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
露面出頭,一女一男混雜,輕一自一出閨門。
招搖鬧市,托宿荒郊,走鎮又經村。
長跽老嫗求妙訣,貼廿兩花銀。
敬奉師尊,嗔夫哭母,放火禁挑燈。
——右調《少年游》
狄希陳戴著巾,穿著長衣,在那許多一婦一人之中與素姐控驢而行。
富家子弟,又是嬌生豢養的兒郎,那裡走得慣路?走的不上二十里,只得把那道袍脫下,卷作一一團一 ,一隻腋肋裡夾住,又漸次雙足走出炮來,疼不可忍,伸了個脖項向前,兩隻腿又只管墜後。
素姐越把那驢子打的飛跑。
那覓漢常功在狄希陳身旁空趕著個騾子,原是留候狄希陳坐的。
常功見狄希陳走的甚是狼狽,氣息奄奄,腳力不加,走向前把素姐驢子的轡首一手扯住,說道:「大嫂,你大哥已是走不動了,待我替大嫂牽著驢,叫大哥騎上騾子走罷。」
素姐在那常功的肩上一連兩鞭,罵道:「他走動走不動,累你腿事!你倒不疼,要你獻淺!你好好與我快走開去!」狄希陳只得仍舊牽著驢子往前苦掙。
內中有一個四十多年紀,穿著油綠還復過的絲綢裌襖紫花布氅衣的個一女一人,在素姐後邊同走,揭起眼罩,問那常功道:「前邊這位嫂子是誰家的?」
常功道:「是大街上狄相公的娘子。」
那一婦一人道:「那替他牽驢的是誰?」
常功道:「就是狄相公。」
一婦一人道:「你看那相公牽著驢,累的這們等的是怎麼的?他就不疼麼?」
常功道:「敢是兩口兒家裡合了氣來,因此這是罰他的哩。」
那一婦一人道:「我就沒見這個刑法。」
把一自一己的驢打了一下,追上素姐,叫道:「前邊是狄嫂子呀?」
素姐回過頭來應道:「是呀。」
那一婦一人問道:「那戴著巾的替你牽驢的小伙子是誰呢?」
素姐道:「是俺當家的。」
那一婦一人又問:「這旁裡牽著騾的也是跟你的呀?」
素姐道:「是俺的覓漢。」
那一婦一人道:「你放著覓漢不叫他給你牽驢,可拿著丈夫替你牽驢!我見他瘸那瘸的,已是走不動了。
既是戴著頂巾的,一定是個相公呀。
這使不的,你休叫他牽驢。
咱來燒香是問奶奶求福,沒的倒來墮業哩?」
素姐道:「我待來隨著福裡燒燒香,他合他老子擰成一股,別變著不叫我來。
我燒信香演社,他跟也不跟我一跟兒,合俺那不爭氣的兄弟,姐夫小舅兒背地裡數說我敗壞了他的體面了;我如今可叫他替我牽著驢跑,閒著那騾,我叫覓漢騎。」
那一婦一人道:「狄嫂子,你聽我說,這使不的。
丈夫就是天哩,癡一男 懼一婦一,賢一女一敬夫,折墮漢子的有好人麼?你聽我這分上,請相公騎上騾子,叫這覓漢給你牽驢。」
素姐說:「也罷。
要不是這們嫂子說,我足足叫你替我牽著頭牲口走個來回哩!我還沒敢問這們嫂子,你姓甚麼?」
那一婦一人道:「我姓劉。
俺兒是劉尚仁,縣裡的禮房。
我在東頭住,咱是一條街上人家。
我雖是小家子人家,沒事我也不出到街,所以也不認的狄相公。」
兩個成了熟識,一路敘話不提。
這狄希陳一別氣跑了二十七八里路,跑的筋軟骨折,得劉嫂子說了分上,騎著騾,就是那八人轎也沒有這般受用,感一激一那劉嫂子就如生身父母也還不同。
這日盡力走了一百里,宿了濟南府東關周少岡的店內。
素姐雖與許多人同走,未免多是人生面不熟的。
那老侯老張又是兩個會首,又少專功走來照管。
偎貼了劉嫂子做了一處,又兼狄希陳是感一激一他的人,於是這幾個的行李安放一處。
老侯老張看著正面安下聖母的大駕,一群一婦一女一跪在地下。
一個宣唱佛偈,眾人齊聲高叫:「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齊叫一聲,聲聞數里。
號佛已完,主人家端水洗臉,擺上菜子油炸的散枝、毛耳朵,煮的熟紅棗、軟棗,四碟茶果喫茶。
講定飯錢每人二分,大油餅,豆腐湯,大米連湯水飯,管飽。
眾人吃完飯,漱口溺尿,鋪床 睡覺。
老侯老張因素姐是個新入會的好主顧,也尋成一堆,合劉嫂子四個一處安宿。
狄希陳合別家的男子另在一處宿歇。
老侯老張合素姐眾人睡在炕上,成夜說提那怎麼吃齋念佛,怎麼拜斗看經。
這樣修行的人,在一陽一世之間,任你墮罪作孽,那牛頭不敢拿,馬面不敢問,閻王正眼也不敢看他,任他揀著富貴的所在托生。
素姐問道:「說一陰一間有甚麼神鷹急腳,任憑甚麼強魂惡鬼,再沒有拿不去的?」
老侯婆道:「狗!甚麼神鷹急腳!要入在俺這教裡,休說是甚麼神鷹,你就是神虎神龍也不敢來傍傍影兒。
你待活著,千年古代的只管長生;你怕見活了,一自一家投到閻王那裡,另托生托生新鮮。」
素姐說:「你這教裡是怎麼樣的?」
侯婆子道:「俺教裡:凡有來入教的,先著上二十兩銀子,把這二十兩銀支生著利錢,修橋補路,養老濟貧,遇著三十諸天的生辰,八金剛四菩薩的聖誕,諸神巡察的日期,建醮唸經,夜聚曉散;只是如此,再沒別的功課。
又不忌葷酒,也不戒房事,就合俗人一般。」
素姐問道:「這教裡師傅是誰?」
老侯婆道:「就是我合張師父。
俺兩個,我是師正,他是師副。」
素姐問道:「我也待入這教裡,不知也許我入麼?」
老侯道:「你這們年小小的,及時正好修行。
那有了年紀的人,日子短了,修行也不中用,只是免些罪業罷了,成不得甚麼正果。
只是你公公難說話,你那兄弟薛相公更是毀僧謗佛的。
頂上奶奶托夢給我,說為你來燒香,你那兄弟背地好不抱怨哩。」
素姐道:「我的事他也管不的。
俺漢子還管不的,休說娘家的兄弟呀。
我只為他攔我攔,我罰他替我牽著驢跑夠三十里地。
要不是劉嫂子的話緊,我足足的叫他跑個來回,只管叫他跑細了腿。」
老侯兩個道:「可也怪不得呢。
人家的漢子。
你要不給他個利害,致的他怕了咱,只針鼻子點事兒,他就裡頭把攔住不叫咱做。
為甚麼我見他跑得可憐拉拉的,我只不替他說呢?後來我見他騎上騾子,原來是劉嫂替他說了分上。」
素姐道:「我五更起來梳了頭,央劉嫂子做個明府,我就拜二位為師。
我只一到家就送上二十兩銀子,一分也不敢短少。」
老侯兩個唯唯從命。
素姐睡到五更,他比眾人更是早起。
狄希陳已先伺侯。
素姐梳洗已完,老侯婆兩個也都收拾完備。
把老侯兩個讓到上面,兩把椅子坐著,素姐在下面四雙八拜,叩了一十六個響頭。
老侯兩個端然坐受。
與眾人敘了師弟師兄,大家敘了年齒,行禮相見。
狄希陳在旁呆呆的看,不知是甚麼原故。
素姐道:「我已拜了二位師父做了徒弟,我的師父就是你的師父一般,你也過來與二位師父磕個頭兒。」
老侯兩個道:「要不是教中的人,這可不敢受禮。」
狄希陳本待不過來磕頭,只因不敢違拗了素姐,只得走到下面磕了四個頭。
這兩個老歪辣半拉半受的罷了。
素姐從此趕著老侯叫「侯師父」,老張叫「張師父」。
這兩個道婆當面叫素姐是「徒弟」,對著人叫是「狄家的徒弟」;趕著狄希陳當面叫「狄相公」,對著人稱是「狄徒弟的一女一婿」。
素姐因與那些會友認了同門,又同走了許多路,漸漸熟識。
也沒有甚麼楊尚書宅裡的奶奶,都是楊尚書家的佃戶客家;也沒有甚麼孟奶奶、耿奶奶,或原是孟家滿出的奶子與或是耿家嫁出去的丫頭;倒只有素姐是人家的個正氣娘子。
素姐甘心為伍,倒也絕無鄙薄之心。
又行了一日,走了一百里路,宿在彎德地方。
脫不了還是下店安駕,宣偈號佛,不必絮煩。
再說又走了數十里,經過火爐地方。
這火爐街排門挨戶都是賣油炸果子的人家。
大凡香客經過,各店裡的過賣,都亂烘烘跑到街心,把那香頭的驢子狠命的拉住,往裡讓吃果子,希圖賣錢。
那可厭的一情一狀,就如北京東一江一 米巷那些賣褐子氈條的陝西人一般;又像北京西瓦廠牆底下的妓者一般,往街裡死活拖人。
素姐這一夥人剛從那裡走過,一夥走塘的過賣,虎也似跑將出來,不當不正把老侯兩道的驢子許多人拉住,亂往家裡爭奪,都說:「新出鍋滾熱的果子,純香油炸的,又香又脆,請到裡邊用一個兒。
這到店裡還有老大一日裡,看餓著了身子。」
老侯兩道說:「多謝罷。
俺才從彎德吃了飯起身,還要趕早到店裡報名雇轎子哩。」
再三不住,只得放行去了。
素姐初次燒香,不知但凡過客都是這等強拉,拉的你吃了他的,按著數兒別錢。
素姐只見各店裡的人都攢攏了拉那老侯兩道,只道都是認得他的,問道:「這些開店的都與二位師傅相識麼?怎麼這等固讓哩?」
老侯兩個順口應道:「這些人家都是俺兩個的徒弟,大家這等爭著請我進去,我們怎能遍到?只得都不進去罷了。」
行到泰安州教場內,有舊時下過的熟店宋魁吾家差得人在那裡等候香客。
看見老侯兩個領了許多社友來到,宋魁吾差的人遠遠認得,歡天喜地的,飛跑迎將上來,拉住老侯兩個的頭口,說道:「主人家差俺等了幾日了,只不見來,想是十五日起身呀?路上沒著雨麼?你老人家這向身上安呀?」
一直牽了他驢,眾人跟著到了店裡。
宋魁吾看見,拿出店家脅肩諂笑的態度迎將出來,說些不由衷的寒一溫一 說話。
洗臉喫茶,報名雇驢轎、號佛宣經,先都到天齊廟遊玩參拜,回店吃了晚飯。
睡到三更,大家起來梳洗完畢,燒香號佛過了,然後大眾一齊吃飯。
老侯兩個看著一行人眾各各的上了山轎,老侯兩人方才上轎押後。
那一路討錢的、撥龜的、捨路燈的,都有燈火,所以沿路如同白晝一般。
素姐生在薛教授深閨之內,嫁在狄門富厚之家,起晚睡早,出入暖轎安車;如今乍跟了這一群坐不得筵席打得柴的婆娘,起了半夜,眼還不曾醒的伶俐,飽飽的吃那一肚割生割硬的大米干飯、半生半熟的鹹麵饃饃、不乾不淨的兀禿素菜,坐著抖成一塊半截沒踏腳的柳木椅子的山轎,抬不到紅門,頭暈的眼花撩亂,噁心嘔吐。
起先吐的,不過是那半夜起來吃的那些羹饌佳餚;後來吐的,都是那焦黃的屎水,臭氣熏人。
抖的那光頭蓬鬆四垂,吐的那粉面菜葉般青黃二一色一。
老侯與眾人道:「這是年小的人心不虔誠,奶奶拿著了。」
那劉嫂子道:「我前日見他降那漢子,叫他漢子替他牽著驢跑,我就說他不是個良才。
果不其然,惹的奶奶計較。
咱這們些人只有這一個叫奶奶心裡不受用,咱大家臉上都沒光采。」
老侯兩個說:「他既是知不道好歹,惹得奶奶心裡不一自一在,咱沒的看得上麼?說不的咱大家替他告饒。」
那別會裡燒香的人成千成萬,圍的封皮不透,亂說奶奶捆住人了,亂問道:「這是那裡的香頭?為怎麼來,奶奶就下狠的計較呢?」
又有的說:「看這位香頭還年小著哩,看身上穿的這們齊整,一定是個大主子。」
同會的人答應道:「這是明水狄家媳一婦一,狄貢生娘子。
這旁裡跟著的不是狄相公麼?」
轉看的人,你一言,我一語,都亂講說。
素姐焦黃的個臉,搭拉著頭,坐在地上,一來聽人講說得緊,二來下了轎子,坐在地上歇了一會,那頭暈噁心漸漸止了許多。
素姐聽不上那扶聲嗓氣,「咄」的一聲,喝道:「一個人暈轎子,噁心頭暈的嘔吐,坐著歇歇,有那些死聲淘氣!甚麼是奶奶捆著我!我抱著你們的孩子撩在井裡了麼?打伙子咒念我!還不散開走哩!我沒那好,撾起土來照著那淡嘴扶養的臉撒倒好來!」一邊站起來道:「我且不坐轎,我待一自一家走遭子哩。」
放開腳就往上走。
眾人見他走的有力,同會的人方都上轎行走。
素姐既是步行,狄希陳豈敢坐轎?緊緊跟隨,在旁扶掖。
素姐原是狐狸托生,泰山元是他的熟路,故是上那高山,就如履那平地的一般容易;走那周折的山徑,就如走那行慣的熟路一般,不以為苦。
把個狄希陳倒累得通身是汗,喘的如使乏的疲牛,漸漸後腳跟不上前腳,只是打軟腿。
又虧那劉嫂子道:「狄嫂子,你不害走的慌麼?你合狄相公都坐會子轎,等要頭暈,再下來走不遲。」
果然那兩頂轎歇下,素姐合狄希陳方才坐上。
抬得不上十來步,狄希陳才坐得一自一在,素姐叫聲「不好」,臉又焦黃,依舊噁心,仍是頭暈。
只得又叫人放下了轎,一自一己步行,狄希陳又只得扶了素姐行走。
漸次走到頂上。
那管香稅的是歷城縣的縣丞,將逐位的香客單名點進。
方到聖母殿前,殿門是封鎖的;因裡邊有施捨的銀錢袍服金銀娃娃之類,所以人是進不去的。
要看娘娘金面的人,都墊了甚麼,從殿門格子眼裡往裡觀看。
素姐踩著狄希陳的兩個肩膀,狄希陳兩隻手攥著素姐兩隻腳,倒也看得真實,也往殿裡邊捨了些銀子。
燒香已畢,各人又都各處遊觀一會,方才各人上轎下山。
素姐依舊不敢上轎,叫狄希陳攙池,走下山來,走到紅廟。
宋魁吾治了盒酒,預先在那裡等候與眾人接頂。
這些一婦一女一一齊下了轎子,男一女一混雜的,把那混帳攢盒,酸薄時酒,登時吃的風捲殘雲,從新坐了轎回店。
素姐騎著一自一己的騾子同行,方才也許狄希陳隨眾坐轎。
到了店家,把這一日本店下頂的香頭,在廠棚裡面,男一女一各席,滿滿的坐定,擺酒唱戲,公同餞行。
當中坐首席的點了一本《荊釵》,找了一出《月下斬貂蟬》,一出《獨行千里》,方各散席回房。
素姐問道:「侯師傅,剛才唱的是甚麼故事?怎麼錢玉蓮剛從一江一 裡撈得出來,又被關老爺殺了?關老爺殺了他罷,怎麼領了兩個媳一婦一逃走?想是怕他叫償命麼?」
眾人都道:「正是呢。
這們個好人,關老爺不保護他,倒把來殺了,可見事不公道哩!」說著,睡了覺,明早吃了飯,收拾起身。
宋魁吾送了老侯老張每人一把傘,一把籐篾子扇,一塊醃的死豬子一肉一,一個十二兩重的小雜銅盆。
都收拾了,上頭口回程,還要順路到蒿里山燒紙。
這蒿里山離泰安州有六七里遠,山不甚高,也是個大廟。
兩廊塑的是十殿閻君,那十八層地獄的苦楚無所不有。
傳說普天地下,凡是死的人,沒有不到那裡的。
所以凡是香客,定到那裡,或是打醮超度,或是燒紙化錢。
看廟的和尚道士,又巧於起發人財,置了籤筒,簽上寫了某司某閻王位下的字樣。
燒紙的人預先討了簽尋到那裡,看得那司裡是個好所在,沒有甚麼受罪苦惱,那兒孫們便就喜歡。
若是甚麼上刀山、下苦海、碓搗、磨研的惡趣,當真就像那亡過的人在那裡受苦一般,哭聲震地,好不淒慘!「天象起於人心」。
這般一個鬼哭神嚎的所在,你要他天晴氣朗,日亮風和,怎麼能勾?一自一然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陰一風颯颯,冷氣颼颼,這是一自一然之理。
人又愈加附會起來,把這蒿里山通成當真的酆都世界。
卻說那狄希陳母親老狄婆子在世之時,又不打公罵婆,又不怨天恨地,又不虐婢凌一奴一,又不拋米撒面,又不調長唆短,又不偷東摸西,表裡如一,心口一般,這樣人死去,也是天地間一婦一人中的正氣。
若沒甚麼閻王,他那正氣不散,必定往那正大光明的所在托生。
若是果有甚麼閻王,那閻王見了這般好人,一定是起敬致恭,差金童玉一女一導引他過那金橋,轉世去了,豈有死去三四年還在那蒿里山的理?但為人子的,寧可信其有,豈可信其無?也在佛前求了簽,注的分明,卻在那五閻王的司裡,這五閻王在那十個閻王之中是有名的利害主兒。
狄希陳抽著這簽,心中已是淒慘得緊;及至買了紙錁,提了漿酒,走到那個司裡,只見塑的那泥像,一個一女一人,綁在一根樁上,一個使一把鐵鉤,把鬼一婦一人的舌頭鉤將出來,使刀就割。
狄希陳見了,不由放聲大哭,就像當真割他娘的舌頭一般,抱住了那個受罪的泥身,把那鬼手裡的鉤刀都弄斷了。
真是哭的石人墮淚,人人傷心。
同會的人也都勸道:「這不過是塑的泥像,儆戒世人的意思,你甚麼認做了當真一般?聞得你母在世時,為人甚好,怎麼得受這般重罪?」
素姐插口道:「這倒也定不得哩。
俺婆婆在世時,嘴頭子可是不達時務,好枉口撥舌的說作人。
別說別人,止我不知叫他數說了多少。
聲聲口口的謗說我不賢良,又說我打公罵婆,欺侮漢子。
只這屈說了好人,沒的不該割舌頭麼?」
劉嫂子道:「沒的家說!要衝撞了媳一婦一兒就割舌頭,要衝撞了婆婆可該割甚麼的是呢?」
眾人說話,狄希陳還哭,素姐道:「你只管嚎,嚎到多昝?沒的那閻王為你哭就饒了他不割舌頭罷?我待走路哩,你等著你爹死了,可你再來哭不遲!」眾人也都惱那素姐的不是。
狄希陳也就再不敢哭了,跟了素姐出廟,騎上頭口,走了七日,八月二十一日日西的時分回到家中。
他也不說請公公相見,一頭鑽在房裡。
調羹和狄周媳一婦一倒往房裡去見他。
龍氏收拾了一桌酒菜,叫巧姐與他大姑子接頂。
次日,仍打扮穿了一色一衣,戴了珠翠,叫狄希陳合小玉蘭跟隨同著眾人往娘娘廟燒回香。
家中帶了二十兩銀暗一自一送與侯張兩個師傅做入會的公費。
侯張兩個道:「這是隨心的善願。
你的銀子沒有甚麼低假,都分兩足數麼?你既入了會,以後還有甚麼善事,一傳你要即刻就到;若有一次失誤,可惜的就前功盡棄了。
可只你公公不許我們進去,怎麼傳到你的耳朵?」
素姐道:「以後凡有該做的善事,你只到俺娘家去說,一自一然有人說知與我。」
侯張二人各一自一會意。
大凡事體,只怕起初難做。
素姐一自一從往泰安州走了一遭,放蕩了心一性一,又有了這兩個盜婆引誘,所以凡有甚麼燒香上廟的事件,素姐都做了個藥中的甘草,偏生少他不得。
只看後回不一而足,再看接說便知。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