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惕以眚災而不悟,示之變異以非常。奈黔黎必怙冥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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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

醒世姻緣傳

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

眾生叢業,天心仁一愛一無窮;諸理乖和,帝德戒懲有警。

惕以眚災而不悟,示之變異以非常。

奈黔黎必怙冥頑,致碧落頓垂降鑒。

收回五穀善神,敕玄夷而滋水溢;愆薄三辰景曜,遣赤魃以逞旱干。

本以水鄉,致為火國。

白雲湖汪洋萬頃,底坼龜紋;會仙山停住千流,溪無蝸角。

螟蝗蔽日遮天,蝥賊乘風撲地;平野根株盡淨,山原枝莖鹹空。

鐘鳴鼎食者,已嗟庾釜之藏;數米計薪者,何有斗升之望?恩愛夫妻拋棄,孝慈父子分離;漸至生人一交一 一食,後來骨一肉一相殘。

顧大嫂擦背挨肩要吃武都頭的,人人如是;牛魔王成群作隊謀蒸豬元帥的,處處皆然。

空有造命之君師,乾瞪著一雙極眼;豈無素封之鄉宦?緊關著兩扇牢門。

這也是老天收捕奸頑,不教那大家拯援餓殍。

卻說繡一江一 縣明水一帶地方,那辛亥七月初十日的時候,正是滿坡谷黍,到處秋田,忽然被那一場雨水淹沒得寸草不遺。

若是尋常的旱澇,那大家巨姓平日豈無積下的餘糧?這驟然滾進水來,連屋也沖得去了,還有甚麼剩下的糧食?人且淹得死了,還講甚麼房屋?水消了下去,地裡上了淤泥,耩得麥子,這年成卻不還是好的?誰知從這一場水後,一點雨也不下,直旱到壬子,整整一年。

癸丑、甲寅、丙辰、丁巳,連年荒去。

小米先賣一兩二錢一石,極得那窮百姓叫苦連天;後來長到二兩不已,到了三兩一石;三兩不已,到了四兩;不多幾日,就長五兩;後更長至六兩七兩。

黃黑豆,蜀秫,都在六兩之上。

麥子,綠豆,都在七八兩之間。

起先還有處去買,漸至有了銀沒有賣的。

糠都賣到二錢一鬥。

樹皮草根都刮掘得一些不剩。

偏偏得這年冬裡冷得異樣泛常。

不要數那鄉村野處,止說那城裡邊,每清早四城門出去的死人,每門上極少也不下七八十個,真是死得十室九空!存剩的幾個孑遺,身上又沒衣裳,肚裡又沒飯吃,通像那一副水陸畫的餓鬼饑魂。

莫說那老媼病媼,那丈夫棄了就跑;就是少一婦一嬌娃,丈夫也只得顧他不著。

小男碎一女一,丟棄了的滿路都是。

起初不過把那死的一屍一骸割了去吃,後來以強凌弱,以眾暴寡,明目張膽的把那活人殺吃。

起初也只互相吃那異姓,後來骨一肉一天親,即父子兄弟,夫一婦一親戚,得空殺了就吃。

他說:「與其被外人吃了,不如濟救了一自一己親人。」

那該吃的人也就一情一願許殺吃,說:「總然不殺,脫不過也要餓死;不如早死了,免得活受,又搭救了人。」

相一習一 成風,你那官法也行不將去。

一個都御史出巡,住在察院。

那察院後邊就把兩個人殺了,剮得身上一精一光。

一個張秀才單單止得一個兒子,有十七八歲的年紀,拿了兩數銀子,趕了一個驢兒,一隻布袋,合了幾家鄰舍往三十里外糴米。

趕了集回家,離家還有十里多路,驢子乏了,臥在地上,任你怎樣也打他不起。

只得尋了一個熟識人家歇了,煩那同來的鄰舍捎信與他爹娘,說是驢子乏了,只得在某人家宿下,明日清早等他到家。

只見到了明日,等到清早,將及晌午,那裡有些影響?爹娘料得不好,糾合昨日同去的那些人,又叫了地方鄉約一同趕到那家。

剛剛的一張驢皮還在那裡,兒子與驢一肉一煮成一鍋,抬出去賣了一半,還有一半熱騰騰的熟在鍋裡。

雖然拿到縣前,綁到十字街心,同他下手的兒子都一頓板子打死,卻也救不轉那張秀才的兒子回來。

更有奇處:打到十來板上,無數饑民齊來遮住了,叫不要打壞了他的兩根腿一肉一,好叫饑民割吃。

一個四十多歲的一婦一人進縣裡告狀,方遞上狀走出去,到縣前牌坊底下,被人擠了一擠,跌倒了爬不起來,即時圍了許多人,割腿的割腿,砍胳膊的砍胳膊。

倒也有地方總甲拿了棍子亂打,也有巡視的拿了麻繩來吊。

你那打不盡許多,吊不了這大眾,揀那跑不動的,拿進一個去,即時發出來打死了號令,左右又只飽了饑民。

一個先生叫是吳學周,教了十來個學生,都只有十一二歲,半月裡邊不見了三個,家中也都道是被人哄去吃了。

後來一個開麵店的兒子,年紀才得十歲,白白胖胖的個小廝,吃了清早飯,他的父親恐怕路上被人哄去,每次都是送他到了學堂門口,方得一自一己轉去。

放學的時節,有同路的學生,便也不來接他。

那一日,明白把兒子送進學堂門去,撞見了一個相知,還在那學堂門口站住,說了許久的一會話,方才回去。

只見晌午不見了兒子回去吃飯,走到學裡尋他,先生說:「他從早飯後沒見他來。」

問別的學生,也都說:「與他同回家去,不見他回到書房。」

他那父親說道:「這許多時回去吃飯,叫他合了別的學生同走。

吃了飯,我每次都是一自一己送他來到,看他進了學門,我方才回去。

今日他進去了,我因撞見一個相知在書房門口,還站住說了許久的一會話,我方才回去。

怎麼說沒來?」

極得那老子在書房裡嚷跳。

吳學周說:「你的兒子又不是個不會說話的小物件兒,我藏他過了!你可問別的學生,一自一從吃了早飯曾來學裡不曾?不作急的外邊去尋,沒要緊且在這裡一胡一 嚷!」那人說:「我一自一己送他進了書房,何消又往外邊去尋?」

正在嚷鬧,只見那個學生在他先生家裡探出頭來一張,往裡流水的縮了進去。

那人說:「何如?我說送進來的,你卻藏住了,唬我這一個臭死!」吳學周道:「你是那裡的鬼話!甚麼是我藏過了唬你?」

那人說:「我已看見他張一張縮進去了。」

吳學周還抵死的相賴。

那人說:「脫不了你也只有一個老婆子,又沒有甚麼的姣妻嫩妾,說我強姦一不成!」一邊說,一邊竟一自一闖將進去。

吳學周慌了手腳,狠命拉他不住。

那人走進家去叫了兩聲,那有兒子答應,說道:「這也古怪!我明明白白看見他張了一張,縮進來了,怎又沒了蹤影?」

東看西看。

吳學周說:「人家也有里外,我看你尋不出兒子來怎樣結局!」只見吳學周的老婆撓了個頭,亂砍了個髻,叉了一條褲子,侶在門後邊篩糠抖戰,灶前鍋裡煮的熱氣騰騰,撲鼻腥氣。

那人掀開鍋蓋,滿滿的一鍋人一肉一。

吳學周強說:「我適間打了一隻狗煮在鍋內,怎麼是人?」

那人撩起來說:「誰家的狗也是人手人腳?」

又撩了一撩,說道:「連人頭也有了!」嚷得那別的學生都趕了進去。

那人搜了一搜,他的兒子的衣裳鞋襪,並前向不見的那三四個的衣掌,都盡數搜出。

叫了地方拴了這兩個雌雄妖怪,拿了那顆煮熱的人頭,同到縣裡審問。

原來他不曾久於教學,一自一從荒了年,他說:「這樣凶年,人家都沒有力量讀書,可惜誤了人家子弟。

我不論束修有無,但肯來讀書的,只管來從。

成就了英才,又好一自一己一溫一 一習一 書旨。」

有這等一愛一便宜的人家,把兒子都送到他的虎口。

但是學生有那先一個到書房的,只除非是疥頭瘡肚羸瘦伶仃的,這倒是個長命的物件;若是肥澤有一肉一的孩子,頭一個到的,哄他進去,兩口子用一條繩套在那學生項上,一邊一個緊拽,登時勒死,卸剝衣裳煮吃。

吃完了,又是一個。

帶這一個孩子,接連就是四人。

縣官取了口詞明白,拿到市口,兩口子每人打了四十板,分付叫不要打死,拖到城外壕邊丟棄。

這饑民跟了無數的出去,趁活時節霎時割得罄淨。

如此等事,難道也還不算古來的奇聞?

這些孽種,那未荒以前,作得那惡無所不至,遭了這樣奇荒,不惟不悔罪思過,更要與天作起對來。

其實這樣魔頭,一發把天混沌混沌叫他盡數遭了灰劫,更待十二萬年,從新天開地辟,另生出些好人來,也未為不可。

誰知那天地的心腸就如人家的父母一樣,有那樣歪憋兒子,分明是一世不成一人 的,他那指望他做好人改過的心腸,到底不死,還要指望有甚麼好名師將他教誨轉來,所以又差了兩尊慈悲菩薩變生了凡人,又來救度這些凶星惡曜:一位是守道副使李粹然,是河南懷慶府河內縣人,丙辰進士;一個是巡按御史,那個巡按叫楊無山,湖廣常德府武陵縣人,辛未進士。

這兩位菩薩,且不必說他那潔己一愛一民忘家為國的好處,單只說他那救荒的善政。

那李粹然先在地方把他的贖銀搜括了個罄淨,把衙內的幾副酒器杯盤,多的兩條銀帶,都拿來煎化了賑濟貧民。

但貧民就是大海一般,一把消撒在裡面,那裡去顯?四關廂立了四個保嬰局,每局裡養了十數個一婦一人,凡是道路上有棄撩的孩子,都拾了送與那局內的一婦一人收養。

每月與他糧食二鬥,按月支給;從八月裡起,直到次年五月麥熟的時候才止。

不止一處,他道屬十三州縣,處處皆是,只是多少不等。

這也實實的救活了千數孩提。

那按院從八月初一到了地方,見了這個景象,說:「這秋成的時候尚且如此,若到了冬一春一,這些饑民若不設法救濟,必定半個不存。」

也是把那紙贖搜括得罄盡,將一自一己的公費都捐出來放在裡邊,前院裁汰了許多承差,他開了一個恩,叫他每名納銀五十兩,准他復役。

共是二十名,捐了一千兩。

共湊了三千五百兩銀子,差了中軍承差分頭往那收熟的地方糴了五百石米來。

這楊代巡從九月二十四日起,預先叫鄉約地方報了貧民的姓名,登了冊籍,方才把四城四廂分為八日,逐日一自一己親到那裡,逐名覆審,給了吃粥的信票,以十月初一日為始,到次年二月終為止。

又有那二百多名貧生,也要入在饑民隊裡吃粥。

按院說:「士民豈可沒有分別?」

將四門貧士另在儒學設立粥廠,專待那些貧生。

四門的粥廠又分男一女一兩處,收拾得甚有條理。

可恨有一個為富不仁的光棍,叫是薛崇禮,家中開了一個雜糧鋪,又販官鹽,不止中人之產,叫他老婆同他兩個都出來冒領粥票,被鄉約舉首出來,發縣審究,擬了有力杖罪,呈說解院。

楊按院免了他罪,責罰了他三石小米,添了賑饑。

這一日一頓稀粥,若說要飽,怎得能夠?但一日有這一頓稀粥吃在肚裡,便可以不死。

又在那各寺廟裡收拾了暖房,夜晚安頓那沒有家室的窮人。

得他這樣搭救,方才存剩了十分中兩分的孑遺。

那按院他原籍湖廣的地方,天氣和暖,一交一 一了正月,過了二月以後,麥子也將熟了,滿地都有野菜,盡就可以度日。

他把這北邊山東的地方也只當是他那湖廣,所以要從三月初一停了煮粥,一自一己也便於二月初六出巡去了。

那繡一江一 縣官想道:「這北邊的三月正是那青黃不接的時候。

正吃了這五個月粥,忽然止住,野外又無青草,樹頭尚無新葉,可惜把按院這一段功德泯沒了!但庫中久不征了,錢糧分文也不能設處,尚有守道存養棄孩剩的十四兩銀,鹽院賑濟貧生剩的十三兩銀,刑廳捐助的二十兩銀,一自一己設處了二十兩銀,共有六十七兩。」

想道:「這煮了五個月的粥都是按院一自一己設處,並不靠他鄉紳大姓的一料一柴。

如今再得一百石米,便可以度這三月。

把這個三月過了,坡中也就有了野菜苜蓿,樹上有了楊葉榆錢,方可過得。

沒奈何把這一個月的功課央那鄉紳大姓完成了罷。

況城中的鄉宦富家雖是連年不曾收成,卻不曾被水沖去,甚有那大富財主的人家。」

砌了一本緣簿,裡邊使了連四白紙,上面都排列了紅簽,外邊用藍絹做了殼葉,簽上標了「萬民飽德」四個楷字。

一自一己做了一篇疏引,說道:

造塔者猶貴於合尖,救溺者務期於登岸。

嗟下民造孽深,惕上天降割已甚。

溯惟繡一江一 之版籍,薦當饑歲之殍亡。

按台老大人謂天災固已流行,或人力可圖挽救,於是百方濟度,萬苦挪移。

不動公帑分文,未斂私家顆粒。

先則計口授糈,後則按人給粥。

原定冬三月為始,擬滿一春一正月為終。

復念青黃不接之際,未及新陳一交一 一禪之期,殫一精一竭慮,細括空搜,拮据又延一月。

轉計一春一令雖深,相去麥秋尚遠。

木葉為羹,未有垂青之葉;草莖作食,尚無拖綠之莖。

使非度此荒一春一,一胡一 以望臻長夏?第按台之力,已罄竭而無餘;問縣帑之存,又釜懸而莫濟。

於是與按台相向躊躇,互為輾轉,不得不告助於鄉先生、各孝廉、諸秀孝、素封大賈、義士善人者:米豆秫粟之類,取其有者是捐;斗升庾釜之區,量其力而相濟。

多則固為大德,少亦借為細流。

時止三十日為期,數得一百石為率。

庶前養不止於後棄,救死終得以全生。

伏望鄉先生、各孝廉、諸秀孝、素封大賈、義士善人者,念夭喬纖悉之眾,仁者且欲其生;矧井閭桑梓之民,寧忍坐視其死?誠知地方荐饑有日,諸人儲蓄無幾。

捐盆頭之米,亦是推恩;分盂內之,寧非續命?則累仁積德,福祥一自一高施主之門;而持缽乞哀,功德何有腳夫之力?斯言不爽,請觀范丞相之孫謀;此理非誣,幸質宋尚書之子姓。

縣官委了典史持著緣簿,又夾了一個官銜名帖,凡是鄉宦舉人,叫典史親一自一到門;學裡富生,煩教官募化;百姓富民,就教典史勸輸。

那時城內的鄉宦大小有十八位,一春一元有十一人。

典史持了這本緣簿,順了路,先到那鄉宦的門前,一連走了幾家,有竟回說不在,關了門不容典史進去的;有回話出,說曉得了;有與典史相見,說合大家商議的。

走了半日,到了數家,那有一個肯拿起筆來登上一兩、五錢?又到了一位姚鄉宦家,名萬涵,己未科進士,原任湖廣按察使。

請進典史待茶,他說:「賑荒恤患,雖是地方公祖父母的德政,也全要鄉宦大家贊成。

不動民間顆粒,施了一個月米,煮了五個月粥;如今這一個月的美政,要地方人完成,再有甚麼推得?但這一個起頭開簿的也難,如今就是治生寫起,一自一己量力,多亦不能。」

寫了二十兩數,說把緣簿留下與他,他轉與眾位鄉宦好說,要完這一件美事。

典史辭了回來,姚鄉紳沿門代化。

一個潑天大富,兩代方面的人家,人人都知他蓄有十萬餘糧,起先一粒不肯,當不過姚鄉紳再三開說,寫了輸谷二石。

那時的谷原不賤,兩石谷就也值銀十兩。

又有一位曹鄉宦,原任戶部郎中,一位張太守,一位劉主事,一位萬主事,各也出了多少不等。

其餘那十來多位,莫說姚鄉宦勸他不肯,就是個「姚神仙」也休想拔他一毛!

姚鄉宦的伎倆窮了,把緣簿仍舊一交一 一還了典史。

典史又持了緣簿,到各舉人家去。

鄉宦如此,那舉人還有甚麼指望?內中還有幾位說出不中聽的話來,說道:「這凶年饑歲,是上天墮罰那頑民,那個強你賑濟?你力量來得,多賑幾時;一自一己力量若來不得了,止住就罷,何必勉強要別人的東西,慨一自一己的恩惠?我們做舉人在家,做公祖父母的不作興我們罷了,反倒要我們的賑濟,這也可發一大笑!」說得那典史滿面羞慚。

臨了到一位呂一春一元家,名字叫呂崇烈,因二六日每與那楊按台在洪善書院裡講學,看了大大的體面,寫上了二兩,這就是十一位舉人中的空谷足音。

典史又把緣簿送與教官,煩他化那富家士子。

過了幾日,教官叫道郭如磐,山西霍州人,一自一己出了五兩。

兩個生員,一個是尚義,一個是施大才,都是富宦公子,每人出了三錢,那又完帳了學裡的指望。

那些百姓富豪,你除非錐子剜他的脊筋,他才肯把些與你;但你曾見化人的佈施,有使錐子剜人一肉一筋的沒有?所以百姓們又是成空。

及至到了三月,如何煮得粥成?只得把那按院守道那幾宗銀子俱並將上來,湊了一百五十兩,封了三千封,給散了貧人。

前邊五個月靠了楊按台的養活,幸而存濟;如今驟然止了,難道別處又有飯吃不成?那些苟延在這裡的,可憐又死了許多!

幸得楊按台出巡了四十日,到了三月十四日回來,只得又問撫院借了二百石谷子,於三月十七日從新煮粥,再賑一月。

那時節又當一春一旱,楊按台惟恐麥再不收成,越發不能搭救,行文到縣裡祈禱。

縣官果然齋戒竭誠,於二月初七日赴城隍廟裡焚了牒。

初十日下了一場大硝,顏一色一就是霜雪一般白的,滋味苦鹹螫口,有半寸多厚。

十一日下了一場小雨,幸得把那硝來洗得乾淨。

等到十三日又投了一牒,十六日下了一場小雪。

等到二十二日又復投了一牒文,竭誠祈懇;到了二月二十七日清明,從黎明下起大雨,下了一晝夜,二十八日,縣官備了豬羊,又叫了台戲,謝那城隍與龍王的雨澤。

每日跟了祈雨的禮生,分了胙一肉一,縣官又每名送了四錢書資。

到了三月初九,又下了一場大雨。

楊按台出巡迴來,又備牲牢一自一己專謝。

那些禮生扯住了楊按台說:「那次謝雨,曾每人有四錢的舊例。」

按了規矩定要,惹得楊按台甚不喜歡。

縣官又把那神胙都分散與那鄉紳人等,寫了六幅的全帖送去。

內中有幾個鄉宦,還嫌送得胙一肉一不多,心裡不一自一在,就把那送胙的禮帖裁下兩幅,潦潦草草寫了個古折回帖。

到了三月二十三日,又是一場透地的大雨,把那年成變得轉頭。

楊按台感那神功保佑,要蓋一座龍王廟侍奉香火。

原有個舊基,只還要擴充開去幾步,鄰著一個鄉宦的土地,畢竟多多的問楊按台勒了一大塊銀子,方才回了一畝多地,創造了個大大的規模,分了表忠祠的兩個僧人看守,撥了二十畝官地贍廟。

縣官恐怕那饑民餓得久了,乍有了新麥,那飯食若不漸漸加增,驟然吃飽,壅塞住了胃口,這是十個定死九個的,預先刊了條示,各處曉諭。

但這些貧胎餓鬼,那好年成的時候,人家覓做短工,恨不得吃那主人家一個盡飽,吃得那飯從口裡滿出才住。

如今餓了六七個月,見了那大大的饃饃,厚厚的單餅,誰肯束住了嘴,只吃了半飽哩?肯信那條示的說話?恨不得再生一個口來連吃才好。

多有吃得太飽,把那胃氣填塞住了轉不過來,張了張口,瞪幾瞪眼,登時「則天畢命之」!

誰知好了年成,把人又死了一半,以致做短工的人都沒有。

更兼這些貧人,年成不好的時節,賴在人家,與人家做活一情一願不要工錢,一情一願只吃兩頓稀粥。

如今年成略好得一好,就千方百計勒摹起來,一日八九十文要錢,先與你講論飯食,晌午要吃饃饃蒜面,清早後晌俱要吃綠豆水飯。

略略的飯不像意,打一聲號,哄的散去。

不曾日頭下山,大家歇手住工。

你依了他還好,若說是日一色一見在,如何便要歇手,他把生活故意不替你做完,或把田禾散在坡上,或捆了挑在半路,游游衍衍,等那日一色一一落,都說:「日一色一落了,你難道還好叫做不成?」

大家哄得一齊走散,極得那主人只是叫苦。

正是:

才好瘡口就忘疼,豬咬狗拖無足惜。

任憑以後遇荒年,切莫憐他沒得吃。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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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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