拿訛,勻扯來,那一日沒有兩數銀子進門?這都不論。

只是寫了宗昭的假書,得過那總數的銀子,難道沒有五六百金?一月前那李指揮還的本利七十兩,孟長子還的那五十五兩,褚南峰還的那四十兩,這三宗銀子都是經我眼的,這都那裡去了?」

魏氏道:「這三宗銀子卻是都經過你的眼,卻是我的耳朵也不曾經過。

他斷氣的時候,誰教你不在跟前?想是他把這銀子不知寄在那裡,望你不見,極得那眼象牛眼一般,只罵你雜種羔子沒有造化,可惜把這銀子不知迷失那裡去了!你怨的我中甚麼用?我如今同了你到我房中,我把隨身的衣服與鞋鞋腳腳的收拾出來,另在一間房子住著,你把這原舊的臥房封鎖住了。

一自一此時就把這件事來做完。」

小獻寶說:「你不知從幾時就估倒乾淨,一交一 一給我這空房做甚麼?」

魏氏說:「我沒的有耳報,是你肚子的蛔蟲,就知道你要來一逼一拷我的銀子?我就預先估倒了不成!我使的是我陪嫁的兩個櫃,你娘的兩個櫃,我連看也沒看,連鑰匙我還沒見哩!倒是咱如今同著你進去看看極好。」

小獻寶依允,就待進去。

魏氏說:「這不好,你去請了金亮公來,咱屋裡查點,叫他外頭上單子,也是個明府。」

小獻寶果就去請了金亮公來,合他說了所以,窗外與他設了一張桌,一把椅,筆硯紙張。

魏氏同小獻寶進到房裡,將汪為露的衣服並那兩個鎖著的櫃都把鎖來擰了,脫不了他娘的些簪一棒一衣裳,裡邊也還有兩三弔錢;並房裡的燈台錫盆之類,都一一叫金亮公登在單上。

魏氏方把一自一己的衣裳首飾鞋腳之物另搬到小東屋裡居住,汪家的東西盡一情一交一 一付與小獻寶,叫他鎖了門,貼了封皮。

小獻寶心裡,起初也還指望要尋出些銀子來,誰知一分銀子也不曾尋的出。

剛剛他娘的櫃裡有三千多錢,小獻寶要拿了去做賭一博 的本錢,魏氏又要留著與汪為露出殯。

小獻寶說:「就是出殯,沒的這兩三千錢就夠了麼?頭信我使了,我再另去刷刮。」

魏氏說:「要靠著你另去刷刮,這殯就出不成了!且留這錢,不夠,可把我幾件首飾添上;再要不夠,我問徒弟們家告助,高低趕五七出了這殯,看耽誤下了。

這錢我也不收,央金大哥收著。」

金亮公:「師娘這主的是,該把先生這殯出了。

天下的事定的就麼?昨日要入殮,怎麼被雷把先生震的稀爛?師娘也且休要折損首飾,待我合同窗們說去,要斂不上來,師娘再花首飾不遲。

聽說宗光伯也只這幾日回來呀,得他來更好。」

魏氏家裡料理,金亮公外邊傳帖,小獻寶依舊賭錢。

過幾日,宗舉人從河南回到家來,聽知汪為露已死,次日變了服,拿了紙錁,來到靈前弔孝,痛哭了一大場。

請見了魏氏,敘說了些正經話。

魏氏說:「要趕五七出殯,止有三吊多錢做主,別的要仗賴徒弟們助濟。」

宗舉人說:「這也易處。

糧食是家裡有的,師娘且把三吊多錢揀要緊的置辦,別的到臨期待俺們處。

開墳也用不多錢,脫不了有前邊師娘的見成洞子。

可只是先生手裡有錢,可往那裡去了?只在我手裡刷刮了就夠三四百兩。」

魏氏說:「他怎麼沒有錢?他也為我才來,又為我年小,凡是銀錢出入,拿著我當賊似的防備。

瞞著我,爺兒兩個估倒。

昨日病重了,不知誰家,給了一封銀子,從前以往就只遞了這封銀子到我手裡。

我見他著實病重了,遙地裡尋了他兒來,叫他買幾匹布買付板預備他。

他兒還說我見神見鬼的,誰家沒個病?沒的病病就死麼?後來不知怎麼又轉了念頭,說我說的是。

我還待把這封銀子,問他聲給他,他兒說:『人已病的這們樣了,還問他做甚麼?』我原封沒動,拿出來給了他,同著拆開秤了,二十二兩。

他拿了這銀子一溜煙去了,布也沒買,板也沒買,又沒處尋他。

只得俺爹遙地裡賒了兩匹布替他做了兩件衣裳,做了這點帳子,賒了這個棗木材。

那幾日天又倒過來熱,等不見他來,又不敢入了殮,發變的滿街滿巷的氣息。

等到第二日掌上燈,從那裡來了,叫喚了兩聲,一片聲的說不去尋他,做的衣裳又不齊整,買的板又不好,只是問誰主的事。

可可的俺爹來到,聽見了,說了他幾句,說:『嫌材不好,脫不了還沒入殮,你另買好材,把這材抬了去,留著我用!』又沒入成殮。

到了半夜裡,促風暴雨,那雷只做了一聲的響,把那一屍一震的稀爛。

虧了清早他金大哥來員成著入了殮。

一個老子病的這們樣著,你可也守他守,他可也有句話囑付你,跑的山南海北的沒影子。

臨那斷氣,等不將他來,只見他極的眼象牛一般,一情一管待合他說甚麼,如今有點子東西,不知汝唆在那裡迷糊門了。」

宗舉人辭了魏氏回家,金亮公拜他,商議問同窗告助的事。

宗光伯說:「這先生待徒弟也感不出叫人助來。

只是當咱兩個斂他們罷了。

師娘一個年小的一女一人,小獻寶又當不的人數,咱兩個就替他主喪,把先生這殯出了也好。

要蹉跎下了,那小獻寶是倚不就的;看師娘這光景也是不肯守的,——其實這們一個小獻寶,可也守不的。

把同窗都開出名來,厚薄在人,別要拘住了數。

只是舉喪的那日都要齊到,上公祭,送私禮。」

算計停妥,也傳知了狄賓梁。

那狄賓梁把那送禮被罵、學道遞呈的事對著宗光伯告訴了一遍。

宗光伯說:「昨日會著金亮公,他也說來。

先生已是死了,合他計較甚麼?只是有厚道罷了。」

相別回家。

算計到了舉喪的那日,宗光伯、金亮公兩個學生且先一自一己代出銀子來代一辦 了公祭,與了祭軸,只是空了名字,隨到隨填。

這些徒弟們雖然名是師徒,生前那一個不受過他的毒害?比束修、比謝禮,狠似學官一般,誰是喜歡他的?只因宗昭是個舉人,金亮公平日是好人,所以一呼翕應,傳帖上面都打了「知」字,只等至期舉行。

再說魏才一自一從那日與小獻寶嚷鬧以後,便再也不來上門,只有魏氏的弟魏運與魏氏的母親戴氏時常往來。

魏氏手裡的東西,其那細軟的物件都陸續與那戴氏帶了回家,其那狼康的物件日逐都與魏運運了家去,有的不過是兩件隨身衣服留在跟前。

原來那個侯小槐因向年與汪為露爭牆腳結了仇怨,怎還敢與這個老虎做得緊鄰?只得把這住了三世的祖房賤價典了與人,一自一己遠遠的另買了一所房子居住,避了這個惡人開去。

後來也還指了清一陽一溝,溝水流上他門去,作踐了幾番。

一來也虧侯小槐會讓得緊,二來也虧了他漸漸的病得惡不將來。

這侯小槐可可的斷了弦,正要續親。

這魏才夫一婦一背後與一女一兒商議停妥,出了喪就要嫁人。

媒婆來往提說,這魏才因侯小槐為人資本,家事也好,主意定了許他。

只是侯小槐被汪為露降怕了的,雖是做了鬼,也還怕他活將轉來被他打脖,不敢應允。

無奈被那媒婆攛掇,說得亂墜天花,便就慨然允諾了,擇了個吉日,悄悄的下了些聘禮。

原說算計等魏氏出過喪回到娘家,擇期嫁娶。

誰知這魏家機事不密,傳到了小獻寶的耳朵。

小獻寶說道:「繼母待嫁,這也是留他不得,但一絲寸縷不許帶去。」

要收財禮銀二十兩,又要在汪為露墳上使豬羊大祭,方許他嫁人。

誰知這些說話又有人傳與魏家,未免就「八仙過海,各使神通。」

看定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汪為露五七的日子,那一日出殯。

十九日開喪受吊。

宗光伯、金亮公二人絕早的穿了孝衣,先到汪為露家奔喪,料理喪事。

果然預備了一付三牲,齊整祭品,祭軸上寫了祭文,空了名字。

早飯以後,這些傳帖上畫了「知」字的門人都也換了素服,除了各一自一助喪的銀子五錢一兩,也還有二兩三兩的好幾人。

狄希陳他父親與他封了八兩銀子,公分外又同眾人各出祭資一星。

宗昭助銀六兩,金亮公四兩。

總算不料有五十兩出頭的銀子。

宗光伯兩人甚是歡喜,將祭品擺了靈前。

徒弟們序齒排成了班次,學長上了香,獻了酒,行了五拜禮,舉哀而哭。

哀止起來,看那別人眼內都乾號,獨宗光伯、狄希陳兩個哭得悲痛,涕淚滂沱,起來還哭得不止。

小獻寶出來謝了眾人,魏氏又出來獨謝宗、金二人,讓眾人前邊待茶。

把眾人送的助喪銀子,二人照帖點收,不肯一交一 一與小獻寶去,恐他又拿去賭一博 ,仍一自一不成了喪儀。

眾人說道:「宗兄哭得這等悲痛,或者為是先生成就了他的功名,想起先生有甚好處,所以悲傷。

這狄賢弟辭先生的時節也還甚小,卻為何也這等痛哭?我們非不欲也真哭一場,只因沒這副急淚。」

宗舉人道:「我忽然想起那一年徼幸的時節,蒙宗師作興了一個秀才。

先生替我私一自一攬了一個人,收了一百二十兩銀子。

我又不知,又收了人的錢,又使了他一半,先生才說。

我單指這銀子做會試的路費,先生給了我個絕命丹。

我再三央懇先生,只當借一半給我,湊著退銀子還人,先生一毛不拔。

我說:『玉成學生上京,萬一再有寸進,孝敬先生日子正長。

』越發惹出先生不中聽的話來,說:『知道後日事體怎麼?知道有你有我?我且挽到籃裡是菜。

』又說要合我到禮部門前棋盤街上拿了老秀才搏對我這小舉人。

人家嗔怒沒給他說成秀才,催還銀子如火似的。

幾畝地又賣不出去,極的只待上吊,只恨多中了一個舉。

後來為那寫書說分上的事,按院火繃繃的待要拿問,家父又正害身上不好,顧不的,只得捨了家父往河南逃避。

回想『能幾何時,而先生安在哉?』思及於此,不由人不傷感。」

眾人說:「宗兄原來為想這個痛哭,這也痛哭的過。」

內中有一個姓紀,名時中,極是個頑皮,說道:「宗兄的哭是感一激一先生有這些好處。

他見鞍思馬,睹物傷人,這哭的有理。

這狄賢弟的哭師也更痛,小子之惑也滋甚,請無問其詳,願聞其略。」

狄希陳說:「一個師死了,怎麼不哭?甚麼詳不詳,略不略的!」紀時中又戲道:「先生之死也,冠者童子之門人未有出涕者,而子獨為哭失聲,斯子也,必多曠於禮矣夫!」眾人笑向狄希陳道:「他說你合先生有別的勾當,你才是這等痛哭哩。」

狄希陳紅了臉道:「我辭下去的時節,年紀方得十二歲,我就合先生有勾當來?我那一日早到,你在先生裡間內繫了褲子出來,是做甚麼?」

紀時中道:「這也說不通。

我是幾時冠巾?難道這麼個大漢還有別的勾當麼?」

狄希陳說:「難道冠了巾就做不得勾當?我見人家一女一人因做勾當才戴髻哩。

曾點還說冠者得五六人才好。」

紀時中拍掌笑道:「這是他一自一己供的,可見是童子六七人,這十二歲辭去的話說不過了!」眾人說:「狄賢弟,你倒把那痛哭的心腸似宗兄一般實落說了,解了眾人的疑心便罷。

你不肯實說,豈但紀兄,連眾人也都要疑的。」

狄希陳說:「我哭也有所為。」

眾人齊道:「這不必說了。

你卻為何?」

狄希陳道:「我因如今程先生恁般瑣碎,想起從了汪先生五年不曾叫我背一句書,認一個字,打我一板,神仙一般散誕!因此感一激一先生,已是要哭了;又想起昨在府城與孫蘭姬正頑得熱鬧,被家母一自一己趕到城中把我押將回來,孫蘭姬被當鋪裡蠻子娶了家去,只待要痛哭一場,方才出氣。

先在府城,後來在路上,守了家母,怎麼敢哭?到家一發不敢哭了。

不指了哭先生還待那裡哭去?」

眾人也不管甚麼先生靈前,拍手大笑,說完走散。

凡這七日之內,建醮行香,出喪擔祭,有了這宗光伯、金亮公兩個倡義,這些人也所以都來盡禮。

到了二十五日,宗金兩個一自一己原有體面,又有這五十兩銀子,於是百凡都盡像一個喪儀,不必煩說。

街坊上人多有看宗金兩人分上,沒奈何也有許多人與他送殯的。

狄員外也還要來,狄婆子說:「被他村光棍一奴一才罵不夠麼?還有嘴臉去與他送殯!不是我看理的分上,連陳兒也不許去哩!」狄員外道:「這也說得有理。」

送葬的人,有送出村去的,有送兩步摸回家去的。

只有這些徒弟、魏才、魏運、魏氏的母親戴氏、妗母扶氏,同到墳頭。

眾人只見墳上有一頂四人青轎,又有兩個一女一人,又見有幾桌祭品,又見侯小槐也穿了素衣在那墳上。

宗舉人對金亮公道:「這是侯小槐,因是處過緊鄰,所以還來墳上致祭,這不顯得先生越發是個小人了!」一邊忙忙的收拾,下完了葬。

侯小槐叫人抬過祭品去,行了禮,奠過了酒,小獻寶謝了他。

侯小槐脫了上面素服,兩個一婦一人掇過氈包盒子,取出紅衣簪飾,戴氏、扶氏叫魏氏在汪為露墳上哭了一場,拜了四拜,與他換了吉服,叫他將縞素衣裳都脫了放在墳上。

小獻寶看了,呆呆的站著,一聲也做不出來。

那些徒弟們從葬畢,辭過了墳,各已走散。

止剩得小獻寶一人,待了半晌,方問道:「你是嫁與何人,也該先說與我知道。

難道『一毛不拔』,就幹幹的去了不成?在這墳上嫁了人去,連靈也不回,是何道理?」

魏才說道:「我一女一兒年紀太小,在你家裡,你又沒個媳一婦一,雖是母子,體面不好看相;我家又難養活,只得嫁與侯小槐了。

本該與你先說,因你要留他寸絲不許帶去,所以不與你知。

你說要財禮二十兩,也莫說我當初原不曾收你家的財禮;就原有財禮,你兒子賣不得母親;況我與你賒的布共銀八錢四分,材板二兩八錢,我都與你還了銀子,這也只當是你得過財禮了。」

魏才這裡與小獻寶說話,戴氏們撮擁著魏氏上了轎,轎上結了彩,遠處來了八個鼓手。

侯小槐一干男一婦一跟隨了家去;魏才然後也一自一行了。

那小獻寶垂頭搭腦蹭到家中,卻好宗金二人先在他家等候,一交一 一那同窗們助喪使剩的銀子,還有十四兩七錢,與了小獻寶去。

小獻寶說他繼母墳上就嫁了侯小槐去了,嗔宗金二人來得早了,沒了幫手,只得聽他去了。

宗金二人方曉得侯小槐墳上設祭,原是為此,說道:「便是我們在那裡,師母一自一己一情一願嫁人,我們也不好上前留得他。

前日已一自一把家資一交一 一付與你,還有甚說?只得忍氣罷了。

只是先生在日:凡百不留跬步地,儘教沒趣在兒孫。

只此送師泉下去,便是吾儕已報恩。」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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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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