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凶門孽貫已將盈,轉禍為亨賴一女一英。廣出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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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

醒世姻緣傳

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

第三十六回 沈節一婦一操一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

凶門孽貫已將盈,轉禍為亨賴一女一英。

廣出腴田莛族子,多將嘉谷濟蒼生。

義方開塾兒知孝,慈靜宜家妾有貞。

偶爾違和聊作楚,虛空保護有神明。

人間的一婦一女一,在那丈夫亡後,肯守不肯守,全要憑他一自一己的心腸。

只有本人甘心守節,立志不回的,或被人一逼一迫,或聽人解勸,回轉了初心,還嫁了人去;再沒有本人不願守節,你那旁邊的人攔得住他。

你就攔住了他的身子,也斷乎攔不住他的心腸,倒也只聽他本人一自一便為妙。

有那等一婦一人心口如一,不願守節,開口明白說道:「守節事難,與其有始無終,不若慎終於始。」

明明白白沒有子一女一,更是不消說得。

若有子一女一,把來一交一 一付了公婆,或是一交一 一付了伯叔,又不把他產業帶去,一自一已靜靜的嫁了人家;那局外旁人就有多口的,也只好說的一聲:「某家一婦一人見有子一女一,不肯守節,嫁人去了。」

也再講不出別的是非。

這是那樣上等的好人,雖不與夫家立甚麼氣節,也不曾敗壞了丈夫的門風。

又有一等有兒有一女一,家事又盡可過活,心裡極待嫁人,口裡不肯說出,定要坐一個不好的名目與人。

有翁姑的,便說翁姑因兒子身故,把媳一婦一看做外人,凡百偏心,衣食都不照管。

或有大伯小叔的,就說那妯娌怎樣難為,伯叔護了一自一己的妻妾,欺侮孤孀。

還有那上沒了翁姑,中間又無伯叔,放著身長力大、親生被肚的兒子,體貼勤順的媳一婦一,只要一自一己嫁人,還要忍了心說那兒子忤逆,媳一婦一不賢,尋事討口牙。

家裡嚷罵,還怕沒有憑據,拿首帕踅了頭,穿了領布衫,跪到稠人鬧市,稱說兒子合媳一婦一不孝,要到官府送他;圍了許多人留勸回來,一連弄上幾次,方才說道:「兒子媳一婦一不孝,家裡存身不住,沒奈何只得嫁人逃命求生!」捲了細軟東西,留下些狼抗物件,一自一己守著新夫,一團一 圓快活;致得那兒子媳一婦一一世做不得人,這樣的也還要算他是第二等好人。

再有那一樣歪拉邪貨,心裡邊即與那打圈的豬、走草的狗、起騍的驢馬一樣,口裡說著那王道的假言,不管甚麼丈夫的門風,與他掙一頂「綠頭巾」的封贈;又不管甚麼兒子的體面,與他蔭「忘八羔子」四個字的銜名。

就與那征舒的母親一樣,又與衛靈公家的南子一般。

兒子又不好管他,旁人又只管恥笑他。

又比了那唐朝武太后的舊例,明目張膽的橫行;天地又扶助了他作惡,保佑他一婬一興不衰,長命百歲,致得兒一女一們真是「豆腐吊在灰窩,吹撣不得!」

這三樣是人家大老婆幹的勾當。

還有那等人家姬妾,更是希奇。

男子漢多有一寵一 妾棄妻的人,難道他不曉得妻是不該棄的,妾是不應一寵一 的?當不得那做妾的人剛剛授了這個官職,不由得做此官便會行此禮在漢子跟前虛頭奉承,假妝老實,故作勤儉,哄得那昏君老者就是狄希陳認字一般,「天上明星滴溜溜的轉」。

漢子要與他耍耍,妝腔捏訣:「我身上不大一自一在,我又這會子怕見如此,我又怕勞了你的身體。」

哄得漢子牢牢的信他是志誠老實的一婦一人,一些也不防閒。

他卻背後踢天弄井。

又是《兩世姻緣記》上說道:用那血點燒酒,哄那老垂。

聽見有那嫁了人的寡一婦一、養了漢的一女一人,他偏千一婬一萬歪、斧剁刀披,扯了淡,信口咒罵。

昏君老者不防他燈台不照一自一己,卻喜他是正氣的一女一人;觀他恥笑別人,他後來斷不如此。

敬他就是神明,信他就如金石,一愛一他就如珍寶,事奉他就如父母。

看得那結髮正妻即是仇人寇敵,恨不得立時消化,讓了他這一愛一妾為王。

看得那正出子一女一,無異冤家債主,只願死亡都盡,叫他一愛一妾另一自一生兒。

再不想一自一己七老八十的個棺材楦子,他那身強火盛的妖一精一,卻是戀你那些好處?不揣一自一己的力量,與他枕頭上誓海盟山,訂那終身不二的迂話。

這樣癡老,你百般的奉承,淳淳的叫他與你守節,他難道好說:「你這話,我是決不依的!你死了,我必要嫁人;再不然,也須養漢。」

就是傻瓜呆子也斷乎說不出口,只得說道:「你且放心,這樣嫁人養漢的歪事,豈是吃人飯做出來的?我是斷乎不的。

就是萬分極處,井上沒有蓋子,家中又有麻繩,寧可死了,也不做這不長進的勾當!倒只是你的大老婆不肯容我,你那兒子們問我要你遺下的東西,你死去又與我做不的主!」哭哭啼啼的不住。

有那正經的男子曉得那正妻不是這般的毒貨,兒子們不是歪人,憑他一激一聒,不要理他;有那等沒正經的昏人,當真信以為真,與他千方百計防禦那正經的妻子,還有寫了遺囑,把他收執,日後任他所為,不許那兒子說他。

他有了這個丹書鐵券,天地也是不怕的了,也不消等他甚麼日後,只要你把腿一伸,他就把翅膀一晾,他當初罵別人的那些事件,他一件件都要扮演了出來。

若是家裡的老婆還在,這也還容易好處:或是叫他娘家領去,或是做主教他嫁人,他手裡的東西,也不要留下他的,與他拿了出去,這就叫是「破財脫禍」。

只是那沒有大老婆的人家,在那大兒子們手裡,若是那兒子們都是不顧體面的光棍,這事也又好處;只怕上面沒嫡妻,兒子們又都是戴頭識臉的人物,家中留了這等沒主管的野蜂,拿了那死昏君的亂命,真真學那武甙的作為,兒子們也只好白瞪了眼睛干看。

世上又沒有甚麼綱紀風化的官員與人除害,到了官手裡,像撮弄猢猻一樣,叫他做把戲他看。

這樣的事,萬分中形容不出一二分來,天下多有如此,今古亦略相同。

奉勸那有姬妾的官人:把那恩愛畢竟要留些與一自一己的嫡妻,把那一情一義留些與一自一己家的兒子,斷不可做得十分絕義。

若是有那大識見的人,約得一自一己要升天的時節,打發了他們出門然後一自一己發駕。

這是上等。

其次倒先寫了遺囑與那兒子,托他好好從厚發嫁,不得留在家中作孽;後日那姬妾們果然有真心守志的,兒子們斷不是那狗彘,趕他定要嫁人;若是他作起孽來,可以執了父親的遺囑,容人措處,不許他一自一己零碎嫁人。

所以說那嫁與不嫁只憑那本人為妙,旁人不要強他。

只因要說晁家一春一鶯守節故事,不覺引出這許多的話來。

這一春一鶯原是一個裁縫的一女一兒,那裁縫叫是沈善樂,原是一江一 西人,在武城成衣生理。

因與武城縣官做了一套大紅劈絲員領,縣官央人十二月二十四日方從南京使了十七兩銀子連補子買得回來,要趕出來新節穿著,叫了沈裁去裁。

縣官因一自一己心一愛一的衣服,親一自一看他下剪。

那沈裁他便沒得落去,不過下剪的時候不十分扯緊,鬆鬆的下剪罷了。

但看了這般猩血紅的好尺頭,不曾一些得手,怎肯便一自一干休?狠命的噴了水,把熨斗著力的熨開,定要得他些油水。

但這紅劈絲只是宜做一女一鞋,但那一女一鞋極小也得三寸,連脫縫便得三寸五分。

他便把那四葉身一葉大衿共足足偷了一尺七寸;二尺二寸的大袖,替他小了三寸,又共偷了尺半有零;後邊擺上,每邊替他打下二寸闊的一條;每隻袖又都替他短了三寸;下狠要把熨斗熨的長添,卻又在那大襟前面熨黃了碗大的一塊。

二十六日做起,直等到二十九日晚上方才催完一交一 一進。

次日元旦,縣官拜過了牌,脫了朝服,要換了紅員領各廟行香,門子抖將開來與官穿在身上,底下的道袍長得拖出來了半截,兩隻手往外一伸,露出半截臂來,看看袖子剛得一尺九寸,兩個擺裂開了半尺,道袍全全的露出外邊。

一個元辰五鼓的時候,大吉大利,把一個大爺氣得做聲不出,叫差人快拿裁縫。

一面且穿了舊時的吉服,各廟裡行過了香,回到縣裡,那裁縫還不曾拿到,只得退了回衙,家中拜歲飲酒。

外面傳梆報說:「裁縫拿到。」

他夫人問說:「這新年初一,為甚的拿裁縫?」

縣官把那員領的事一情一對了夫人告訟,一面叫人取那員領進去,穿上與夫人看。

大家俱笑將起來,倒把那一肚皮的氣惱笑退了八分。

夫人問說:「衣服已做壞了,你拿他來卻要怎生發落?」

縣官說:「且打四十板子,賠了員領,再趕他出境。」

夫人說道:「新年新節,人家還要買物放生。

你只當聽我個分上,不要打他,也不要趕他出境,只叫他賠這員領罷了。」

縣官道:「夫人的分上倒也該聽,只是氣他不過。」

夫人說道:「這樣小人,你把手略略的一抬就放他過去了,有甚麼氣他不過?」

夫人做了主張,叫人把這套員領發出與他,叫他把做壞的員領比樣押著他火速賠來。

家人到傳桶邊分付,他還有許多的分理,家人說道:「你還要強辯?適間不是夫人再三與你討饒,四十個大板,趕逐你出境哩!你還不快些賠來,定要惹打!」他拿了這套做壞的員領走到家中,也過不出甚麼好年,低了頭納悶。

他想出一個法來:恩縣有一位鄉宦,姓公,名亮,號燮寰,兵部車駕司員外,養病在家,身長剛得三尺,短短的兩根手臂。

這沈裁原也曾答應過他,記得他是正月初七日生日。

他把員領底下爽利截短了一尺有零,從新做過,照了公鄉宦的身材,做了一套齊整吉服,又尋一副上好的白鷴金補綴在上面,又辦了幾樣食品,趕初七早晨,走到公家門上,說:「聞得公爺有起官的喜信,特地做了一套吉服,特來駕壽,兼報陞官。」

門上人傳了進去。

這公鄉宦原是宦一情一極濃的人,當他的生日,報他起官,又送吉服,著實的喜歡。

叫那沈裁進去,他把一個紅氈包托了那套員領,看了甚是齊整,又有幾品一精一致食物,喜得公鄉宦極其優待,留住了兩日,足足的送了二十兩紋銀,打發他吃飯起身。

他卻不往家來,拿了這銀子竟上臨清要買南京紅劈絲賠那縣官的員領。

走到段店,看中了表裡兩匹,講定了十六兩銀;往袖中取銀包,那裡有甚銀子!從道袍一條大縫直透著一肉一的布衫,方知是過浮橋的時節被人割了綹去,只落得叫了一聲「好苦」!紅段也不曾買成,當吊了那穿的道袍,做了路資,就如那焦文用賠了人銀子回去的一般。

差人又正來催一逼一。

幸得縣官上東昌臨清與府道拜節事忙,夫人又時時的解勸。

差人因是熟識的裁縫,也還不十分作踐。

兩口子算計把這一股財帛沒了,還那裡再有這股總財賠得起這套員領?若是拷打一頓,免了這賠,倒也把命去罷挨了。

但拷打了依舊又賠,這卻再有甚麼方法?

正苦沒處理會,恰好一個人拿了一隻天鵝絨皮,插了草走過。

他叫到跟前,看那個皮又大又有絨頭,夠做兩個帽套的材料,講做了四錢銀子買了,又到段鋪裡面買了幾尺鏡面白綾,喚了一個毛毛匠做了兩頂極冠冕的帽套。

他想到那鄉宦一胡一 翰林冬間故了,有兩個公子甚不曉得世務,每日戴那貂鼠帽套慣的,這丁憂怎好戴得?一春一初又甚寒冷。

他倚了平日的主顧,甜言蜜語,送這兩頂天鵝絨帽套與他。

那兩位一胡一 公子戴慣了帽套,偏又一春一寒得異樣,一個做了個白布面白綾裡的幅巾,一個做了個表裡布的圍領脖。

正苦那不齊整,一見了這雪白厚毛的暖耳,喜不一自一勝,每人五兩銀奉酬,酒飯還是分外。

他有了些物,也解了一半愁煩;但此外便再沒有一些方法。

差人漸漸的催促緊將上來,無可奈何,只得把一自一己一個十一歲的一女一兒喜姐賣了完官。

叫了媒婆老魏老鄒領到人家去賣,足足要銀七兩。

領了幾家,出到四兩的便是上等的足數,再也不添上去。

適值晁夫人要買個使一女一隨任,晁夫人看得中意,先出四兩,添到五兩,媒錢在外。

講允肯了,媒婆叫他父母收銀立約。

臨別的時節,母子扯了痛哭,不肯分離。

他母親囑付道:「你既賣在人家,比不得在一自一己爹娘手裡,務要聽奶奶指使;若不聽教道,要打要罵,做娘的便管你不著!梳頭洗面,務要學好。

第一不要偷饞抹嘴,第二不要松放了腳。

你若聽說聽道,我常來看你;如你不肯爭氣,我也只當捨你一般。」

真是哭得千人墮淚!連那晁夫人也眼淚汪汪,問說:「你等難捨難離,年成又不是甚麼不好,有甚急事賣他?」

這裁縫婆子不說一自一己老公可惡,只說:「與縣官做了一套員領,縣官一性一子喬,嫌員領做得不好,立了限要賠,得銀十六兩才夠。

恩縣鄉宦公爺濟助了二十兩,拿到臨清去買段子,浮橋上被人割了。

昨日又蒙一胡一 爺家二位相公助了十兩,還少一半,沒奈何,只得賣了孩子賠了他。」

晁夫人說:「既是一胡一 相公助了十兩,難道那做壞的員領賣不出一半錢來?何須賣這孩子?」

他說:「那做的員領又不發出,分外還要另賠。」

晁夫人道::「阿彌陀佛!酷刻這窮漢的東西,叫人賣兒賣一女一的!你有了十兩,又是這賣孩子的五兩,這才十五兩了。

你說得十六兩才夠,別的哩?」

沈裁婆子道:「有了這個,還要得二兩才夠攪纏的。

昨臨清講住的一套大紅雲劈就是十六兩,這來往的盤纏襯擺紗補子二兩還不夠,上下還差著二兩哩。」

晁夫人說:「你這二兩往那裡一操一兌?」

他說:「到家裡看,還有幾件衣裳,幾件破爛傢伙,都損折了添上。」

晁夫人甚是慘傷,叫他吃飯。

臨去,晁夫人說:「也罷,我再給你二兩銀,完成了這件事罷,省得你又別處騰挪。」

那一婦一人千恩萬謝,與晁夫人念佛不了。

晁夫人又道:「你放心一自一去,我不是作踐人家孩子的人。

你得閒就來看,我也不嗔。

看這孩子爽爽利利的,一定也不溺床 ,我另給他做被子蓋。」

那一婦一人拿了銀子去了。

晁夫人摩弄著他,哄他吃飯,又給他果子吃,黑夜叫他在炕腳頭睡,叫他起來溺尿。

扎括的紅絹裌襖,綠絹裙子,家常的綠布小棉襖,青布棉褲,綽藍布棉背心子,青布棉翁鞋,青綢子腦搭,打扮的好不乾淨!又不叫做甚麼大活。

帶到華亭,又到通州;回到家長了一十六歲,越發出跳得一個好人。

晁知州要收他為妾,從新又叫了他爹娘來到,與了他十二兩財禮。

做了樁新的衣服,打了首飾上頭。

沈裁縫兩口子也就來往。

晁知州不在了,沈裁縫兩口子極有個叫他一女一兒嫁人家的意思。

知道一女一兒有了五個月身孕,方才沒好做聲。

到冬裡生了兒子,晁夫人把他一女一兒看得似珍寶一般,又便不好開口。

意思要等他滿了晁知州的孝,再慢慢的與晁夫人講。

到了三年,晁知州將待脫服,晁夫人一來也為他生了兒子,二則又為他脫服,到正三月天氣,與一春一鶯做了一套石青縐紗衫、一套枝紅拱紗衫、一套水紅湖羅衫、一套玄一色一冰紗衫,穿了一條珠箍,打了一雙金珠珠排、一副小金七鳳、許多小金折枝花、四個金戒指、一副四兩重的銀鐲;也與小和尚做的一領栗子一色一偏衫、纓紗瓢帽、紅段子僧鞋、黃絹小褂子;奶子也做了衣裳;丫頭養娘,家人閤家人媳一婦一,也都有那脫服的賞賜。

到了三年的忌日,請了真空寺智虛長老做滿孝的道場。

各門的親戚,晁思才這班內外族人,沈裁的一家子,都送了脫服禮來。

後晌散齋管待,完了醮事,一春一鶯換了一色一衣,打扮的嬌嬌滴滴個美人,從頭都見了禮,大家方散。

待了一月,沈裁的婆子拿了一盒櫻桃、半盒子碾轉,半盒子菀豆,來看晁夫人,再三謝前日打擾;坐了許久,與晁夫人說道:「有一件事特來與奶奶商議,也不是強定奶奶必然要做,我也不曾與喜姐說知,該與不該,只在奶奶與閨一女一娘兒兩個一自一己的主意。

人家有那缺少兒一女一無米無柴的,也都還要守志。

何況閨一女一守著奶奶這等恩養,跟前守著哥哥,住著花落天宮的房子,穿的吃的是那樣的享用,可放著那些不該守?但只是年紀太小,今年整才二十歲了,往後的日子長著哩。

奶奶合他商議,他的主意看是怎麼,省得他後日抱怨娘老子。」

一春一鶯道:「我見你端著兩個盒子來,只道你說甚麼好話,原來是說這個!你已是把我賣了兩番錢使用了,沒的你又賣第三番麼?這是三四年裡頭供備的你的肥虱了,只怕我另嫁人去,別人家沒有似這樣供備你的!奶奶有了年紀,哥哥這們一點子,叫我嫁了人去,你這話是風是傻?」

他娘說道:「你看麼!我沒說叫奶奶合你商議麼?我也沒曾一逼一住叫你嫁。

這是做娘老子來盡你的話。

你一自一己願意守志,沒的倒不是好?從此說定,往後就再不消提了。」

晁夫人說道:「你娘也該有這一盡。

他知道你心裡是怎麼?萬一你心裡不願住下,不趁著這年小合你說,到有了年紀又遲了。

你既說不嫁,這是你看長。

我六七十的人了,能待幾年守著孩子?這們的大物業,你受用的日子長著哩。

這不今年你二十歲了?破著我再替你當四五年家,你渾身也歷練的好了,一交一 一付給你,也叫我閒二年,一自一在一自一在。」

說話中間,小和尚拿著他奶母子的一隻鞋,飛也似的跑了來。

奶子蹺著一隻腳,割蹬著趕。

晁夫人說:「你是怎麼?」

奶子說:「我剛在那裡纏纏腳,哥哥拿著我一隻鞋跑了來了。」

小和尚拿著鞋,把手一逼一在脊樑後頭,撲在晁夫人懷裡,把那鞋照著他奶子一撩,說:「娘,你看俺媽媽的『運糧船』呃!」惹的一家子呱呱的大笑。

又問晁夫人要了幾點子紗羅,叫他沈姐與他做「豆姑娘」,一春一鶯說:「我不做,我待嫁人家去哩。」

小和尚又跑到晁夫人懷裡問說:「俺沈姐說他要嫁人家去哩。

怎麼是嫁人家?」

晁夫人說:「他嫌咱沒飯給他吃,又嗔你叫他做這個做那個的,不在咱家,另往人家去哩。」

小和尚地下打滾,說:「我不要他往人家去,我去打那人家!」晁夫人說:「你起來,別要打滾。

等他真個要去,我合你說,你可打那人家去。」

小和尚從此以後,凡遇吃飯,就問說:「娘,給沈姐飯吃了沒有?看他又要嫁人家。」

晁夫人道:「咱往後只是給他飯吃,你再休題了。

這嫁人家可不是好話。」

小和尚說:「這不是好話麼?」

誰知他極有記一性一,果然從此以後就便再也不說,也就再不叫他扎媳一婦一、剪人兒,諸般的瑣碎。

沈裁兩口子合晁夫人一春一鶯一自一此都相安無事,再也不題此事。

光一陰一似箭,日月如梭,一春一鶯年長三十歲。

晁夫人七十四歲。

小和尚長了十四歲,留了頭髮,變了個唇紅齒白的好齊整學生,讀書甚是聰明,做的文章有了五六分的光景,定了姜副使的老生一女一兒。

這年二月盡邊,晁夫人因雍山莊上蓋房上梁,季一春一江一 請晁夫人出去看看,原算計不兩日就回,穿的也還是棉衣。

不料到了莊上,天氣暴熱起來,又沒帶得裌襖,只得脫了棉衣,光穿著兩個綿綢衫子,感冒了風寒,著實病將起來。

捎信到城,一春一鶯叫了人合尹三嫂說了,即時鎖了門,叫晁書、晁鳳兩個媳一婦一子好生看著,同了尹三嫂、小和尚即刻奔出鄉去。

晁夫人甚是沉重。

一春一鶯和小和尚萬分著忙,請人調理。

到了七日,發表不出汗來,只是極躁。

小和尚想道:「我聽的人說:『父母有病,醫藥治不好的,兒一女一們把手臂上的一肉一割下來熬了湯灌了下去就好。

』這叫是『割股救親』。

娘病得如此沉重,或者合那股湯灌下,必定就有汗出。

又聽得說:『割股不可令父母知道。

如知道了,更反不好。

』」算計往那裡下手,又尋下了刀瘡藥並扎縛的布絹,拿了一把風快的裁刀,要到那場園裡邊一座土地廟內,那裡僻靜無人,可以動手。

走到廟前開進門去,只見地下一折帖子,拾起來看,上面寫道:「汝母不過十二日浮災,今晚三更出汗。

孝子不必割股,反使母悲痛。」

小和尚見了這帖,想道:「這個事是我一自一己心裡舉念,再沒有人知,如何有此帖在地?只怕是土地顯神,也不可知。

既說今夜三更出汗,不免再等這半日。」

神前磕了頭,許說:「母親好了,神前掛袍,吃三年長素。」

許畢,袖了刀子回家。

晁夫人越發跑躁得異常,一春一鶯、尹三嫂、小和尚三人不住的悲啼,一連七夜,眼也不曾得合。

看看二更將盡,晁夫人躁得見神見鬼,一交一 一了三更,躁出一身冷汗,晁夫人漸漸安穩,昏昏的睡熟了去。

三個著己的人輪班看守。

直到次早日出醒來,想吃蜜水,呷了兩三口;停了一會,想要粥吃,又吃了一鍾米湯。

一日一日,漸漸到了十二日,果然好了。

又將息了幾日,恐家中沒人,扎掙著都進了城。

小和尚方與母親說知土地廟顯靈,要去掛袍。

晁夫人都與他置辦完備,亦即吃了素。

晁夫人待要不依他吃,他又對神前許過的,依了他吃素,心裡又甚是疼愛得緊,也甚覺難為。

小和尚又取出帖子來看,止剩下一張空紙,並沒有一些字跡。

晁夫人說:「你等黑了燈下看,一定有字。」

果然真真的字在上面,眾人看了,甚是希奇。

可見:

孝順既有天知,忤逆豈無神鑒?惡人急急回頭,莫待災來悔懺!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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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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