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請君但看枯髏骨,猶為兒孫作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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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

醒世姻緣傳

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

父母惟其疾所愁,守身為大體親憂。

請君但看枯髏骨,猶為兒孫作馬牛。

話說晁家有個家人,叫是李成名,脅肢裡夾著這張狐皮,正走出門去,要送到皮園裡硝熟了,趕出來做成座褥,新年好放在馬上騎坐。

誰知出門走了不上數十步,一隻極大的鷂鷹從上飛將下來,照那李成名面上使那右翅子盡力一拍,就如被巨靈神打了一掌,將挾的狐皮抓了,飛在雲霄去了。

李成名昏了半晌,懵懵掙掙走到家來,面無人一色一,將鷂鷹拍面奪了狐皮去的事一一與晁大捨說了。

幸得晁大捨家法不甚嚴整,倒也不曾把李成名難為,只說「可惜了那好皮」幾聲,丟開罷了。

到了除夕,打疊出幾套新衣,叫書辦預備拜帖,分付家人刷括馬匹,吃了幾杯酒,收拾上床 睡定。

又與珍哥床 上辭了辭舊歲,也就摟了脖項,睡熟去了。

只見一個七八十歲的白鬚老兒,戴一頂牙白絨巾,穿一件半新不舊的褐子道袍,說道:「源兒,我是你的公公。

你聽我說話:你的爹爹與你掙了這樣家事,你不肯安分快活,卻要一胡一 做。

沒要緊,卻領了一夥婆娘,男一女一混雜的,打甚麼圍?被鄉里笑話,也還是小事,你卻惹下了一件天禍!雍山洞內那個狐姬,他修煉了一千多年,也盡成了氣候,泰山元君部下,他也第四五個有名的了。

你起先見了他,不該便起一個邪心,你既是與他有緣了,他指望你搭救,你不救他也還罷了,反把他一箭射死,又剝了他的皮,叫人拿去硝熟。

你前日送客,劈面打你的也是他,昨日那個鷂鷹使翼拍打李成名臉的也是他。

幸得你們父子俱正是興旺的時候,門神、宅神俱不放他進來。

適間你接我來家受供,那狐姬挾了他那張皮坐在馬台石上,他見我來,將你殺害他的原委備細對我告訴,說你若不是動了邪心,與他留戀,他一自一然遠避開去,你卻哄他到跟前,殺害他的一性一命。

他說明早必定出門,他要且先行報復,待你運退時節,合夥了你著己的人,方取你去抵命。

又說道:你媳一婦一計氏雖然不賢惠,倒也還是個正經人。

只因前世你是他的妻子,他是你的丈夫,只因你不疼愛他,嘗將他欺賤,所以轉世他來報你。

但他只有欺凌丈夫這件不好,除此別的都也還是好人。

所以他如今也不曾壞你的門風,敗你的家事,照舊報完了這幾年冤孽,也就好合好散了。

你如今卻又不恕。

你前世難為他,他卻不曾難為你,他今世難為你,你卻更是難為他,只怕冤冤相報,無有了期了!你聽公公說,明日切不可出門,家中且躲避兩個月,跟了你爹娘都往北京去罷,或可避得災過。

若起身時,將莊上那本硃砂印的梵字《金剛經》取在身邊。

那狐姬說道,要到你莊上放火,因有這本經在莊,前後有許多神將護衛,所以無處下得手。

城中又因你媳一婦一三世前是他同會上人,恐怕又驚嚇了計氏。

這等看起來,他必是怕那《金剛經》的。」

臨行,卻將珍哥頭上拍了一下,說道:「何物一婬一妖,致我子孫人亡家破!」

晁大捨即時驚醒,方知是個異夢。

珍哥亦從夢中魘叫醒來,覺得在太一陽一邊煞實疼痛。

聽了更鼓,正打五更四點。

晁大捨一面起來穿衣,一面合珍哥說:「咱前日那個狐狸,不該把他射死。

我適才做了個夢,甚是古怪。

我過兩日對你告訴。」

心裡也就有幾分害怕,待要不出門去,又尋思道:「身上已復原了,若不出門,大新正月裡,豈不悶死人麼?這伙親朋知我不出門,都來我家打攪,酒席小事,我也沒有這些精神陪他。」

左思右想,「還是出門,且再看怎生光景?」

一面梳洗完備,更了衣,天地灶前燒了紙,家廟裡磕了頭,天也就東方發亮了。

只見珍哥還在床 上害頭疼,起不來,身上增寒發熱的。

晁大捨說道:「你既頭疼,慢些起來罷。

我出動到廟裡磕個頭,再到縣衙裡遞個帖,我且回家。

咱大家吃了飯,我再出去拜客不遲。」

晁大捨穿了一件荔枝紅大樹梅楊段道袍,戴了五十五兩買的一頂新貂鼠帽套。

兩個家人打了一對紅紗燈,一個家人夾了氈條,兩個家人拿了拜匣,又有三四個散手跟的,前呼後擁,走出大門前。

上得馬台石上,正要上馬,通像是有人從馬台石上著力推倒在地。

那頭正在石邊,幸得帽套毛厚,止將帽套跌破了碗大一塊,頭目磕腫,像桃一般,幸而未破。

昏去半日,方才抬進家來,與他脫了衣裳,摘了巾幘,在珍哥對床 上睡下。

方信夜間做夢是真,狐一精一報冤是實,也就著實害怕。

珍哥又頭疼得叫苦連天。

一個在上面床 上,一個在窗下炕上,哼哼唧唧的不住。

過了元旦,初二早辰,只得又去請楊古月來看病。

楊古月來到房內,笑說道:「二位害相思病哩!為甚麼才子佳人一齊不好?」

一邊坐下,敘說了幾句節間的閒話。

晁大捨告訴了昨早上馬被跌的根原,又說:「珍哥除夕三更方睡,五更夢中魘省,便覺頭疼,身上發熱,初一日也都不曾起來。」

楊古月回說:「你兩個的病,我連脈也不消看,猜就猜著八九分:都是大家人家,年下事忙,勞苦著了;大官人睡的又晚,起又早,一定又吃了酒多。」

又將嘴對了晁大捨的耳朵慢慢說道:「又辭了辭舊歲,所以頭眩眼花,上了上馬,就跌著了。」

一面說,一面把椅子掇到晁大捨床 邊,將兩隻手都診視過了,說道:「方纔說的一點不差!」又叫丫頭將椅子掇到珍哥炕邊。

丫頭將炕邊帳子揭起半邊,持在鉤上。

珍哥故妝模樣,將被蒙蓋了頭。

楊太醫道:「先伸出右手來。」

看畢,又說著:「伸出左手來。」

又按了一會,乘那丫頭轉了轉面,著實將珍哥的手腕扭了一把。

珍哥忍痛不敢做聲,也即就勢將楊古月的手挖了兩道白皮。

楊古月一自一己掇轉椅子,說道:「是勞碌著了些,又帶些外感。」

叫人跟去取藥,辭了晁大捨。

家人引出廳上,吃了一大杯茶。

晁大捨封了一兩藥金,差了一個家人晁奉山跟去。

須臾,取藥回來,養娘刷洗了兩個藥銚,記了分明,在一個火盆上將藥煎中。

晁大捨的藥脫不了還是「十全大補湯」;且原無別的症候,不過是跌了一一交一 一,藥吃下去倒也相安。

珍哥的藥是「羌活補中湯」,吃下去,也出了些汗,至午後,熱也漸漸退了,只是那頭更覺疼得緊。

晁奉山媳一婦一說道:「我去尋本祟書來,咱與珍姨送送,一情一管就好了。」

一邊說,一邊叫人往真武廟陳道士家借了一本祟書來到,查看三十日系「灶神不樂,黃錢紙五張、茶酒糕餅,送至灶下,吉」。

晁大捨道:「不是三十日。

醒了才覺頭疼,已是五更四點,是初一日子。

你查初一日看。」

初一日上面寫道系「觸怒家親,鬼在家堂正面坐,至誠悔過,禱告,吉」。

晁大捨忽然想起夢中公公臨去在他頭上拍了一下,罵了兩句,醒轉就覺頭疼,祟書上說觸怒家親,這分明是公公計較他,分付晁奉山媳一婦一道:「你不必等夜晚,如今就到家堂內老爺爺面前著實與他禱告一禱告,說道放他好了,著他親一自一再去謝罪。」

晁奉山媳一婦一平素是個能言快語的老婆,走到家堂內晁太公神主面前,一膝跪下,磕了四個頭,祝讚道:「新年新節,請你老人家來受供養,你老人家倒不凡百保佑,合人一般見識,拿的人頭疼發熱。

總然就是衝撞了你老人家,你也該大人不見小人的過。

你就不看他,也該看你孫子的分上。

你拿的他害不好,你孫子還道吃得下飯去哩?」

說罷,回到家來。

煞也古怪,珍哥的頭也就漸漸不疼了。

只是晁大捨的半邊臉合左目,愈覺腫起,脹痛得緊,左半邊身子疼的翻不得身。

次初三日,又差人去與楊古月說了,取藥。

楊古月掛著珍哥,藉口說道:「還得我一自一己去看看,方好加減藥味。」

即使人備了馬,即同晁家家人來到廳上坐下。

家人走到後面,將楊古月要來一自一己看脈的一情一節說知。

晁大捨這個渾帳無緒官人,不說你家裡有一塊大大的磁石,那針一自一然吸得攏來,卻說:「楊古月真真合咱相厚,不憚奔馳,必定要來一自一己親看。」

一面收拾請進。

那日珍哥已是痊好了,梳畢頭,穿了徹底新衣,天地前叩了首。

剛剛磕完,楊古月恰好進內,珍哥避入東間,也被楊古月撞見了一半。

楊古月看完了脈,辭了出房,仍經窗前走過,珍哥依舊在窗孔邊說道:「小楞登子,我叫你由他!」那楊古月也依舊忍著笑,指著一隻金絲哈巴,問那引路的家人道:「你家裡幾時尋得這等一隻乖狗,得空就來咬人?」

出到廳上,待茶、封藥金、跟去取藥,不必絮煩細說。

珍哥走到房內說道:「請他進來,可也合人說聲,冒冒失失的就進來了!我正在天地上磕完了頭,我黑了眼,看不上他,還被他撞見了。」

晁大捨取笑道:「你是看不上他吃『蛤蚧丸』,使『龜一頭散』!」珍哥把晁大捨拔地瞅了一眼,罵道:「這是那裡的臭聲!」晁大捨笑道:「這是尹平一陽一書房內梨花軒裡的臭聲。」

珍哥被晁大捨說了個頭正,也就笑了一笑,不做聲,隨叫丫頭在晁大捨床 面前安了桌子。

珍哥與晁大捨吃了飯,說道:「你一自一己睡著,我到家堂內與老公公磕個頭,謝謝前日保佑。」

晁大捨說:「說得有理。

著幾個媳一婦一子跟了你去。」

珍哥跨進家堂門內,走到晁太公神主跟前,剛剛跪倒,不曾磕下頭去,往上看了一看,大叫了聲,往外就跑。

那門檻上又將白秋羅連裙掛住,將珍哥著實絆了一一交一 一,將一隻裹腳面高底紅段鞋都跌在三四步外,嚇的面無人一色一,做聲不出。

跟去的幾個養娘,鞋也不敢拾取,扶了珍哥,飛也似奔到房內。

把晁大捨唬了一驚。

坐了半日,方才說得話出,才知道鞋都跌吊了。

一面叫了小宦童前去尋鞋,一面告訴說道:「我剛才跪倒,正待磕下頭去,只見上面坐著一個戴紫絨方巾,穿絨褐襖子,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家,咳嗽了一聲,唬得我起來就跑,門邊又像有人扯住我的裙子一般。」

晁大捨說道:「這就是咱們的公公。

如何這等靈聖?前日公公明明白白來托夢與我,夢中的言語甚是怕人,再三叫我初一日不要出門,說有仇家報復。

臨行將你頭上拍了一下,罵了兩句,你魘醒轉來就害頭疼。

怎便這等有顯應得緊!夢中還有許多話說。

這等看起來,都該一一遵守才是。」

隨先使家人到家堂內燒紙謝罪,許願心。

珍哥雖還不曾再病,新節間也甚是少魂沒識的,不大一精一采。

晁太公雖然是家親顯聖,也畢竟那晁大捨將近時衰運退,其鬼未免有靈。

又過了兩日,晁大捨跌腫的面目略略有些消動,身上也略略也可以番轉,只是一春一和好景,富貴大官人病在床 上,「瘸和尚登寶,能說不能行了。」

說分兩頭。

卻說計氏在後院領了幾個原使的丫環,幾個舊日的養娘,一自一己孤伶仃獨處。

到了年節,計氏又不下氣問晁大捨去要東西,晁大捨亦不曾送一些過年的物件到計氏後邊真是一無所有。

這些婢一女一婆娘見了前邊珍哥院內萬分熱鬧,後邊計氏一夥主僕連個饃饃皮、扁食邊夢也不曾夢見,哭喪著個臉,墩葫蘆,摔馬杓,長吁短氣,彼此埋怨,說道:「這也是為一奴一作婢投靠主人家一場!大年下,就是叫化子也討人家個饃饃嘗嘗,也討個低錢來帶帶歲!咱就跟著這們樣失氣的主子,咱可是『八十歲媽媽嫁人家,卻是圖生圖長!』」又有的說道:「誰教你前生不去磨磚,今生又不肯積福?那前邊伺候珍姨的人們,他都是前生修的,咱拿甚麼伴他?」

高聲朗誦,也都不怕計氏聽見。

計氏也只妝耳聾,又是生氣,又是悲傷。

正值計老頭領了兒子計疤拉,初七日來與計氏拜節。

走到計氏院內,只見清鍋冷灶,一物也無。

一女一兒淚眼愁眉,養娘婢一女一,拌唇撅嘴,大眼看小眼,說了幾句淡話,空茶也拿不出一鐘。

老計長吁了一口氣,說道:「誰知他家富貴了,你倒過起這們日子來了!你合他賭甚麼氣?你也還有衣裳首飾,拿出件來變換了也過過年下。

你還指望有甚麼出氣的老子,有甚麼成頭的兄弟哩!」計氏笑了一笑,說道:「誰家的好老婆損折了衣裳首飾換嘴吃!」計老頭父子起身作別,說道:「你耐心苦過,只怕他姐夫一時間回過心來,您還過好日子。」

說著,計老頭也就哭了。

計氏說道:「你爺兒們放心去。

我過的去往前過;如過不的,我也好不等俺公公婆婆回來告訴告訴?死也死個明白!」說完,送出計老頭去了。

正是前倨後恭,人還好過。

晁大捨一向將計氏當菩薩般看待,托在手裡,恐怕倒了;噙在口裡,恐怕化了;說待打,恐怕閃了計氏的手,直條條的儻下;說聲罵,恐怕走去了,氣著計氏,必定釘子釘住的一般站得住,等的罵完了才去。

如今番過天來,倒像似那不由娘老子的大兒一般,不惟沒一些懼怕,反倒千勢百樣,倒把個活菩薩作賤起來。

總然木偶,也難怪他著惱。

誰知計氏送了計老頭出去,回到房中,思量起晁大舍下得這般薄倖,這些婆娘、妮子們又這等炎涼,按不住放聲哭出一個「汨羅一江一 暗帶巴山虎」來,哭說道:

老天!老天!你低下些頭來,聽我禱告:縱著那眾生負義忘恩,你老人家就沒些顯報!由著人將玎當響的好人作賤成酆都餓鬼,把一個萬人一妻 臭窠子婆娘尊敬的似顯靈神道!俺每日燒好香為你公平來也,誰知你老人家也合世人般,偏向著那強盜!罷了!俺明知多大些本事兒,便待要出得他們的圈套!罷了!狠一狠,死向黃泉,合他到閻王跟前分個青紅白皂!

計氏哭到痛處,未免得聲也高了。

晁大捨側著耳朵聽了一會,說道:「這大新正月裡,是誰這們哭!清門靜戶,也要個吉利,不省他娘那臭扶事!叫人替我查去!」珍哥說道:「不消去查,是你『秋一胡一 戲』。

從頭裡就『號啕痛』了,怕你心焦,我沒做聲。

數黃道黑,脫不了只多著我!你不如把我打發了,你老婆還是老婆,漢子還是漢子。

卻是為我一個,大新正月裡叫人惡口涼舌的咒你!」

這話分明是要一激一惱晁大捨要與計氏更加心冷的意思。

晁大捨說道:「沒帳!叫他咒去!『一咒十年旺,神鬼不敢傍!』」一面叫丫頭後邊說去,「你說:大新正月裡,省事著些!俺爺還病著沒起來哩!等俺爺死了再哭不遲!」丫頭與計氏說了。

計氏罵道:「沒的私窠子浪聲!各家門,各家戶,你倒也『曹州兵備』!你那裡過好日,知道有新正月大節下;我在這地獄裡,沒有甚麼新年節到的!趁著他沒死,我哭幾聲,人知道是我訴冤;等他死了才哭,人不知道只說是哭他哩!」故意的妝著哭,直著脖子大叫喚了幾聲。

丫頭回去一一學了,晁大捨笑了兩聲,珍哥紅著臉說道:「打是疼,罵是一愛一,極該笑!」瞅丫頭一眼,罵道:「涎眉一鄧一 眼,沒志氣的東西!沒有下唇,就不該攬著簫吹!」晁大捨道:「小珍子,你差不多罷!初一五更裡,公公托的夢不好,說咱過的日子也還仗賴著他的點福分哩!」珍哥把一自一己右手在鼻子間從下往上一推,咄的一聲,又隨即嘔了一口,說道:「這可是西門慶家潘金蓮說的,『三條腿的蟾希罕,兩條腿的一騷一扶老婆要千取萬。

』倒仗賴他過日子哩!」

晁大捨睡到正月十四日午間,一來跌的那臉目腫也消去了一半,身上也不甚疼苦,將就也漸好了,對珍哥說道:「今日是上燈的日子,我扎掙著起去,叫他們掛上燈,你叫媳一婦一子看下攢盒,咱看燈放花耍子。

我要不起去,一個家沒顏落一色一的。」

珍哥也滿口攛掇。

晁大捨勉強穿衣起來,沒梳頭,將就洗了手面,坎上了一頂浩然巾,頭上也還覺得暈暈的。

各處掛停當了燈,收拾了坐起,從炕房內抬出來兩盆梅花,兩盆迎一春一,擺在臥房明間上面,晚間要與珍哥吃酒。

一連三日。

到了十六日晚上,各處俱點上了燈,說道:「一個算命的星士前來投我,見在對門禹明吾家住下了,我還沒得與他相會。

你叫人收拾一副齊整些的攢盒,拿兩大尊酒,一盒子點心,一盒雜一色一果子,且先送與他過節。

珍哥叫人一面收拾,一面說道:「來的正好,我正待叫人替我算算命哩。

實實的,你也該算算,看太歲在那方坐,你好躲著些兒。」

一面鬥著嘴,一面把盒子一交一 一付家人晁住。

晁大捨也隨後跟了晁住出來,密密的分付說道:「你將這盒酒等物送到後邊奶奶那裡,你說:『珍姨叫我送來與奶奶過節的。

』你送下,來到前邊,卻說是送到對門禹家住的星士了,休合珍姨說往後邊去。」

晁住說:「小人知道。」

端了三個盒子,提了兩尊酒,送到計氏後邊。

晁住說道:「珍姨叫小人送這盒酒點心來與奶奶過節。」

計氏徹耳通紅的罵道:「沒廉恥的一婬婦一!你頂著我的天,踏著我的地,佔著我的漢子,倒賞我東西過節!這不是鼻涕往上流的事麼?」

養娘丫頭說道:「他好意送了來,你不收他的,教他不羞麼?」

計氏道:「你們沒的臭聲!他不羞,你們替他羞罷!」說晁住道:「你與我快快的拿出去,別要惹我沒那好的!」攆出晁住去了,計氏一自一己將腰門撲剌的一聲關了。

晁住拿了盒子回晁大捨話道:「那個星士往外縣裡去了,沒人收。」

晁大捨走出中門外邊,晁住將計氏的話一一對晁大捨學了。

晁大捨笑了一笑,沒言語。

不意其中詳細都被一個丫頭聽見了,盡一情一學與珍哥知道。

珍哥不聽見便罷,聽見了,「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碰頭撒潑,叫一會,罵一會,說道:「濃包忘八!渾帳烏龜!一身怎當二役?你既心裡捨不了你娘,就不該又尋我!你待要怎麼孝順,你去孝順就是了!我又並沒曾將豬毛繩捆住了你,你為甚麼這們妝喬布跳的?那怕你送一千個攢盒,一萬個饃饃,你就待把我送了人,我也攔不住你!又是甚麼算命的星士哩道士哩哄我,叫他一婬一的歪的罵我這們一頓!我一自一頭年裡進的晁家門來,頭頂的就是這天,腳踏的就是這地,守著的就是這個漢子!沒聽的說是你的天,是你的地,是你的漢子!」千沒廉恥,萬沒廉恥,潑撒的不住。

晁大捨那時光景,通像任伯高在玉一門 關與班仲升一交一 一代一般,左陪禮,右服罪,口口說道:「我也只願你兩家和美的意思,難道我還有甚麼向他的心不成?」

嚷鬧到二更天氣,燈也沒點得成,家堂上香也不曾燒得,大家嘴谷都在床 炕上各一自一睡了。

晁大捨剛剛睡去,只見那初一日五更裡那個老兒拄了根枴杖,又走進房來,將晁大捨床 上帳用杖挑起一扇,掛在鉤上,說道:「晁源孫兒,你不聽老人言,定有恓惶處。

那日我這樣囑咐了你,你不依我說,定要出去。

若不是我攔護得緊,他要一一交一 一跌死你哩!總然你的命還不該死,也要半年一年活受。

你那冤家伺候得你甚緊,你家裡這個妖貨又甚是作孽,孫媳一婦一計氏又起了不善的念頭,你若不急急往北京去投奔爹娘跟前躲避,我明日又要去了,沒人搭救你,苦也!你若去時,千萬要把那本《金剛經》一自一己佩在身上,方可前進,切莫忘記了!」又將珍哥炕上帳子挑起,舉起杖來就要劈頭打下,一面說道:「這等潑惡!你日間是甚麼狠毒心腸!」隨又縮住了手,道:「罷!罷!又只苦了我的孫兒!」

那珍哥從夢中分明還是前日家堂上坐的那個太公,舉起杖來要打,從夢中驚醒,揭起被,跳下炕來,一精一赤著身子,往晁源被裡只一鑽,連聲說道:「唬死我了!」晁源也從夢中大叫道:「公公!你莫走,好在家中護我!」兩人也不使一性一了,摟做一塊,都出了一身冷汗,齊說夢中之事。

晁源說道:「公公兩次托夢,甚是分明。

若不依了公公,必定就是禍事。

我們連忙收拾往爹娘任裡去。

只是爹娘見在華亭,公公屢次說北去,這又令我不省。

我從明日起也不再往外邊行走,叫人往莊上取了《金剛經》來,打點行李,先擇起身南去。」

正是:鬼神一自一有先知,禍福臨期一自一見。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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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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