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惟知野雉毛堪受,那識離鸞志可哀!本為糟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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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

醒世姻緣傳

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

天下鹹憎薄倖才,輕將結髮等塵埃。

惟知野雉毛堪受,那識離鸞志可哀!

本為糟糠生厭灃,豈真僧道致疑猜?一自一應一婦一女一聞風避,反要求親送得來。

晁老兒乍離了那富貴之場,往後面想了一想,說:「從此以後,再要出去坐了明轎,四抬四綽的軒昂;在衙門裡上了公座,說聲打,人就躺在地下,說聲罰,人就照數送將入來。

……」想到此處,不勝寂寞。

晁源又恨不得叫晁老兒活一萬歲,做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官,把那山東的泰山都變成掙的銀子,移到他住的房內方好,甚是不快。

那晁夫人看一看,丈夫完完全全的得了冠帶閒住,兒子病得九分九厘,謝天地保護好了,約摸一自一己箱內不消愁得沒的用度。

十月天氣,也還不十分嚴冷,離冬至還有二十多日,不怕凍了河;那時又當太平時節,沿路又不怕有甚盜賊凶險;回想再得一二十日程途,就回到本鄉本土去了,好生快活!頭上的白髮也潤澤了許多,臉上的皺文也展開了許多,白日裡飯也吃得去,夜晚間覺也睡得著。

整走了一個多月,趕到了武城家裡。

六七年不到家的人,一旦衣錦還鄉,那親戚看望,送禮接風,這是形容不盡,不必說起。

那些媒婆知道晁夫人回來了,珍哥已就出不來了,每日陣進陣出,俱來與晁大捨提親,也不管男一女一的八字合得來合不來,也不管兩家門第攀得及攀不及,也不論班輩差與不差,也不論年紀若與不若,只憑媒婆口裡說出便是。

若是一兩家,晁夫人也倒容易揀擇,多至了幾十幾家,連外縣裡都來許親,倒把晁夫人成了「籮裡揀瓜」,就是晁老兒也通沒有個主意,只說憑晁源一自一己主持,我們也主他不得。

一日,又有兩個媒婆,一個說是秦參政宅上敬意差來,一個說是唐侍郎府中特教來至,俱從臨清遠來,傳要進見。

晁夫人恰好與晁老兒同在一處,商量了叫他進來,只見:

一個頸搖骨顫,若不發黃臉黑,倒也是個妖嬈;一個氣喘聲哮,使非一肉一燥皮粗,誰不稱為少一婦一?一個半新不舊青絲帕,斜裹眉端;一個待白不青藍布裙,橫拖胯下。

一個說「老相公向來吉慶,待小一婦一人簷下庭參」。

一個說「老夫人近日康寧,真大人家眼前見喜」。

一個在青布合一色一內取出六庚牌,一個從綠絹挽袖中掏出八字帖。

一個鋪眉苫眼,滔滔口若懸河;一個俐齒伶牙,喋喋舌如干將。

一個說「我題的此門小姐,真真閉月羞花,家比石崇豪富。」

一個說「我保的這家院主,實實沉魚落雁,勢同梁冀榮華。」

一個說「這秦家姊妹不多,單單只有媛一女一,妝奩豈止千金」。

一個說「唐府弟兄更少,諄諄只說館甥,家業應分萬貫」。

一個說得天垂寶像烏頭白,一個說得地湧金蓮馬角牛!

晁老聽了兩個媒婆的話,悄悄對夫人說:「提親的雖是極多,這兩門我倒都甚喜歡,但不知大官兒心下如何?」

那一個秦家使來的媒婆說道:「我臨行時,秦老爺合秦奶奶分付我:『既差你提親,諒你晁爺斷沒得推故,晁大捨就是你的姑爺了。

待姑娘今日過了門,我明日就與你姑爺納一個中書。

』」那唐家使來媒婆也就隨口說:「我來時,唐老爺合唐奶奶也曾分付:『我們門當戶對的人家,晁爺定然慨允。

待你姑爺清晨做了一女一婿,我趕飯時就與他上個知府。

』」

晁老道:「胡說!知府那有使銀子上的哩!」媒婆道:「只怕是我聽錯了,說是上個知州。」

晁老道:「知州也沒有使銀子上的。」

媒婆道:「只怕知府使銀子上不的,知州從來使銀子上的。

晁爺你不信,只叫大官人替唐老爺做上一女一婿,一情一管待不的兩日就是個知州。」

晁老道:「我不是個知州麼?沒的是銀子上的不成!」媒婆道:「晁爺,你不是銀子上的麼?」

晁老道:「你看老婆子胡說!我是讀書掙的。

你見誰家知州知縣使銀子上來?」

媒婆道:「我那裡曉得?我只聽見街上人說,晁爺是二千兩銀子上的。」

晁老道:「你不要聽人的胡說。」

叫媳一婦一子讓二位媒婆東屋裡吃飯:「今日也晚了,你兩個就宿了罷,待我合大官兒商議,咱明日定奪。」

叫人請晁大捨講話,晁大捨不在家中。

原來從那日到了家,安不迭行李,就到監裡看了珍哥,以後白日只在爹娘跟前打個照面就往監裡去了,晚上老早的推往前頭來睡覺,就溜進監去與珍哥宿歇。

到了次日,晁大捨方才回家。

晁住說:「昨日有兩個媒婆從臨清州來與大爺提親,老爺請大爺講話。

我回說,大爺拜客去了。

兩個媒人還在家裡等著哩。」

晁大捨後面見了爹娘,備道兩家到來提親:一家是秦參政的一女一,年十七歲,乙丑十二月初十日卯時生;一家是唐侍郎的一女一,年十六歲,丙寅二月十六日辰時生。

晁大捨看了庚帖,半會子沒有做聲。

晁夫人道:「兩家都是大人家,說閨一女一都極標緻。

你主意是怎的?兩個媒婆都見等著哩。」

晁大捨道:「這是甚麼小事一情一麼?可也容人慢慢的尋思。」

原來晁大捨與珍哥火崩崩算計的要京裡尋分上,等過年恤刑的來,指望簡了罪放出來,把珍哥扶了堂屋。

珍哥又許著替他尋一個美妾,合珍哥大家取樂,說了死誓,不許敗盟。

如今又有這樣大鄉宦人家到來提親,臨清人家的閨一女一沒有不標緻的,況且大人家小姐,一定越發標緻,況且又甚年小。

棄了珍哥,倒也罷了,又只怕說的那誓來尋著,所以要費尋思。

想了一會,說道:「放著這們大人家的一女一婿不做,守那個死罪囚犯做甚!若另尋將來,果然強似他,投信不消救他出來,叫他住在監裡,十朝半月進去合他睡睡;若另娶的不如他,再救他出來不遲;但怎麼把這兩家的都得到手,一個大婆,一個小婆才好?只鄉宦人家,卻如何肯與人做妾?這只得兩個裡頭揀選一個,卻又少這一個有眼一色一的人去相看。」

主意定了,回了爹娘的話,對媒婆道:「兩家都好,只得使人相看揀擇一個,沒有兩個都要的理。」

媒婆道:「我們這兩家姑娘可是不怕人相,也難說比那月裡紅鵝,渾深滿臨清唱的沒有這們個容顏,只是不好叫大官人一自一己看的。

若官人一自一己見了,若不吊了魂靈,我就敢合人賭了。」

說的晁大捨抓耳撓腮,恨不的此時就把那秦小姐、唐小姐娶一個來家,即時就一木掀把那珍哥掀將出去才好。

只是左右思量,沒有這們一個妥當人去相看。

算計要著晁書媳一婦一子去,為人倒也老成只是極沒有眼力,又不敢托他。

尋思了一遭,想到對門禹明吾的奶母老夏為人直勢,又有些見識,央他同晁書媳一婦一合兩個媒婆,備了四個頭口,跟了兩個覓漢,晁書也騎了一個騾子,跟了同去。

到了臨清,媒婆各一自一先去回話,晁書尋了一個下處住歇。

次日,老夏同晁書媳一婦一都扮了這邊的媒人,先到了唐侍郎府裡,見了夫人,說是晁家差去提親,請出小姐相:

五短身材,黑參參的面彈。

兩彎眉葉,黃幹幹的雲鬟。

鼻相不甚高梁,眼睛有些凹塌。

只是行莊坐穩,大家風度一自一存;兼之言寡氣和,閫秀規模尚在。

眾媒婆都見過了禮,說了些長套話,又虛頭奉承了一頓。

唐夫人叫養娘管待了酒飯,每人賞了一百銅錢。

辭了出來,又合那個媒婆到了秦參政宅內,也照先見了夫人,又請見了小姐。

那小姐:

無意中家常素服,絕不矜妝;有時間中竅微言,毫無嬌飾。

舉頭籠一片烏雲,遍體積三冬皚雪。

不肥不瘦,誠王夫人林下之風有矩有模,洵顧新一婦一閨門之秀。

眾人見了,肚裡暗一自一稱揚不了,說世間那有這等絕一色一女一子,敘說了些沒要緊說話。

秦夫人也著人管待酒飯。

門上來通報說:「舅爺來了。」

夫人分付:「請進。」

那舅爺約有三十多年紀,戴著方巾,穿一領羊絨疙搭綢襖子,廂鞋絨襪,是臨清州學的秀才,在道門前開店治生,進來見了夫人。

夫人問道:「武城縣一個晁鄉宦,見任通州知州,兄弟,你可認得他麼?他有個兒子,是個監生,夠多大年紀了?」

舅爺回說:「我不曾認得那晁鄉宦。

我止認得那監生,年紀也將近三十多了。」

夫人問說:「人材何如?家裡也過得麼?」

舅爺說:「人材齊齊整整的,這是武城縣有名的方便主子,那還有第二家不成?姐姐,你問他怎的?」

夫人道:「他家在這裡求親。」

舅爺說:「求那個親?」

夫人道:「就是監生要求外甥為繼。」

舅爺說:「晁監生這一年多了還沒續絃哩?」

夫人道:「你怎麼合他相識?」

舅爺說:「這說起來話長著哩。

他正妻是計氏,後來使八百兩銀子娶了一個唱正旦的小珍哥。

……」夫人聽說,驚道:「阿!原來小珍哥嫁的就是他!」舅爺又說:「一自一從有了小珍哥,就把那大婆子貶到冷宮裡去了。

他家裡有原走的兩個姑子,那日從他大婆子後頭出來,小珍哥說是個和尚道士,合計氏有奸,挑唆晁監生要休他,計氏半夜裡在珍哥門上吊殺了。

計氏哥在咱這道裡告准聯了狀,批在刑廳問,後來解道,打的動不的,在我店裡養瘡,住夠四十日。」

夫人問:「是誰?養甚麼瘡?」

舅爺說:「是晁監生合珍哥的一棒一瘡。」

夫人問道:「連監生都打來麼?」

舅爺說:「監生打了二十,小珍哥打了二十五,兩個姑子俱拶了。

革了監生,問了徒罪。

小珍哥問了絞罪。

他這官司,連房錢飯錢,帶別樣零零碎碎的,我也使夠他百十兩銀子。」

夫人道:「這門親咱合他做不做?」

舅爺說:「這事我不敢主,只姐姐合姐夫商議。

論人家,是頭一個財主;論那監生,一似個混帳大官兒。」

晁書媳一婦一在那廂房吃著飯,聽見舅爺合夫人說的話,心裡道:「苦哉!苦哉!撞見這個冤家,好事多半不成了!」吃了飯,夫人也沒慨許,只說:「老爺往府裡拜按院去了,等老爺回來商議停妥,你遲的幾日再來討信。」

每人也賞了一百銅錢。

辭了夫人出來,往下外行走。

三個媽媽子商量說:「唐家的姑娘人材不大出眾,這還不如原舊姓計的嬸子哩,這是不消提的了。

這秦姑娘倒是有一無二的個美人,可可的偏撞著這們個舅爺打攔頭雷。」

說著,到了下處,備上頭口,打發了店錢起身。

到家見了晁夫人爺兒們,把兩人的人材門第,舅爺合奶奶的話,一一說得明白。

晁大捨將唐家小姐丟在九霄雲外,行思坐想,把一個秦小姐閣在心窩。

秦參政回了家,夫人說了詳細,待要許了親,又因晁源一寵一 娼一婦一,一逼一誣正妻吊死,不是個好人;待要不許,又捨不的這樣一門財主親家,好生決斷不下。

秦參政道:「他舅的話也不可全信,只怕在他店裡住,打發的不喜歡,惱他也不可知。

臨清離武城不遠,咱差秦福去打聽個真實,再為定奪。」

這秦福是秦參政得力的管家,凡事都信任他,卻都妥當。

秦福到了武城,鑽頭覓縫的打聽,也曾問著計巴拉、高四嫂,對門開針鋪的老何,間壁的陳裁,說得那晁大官人沒有半分好處。

秦福家去回了主人的話,秦參政把那許親的心腸冷了五分,也還不曾決絕,只是因看他「孔方兄」的體面,所以割不斷這根膻腸。

這邊晁大捨也瞞了珍哥,差人幾次去央那舅爺在秦夫人面前保舉,許過事成,願出二百兩銀子為謝。

為這件事,倒扯亂得晁大捨寢食不寧,幾乎要害出了單思病來。

又可恨那晁書媳一婦一看得晁大捨略略有時放下,他便故意走到跟前,把秦小姐的花容月貌數說一番,說得那晁大捨要死不生。

再說晁老兒年紀到了六十三歲,老夫老妻,受用過活罷了,卻生出一個過分的念頭:晁夫人房內從小使大的一個丫頭,叫做一春一鶯,到了十六歲,出洗了一個象模樣的一女一子,也有六七成一人 材,晁老兒要收他為妾。

晁夫人道:「請客吃酒,要量家當。

你一自一己忖量,這個我不好主你的事。」

晁老道:「那做秀才時候,有那舉業牽纏,倒可以過得日子。

後來做了官,忙劫劫的,日子越發容易得過。

如今閒在家裡,又沒有甚麼讀書的兒孫可以消愁解悶,只得尋個人早晚伏侍,也好替我縫聯補綻的。」

夫人慨然允了,看了二月初二日吉時,與他做了妝新的衣服,上了頭,晚間晁老與他成過了親。

晁老倒也是有正經的人,這沉湎的事也是沒有的。

合該晦氣,到了三月十一日,家中廳前海棠盛開,擺了兩桌酒,請了幾個有勢力的時人賞花。

老人家畢竟是新婚之後,還道是往常壯盛,到了夜深,不曾加得衣服,觸了風寒,當夜送得客去,頭疼發熱起來。

若請個明醫來看,或者還有救星也不可知,晁源單單要請楊古月救治。

楊古月來到,劈頭就問:「房中有妾沒有?」

那些家人便把收一春一鶯的事合他說了。

那楊古月再沒二話,按住那個「十全大補湯」的陳方,一帖藥吃將下去,不特驢唇對不著馬嘴,且是無益而反害之。

到了三月二十一日,考終了正寢。

晁夫人哭做一一團一 ,死而復一活,在計氏靈前祝讚了一回,要他讓正房停放晁老,把計氏移到第三層樓下。

閤家掛孝,受弔念經,請知賓管事,請秀才襄禮。

晁源在那實事上不做,在那虛文倒是肯尚齊整的。

畫士一面傳神,一陰一陽一官寫喪榜,晁大捨嫌那「奉直大夫」不冠冕,要寫「光祿大夫上柱國先考晁公」。

那一陰一陽一官扭他不過,寫了,貼將出去。

但凡來弔孝的,紛紛議論。

後邊一個陳方伯來吊,見了大怒道:「孝子不知事體,怎麼相禮的諸兄也都不說一聲,陷人有過之地!」吊過孝,晁源出來叩謝,陳方伯叫他站住,問他道:「尊翁這『光祿大夫上柱國』是幾時封的?」

晁源道:「是前年覃恩封的。」

陳方伯道:「這『光祿大夫上柱國』是一品勳階,知州怎麼用得?快快改了!只怕縣官來吊,不大穩便。」

晁源依舊換了奉直大夫,貼將出去;又要叫畫士把喜神畫穿攀有蟒玉帶金帕頭。

那畫士不肯下筆,說:「喜神就是生前品級;令尊在日,曾賜過蟒玉不曾?且一自一來不曾見有戴金帕頭的官,如何畫戴金帕頭?」

晁源道:「我親見先父戴金帕頭,怎說沒有?」

畫士道:「這又奇了!這卻是怎的說話?」

晁源道:「你不信,我去取來你看,我們同了眾人賭些甚麼?」

畫士道:「我們賭甚麼好?」

晁源道:「我若取不出金帕頭來,等有人來上祭的大豬,憑你揀一口去。

你若輸了,干替我畫,不許要錢。」

兩下說定了。

晁源走到後邊,取了一頂朝冠出來,說道:「何如?我是哄你不成!」眾人笑道:「這是朝冠,怎麼是金帕頭!」大家證得他也沒得說了。

又說:「既不好把這個畫在上面,畫戴黑丞相帽子罷。

我畢竟要另用一個款致,不要與那眾人家一般才好。」

畫士道:「這卻不難,我與畫了三幅;一幅是朝像;一幅是尋常冠帶;一幅是公服像。

這三幅,你卻要二十五兩銀子謝我。」

晁源也便肯了。

畫士不一時寫出稿來。

眾人都道:「有幾分相似。」

畫士道:「揭白畫的,怎得十分相肖?幸得我還會過晁老先生,所以還有幾分光景;若是第二個人,連這個分數也是沒有的。」

晁源說:「你不必管象與不像,你只畫一個白白胖胖,齊齊整整,扭黑的三花長鬚便是,我們只圖好看,那要他像!」畫士道:「這個卻又奇了!這題目我倒容易做,只恐又有陳老先生來責備,我卻不管。

再要畫過,我是另要錢的。」

晁源道:「你只依我畫,莫要管。

除卻了陳老先生,別人也不來管那閒帳。」

那畫士果然替他寫了三幅文昌帝君般的三幅喜像。

晁源還嫌須不甚長,都各接添了數寸,裱背完備,把那一幅蟒衣帕頭的供在靈前。

亂亂烘烘的開了十三日吊,念了十來個經,暫且閉了喪,以便造墳出殯。

思量要把計氏的靈柩一同帶了出去,好與秦宅結親。

這十三日之內,晁源也只往監裡住了三夜,其外俱著晁住出入照管。

請了一陰一陽一官,擇定四月初八日破土,閏四月初六日安葬。

晁源也便日逐料理出喪的事體,備了一分表禮,三十兩書儀,要求一胡一 翰林的墓誌、陳布政的書丹、姜副使的篆蓋,俱收了禮,應允了。

又發帖差人各處道喪;又遍請親朋出喪墳上助事;叫了石匠,磨礱志石;又差人往臨清買乾菜、紙張、磁器、衫篙、孝布、果品之類;又叫匠人刻印志銘抄本;又叫匠人紮彩冥器,靈前墳上,各處搭棚;又在臨清定了兩班一女一戲,請了十二位禮生;又請姜副使點主,劉游擊祀土;諸事俱有了次第。

都虧了對門禹明吾凡事過來照管,幸得晁源還不十分合他拗別。

又請了那個傳神的畫士畫了兩幅銷金紅緞銘旌。

到了四月二十四日,開了喪。

凡系親朋都來弔祭,各家親朋堂客也盡都出來弔喪。

晁源又送了三兩銀子與那武城縣的禮房,要他攛掇縣官與他上祭,體面好看。

二十五日,典史柘之圖備了一副三牲祭品,一自一來弔孝;又撥了四個巡役,抗了四面長柄巡視牌,每日在門看守。

晁源恐怕管飯不周,每日每人折錢二百,逐日見支;又差人與柘典史送了兩匹白紗孝帛。

二十六日,鄉紳來上公祭,先在靈前擺設完備。

眾鄉紳方挨次進到靈前,讓出陳方伯詣香案拈香,抬頭看見靈前供著一幅戴帕頭穿大紅蟒衣白面長鬚的一幅神像,站住了腳,且不拈香,問道:「這供養的是甚麼神?」

下人稟道:「這就是晁爺的像。」

陳方伯道:「胡說!」向著一自一己的家人說道:「你不往晁爺家擺祭,你哄著我城隍廟來!」把手裡的香放在桌上,抽身出來,也不曾回到廳上,坐上轎,氣狠狠的回去了,差回一個家人拜上眾位鄉紳,說:「陳爺撞見了城隍,身上恐怕不好,不得陪眾位爺上祭,先一自一回去了。」

又說:「志銘上別要定上陳爺書丹,陳爺從來不會寫字。」

晁源道:「我已就是這幅喜神!也不單少了老陳光顧。

但志銘上石刻木刻俱已完成,已是改不得了。」

眾人雖然勉強祭了出來,見陳方伯回去,也是不甚光彩。

卻說秦夫人的兄弟,前日說話的那位舅爺,因晁源許了他重謝,隨即改過口來,在那秦夫人面前屢屢攛掇。

秦夫人倒也聽了他的前言,不信他的後語。

只是「有錢」兩個字梗在那秦參政的心頭,放丟不下,聽見晁老不在了,正在出喪,要假借了與他弔孝,要一自一己看看他家中光景,又好一自一己相看晁大捨的人材。

晁大捨預先知道了,擺下齊整大酒,請下鄉宦姜副使、一胡一 翰林相陪;從新另做新孝衣孝冠,要妝扮的標緻。

秦參政吊過孝,晁大捨出到靈前叩謝。

秦參政故意站定了腳,要端詳他的相貌,領略他的言談,約摸他的年紀。

秦參政眼裡先有了一堵影壁,件件都看得中意;出到廳上,也肯坐下吃他的酒,點了戲文,回去與夫人商議,有八九分許親的光景。

那秦小姐知道事要垂成,只得開口對夫人說道:「他家裡見放著一個吊死的老婆,監裡見坐著一個絞罪老婆;這樣人也定不是好東西了。

躲了他走,還恐怕撞見,忍得把個一女一兒嫁了與他!你們再要提起,我把頭髮剪了去做姑子出了家!」夫人把一女一兒的話對秦參政說,方才割斷了這根心腸。

晁大捨這裡還道事有九分可成了。

不覺到了閏四月初六日,將計氏的喪跟了晁老一同出了。

晁夫人還請得計家的男一婦一都來奔喪送葬,一來看晁夫人分上,二來也都成禮,計都合計巴拉也都沒有話說。

到了墳上,把兩個靈柩安在兩座棚內,題了主,祀了土,俱安下葬。

送殯的親朋陪了孝子回了靈到家。

晁大捨因麥子將熟,急急的謝了紙,要出莊上去收麥,收完了麥,又要急急提那秦家親事,也就忙得沒有工夫,連珍哥監裡也好幾日不曾進去。

到了初八日復過三,叫一陰一陽一官灑掃了中堂,打點到雍山莊上。

誰知這一去,有分叫晁大捨:豬羊走入屠家,步步卻尋死路。

且聽下回著落。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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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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