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律身無矩度,澤口少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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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

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

公子豪華一性一,風一流 浪學狂。

律身無矩度,澤口少文章。

選妓黃金賤,呼朋綠蟻忙。

招搖盤酒肆,叱吒闖圍場。

冶服貂為飾,軍妝豹作裳。

調詞無雪白,評旦有雌黃。

恃壯能欺老,依強慣侮良。

放利兼漁一色一,身家指日亡!

聖王之世,和氣熏蒸,出生一種麒麟仁獸,雄者為麒,雌者為麟。

那麒麟行路的時候,他揀那地上沒有生草的去處,沒有生蟲的所在,方才踐了行走,不肯傷害了一莖一草之微,一物一蟲之一性一。

這麒麟雖然是聖王的祥瑞,畢竟脫不了禽一獸 之倫。

人為萬物之靈,稟賦天之靈根善氣而生。

天地是我的父母,萬物是我的同胞,天地有不能在萬物身上遂生復一性一的,我還要贊天地的化育。

所以那樣至誠的聖人,不特成己成一人 ,還要陶成萬物,務使大喬蠢動,物物得所,這才是那至誠仁者的心腸。

若是看得萬物不在我胞與之內,便看得人也就在我一膜之外,那還成個大人?所以天地間的物,只除了虎狼一性一惡,恨他吃人;惡蛇毒蠍,尾能螫人;再有老鼠穴牆穿屋,盜物竊糧,咬壞人的衣服書籍;再是蠅蚊能倀膚敗物。

這幾般毒物,即使在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面前,也要活活敲死,卻也沒甚罪過。

若除此這幾種惡物,其餘飛禽走獸,鱗介昆蟲,無害於人,何故定要把他殘害?人看他是異類,天地看來都是一樣生機。

也不必說道那鳥啣環、狗結草、馬垂韁、龜獻寶的故事,只說君子體天地的好生,此心一自一應不忍。

把這不忍的心擴充開去,由那保禽一獸 ,漸至保妻子,保百姓。

若把這忍心擴充開去,殺羊不已,漸至殺牛;殺牛不已,漸至殺人;殺人不已,漸至如晉獻公、唐明皇、唐肅宗殺到親生的兒子。

不然,君子因甚卻遠庖廚?正是要將殺機不觸於目,不聞於耳,涵養這方寸不忍的心。

所以人家子弟,做父母兄長的務要從小葆養他那不忍的孩心,一習一 久一性一成,大來一自一不戕忍,壽命可以延長,福祿可以永久。

當初山東武城縣有一個上捨,姓晁名源,其父是個名士,名字叫做晁思孝,每遇兩考,大約不出前第。

只是儒素之家,不過舌耕餬口,家道也不甚豐腴。

將三十歲生子晁源。

因系獨子,異常珍一愛一。

漸漸到了十六七歲,出落得唇紅齒白,目秀眉清。

真是何郎傅粉三分白,荀令留裾五日香。

只是讀書欠些聰明,一性一地少些智慧,若肯把他陶熔訓誨,這鐵杵也可以磨成繡針。

無奈其母固是溺一愛一,這個晁秀才一愛一子更是甚於一婦一人。

十日內倒有九日不讀書,這一日還不曾走到書房,不住的丫頭送茶、小廝遞果,未晚迎接回家。

如此蹉跎,也還喜得晁源伶俐,那「上大人丘乙己」還一自一己寫得出來。

後來知識漸開,越發把這本《千字文》丟在九霄雲外,專一與同班不務實的小朋友遊湖吃酒,套雀釣魚,打圍捉兔。

晁秀才夫一婦一不以為非。

幸得秀才家物力有限,不能供晁源揮灑,把他這飛揚洩越的一性一子倒也制限住幾分。

晁秀才連科不中,剛剛挨得歲貢出門。

那時去國初不遠,秀才出貢,作興旗扁之類,比如今所得的多,往京師使費,比如今所用的少,因此手頭也漸從容。

隨與晁源娶了計處士的一女一兒計氏為妻。

晁秀才與兒子畢姻以後,一自一己隨即上京廷試。

那時禮部大堂缺官,左侍郎署印。

這侍郎原做山東提學,晁秀才在他手內考過案首。

見了晁秀才,敘了些間闊,慰安了幾句,說道:「你雖然不中,如今年紀不甚大,你這儀表斷不是個老教授終身的。

你如今不要廷試,坐了監,科他一遍科舉,中了更好,即不中,考選有司,也定然不在人下。

況我也還有幾年在京,可以照管著你。」

晁秀才聽了這篇說話,一一依從。

第二年,進了北場。

揭了曉,不得中,尋思道:「老師望我中舉,舉既不得中,若不趁他在京,急急考就了官,萬一待他去了,沒了靠山,考一個州縣佐貳,讀書一場,叫人老爺,磕頭參見,這也就苦死人了!」遂與侍郎說了這個實一情一。

侍郎以深也為然。

晁秀才隨赴吏部遞了呈,投了卷。

吏部司官恰好也是侍郎的門生,侍郎預先囑托了,晁秀才方才同眾赴考。

出的題目是「有民人焉,有社稷焉」。

晁秀才本來原也通得,又有座師的先容,發落出來,高高取中一名知縣。

晁秀才一自一家固是歡喜,侍郎也甚有光彩。

晁秀才又思量道:「我雖是考中了知縣,缺的美惡就如天上地下一般,何不趁老師在京,急急尋個好地方選了?又待何時!」隨即挖了年,上了卯。

怎當他造化來到,塚宰缺員,把禮部左侍郎推了吏部尚書。

次年四月大選,晁秀才也不用人一情一,也不煩央挽,竟把一個南直隸華亭縣的簽,單單與晁秀才掣著。

這個華亭是天下有名的大縣,甲科中用許多物力謀不到手的。

晁秀才氣也不呵一口,輕輕得了。

報到家中,親戚朋友那個肯信?說:「這個華亭縣,一自一古來都是進士盤踞住的,那有歲貢得的?」

報喜人嚷街坊,打門扇,要三百兩,鬧成一片。

不兩日,見了邸報,卻道真真不差!將報子掛了紅,送在當日教學的書房內供給,寫了一百五十兩的謝票,方才寧貼。

武城縣這些勢利小人聽見晁秀才選了知縣,又得了天下第一個美缺,恨不得將晁大捨的卵脬扯將出來,大家扛在肩上;又恨不得晁大捨的屁一股撅將起來,大家舔他糞門。

有等下戶人家,央親傍眷,求薦書,求面托,要投做家人。

有那中戶人家,一情一願將一自一己的地土,一自一己的房屋,獻與晁大捨,充做管家。

那城中開錢桌的,放錢債的,備了大禮,上門饋送。

開錢桌的說道:「如宅上用錢時,不拘多少,發帖來小桌支取。

等頭比別家不敢重,錢數比別家每兩多二十文。

使下低錢,任憑揀換。」

那放債的說道:「晁爺新選了官,只怕一時銀不湊手。」

這家說道:「我家有銀二百。」

這家說道:「我家有三百,只管取用。

利錢任憑賜下。

如使的日子不多,連利錢也不敢領。」

又有親眷朋友中,不要利錢,你三十,我五十,絡繹而來。

這個晁大捨原是揮霍的人,只因做了窮秀才的兒子,叫他英雄無用武之地。

想起昔日向錢鋪賒一二百文,千難萬難,向人借一二金,百計推脫,如今一自一己將銀錢上門送來,連文約也不敢收領,這也是他生來第一快心的事了!送來的就收,許借的就借。

來投充的,也不論好人歹人,來的就收。

不十日內,家人有了數十名,銀子有了數千兩。

日費萬錢,俱是發票向各錢桌支用。

用了二百五十兩銀買了三匹好馬,又用了三百兩買了六頭走騾,進出騎坐,買綾羅、製器皿,真是錢可通神!不上一月之內,把個晁大捨竟如在槐安國做了駙馬的一般。

隨即差了一個舊小廝晁書,帶了四個新家人祝世、高昇、曲進才、董重,攜了一千兩銀子,進京伺候晁秀才使用。

晁秀才選了這等美缺,那些放京債的人每日不離門纏擾,指望他使銀子,只要一分利錢,本銀足一色一紋銀,廣法大秤稱兌。

晁秀才一來新選了官,況且又是極大的縣,見部堂,接鄉宦,竟無片刻工夫做到借債的事。

日用雜費也有一班開錢鋪的願來供給,所以不甚著急,應酬少有次序。

晁書領了四個家人,攜了一千兩銀子,剛剛到京。

有了人伺候,又有銀子使用,買尺頭,打銀帶,叫裁縫,鑲茶盞,叫香匠作香,刻圖書,釘帕頭革帶,做朝祭服,一色一色一完備。

對月領了文憑,往東一江一 米巷買了三頂福建頭號官轎,算計一自一己、夫人、大捨乘坐;又買了一乘二號官轎與大捨娘子計氏乘坐,俱做了絨絹幃幔。

買了執事,刻了封條,順便回家到任。

家主不在家,家中尚且萬分氣勢,今正經貴人到了,這煊赫是不消說起的了。

接風送行,及至任中,宦囊百凡順意,這都不為煩言碎語。

且說晁大捨隨了父親到任,這樣一個風一流 活潑的心一性一,關在那縣衙裡邊,如何消遣?到有一個幕賓,姓邢,河南洧川縣人,名字叫做邢宸,字皋門,是個有意思的秀才。

為人倜儻不羈,遇著有學問、有道理的人,縱是貧儒寒士,他愈加折節謙恭。

若是那等目不識丁的人,村氣射人的,就是王侯貴戚,他也只是外面怕他,心內卻沒半分誠敬。

晁大捨道一自一己是個公子,又有了銀錢,又道邢生是他家幕客,幾乎拿出「伯顏大叔侍文章」的臉來。

那邢生後來做到尚書的人品,你道他眼裡那裡有你這個一丁不識的佳公子!所以晁大捨一發無聊。

在華亭衙內住了半年光景,卷之萬金,往蘇州買了些不在行玩器,做了些犯名分的衣裳,置了許多不合款的盆景,另雇了一隻民座船,雇了一班鼓手,同了計氏回家。

向日那些舊朋友都還道是昔日的晁大捨,苦繃苦拽,或當借了銀錢,或損折了器服,買了禮,都來與晁大捨接風,希圖沾他些資補。

誰知晁大捨道這班人肩膀不齊了,雖然也還勉強接待,相見時,大模大樣,冷冷落落,全不是向日洽浹的模樣。

一把椅朝北坐下,一雙眼看了鼻尖,拿官腔說了兩句淡話,一自一先起身,往外一拱。

眾人看了這個光景,稍瓜打驢,不免去了半截。

那些新進的家人見了主人這個意思,後來這夥人再有上門的,也就不得其門而入了。

況又六千兩銀子買了姬尚書家大宅,越發「侯門深似海,怎許故人敲」!

這些故友不得上門,這還是貴易一交一 一的常一情一,又尋思富易妻起來。

那個計氏,其父雖然是個不曾進學的生員,卻是舊家子弟。

那計氏雖身體不甚長大,卻也不甚矮小;雖然相貌不甚軒昂,卻也不甚寢陋;顏一色一不甚瑩白,卻也不甚枯黧;下面雖然不是三寸金蓮,卻也不是半朝鑾駕。

那一時,別人看了計氏到也是尋常,晁大捨看那計氏卻是天香國一色一。

計氏恃一寵一 作嬌,晁大捨倒有七八分懼怕。

如今計氏還是向來計氏,晁大捨的眼睛卻不是向來的眼睛了!嫌憎計氏鄙瑣,說道:「這等一個貧相,怎當起這等大家!」又嫌老計父子村貧,說道不便向高門大宅來往。

內裡有了六七分的厭心,外邊也便去了二三分的畏敬。

那計氏還道是向日的丈夫,動起還要發威作勢,開口就罵,起手即打。

罵時節,晁大捨雖也不曾還口,也便睜了一雙眼怒視。

打時節,晁大捨雖也不敢還手,也便不像往時遇杖則受,或使手格,或竟奔避。

後來漸漸的計氏罵兩句,晁大捨也便得空還一句。

計氏趕將來采打,或將計氏乘機推一一交一 一,攮兩步;漸漸至於兩相對罵,兩相對打。

後來甚至反將計氏打罵起來。

往時怕的是計氏行動上吊,動不動就抹頸;輕則不許入房,再不然,不許上床 去睡。

這幾件,如今的晁大捨都不怕了。

恨不得叫計氏即時促滅了,再好另娶名門艷一女一。

那怕你真個懸樑刎頸,你就當真死了,那老計的父子也來奈不動他。

若說到唸經發送,這只當去了他牛身上一根毛尾。

他往時外邊又沒處去,家中只得一間臥房,臥房中只得一床 鋪蓋,不許入房,不許同睡,這也就難為他了。

他如今到處書房,書房中匡床 羅帳,籐簟紗衾;無非暖閣,暖閣內紅爐地炕,錦被牙床 。

況有一班一女一戲常遠包在家中,投充來清唱龍一陽一,不離門內。

不要說你閉門不納,那計氏就大開了門,地下灑了鹽汁,門上掛了竹枝,只怕他的羊車也還不肯留住。

所以計氏也只待「張天師抄了手——沒法可使了」。

計氏的膽不由的一日怯一日,晁大捨的心今朝放似明朝。

收用了一個丫頭,過了兩日,嫌不好,棄吊了;又使了六十兩銀子取了一個遼東指揮的一女一兒為妾,又嫌他不會奉承,又漸漸厭絕了。

每日只與那一女一戲中一個扮正旦的小珍哥大熱。

這個小珍哥,人物也不十分出眾,只是唱得幾折好戲文。

做戲子的妓一女一甚是活動,所以晁大捨萬分一寵一 一愛一。

托人與忘八說一情一,願不惜重價,要聘娶珍哥為妾。

許說計氏已有五六分的疾病,不久死了,即冊珍哥為正。

珍哥也有十分要嫁晁大捨的真心,只是忘八作勢說道:「我這一班戲通共也使了三千兩本錢,今才教成,還未撰得幾百兩銀子回來。

若去了正旦,就如去了全班一樣了,到不如全班與了晁大爺,憑晁大爺賞賜罷了。」

又著人往來說合,媒人打夾帳、家人落背弓、陪堂講謝禮,那羊毛出在羊身上。

做了八百銀子,將珍哥娶到家內。

那計氏雖也還敢怒敢言,當不起晁大捨也就敢為敢做。

計氏不肯降心,珍哥不肯遜讓,晁大捨雖然有財有勢,如此家反宅亂,也甚不成一人 家。

聽了陪客董仲希計策,另收拾了一處房子,做衣裳,打首飾,撥家人,買婢妾,不日之間,一色一色一齊備,將珍哥居於其內。

晁大捨也整月不進計氏內邊去了。

漸漸至於缺米少柴,反到珍哥手內討缺。

計氏也只好「啞子吃了黃柏味,難將苦口向人言!」

一日,正是十一月初六冬至的日子,卻好下起雪來。

晁大捨叫廚子整了三四桌酒,在留一春一閣下生了地爐,鋪設齊整,請那一班富豪賞雪。

漸漸眾客齊集攏來,上了座。

那一班一女一子弟俱來斟酒侑觴,這日不曾扮戲。

這夥人說的無非是些奸盜詐偽之言,露的無非是些猖狂恣縱之態,脫不了都是些沒家教、新發戶混帳郎君。

席間上了一道兒惲,因此大家說道:「今冬雉兔甚多,狼蟲遍野,甚不是豐年之兆。」

你一言,我一語,說道:「各家都有馬匹,又都有鷹犬,我們何不合伙一處打一個圍頑耍一日?」

內中有一個文明說:「要打圍,我們竟到晁大哥莊上。

一來那雍山前後地方寬闊,野獸甚多;也還得晁大哥作個東道主人方好。」

晁大捨遂滿口應承。

討出一本歷日,揀了十一月十五日宜畋獵的日子。

約定大家俱要妝扮得齊整些,像個模樣。

卯時俱到教場中取齊發腳。

也要得一副三牲祭祭山神土地,還得一副三牲祭旗。

晁大捨道:「這都不打緊,我一自一預備。」

約期定了。

吃至次日五更天氣,雪漸下得小了,也有往家去的,也有在晁家暖房內同一女一戲子睡的。

晁大捨吃了一夜 酒,又與珍哥做了點風一流 事件,一覺直睡到申時方起。

前面借宿的朋友也都去了。

晁大捨也不曾梳洗,吃了兩碗酸辣湯,略坐了一會,掌上燈來,那宿酒也還不得十分清醒,又與珍哥上床 睡了,枕頭邊說起十五日要大家到雍山打圍,到莊上住腳,須得預先料事。

珍哥問了詳細,遂說道:「打一日,我也要去走一遭,散散我的悶氣。」

晁大捨說:「你一個一女一人家,怎好搭在男人隊裡?且大家騎馬,你坐了轎,如何跟得上?」

珍哥說:「這夥人,我那一個寫不出他的行樂圖來!十個人倒有十一個是我相處過的。

我倒也連這夥人都怕來不成!若說騎馬,只怕連你們都還騎不過我哩!每次人家出殯,我不去妝扮了馬上馳騁?不是『昭君出塞』,就是『孟日紅破賊』。

如今當真打圍,脫不了也是這個光景,有甚異樣不成!」晁大捨說道:「你說的有理。

得你去,越發覺得有興趣些。

你明日把那一件石青一色一灑線披風尋出來,再取出一匹銀紅素綾做裡,叫陳裁來做了,那日馬上好穿。」

珍哥笑道:「我的不在行的哥兒!穿著廠衣去打圍,妝老兒燈哩!還問他班裡要了我的金勒子,雉雞翎,蟒掛肩子來,我要戎妝了去。」

晁大捨枕頭上叫道:「妙!妙!妙!咱因甚往他班裡去借?淹薺燎菜的,髒死人罷了!咱一自一己做齊整的。

脫不了也還有這幾日工夫哩。」

枕頭邊兩個彼此掠掇將起來。

晁大捨次早起身,便日日料理打圍的事務,要比那一起富家子弟分外齊整,不肯與他們一樣。

與珍哥新做了一件大紅飛魚窄袖衫,一件石青坐蟒掛肩;三十六兩銀子買了一把貂皮,做了一個昭君臥兔;七錢銀做了一雙羊皮裡天青劈絲可腳的革翁鞋;定制了一根金黃絨辮呈帶;帶了一把不長不短的11銀順刀;選了一匹青一色一騸馬,使人預先調一習一 。

又揀選了六個肥胖家人媳一婦一,四個雄壯丫頭,十餘個莊家佃戶老婆,每人都是一頂狐皮臥兔,天藍布夾坐馬,油綠布夾掛肩,悶青布皮裡翁鞋,呈帶腰刀,左盛右插。

又另揀了一個茁壯婆娘,戎妝齊整,要在珍哥馬後背標為號。

晁大捨一自一己的行頭並家人莊客的衣服一一打點齊備。

又預先向鎮守劉游擊借下三十匹馬、二十四名馬上細樂。

除一自一己家裡的鷹犬,仍向劉游擊借了四隻獵犬、三連鷹叉。

差人往莊上殺了兩三口豬、磨了三四石面,準備十五日打圍食用。

到得十一月十日卯時前後,那十餘家富戶陸續都到了教場,也都盡力打扮,終須不甚在行。

未後晁大捨方到,從家中擺了隊伍:先是一夥一女一騎擺對前行,臨後珍哥戎妝騎馬,後邊標旗緊隨,標後又有一二十匹一女一將護後,方是晁大捨兵隊起行。

步法整齊,行列不亂。

分明是草茆兒戲,到象細柳規模。

眾人見了,無不喝彩。

下了馬,與珍哥向眾人相見。

眾人雖俱是珍哥的舊日相知,只因從良以後,便也不好十分斗牙攔齒。

說了幾句正經話,吃了幾杯壯行酒。

晁大捨恐眾人溷了他的一精一騎,令各一自一分為隊伍,放炮起身。

不一時,到了雍山前面,麗定圍場。

只見:

馬如龍躍,人似熊強。

虎翼旗列為前導,蕩漾隨風;豹尾幡豎作中堅,飄揚奪目。

熹鷹紲犬,人疑灌口二郎神;箭羽弓蛇,眾詫桃園三義將。

家丁莊客,那管老的、少的、長的、矮的、肥胖的、瘦怯的,盡出來脅肩諂笑,爭前簇擁大官人;僕一婦一養娘,無論黑的、白的、俊的、丑

的、小腳的、歪辣的,都插入爭妍取憐,向上逢迎小阿媽。

大官人穿一件鴉翎青襖,淺五一色一暗繡飛魚;小阿媽著一領猩血紅袍,細百納明挑坐蟒。

大官人騎追風耳,手持一根渾鐵一棒一,雄赳赳抖擻神威;小阿媽跨耀日驕驄,腰懸兩扇夾皮牌,怒狠狠施為把勢。

誰知俠一女一興戎,比不得蕭使君逡巡歿茸,那滕六神那敢湧起彤雲?況當凶星臨陣,還不數漢桓侯遏水斷橋,若新垣平再中景日。

封狼暴虎,逐鹿熏狐,載者歡聲動地;品簫炙管,擊鼓鳴金,振旅者歌韻喧天。

正是人生適意貴當時,縱使樂極生悲那足計!

隨驚動了許多獐狍麂鹿、雉兔獾狼。

大家放狗撒鷹,拈弓搭箭,擒的擒,捉的捉,也拿獲了許多。

誰知這雍山洞內,久住有一個年久的牝狐,先時尋常變化,四外迷人。

後來到一個周家莊上,托名叫是仙姑,纏住了一個農家的小廝,也便沒有工夫再來雍山作孽,不過時常回來一自一家洞內照管照管。

有時變了絕一色一的佳人,有時變了衰殘的老媼,往往有人撞見。

那日恰好從周家莊上回來,正打圍場經過,見了這許多人馬,獵犬蒼鷹,怎敢還不迴避?誰知他恃了一自一己神通廣大,又道是既已變了人像,那鷹犬還如何認得?況又他處心不善,久有迷戀晁大捨的心腸。

只因晁大捨莊內佛閣內供養一本硃砂印的梵字《金剛經》卻有無數諸神護衛,所以不敢進他家去。

今見晁大捨是個好一色一的邪徒,帶領了妓妾打圍,不分男一女一,若不在此處入手,更待何時?隨變了一個絕美嬌娃,年紀不過二十歲之下,穿了一身縞素,在晁大捨馬前不緊不慢的行走。

走不上兩三步,回頭顧盼,引得晁大捨魂不附體,肚裡想道:「這雍山前面,我都是認識的人家,那裡來這個美一女一?看他沒人跟隨,定然不是大家宅眷;一身重孝,必定是寡一婦一新喪。

真是奇貨可居。

弄得到家,好與珍哥稱為二美。

左英右皇,這也是風一流 一世!」

正在忖度模擬,誰想這樣皮囊幻相,只好哄那愚夫的一肉一眼。

誰知那蒼鷹獵犬的慧目把這狐一精一的本看得分明,獵犬奔向前來,蒼鷹飛騰罩定。

狐一精一慌了手腳,還了本形,鷹犬四面旋繞,無隙可藏,隨鑽在晁大捨馬肚下躲避,原要指望晁大捨救他一性一命。

那知晁大捨從來心一性一是個好殺生害命的人,不惟不肯救拔,反向插袋內扯出雕弓,拈了羽箭,右手上扯,左手下推,照著馬下狐一精一所在,對鐙一箭射去,只聽的「嗥」的一聲,那狐一精一四腳登空,從旁一隻黃狗向前咬住,眼見的千年妖畜,可憐一旦無常!從狗口裡奪將下來,雜在獵獲的禽一獸 隊內,收軍斂馬,同回莊上吃飯。

凱旋回到城內,還都到了晁家宅上。

珍哥同一班一婦一女一自一回後面去了。

搬出果菜,大家吃了一回酒。

將所得的野味,大家均分了。

將射死的狐一精一獨讓與晁大捨收下,各將辭謝回家。

晁大捨送客回來,剛剛跨進大門,恍似被人劈面一掌,通身打了一個冷噤;只道是日間勞碌,也就上床 睡了。

誰知此夜睡後,沒興頭的事日漸生來。

且聽下回接說。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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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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