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淑陶席上可為珍,案列凌雲策,門羅立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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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

醒世姻緣傳

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

樂得英才為教育,先知羽翼斯文。

淑陶席上可為珍,案列凌雲策,門羅立雪人。

惟慮冥頑能敗塾,嬉游荒業離群。

一隅徒舉枉艱辛,師勞功不倍,弟怨道非尊。

——右調《臨一江一 仙》

聖賢千言萬語叫那讀書人樂道安貧,所以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泌之洋洋,可以樂饑」、「並口而食,易衣而出,其仕進必不可苟」。

我想說這樣話的聖賢,畢竟一自一己處的地位也還挨的過得日子,所以安得貧,樂得道。

但多有連那一畝之宮,環堵之室,負郭之田,半畝也沒有的,這連稀粥湯也沒得一口呷在肚裡,那討疏食簞瓢?這也只好挨到井邊一瓢飲罷了,那裡還有樂處?孔夫子在陳,剛絕得兩三日糧,那從者也都病了,連這等一個剛毅不屈的仲由老官尚且努唇脹嘴,使一性一傍氣,嘴舌先生。

孔夫子雖然勉強說道:「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我想那時的光景一定也沒有甚麼樂處。

倒還是後來的人說得平易,道是「學必先於治生」。

但這窮秀才有什麼治生的方法?只有一個書鋪好開:拿上幾百兩本錢,搭上一個在行的好人夥計,一自一己身子親到蘇杭買了書,附在船上,一路看了書來,到了地頭,又好賺得先看。

沿路又不怕橫徵稅錢。

到了淮上,又不怕那鈔關主事拿去攔腰截斷了平分。

卻不是一股極好的生意?但裡邊又有許多不好處在內:第一件,你先沒有這幾百銀子的本錢。

第二件,同窗會友,親戚相知,成幾部的要賒去;這言賒即騙,禁不起騙去不還。

第三件,官府雖不叫你納稅,他卻問你要書。

你有的應付得去,倒也不論甚麼本錢罷了。

只怕你沒有的書,不怕你不問鄉宦家使那重價回他;又不怕你不往遠處馬頭上去買。

買得回來,還不知中意不中意。

這一件是秀才可以做得生意?做不得了。

至於甚麼段鋪、布鋪、綢鋪、當鋪,不要說沒這許多本錢,即使有了本錢,賺來的利息還不夠與官府賠墊,這個生意又是秀才們做不得的。

除了這個,只得去拾大糞:整擔家挑將回來,曬乾,軋成了末,七八分一石賣與人家去上地;細絲白銀、黃邊錢,弄在腰裡。

且是官府離得家裡莊田甚遠,這糞且運不回去,他除了上地,難道怕他取去吃在肚裡不成?但這等好生意,裡面又有不好在裡邊:第一件,人從坑廁邊走一走過,熏得你要死不活。

被窩中一自一己放個屁熏得還要噁心頭疼,撞見一個糞擔還要跑不及的迴避,如今一自一己挑了黃蔥蔥的一擔把把,這臭氣怎生受得!若像往時不用本錢,將了力氣營利,倒也不管他遺臭罷了。

如今那拉屎的所在,都是鄉先生孝廉公問官討去為餬口之資的;那拾糞的必定先在那討廠的人家納了租稅,方許你在那廠裡拾曬。

為甚麼用了本錢不做那乾淨營生,卻幹這惡臭的勾當?這件營運又是秀才們治不得生的。

又想一件主意,卻只也用本錢。

但凡人家有賣甚麼柳樹棗樹的,買了來,叫解匠鋸成薄板,叫木匠合了棺材,賣與小戶貧家,殯埋亡者,人說有合子利錢。

那官府有死了人的,他用的都是沙板,不要這等薄皮物件,所以不用當行,也不怕他白白拿去。

但這樣好生意,裡面又生出不好的來:第一件不好,一個好好的人家,乾乾淨淨的房屋,層層疊疊的都放了這等凶器,看了慘人。

二件,新近又添了當行,凡是官府送那鄉宦舉人的牌扁,衙門裡邊做甚麼斷間版齙,提學按臨棚裡邊鋪的地平板,出決重囚,木驢樁橛,這都是棺材鋪裡備辦。

為甚拿了本錢,當了行戶,做這樣忖害人不利市的買賣?所以這賣棺材又不是秀才治生的本等。

除了這幾樣,想有一件極好的生意出來。

看官!你猜說這是件甚麼生意?卻是結一交一 一官府。

起頭且先與他做賀序,做祭文,做四六啟;漸漸的與他賀節令,慶生辰。

成了熟識,或遇觀風,或遇歲考,或遇類試,都可以仗他的力量,考在前邊,瞞了鄉人的耳目浪得虛名;或遇考童生,或遇有公事,乘機屬托,可以徼幸厚利,且可以誇耀閭裡,震壓鄉民。

如此白手求財,利名兼盡,豈不美哉?卻不知這等好事之中,大有不好之處:第一件,你要「未去朝天子,先來謁相公」,你要結識官府,先要與那衙役貓鼠同一眠 ,你兄我弟,支不得那相公架子,拿不出那秀才體段。

要打迭一派市井的言談,熬煉一副涎皮頑鈍的嘴臉;茁實處,還要拿出錢把鈔來時常的請他吃酒吃麵。

聽事吏是兄,門子是弟,禮房先生是朋友,直堂書辦是至親,皂隸快手都是相識。

把這些關節打通,你才得與那官府講話。

第二件,如今的官府,你若有甚麼士氣,又說有甚麼士節,你就有韓柳歐蘇的文學,蘇黃米蔡的臨池,且請你一邊去閒坐。

必定有那齊人般的一副面孔,趙師擯般的一副腰骨,祝怡般的一副舌頭,婁師德的一副忍一性一,還得那「鐵杵磨針」的一段工夫,然後更得祈禹狄的一派緣法,你便濃濟些的字,差不多些的文章,他也便將就容納你了。

既然結識了官府,你便走到衙門口傳桶邊,那些把門的皂隸,直宿的門公,倒也落得沒人攔阻,得以與那些管家相見。

但這第三件,更要賠出小心,拿出和氣,費些本錢,服些低小,也不是要他在官府面前讚揚,只是求他不在官府面前謗毀。

有了這三件實落的工夫,便是那扳高接貴的成仙得道之期。

但神仙又有五百年一劫哩,畢竟要過了這一劫,神仙才是神仙。

若這個大劫過不去,目下雖然是個神仙,犯了劫數,打在地獄天牢裡受罪,比那別的鬼魂受苦更一自一不同。

看官!你再猜說是甚麼劫數?卻是要保佑祝讚得那官府功名顯達,一些也沒有跌磕。

使那護法天尊成了佛祖,這演法的才得做了伽藍。

若是那相處的官蹭蹬一蹭蹬,這便是孫行者隱在火焰山,大家俱著。

怕的是那彈章裡面帶上一個尊名,總然不做欽犯干連,這個麟閣標名,御覽相批,傳聞天下,妙不可言。

又有吃了那官虧的百姓,惱得我的仇人都來歸罪,架說報冤,這才關係著身家一性一命。

想到這利少害多,榮輕辱重,得暫失久,這等經營又不是秀才的長策。

夜晚尋思千條路,惟有開墾幾畝硯田,以筆為犁,以舌作耒,一自一耕一自一鑿的過度。

雨少不怕旱干,雨多不怕水溢,不特飽了八口之家,一自一己且還要心廣體胖,手舞足蹈的快活。

且更度脫多少凡人成仙作佛,次者亦見一性一明心。

使那有利沒害的錢,據那由己不由人的勢,處那有榮無辱的尊。

那官府衙役,大叔管家,除非他尋上我的門來算計作踐,這是說不得的,卻不是我尋上他的門去求他凌辱。

所以千回萬轉,總然只是一個教書,這便是秀才治生之本。

但這教書又要曉得才好。

你只是一自一己開館,不要叫人請去。

若是一自一己開的書堂,人家要送學生來到,好的我便收他,不好的我委曲將言辭去。

我要多教幾人,就收一百個也沒人攔阻得;我若要少教幾人,就一個不收,也沒人強我收得。

師弟相處得好,來者我也不拒;師弟相處不來,去者我也不追。

就是十個學生去了兩個,也還有四雙;即使去了八個,也還剩一對。

我慢慢的再招,一自一然還有來學。

若是人家請去,教了一年,又不知他次年請與不請;傍年一逼一節被人家辭了回來,別家的館已都預先請定了人,只得在家閒坐,就要坐食一年。

且是往人家去,又要與那東家相處。

若是東家尊師重友,成了好好相知,全始全終,好合好散,這便叫是上等。

若再得幾個好率教的學生,不枉了父兄請師的好意,不負了先生教訓的功勞,名曰師生,一情一同父子,這又是上上等。

若是那父兄村俗熏人,輕慢師友,相待不成相待,禮文不成禮文,只那學生都是英才,這也還可曲就,此是二等。

若是東家致敬盡禮,一情一文一交一 一至,學生卻是頑皮。

「生鐵必難成金,化龍定是鰍鱔。」

使了東家的學貺,不見教導的功勞。

目下不見超凡,已為惶恐;後日墮為異類,尋源更是羞人;這是教劣等的學了。

若是一自一己處館,遇有這般劣貸,好好的辭他回去,豈不妙哉?人家請去的門館,撞見此等的冤家,還有甚麼得說?你不捏了鼻子受他一年?

狄員外的兒子狄希陳起先都是附在人家學堂裡讀書,從八歲上學,讀到這一年,長成十二歲,長長大大,標標緻致的一個好學生,凡百事一情一,無般不識的伶俐;只到了這「詩雲」「子曰」,就如糨糊一般。

從八歲到十二歲,首尾五年,一自一「趙錢孫李」讀起,倒也讀到那「則亦無有乎爾」。

卻是讀過的書,一句也背不出;讀過的字,一畫也寫不來。

一來也是先生不好,書不管你背與不背,判了一個號帖,就完了一日的工夫。

三日判上個「一溫一 」字,並完了三日的工夫。

砌了一本仿,叫大學生起個影格,丟把與你,憑他倒下畫,豎下畫。

沒人指教寫,便一胡一 塗亂抹,完了三四十張的紙。

你要他把那寫過的字認得一個,也是不能的。

若說甚對課調平仄、講故事、讀古文,這是不用提起的了。

這一年十二月十五,早早的放了年下的學,回到家中,叫人捍炮仗,買鬼臉,尋琉璃喇叭,踢天弄井,無所不至。

狄員外一自一己原不大識字,凡是甚麼禮柬請帖與人通問的套語,都是央一個秀才趙鶴松代筆。

因年節要與薛教授家素姐追節,備了衣服花粉、果品腥餚,停停噹噹的只等趙鶴松寫帖,卻好趙鶴松搖會去了,不在家裡。

狄員外正在極躁,只見狄希陳戴了一個回回鼻子,拿了一根木斫的關刀,趕了一隻鹿尾的黃狗,吆天喝地的跑將過來。

狄員外倒也不曾理論。

倒是狄希陳的母親看見,說道:「陳兒,過來!你讀了五年之書,一年認十個字,你也該認得五十個字了。

頭長身大的學生,戴著回回鼻跳搭,極的個老子象猴似的!這帖子你不該寫麼?」

狄希陳也不答應他娘,狐哨了一聲,在他娘面前跳了一跳,一陣的去了。

直等趙鶴松回來,方才寫了帖子,日西時分才打發送了禮去。

薛家收了,回了枕頂、男一女一鞋腳。

回來到了燈下,狄員外娘子又指著狄希陳說道:「這們大小,讀了五六年書,一個送禮的帖子還叫個老子求面下一情一的央及人寫,你也知道個羞麼?」

狄希陳雌牙裂嘴,把兩隻手望著他娘舞哩。

被他娘變了臉,一手扯將過來,胳膊上扭了兩把,他就撇著嘴待哭。

他娘說:「好小廝!你仔敢哭,我就一頓結果了你!你好好的拿那讀過的書來認字我看!」他還不動。

他娘在胳膊上又是兩把。

狄員外說:「你還不快著取書去哩?惹起你娘的一性一子來,你是知道的,我還敢扯哩?說我不管教你,只怕連我還打,沒個人拉他哩!」

狄希陳才敦蹄刷腳的取了才讀的一本下《孟子》來。

他娘掀開一張,指著一個一個的叫他認。

他指著那書道:「天字、上字、明字、星字、滴字、溜字、轉字。」

他娘劈脖根一巴掌。

狄希陳說:「怎麼呀?我認字罷,你又打我呀?」

他娘說:「好小廝!我起你的皮!你哄你那傻爹罷了,你連我這不戴帽兒的漢子也哄起來了!誰家這聖人爺的書上也有『天上明星滴溜溜轉』來?」

狄員外道:「這是怎麼說?我倒還沒有聽出來哩。」

他媽說:「了不的!了不的!這是你尋的好先生,教的好孩子!沒天理的男盜一女一娼!萬劫不得人身的臭忘八雜種羔子!把人家孩子耽誤得這們樣的!罷,罷!我這飯吃不成,寧可省下來請個先生家教他!你明日就去合他丈人商議,另請一個有些天理吃人飯的秀才,我寧可三茶六飯服事他!」

狄員外說:「一自一家的孩子不出氣,你只抱怨先生。

你不信,另尋一個也不怎麼的,脫不了那年發水,神靈說他有個成都府經歷的造化哩。

隨他去做成都府經歷罷。」

他娘道:「你說的通是屁話!好叫你教孩子!成都府經歷可也要認的個字,沒的就不標個票子?他聽見你這話,他還想待讀書哩?我不管!另請了好先生,他不用心讀書,我只合你算帳!你要明日不合他丈人去說,我就一自一己合他丈母去說!只怕他丈人聽說這們個杭杭子,只怕還退親哩!」狄希陳說:「罷,退親才好哩!我還不待要那小薛妮子呢!住房子的小菊姐,不標緻呀?」

他媽說:「好!好!好長進的話!你爹信了那神靈的話,只怕還哄殺你不償命哩!」亂哄一後晌。

睡到次日清早,狄員外娘子催著狄員外起來,梳了頭,去拜薛教授,商量又另請先生。

薛教授說:「這是極該。

就是俺薛如卞,過了年也是十一了,通也不成個讀書。

小冬哥也過了年九歲,也是該讀書的時候。

不然,我請個先生教一女一婿合兩個兒罷。」

狄員外道:「親家說那裡話。

親家被那年水沖了,還不大方便。

親家只替我留心髹訪個好學問的,咱請了他來家,管他的飯,束修厚著些兒,只圖他用心教孩子們。

薛大哥合一女一婿都請過去讀書,都是我照管,親家別要費事。」

薛教授說:「要不我合親傢伙著也罷。

只是書房我可沒有,只得獨累親家。」

狄員外道:「書房不打緊,咱新要的楊一春一那地鋪子,咱家有見成的木頭乾草,蓋上兩三座房,是都不打緊的事。

到其間,還有個妻侄,也是十一二了,叫他四個在一堆讀書。」

薛教授說:「我合親家都察聽著。」

留狄員外吃早飯,沒坐來了。

有一個程樂宇,名字叫是程英才,是個增廣生員,原在水寨唐家教了二年學,年終辭了來家,嫌水寨離的家遠,要就近尋一個館。

狄員外與薛教授商議要請他教書。

狄員外說:「程樂宇為人,合他相處了這些年,倒也沒有見他有甚麼難相處的事。

每次也都考在前頭。」

薛教授說:「為人既好相處,又沒考不去,這就好。

咱也還得個人先通一通兒,講講束修,講妥了,咱可去拜他。」

狄員外道:「親家說的是。

我就教人合他說。」

狄員外使了一個投犁的沈木匠,是程樂宇的親戚,央他去說:「共是十一二、十三四的四個學生,管先生的飯,一年二十四兩束修,三十驢柴火,四季節禮在外,厚薄憑人送罷。」

沈木匠一一的說了。

程樂宇一些也沒有爭論,慨然允了。

沈木匠回了狄員外的話。

狄員外說:「既是請先生,還得旋蓋書房哩,就仗賴沈把總你來拾掇拾掇罷。

這頭年裡也還有十來日的工夫,你先來收拾著木料,咱擦過節去就動土。

趕過了燈節,好教學生上學。」

沈木匠應承去了。

與薛教授商議,擇了十二月二十二日,同了狄員外的妻弟相朝號棟宇,備了三個眷生全帖,一個公請啟,同到程樂宇家拜過,遞了請啟。

程樂宇也即日都回拜了。

狄員外看著沈木匠刷括梁棟戶闥門窗。

轉眼到了正月初三吉日,興功修蓋。

有錢的大家凡百方便,不足二十日蓋完了書房。

那年立的一春一早,天又暖和,連牆都泥得乾淨。

選了正月二十六日入學的吉日,請程樂宇到館。

三個東家領了四個學生:狄希陳學問不濟,序齒他卻是個學長;第二是相棟宇的兒子相於廷;第三是薛如卞;第四是薛如兼。

送了贄禮,每個三星。

拜了四拜。

三個東家遞了酒,坐了一會,別了回家。

先生上了公座,與他們上書。

狄希陳讀的還是《下孟》。

相於廷讀的是《小雅》。

薛如卞讀的是《國風》。

薛如兼讀的是《孝經》。

別的都易易的正了字下去,惟狄希陳一個字也不認得,把著口教,他眼又不看著字,兩隻手在袖子裡不知舞旋的是甚麼,教了一二十遍,如教木頭的一般。

先生教,他口裡捱哼,先生住了口,他也就不做聲。

先生沒奈何的把那四五行書分為兩截教他,教了二三十遍,如對牛彈琴的一般;後又分為四截,又逐句的教他,那裡有一點記一性一!先生口裡教他的書,他卻說:「先生,先生,你看兩個雀子打仗!」先生說:「呃!你管讀那書,看甚麼雀子?」

又待不多一會,又說:「先生,先生,我待看吹打的去哩!」先生說:「這教著你書,這樣胡說!」一句書教了百把遍,方才會了;又教第二句,又是一百多遍。

會了第二句,叫那帶了前頭那一句讀,誰知前頭那句已是忘了!提與他前頭那句,第二句又不記的。

先生說:「我使的慌了,你且拿下去想想,待我還惺還惺再教!」

卻好放吃晌飯,狄希陳回去對著狄員外道:「這先生合我有仇。

別的學生教一兩遍,就教他上了位坐著一自一家讀,偏只把我別在桌頭子上站著,只是教站的腿肚子生疼,沒等人說句話就嗔。

我待還跟著汪先生去讀書哩。」

狄員外說:「快悄悄兒的!叫你娘聽見,扭二十把下不來哩!」相於廷說:「四五行書,先生總教了他夠三十遍,他一句也念不上來;又分成兩節兒教他,又念不上來;又分了四節子,他只是看雀子;又待去看門口吹打的。

先生吆喝了兩句。」

狄員外說:「你三個叫先生教了幾遍就會了?」

相於廷說:「我合薛如卞沒教,只正了正字。

薛如兼教了三遍,就一自一家念上來了。」

狄員外說:「這先生同不的汪先生,利害多著哩。

你還像在汪先生手裡撒津。

別說先生打你,只怕你娘那沒牙虎兒難受。」

狄希陳說:「打呀!怎麼井合河裡有蓋子麼,廚屋裡不是刀?咱家沒放著繩麼?另托生托生才新鮮哩。」

狄員外長吁了兩口氣。

他娘從廚屋裡看著人送了先生的飯,來打發狄希陳合相於廷吃了飯,兩個往學裡去了。

先生又直著脖子教了半日,那裡教得會一句。

將又天晚上來,只得放學;排了班,先生要出對子,對完了,才許作一個揖回去。

先生問說:「你一向都對的是幾個字的?」

相於廷合薛如卞說:「對四個字的。」

薛如兼不言語。

狄希陳說:「汪先生手裡從來沒對對子。」

先生把相於廷合薛如卞出了一個四字課:「穿花蛺蝶」。

相於廷對了個「一激一水蛟龍」,薛如卞對了「點水蜻蜓」。

先生都喜,說:「對的極好!」又出了一個兩字:「薄霧。」

薛如兼對了「輕風」。

狄希陳等了半日,對了個「稠粥」,先生替他改了「長虹」。

作揖辭了回去。

狄希陳到了家裡,跳天唆地,抱怨先生瑣啐,要辭了先生。

次早,睡了不肯起來,把被來蒙了頭,推說身直有病,口裡唧唧噥噥的叫喚。

狄員外慌做一一團一 ,他母親摸得他身上涼涼爽爽的,又不發熱,罵道:「不長進的孽種!不流水起來往學裡去,你看我掀了被子,趁著光腚上打頓鞋底給你!」

狄希陳使一性一謗氣,一頓穿了襖褲,繫上襪子,也只說他穿完衣服,要往書房裡去。

他原來怕他娘當真揭被去打,所以穿上衣裳。

穿了衣裳,仍一自一蓋了被子睡覺,說肚子太一陽一腰腿一齊都疼起來。

又是他娘走去揭過被,拿了他的一隻鞋,掀開他的綿襖,脊樑上兩鞋底,打得殺狠地動的叫喚。

狄員外說:「你打他怎麼?只怕他真個是害那裡疼可哩。」

他娘拿著鞋底,望著狄員外肩膀上結實實的打了一下,罵道:「我把你這個老虔婆,我就合你對了!你待幾日,我也氣得過。

剛才昨日上了學,今日就妝病,守著你兩個舅子,又是妹夫,學給你丈人,叫丈人丈母惱不死麼!」

狄員外左哄右哄,哄的穿上道袍子,叫了狄周送到他書房裡去。

別人拿上書去,湯湯的背了,號上書,正了字,好不省事。

只是這個「成都府經歷老官」,從此以後,先生在外邊費嘴,他令尊令堂在家裡磨牙。

若不會讀書,也不會頑,這也還叫人可憐而不可怒,恰又亙古以來的奇怪頑皮之事都是他干將出來。

一日夏天,先生白日睡了晌覺,約摸先生睡濃的時候,他把那染指甲的鳳仙花敲了一塊,加了些白礬,恐那敲濕的鳳仙花冷,驚醒了,卻又在日一色一里曬一溫一 了,輕輕的放在先生鼻尖上面,又慢慢的按得結實。

先生睡起一大覺來,那花已蔭得乾燥,吊在一邊,連先生曉也不曉得,只是染得一個血紅的鼻子。

先生照鏡,見好好的把個鼻子嗟了,悶悶可可的不快活。

那曉得是他弄的神通。

茅坑邊一根樹橛,先生每日板了那根樹橛,去坑岸上撅了屁一股解手。

他看在肚裡。

一日,他卻起了個早走到書房,拿了刀把那樹橛著根的所在周圍削得細細的,止剩了小指粗的個蒂絲,仍舊把土遮了。

先生吃過了早飯,仍舊又上坑解手,三不知把那樹橛一扳,腦栽蔥跌得四馬攢蹄,仰在那茅坑裡面,一自一己又掙不起來,小學生又沒本事拉他,只得跑去狄家叫了兩個覓漢,不顧齷齪,拉了出來。

脫了一身衣裳,借了狄員外上下衣巾鞋襪,走了家去,把那糞浸透的衣裳足足在河裡泡洗了三日,這臭氣那裡洗得他去。

看那樹橛,卻是被人削細了那根腳。

追究起來再沒有別人,單單的就是狄希陳一個,告訴了狄員外。

只得再三與先生賠禮,將那借穿的一櫳衣裳賠了先生。

一日,有一個朋友來尋程樂宇說話,程樂宇同他出去。

狄希陳見先生去了,爬在院子裡一株大槐樹上頑耍。

忽然先生走了回來,熱得通身的汗,解了衣服,叫學生掇了一把椅子,放在樹下乘涼。

他見先生坐在樹下,又不敢走得下來,急了尿,從樹上呼呼的溺了下來。

先生伸了頭,正在那裡打盹,可可的灌了先生一口,淋得先生醒來,喚下來打了十來板子。

一日,放了晚學,走到那山溪裡邊洗澡,遠遠看見程樂宇走到,他把河底裡的沙泥帶頭帶臉塗抹得遍身都是。

程樂宇乍然看見,也還吃了一驚,仔細認得是人,又細看方知就是狄希陳,問說:「你洗澡便了,卻為何滿身都塗抹了泥沙?」

他說:「我若不塗了臉面,恐怕水裡鑽出龜鱉來,要認得我哩!」程樂宇適然撞見薛教授,正立在門前,告訟這事,又是可惱,又是可笑。

一日裡,見先生坐在那裡看書,他不好睡覺,妝瞭解手,摘了出恭牌,走到茅廁裡面,把茅廁門裡邊閂了,在門底鋪了一自一己一條夏布裙子,頭墊了門枕,在那裡「夢見周公」。

先生覺得肚中微痛,有個解手之一情一,拿了茅紙走到那邊推門,那門裡邊是閂的,只道有學生解手。

走得回來,肚內漸疼得緊,又走了去,依舊不曾開門,只得又走回來。

等了又一大會,茅廁門仍舊不開,查系誰個在內,人人不少,單只不見了一個狄希陳。

先生之肚又愈疼難忍,覺得那把把已鑽出屁一眼來的一般,叫人去推那廁門,他也妝起肚疼,不肯拔了閂關,且把那肩頭抗得那門樊噲也撞不進去。

人說:「先生要進去出恭,你可開了門。」

他說:「哄我開了門,好教先生打我!」程樂宇說:「你快開了門,我不打你。」

他說:「果真不打我?先生,你發個誓,我才開門。」

先生又不肯說誓,他又不肯開門,間不容髮的時候,只聽得先生褲內澎的一聲響亮,稠稠的一脬大屎盡撒在那腰褲襠之內。

極得那先生跺了跺腳,一自一己咒罵道:「教這樣書的人比那忘八還是不如!」相於廷只得回去與他姑娘說了,拿了狄員外的一腰洗白夏褲,又叫狄周來伺候先生洗刮換上。

薛如卞口號一首詩道:

孔門三千徒弟,誰如狄姓希陳?染鼻溺尿拔橛,專一侮弄西賓。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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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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