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誰知軹裡人來到,借他剛劍,灑卻吾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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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

醒世姻緣傳

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

世路原寬,惡趣偏逢狹道,無那傷心圖必報。

誰知軹裡人來到,借他剛劍,灑卻吾懷抱。

正得意徜徉,災星突照,刑具備嘗仍比較。

幸有旁人相借箸,得脫解囹圄,有繡房飛鷂。

——右調《錦纏頭》

狄希陳被智姐的母親林嫂子痛打了一頓,頭一日還扎掙得起,到了第二三日,那被傷的所在發起腫來甚是苦楚,不能行動。

素姐著實暢快,說道:「這伙尖嘴薄舌專好講人閨門是非的漢子,怎得俱撞著這樣一個林嫂子見教一場才好!相於廷專好使嘴使舌的說我,不知幾時著了我手,也是這般一頓,方才解我積恨!」

於是狄希陳睡在床 ,素姐不惟不為看顧,那打罵也還時常不斷。

智姐也被張茂實打得狼狽,臥床 不起。

幸有張茂實再三認錯,滿口賠禮,加意奉承,用心將養,智姐倒只有三分惱那老公,卻有十二分恨狄希陳的做弄,千刀萬剁,咒死罵生,茶飯中不住口,睡夢中不歇聲,咒得那狄希陳滿身一肉一跳,整日心驚,面熱耳紅,不住涕噴:那知都是智姐作念。

過了幾時,智姐當不起那丈夫一自一怨一自一艾,請罪負荊,漸漸消了積怒。

世人曾有四句口號說得好:

夫妻沒有隔宿怨,只因腰帶金剛鑽。

走到身上三撲辣,殺人冤仇解一半。

所以夫妻和睦如初。

狄希陳也久已平復,與張茂實兩個依舊相好。

再說張茂實讀書不成,收拾了本錢要做生意,見得有一個親眷,叫是宋明吾,原是賣水筆宋結巴的兒子。

窮得度日不過,宋明吾的媳一婦一卻賣了與人為妾。

買他媳一婦一的那人,姓孟,號趙吾,鄰邦新泰縣人,是個納級的揮使。

這宋明吾挾制那孟指揮是個有祿人員,等他娶過門去,晚間孟指揮正待成親,這明吾騎了孟指揮的大門,一片聲的村罵。

這孟指揮若是個有見識的人,為甚麼拿了錢娶這活漢妻做妾?即是前邊失了主意,待他來罵的時候,捨吊了這幾兩財禮,把這個老婆白叫他將了回去,這也就消弭了禍端。

不意又被那宋明吾的一班伙一黨一 作剛作柔的撮合,故意講和,又與了他四兩銀子。

剛剛睡得兩夜,十六日放告的日子,叫他在巡道手裡尖尖的告上一狀,說他奸霸良人一婦一女一。

巡道准了狀,批在縣裡。

那縣官甚是明白,審出真一情一,把宋明吾問了招回徒罪,解道覆審。

這孟指揮晦氣已來,宋明吾邪運將到。

孟趙吾道一自一己是個指揮,又道是供明無罪之人,戴著羅帽,穿了屯絹擺衣,著了皂靴。

那巡道是個少年甲科,散館的給事中轉外,正是一一團一 火烈的一性一子,見了這樣妝扮,怒髮衝冠,叫人扯毀衣裳,剝脫靴帽,把一部黑扭的一胡一 子撏個乾淨,問了先奸後娶。

除斷還了那老婆,又斷了三十兩的宿錢給主,問革了指揮,重責了四十大板,登時弄得身敗名滅,家破人亡,僅能不死!

宋明吾把老婆叫人睡了幾日,通常得了三十八兩老銀,依然還得了個殘生的一婬婦一;把這斷來的銀兩拿了,竟到南京,頓了幾件漆盒、台盤、銅鏡、鐵鎖、頭繩、線帶、徽扇、蘇壺、相思套、角先生之類,出了灘,擺在那不用房錢的城門底下。

這樣南京雜貨原是沒有行款的東西,一倍兩倍,若是撞見一個利巴,就是三倍也是不可知的。

又兼他財鄉興旺的時候,不上幾年,在西門裡開了一座南京大店,賺得錢來,買房置地,好不興喧。

這張茂實每日在那鎮中閒坐,百物的行一情一都被看在眼內,所以也要做這一行生理;收拾了幾百銀子,獨上南京,回來開張貿易,不必細言。

且只說南京有一個姓顧的人家,挑繡的那灑線顏一色一極是鮮明,針黹甚是細密,比別人家賣的東西著實起眼。

張茂實托了在行的店主買了一套鮮明出一色一的裙衫,帶了回家進奉那細君,做遠回的人事,尋了善手裁縫做制一精一潔。

次年元宵佳節,智姐穿了那套得意的衣裳,在那蓮華庵燒香。

恰好素姐不因不由的也到庵中,因是緊鄰之一女一,又是契友之妻,都認識的熟,二人歡喜相見。

住持的白姑子讓二人方丈喫茶。

素姐看見智姐的顧繡衫裙,甚是羨慕。

智姐想起去年被狄希陳做弄,打了一頓,懷恨在心,正苦無路可報,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狄大嫂,你的衫裙做出不曾?怎還不見穿著?」

素姐道:「這一定是張大哥一自一己到南京定做的。

我那得有這等的衣服!」智姐道:「我家又素不出門,那曉得有這華麗的衣服?這還是狄大哥說起南京有這新興的顧繡,與了八兩銀子,叫我家與他捎了一套,與這是一樣花頭,一般顏一色一。

到家之時,把這兩套裙衫都送與狄大哥驗看,這是狄大哥揀剩的。

狄大嫂,你如何說是沒有?」

素姐不聽便罷,聽得這話,真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不肯久坐,辭了智姐回家。

智姐知他中計,也便辭了白姑子回去,只是「眼觀旌旗捷,耳聽好消息。」

卻說素姐回到房中,叫小玉蘭各處尋那狄希陳不著,素姐一自一己走到他的書房,翻箱倒櫃,無所不搜。

幸得不曾搜出甚麼細密東西,只拿了幾封湖筆,要去畫樣描鞋;又將那大部的《太平廣記》拿了幾本,算計插針夾錢。

房中尋下一切刑具,專候一個受苦受難的陳哥到家,便要三推六問。

狄希陳正從外面回來,渾身一肉一顫,兩眼如梭,剛剛跨進大門,一個鐵嘴老鴰飛在上面,連叫數聲,一泡大屎拉在頭上,淋漓了一巾。

進到一自一己院內,一個蜘蛛大網,不端不正罩在面上,他也曉得是要晦氣臨頭。

及至進房,那個一女一閻王已是在那裡磨拳擦掌,專等施行。

狄希陳看見娘子的氣一色一不善,三魂去了六魂,五魄去了十魄。

素姐說道:「你南京捎來的顧繡衣裳,放在何處?你不與我,更與何人?你快快拿出來便罷!可是孫行者說的有理:『你若牙崩半個不字,我叫你立刻化為膿血!』」

狄希陳雖是生長富家,卻是三家村的農戶,除了銀錢,曉得甚麼叫是顧繡,三頭不辨兩,說得像個掙頭鴨子一般。

素姐將狄希陳肩膊上兩三棍,罵道:「你還不快快的與我?還要故意妝這忘八腔兒!」狄希陳道:「甚麼叫是顧繡?可是甚麼東西?你詳細說個來歷,好叫我照了路分尋思。

你這憑空打個霹靂,我還不知是那裡響哩!」素姐著實又是幾下,罵說:「你『蛇鑽的窟窿蛇知道』,叫我說個來歷!你那八兩銀子可是原與了何人?你央何人買來?兩套之內你揀的那一套?你或見放在何處,或是與了你娘,或是與你那個奶奶,或是姑姑、妹妹、姐姐、姨姨、大娘、嬸子,你可也說個下落。

像個秦賊似的,沒的我就罷了?你要不說,我還使鐵鉗子擰下你的一肉一來!你一日不拿出來,我監你一日;你十日不拿出來,我監你十日!你那妗子又一時到不得跟前,沒人救你。」

狄希陳道:「你是奶奶人家,你只可憐見,明白的說了,我照樣買給你罷。」

素姐道:「我只要那南京捎來的原物,我不要另買的!」一邊把那書房裡拿來的湖筆,揀了五枝厚管的,用火箸燒紅,鑽了上下的眼,穿上一根繩做成拶指,把狄希陳的雙手拶上,叫他供招。

拶得狄希陳喬聲怪氣的叫喚。

又使界尺把拶子兩邊敲將起來。

狄希陳道:「是我買得來了,我放在一個所在,你放了我,待我一自一己去取來與你。」

素姐道:「你是哄我放你!你說在那裡,我叫玉蘭去取。

如果見在,我放你不遲;你若是謊話,我又另用刑法。」

狄希陳本等不曾買甚麼顧繡,你叫他從那裡說來?可憐諸般的刑具受過,無可招成,果然晚間依舊送在那前日的監內,曉夜捆在那凳上,權當匣床 。

那正月中旬天氣,尚在七九的時節,寒冷是不消說的。

前次尚半饑六餓的與他飯吃,這番連牢食也斷了他的。

狄員外只是極得碰頭磕腦的空躁,外邊嚷叫,他只當是不聞。

這般一個潑一婦一,又不敢進他房去。

調羹是他降怕了的敗將,只看見他就夾了尾巴飛跑。

這素姐又甚是惡毒,一日一比,也就打得身無完膚。

狄員外著了極,只得去央薛夫人來解救。

薛夫人聽見詫異,不敢深信,只得一自一來狄家看望。

進他房去,果然狄希陳蓬了頭,垢了面,真像個死罪重囚一般。

薛夫人見了好生不忍,連忙叫狄希陳出來。

誰知這個軟監,雖沒有甚麼虎頭門,誰知比那虎頭門更一自一嚴謹,不奉了這個一女一禁子素姐的監牌,一步也是不敢動的。

先時薛夫人也還壯健,又有薛教授這個老闆,他還有些怕懼;如今薛夫人老憋的話也說不明白,又沒了薛教授;那龍氏亦因沒了薛教授的禁持,信口的把個一女一兒教道,教得個一女一兒如虎添翼一般,那裡聽薛夫人的解勸!還拿那言語衝撞薛夫人,說道:「人家兩口子的事,那要做丈母的閒管!早是你這般護他,何不當初你嫁了他不好!」把個薛夫人氣的只要昏去,使一性一回家對了薛如卞兄弟並龍氏三個告訴素姐這些惡行。

薛如卞與薛如兼只是低了頭不應。

只有龍氏嘵嘵的說道:「他小兩口合氣,你老人家原不該管他。

使十來兩家銀子捎了衣裳來,不給媳一婦一兒,給了別人,這還怪媳一婦一兒打麼?」

薛夫人瞅了他兩眼,也沒理他罷了。

卻說薛如卞低了個頭,在他那房門口走來走去的不住,像心裡想甚麼的一般。

原來素姐從小只怕鷂鷹,但凡行走,必定先要在那頭上看得四下裡沒有鷂鷹飛過,方敢走動;如正走中間,猛然一個鷂鷹飛過,便就雙睛暴痛,滿體骨蘇,就要大病幾日。

薛如卞密密的尋了一隻極大的蒼鷹,悄悄拿到狄家,背地後一交一 一與狄周媳一婦一,叫他不要與人看見,只等素姐與玉蘭不在房裡,將這鷂鷹暗一自一放在他的房中,不可令人知道。

狄周媳一婦一豈是喜他的人,果然將那鷂鷹藏過,也與調羹說了;只不曉得薛如卞是何作為。

等了一會,素姐果然叫玉蘭拿著草紙跟了去上茅廁。

狄周媳一婦一慌忙將那鷂鷹使衣服遮了,走到素姐門口,只見門是掩的。

狄周媳一婦一把他房門推了一條縫,將衣裳遮的鷂鷹從門縫裡放在他那房內,仍舊把房門與他關得嚴緊,真是神鬼不知。

須臾,素姐解手回來,小玉蘭推進門去,只見一個簸箕大的鷂鷹在房裡亂飛。

玉蘭才叫得一聲「哎喲」,素姐也剛跨進門去,那鷂鷹照著素姐劈臉一翅,飛出門去,唬的素姐錐的一聲酥倒在地,去了三魂,散了九魄,一些不省人事。

玉蘭喊叫起來,狄周媳一婦一合調羹都連忙跑來,見素姐焦黃了臉,睡在地上,做聲不出,問是怎麼緣故。

玉蘭說:「我跟了姑茅廁回來,一個鷂鷹在屋裡亂跳,我唬得叫喚了一聲。

俺姑才待進去,那鷂鷹照著俺姑的臉一翅子,飛出去了。」

狄周媳一婦一道:「鷂鷹見開著門,屋裡沒有人,是待進屋裡偷東西吃。

怕他怎麼?就唬的這們樣著!」玉蘭道:「那裡開著門來!關得緊緊的。」

狄周媳一婦一道:「你回時,這門還是關緊的麼?」

玉蘭道:「可不這門還是關的哩。」

狄周媳一婦一合調羹道:「這也古怪!若是個小雀兒,或者是打窗戶欞子或是門檻子底下進去的;這鷂鷹比鵝還大,可是從那裡進去的哩?就是個鷂鷹罷呀,怕他怎的?」

玉蘭道:「俺姑極怕鷂鷹,只見他一遭,眼珠子疼好幾日,身上也不好一大場哩。」

正亂哄著,素姐才還省過來。

狄周媳一婦一扶他上在床 上,只是叫頭疼眼痛,身上酥麻。

到了這等亂轟,狄希陳坐在那床 頭的監裡,聲也不敢做,張也不敢探出頭來張一張。

次日,素姐越發病得沉重,臥房裡邊平日害怕的一個鷂鷹飛出,也一自一覺甚是害怕。

狄家叫人去請薛夫人來看他,薛夫人道:「我還少欠他的頂撞,再一自一家尋上門去?任他怎病,我是再不上他門的!」龍氏道:「既是娘不肯去,我去看他看罷。」

薛夫人道:「小老婆上親家門去,你不怕人輕慢,只管請行,我不管你!」龍氏喃喃吶吶的道:「怎麼?大老婆頭上有角,肚下有鱗麼?脫不了小老婆長著個扶,沒的那大老婆另長的是吊!開口就是小老婆長小老婆短的哩!不叫我去,罷!我叫他弟兄們去看他!」著人喚了薛如卞三弟兄來到,說叫他去看素姐。

薛如卞道:「甚麼賢惠姐姐,公一愛一婆憐,丈夫尊敬,我們做兄弟的走到那裡,大家都見了歡喜,我們去的也有光彩;如今把一個丈夫囚禁在房,致得那公公在愁城裡邊過活,我是沒有面目去的!」薛夫人道:「你們小伙子的臉厚,怕怎麼的?你們看他看去。」

薛如卞依了母命,走到素姐房中,只見素姐奄奄一息,病臥床 中。

問素姐道:「姐姐是因怎的就害起病來?」

素姐把那房中飛出鷂鷹劈臉打了一翅的事告訴了一遍。

薛如卞大驚詫異道:「怎便有如此等事!」著實嗟歎起來,意要流出幾點眼淚,方可感動得他,心生一計,把他父親想了一想,不覺傷痛悲酸。

素姐問道:「你聽見鷂鷹飛進房來,就這樣換惶,是為怎麼?」

薛如卞道:「我不為怎麼。」

口裡說著,眼裡還流痛淚。

素姐說:「你一定有話說;你好歹與我說了便罷。」

薛如卞只是待言不言的,薛素姐又只管催一逼一。

薛如卞道:「我不忍合姐姐說。

我只見古本正傳上說:『凡鷂鷹進房,俱是家親引領外鬼,要來捉人魂靈,不出一月,便有死亡。

』我因此痛忍不過,所以心酸。」

素姐害怕道:「那書上曾說也還可救麼?」

薛如卞道:「那書上記的極多。

只有一個唐肅宗的皇后,叫是張良娣,曾有鷂鷹飛進他宮去。

叫欽天監占驗是何吉凶,那欽天監奏道:『這是先皇合皇太后因娘娘欺凌皇上,不孝祖宗,所以帶領急腳鷹神,來取娘娘的魂魄。

』張娘娘著實悔過,追思從前的過惡,在宮中佛閣前觀音大士腳下懺悔罪愆,再也不敢欺凌夫主,許誦一萬卷《藥師佛經》,當晚得了一夢,說這欺凌丈夫合這不孝的大罪終不可赦,姑念改悔一自一新,徹回急腳鷹神,姑遲十年,再差內臣李顯忠行刑顯戮。

就只這張娘娘還活了十年。

別再沒有活的之理。」

素姐道:「雖是你姐夫我管教的略也嚴些,也還不算甚麼難為他;就是公公婆婆,我罵幾句也是有的,我也並沒曾動手;倒是俺婆婆還打了我一頓鞭子,我不過咒了他些,我連手也沒敢回。

似我這樣的媳一婦一也就罷了,沒的就叫是墮業?」

薛如卞道:「那神靈看的真,咱一自一家做的不覺。

姐姐,你快快禱告、懺悔,務要挽回過來!咱姐弟四個人,若姐姐有些好歹,叫俺們怎麼過?」

素姐說:「俺公公是不敢惹我的,我倒合他平似一交一 一兒,俺婆婆又沒了,這是越發清淨的;只是你姐夫,我不知怎麼,只是惱他!」

薛如卞故意說道:「俺姐夫已就不是人了,你只合他一般見識,是待怎麼?這鷂鷹飛進臥房,我曾合他在書房裡看那書上,他豈不知是極凶極怪的事?你是個人,可也該急速祈禱才是。

怎麼姐姐這們病著,他連守也不守,竟往別處去頑?這還有人氣哩!姐姐,你只管合他一般見識哩!」素姐道:「他倒也沒往別處去頑,我監著他哩。」

薛如卞道:「怎麼監著他?監在那裡?」

素姐道:「我這床 腳頭簾子裡不是監麼?」

薛如卞一邊說道:「瞎話!待我看看。」

一手揭開門簾,只見狄希陳蓬頭垢面,真像個活囚相似,坐在地下。

薛如卞認了一歇,道:「呀!原來果真是俺姐夫!怎麼這般模樣?」

叫他出來。

他那裡敢動,使手只指素姐。

薛如卞問素姐道:「這是怎麼話說?」

素姐說:「這就是我監禁他的牢。

也罷,既是神靈替你做主,你且出來罷。」

狄希陳得了這句分付,方才敢從床 腳後挪出簾來。

到了亮處,薛如卞看了甚是慘人,又見他雙眼血紅,問說:「是害眼麼?」

狄希陳不敢答應。

素姐說:「是我使煙薰的。」

薛如卞問道:「夜間還放出來睡覺麼?素姐說:「你見那監裡的犯人放出家裡去睡覺來?我每夜把他上在匣上。」

薛如卞問說:「匣在那裡?」

素姐說:「就是這天井裡那條板凳,叫他仰在上面,把手反綁在板凳底下,再用三道繩子緊緊的捆住。

他還敢動得哩!」薛如卞問說:「他卻怎麼吃飯?」

素姐說:「每日給他兩碗飯吃,搭拉著他的命兒。」

薛如卞問說:「卻怎麼解手?」

素姐說:「遞個破盆子與他,叫小玉蘭替他端。」

薛如卞問說:「這監夠幾日了?」

素姐道:「怕不也有十來個日子。」

薛如卞又問:「狄大叔就不尋他麼?」

素姐說:「他只好干疼罷了,他也不敢來我這太歲頭上動土。」

薛如卞想到狄希陳這等受苦的田地,不由得當真哭道:「姐姐沒怪。

我看你如此狠惡,天地鬼神都是震怒,特遣鷹神拿你,這斷然懺悔不得的了!我合你姊弟分離只在目下。

疼死我也!」素姐道:「好賢弟!我與你同父一母所生,你千萬尋法救我!我一自一此以後,我也不罵公公,我也不再凌虐丈夫,你只是與我懺悔。」

薛如卞道:「這只得請了三官廟陳道士來,叫他替姐念《藥師經》,再三祈禱,央姐夫也替姐姐告饒。」

素姐道:「三官廟陳道士一個男人家,我怎好一自一己參佛拜懺的?咱請了蓮華庵白姑子來,一個一女一僧,我好守著他唸經,倒甚方便。」

薛如卞道:「白姑子不知會念《藥師經》不會?」

素姐道:「這《藥師經》是他久慣念的,他怎麼不會?」

薛如卞道:「既是白姑子會念,倒也甚便。」

素姐道:「兄弟,你就合他去講講:得多少日子?用甚麼供獻?咱好預備。」

薛如卞道:「姐姐,你另叫人合他說罷;我合白姑子極划不來,年時,我往他庵裡走走,他往外捻我,叫我臭罵了一頓,到如今,我見了他連話也不合他說句。」

素姐道:「你不去,罷;我著薛三省媳一婦一子請他去,你到家就叫他來。」

一邊叫小玉蘭舀水來與狄希陳洗臉;又叫他梳頭,戴了巾幘,穿了道袍,穿著齊整,從新與薛如卞作揖。

素姐又告訴狄希陳偷叫人往南京捎買顧繡衣裳,不拿到家來,不知與了誰去:「我倒也不圖穿那件花皮,只怕他養一女一吊一婦一的,不成了人,所以只得管教他過來。

那裡知道這偏心的神靈爺,倒說我有不是了。

像這們使十來兩銀子,不給一自一己媳一婦一穿,給了婊一子 ,就不是我這們一性一子,換了別人,就是監不成,只怕也要打幾下子哩。」

薛如卞勉強為救狄希陳,合素姐說了些不由衷的假話。

調羹合狄周媳一婦一方知薛如卞叫他送鷂鷹進去,原是為這個緣故;見果然放了狄希陳出監,又要請姑子唸經懺悔,說報與狄員外知道。

狄員外感之不盡,謝之有餘,叫廚房快整杯盤,留薛如卞吃酒待飯,搬在素姐臥房桌上,狄希陳主席陪坐。

狄希陳見素姐與了一二分一溫一 柔顏一色一,就如當初安祿山在楊貴妃宮中洗兒的一般的榮耀,不惟絕無愁怨之言,且並無慘沮之一色一。

這豈不是前生應受的災愆!薛如卞口中不言,心裡想道:「一個男子,到這等沒志氣的田地,真也是頑頓無一恥!死狗扶不到牆上的人,怎怪得那老婆恁般凌辱!」倒替他坐臥不安,勉強吃了些酒飯,辭了素姐起身。

狄希陳送他出來,請見了狄員外,狄員外謝那薛如卞千萬不盡;見了狄希陳,狄員外就如重生再見的一般歡喜,狄希陳卻恬不介意。

薛如卞仍到客位裡坐了一會,獻過了茶,方與狄員外作別回家,果然叫了薛三省媳一婦一來見。

素姐叫去蓮華庵請白師傅到家,有要緊事與他商量。

薛三省娘子不敢怠慢,隨即到了蓮華庵中。

恰好白姑子不在家裡,往楊鄉宦宅裡宣捲去了。

薛三省娘子來家回話,素姐見白姑子不曾請來,發了一頓暴躁,說薛三省娘子沒用,該到楊家請他,賭氣的叫狄希陳一自一去敦請。

狄希陳道:「他在楊家內宅裡邊宣卷,我如何好進得去?我又合他家不甚熟識,這天已將晚,不如等他晚上回庵的時節,我一自一去請他來罷。」

素姐大怒,一谷碌爬將起來,掐著狄希陳的脖子,就往那床 腳後監裡邊推,罵道:「我要你這攮包雜種做甚!你不如還往監裡坐著,免得我像眼中丁一般生氣!」薛三省娘子道:「姐姐!快休如此!你想請姑子唸經,是為甚麼來?你還是這般一性一子!」素姐聽說,方漸漸的消下氣去,免了狄希陳坐監。

看天一色一也將次晚上來了,薛三省娘子仍往蓮華庵去請那白尼姑。

至於來與不來,如何唸經,如何懺悔,素姐果否改惡從善,俱在下回再為接說。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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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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