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接海一江一 流還有峽,連雲棧道下無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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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

醒世姻緣傳

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

崎嶇世路數荊門,從古行人苦載奔。

接海一江一 流還有峽,連雲棧道下無根。

腥雨驅雲催瘴厲,蠻風呼浪擁一江一 豚。

瞿塘散峽濤如吼,灩預成堆石似蹲。

歷盡險途皆不畏,夫人南至便消魂。

常說:「朝裡無人莫做官。」

又說:「朝時有人好做官。」

大凡做官的人,若沒有個倚靠,居在當道之中,與你彌縫其短,揄揚其長,夤緣干升,出書討薦,憑你是個龔遂、黃霸這等的循良,也沒處顯你的善政,把那邋遢貨薦盡了,也薦不到你跟前;把那罷軟東西升盡了,也升不到你身上。

與一班人同資俸,別人跑出幾千里路去,你還在大後邊蹭蹬。

若是有了靠山,憑你怎麼做官歪憋,就是吸乾了百姓的骨髓,卷盡了百姓的地皮,用那酷刑盡斷送了百姓的一性一命,因那峻罰一逼一逃避了百姓的身家,只管有人說好,也不管甚麼公論;只管與他保薦,也不怕甚麼朝廷。

有人靠山做主,就似八隻腳的螃蟹一般,豎了兩個大鉗,只管橫行將去。

遇見他的,恐怕他用鉗夾得人痛,遠遠的躲避不迭。

捧了那靠山的粗腿,欺侮同輩,凌轢上司,放刁撒潑,無所不為。

這靠山第一是「財」,第二才數著「勢」。

就是「勢」也脫不過要「財」去結納,若沒了「財」,這「勢」也是不中用的東西。

所以這靠山,也不必要甚麼著己的親戚,至契的友朋,合那居顯要的父兄伯叔,但只有「財」揮將開去,不管他相知不相知,認識不認識,也不論甚麼官職的崇卑,也不論甚麼衙門的風憲,但只有書儀送進,便有通家侍生的帖子回將出來,就肯出書說保薦,說青目。

同縣的認做表弟表兄,同省的認做敝鄉敝友,外省的認做年家故吏——只因使了人的幾兩銀子,憑人在那裡扯了旗號打鼓篩鑼的招搖過市。

何況狄希陳是相主事的親親嫡嫡的表兄,又見有親親的一個母舅,這比那東扯西拽的靠山更一自一不同。

吳推官看了相主事同年的分上,又因與狄希陳同做「都元帥」的一交一 一情一,甚加青目。

一個刑廳做了主張,堂上知府也就隨聲附和。

不時批下狀詞,又有周相公用心料理,都應得過上司的心,倒有了個虛名在外。

成都縣知縣升了南京戶部主事,吳推官做了主,再三又與知府講一情一,申了文書,坐委狄希陳署印。

狄希陳官星又好,財命正強,一個糧廳通判,狠命的奪他不過,縣印畢竟著落了狄希陳。

接印到手,可可的一個納粟監生家,有十萬貫家財,娶的妻房,是蜀府一個大祿儀賓的一女一兒吳氏,夫一婦一一向和美,從來不曾反目。

後來監生垂涎人家娶小,吳氏窺其意向,不待監生開口,使了六十兩聘禮,娶了布政司鄭門子的姐姐為妾,也有八分人材。

這吳氏也不曉得妒忌,嫡庶也甚是相安。

誰知這監生得福不知,飯飽弄箸。

城內有一個金上捨,有個一女一兒金大姐,嫁與一個油商的兒子滑如玉為妻。

這滑家原是小戶,暴發成了富翁。

這金上捨貪他家富,與他結了姻親。

金上捨的妝奩越禮僭分,也叫算是齊整。

五六年之後,這滑家被一夥強盜進院,一為劫財,二為報恨,可可的拿住了滑如玉的父子,得了他無數的金銀,只是不肯饒他的一性一命,父子雙亡。

婆媳二人,彼時幸得躲在夾壁之內,不曾受傷,也不曾被辱。

族裡無人,只剩兩個寡一婦一。

老寡一婦一要替媳一婦一招贅一個丈夫,權當一自一己兒子,掌管家財,承受產業。

監生家裡見有嬌一妻 美妾,巨富家資,若能牢牢保守得住,也就似個神仙八洞。

誰知貪得無厭,要入贅與金大姐為夫,與那老滑婆子為子。

瞞了吳氏,也不令鄭氏聞知。

事事講妥,期在畢姻,吉日良辰,俱已擇定,被一個洩嘴的小童漏了風信,被吳氏採訪了個真實不虛,監生也只得抵賴不過。

吳氏再三攔阻,說道:「你將三十年紀,名門大族之家,從新認一個『油博士』的老婆為母?你若是圖他的家財,你一自一己的家財取之不盡,用之有餘;你若圖他的一色一,替你娶的新妾,模樣不醜,盡有姿一色一;若嫌不稱你意,無妨憑你多娶。

卻是因何捨了一自一己的祖業,去住人家不吉房廊?棄了一自一家的妻妾,佔人家的一婦一女一?既是他父子二人都被殺在那個房內,畢竟冤魂不散,厲鬼有靈。

你住了他的房屋,摟了他的妻子,用著他的資財,使著他的一奴一婢,只怕他父子的強魂,不敢去惹那惡盜,兩個靈魂的怨氣,殺在你的身上。

快快的辭脫,切切不可幹這樣營生!」若監生是個有心路的人,聽了吳氏這一席的言語,斷該毛骨悚然,截然中止才是。

誰知「對牛彈琴」,「一春一風不入驢耳」。

口裡一陽一為答應,背後依舊打點,要做滑家的新郎。

吳氏知道他不曾停止,又與他說道:「你既是一心要做這事,我也不好苦苦攔你,家中房屋盡多,你不妨娶他到家。

就是那老婆子,你也接他來家,用心養活。

你只不要住在他家。

你依我便罷,你如不依我,我一情一願一索吊死,離了你的眼睛,免得眼睜睜看了你人亡家敗!」監生那個牛一性一,那肯聽他的好說!到了吉日,更了公服,披了紅,簪了銀花,鼓樂導引,竟到滑家成親,喚得老滑婆娘長娘短,好生親熱。

吳氏這夜等監生不回,使人打聽,方知監生已在滑家做了新郎。

指望次日回來,還要用言勸諫,一連六七日,那裡得有回來的音耗!夜間氣上心頭,一根繩索懸樑一自一縊,不消半個時辰,吳氏登了鬼路。

次早人才知覺。

娘家先在成都縣裡告了狀子。

狄希陳准過狀子,與周相公商議。

周相公道:「這樣納粟監生,家裡銀錢無數,幹了這等不公不法的勾當,一逼一死結髮正妻,他若不肯求一情一行一賄,執了法問他抵償,怕他逃往那裡去!這是奇貨可居,得他一股大大的財帛,勝是那零挪碎合的萬倍。

把事體張大起來,差人飛拿監生並金氏母子。」

狄希陳一一從命,差了四個快手,持了票,雪片拿人,一面著落地方搭蓋棚廠,著監生移一屍一聽檢。

監生一自一恃了一自一己有錢,又道不過是吊死人命,又欺侮狄希陳是個署印首領小官,不把放在心上。

先著了幾個賴皮幫虎吃食的生員,在文廟行香的時節,出力講一講。

狄希陳道:「秀才不許把持衙門,臥碑有禁。

況且人命大事,不聽問官審理,諸兄都要出頭阻撓,難道良家寡一婦一該他霸佔?異姓數萬金的家產應他吞併?結髮正妻應他痛毆一逼一死?這樣重大事一情一,諸兄不要多管。」

說得些秀才敗興而散。

又使了五十兩銀子,央了個舉人的人一情一,一陰一陽一生投進書去,狄希陳拆開看了,回書許他免動刑責,事體從公勘問,不敢枉了是非。

監生才曉得事體有些難處,略略著了些忙。

快手齊完了人,早辰投了拘票,點到監生跟前,還戴了儒巾,穿著青絹道袍、皂靴,搖擺過去。

狄希陳怒道:「那有殺人兇犯還穿了這等衣裳,侮蔑官府!」叫人剝去衣裳,扯了儒巾,說道:「看出書的一春一元分上,饒你這三十板子!」把差人每人十五板。

監生漸漸的知道害怕,只得央那快手中久慣與官府打關節的,與狄希陳講價。

狄希陳起先不肯,推說犯罪重大,一情一節可恨,務要問他「霸佔良家一婦一女一,吞併產業,毆死嫡妻」之罪。

監生著忙,許送狄希陳五百兩銀。

講來講去,講過暗送二千,明罰三百,還要求郭總兵的書來,方准輕擬。

監生無奈,只得應允。

都是那關說的快手,照數陸續運進經歷司衙中。

送了郭總兵一百兩,周相公五十兩,求了一封書;協差的經歷司皂隸送了二十兩;送了家人二十兩。

上下打點停妥,然後持牌聽審。

審得吳氏一自一縊是真,監生並無毆打之一情一。

贅人寡一婦一,據人房產,有礙行止,且又因此致妻一自一縊,罰谷二百石備賑;追妝奩銀一百兩,給吳氏的一屍一親。

吳氏父母俱無,只有一個親叔,又且度日貧寒,得了狄希陳如此判斷,甚是知感。

監生這場官事,上下通共攪計也有四千之數,脫不了都是滑家的東西。

狄希陳一自一從到任以來,雖也日有所入,不過是些零星散碎之物;如今得此大財,差不多夠了援例干官的一半本錢,感一激一周相公錦囊妙計,著著的入他套中,也謝了周相公五十兩。

狄希陳甚是歡喜。

但是天下的財帛,也是不容易擔架的東西,往往的人家沒有他,倒也安穩;有了他,便要生出事來,叫你不大受用。

成都一個附省的大縣,任怎樣清官,比那府經歷強勝十倍,不止那二千之物,那一日不日進分文,宦囊也盡成了個體面,整日與寄姐算計待得署印完日,求一個穩當人一情一,干升一個京官,或是光祿,或是上林,攜了銀子到京,再開一個當鋪,另買齊整大房居住。

且是寄姐從到成都,又生了一個兒子,叫是成哥。

那時寄姐財制錦繡,淹滿了心,又沒有甚麼爭風吃醋之事,所以在狄希陳身上漸覺不大瑣碎。

於是狄希陳就與神仙相似。

誰知人的愁喜悲歡,都要有個節次,不可太過。

若是喜是極了,必定就有愁來;若是樂得極了,定然就有悲到。

這是循環之理,一毫不容爽的。

狄希陳正當快樂,那夢想中也不曉得有一個難星漸漸的要到他身命宮內。

卻說薛素姐那日從淮安趕船不著,被呂祥拐了騾子,流落尼姑庵內,雖遇著好人韋美,差了覓漢送他回家,然也受了許多狼狽,一肚皮恨氣。

滿望回到家中,誣告他謀反大逆,再沒有不行文書前去提取回家之理,不料被那鄉約兩鄰證了一個反坐。

本待要罵罵街,洩洩氣,又被宮直的老婆「蛇太君」挫了半生的旺氣。

若得作踐相妗子一場,也還可殺殺水氣,誰知不惟不能遂意,反差一點點沒叫一夥管家娘子撈著挺頓骨拐。

這樣沒興一齊來的事,豈是薛老素受得的?恨得別人不中用,都積在狄希陳一人身上,夢想神一交一 一,只要算計報仇雪恥。

但遠在七八千里路外,怎能得他來到跟前?且是連次吃虧以後,眾人又都看透了他的本事。

看狄員外體面的,狄員外去世已久;看狄希陳分上的,狄希陳又不在家中。

娘家的三個兄弟,兩個秀才,因素姐甚不賢惠,絕其往來。

小再冬受過一番連累,凡事也就推避,不敢向前。

至親是個相家,人家買茄子還要饒老,他卻連一個七老八十的妗母也不肯饒。

所以這些左鄰右舍,前裡後坊,不惟不肯受他打街罵巷,且還要尋上他的門去。

雜役差徭,鄉約地方,惱他前番的可惡,一些也不肯留一情一,丁一卯二的派他平出。

雖是毒似龍、猛如虎的個婆客,怎禁得眾人齊心作踐!於是獨一自一個也覺得難於支撐。

一個一女一人當家,況且又不曉得當家事備,該進十個,不得五個到家;該出五個,出了十個不夠。

入的既是有限,莫說別處的漏卮種種皆是,只這侯、張兩個師傅,各家都有十來口人,都要吃飽飯,穿暖衣,用錢買菜,還要飲杯酒兒,打斤一肉一吃,這宗錢糧,都是派在薛素姐名下催征。

當時狄員外在日,凡事都是一自一己上前,田中都是一自一家照管,分外也還有營運。

以一家之所入,供一家之所用,所以就覺有餘。

如今素姐管家,所入的不足往年之數,要供備許多人家的吃用。

常言「大海不禁漏卮」,一個中等之產,怎能供他的揮灑?所以甚是掣襟露肘。

娘家的兄弟,都是守家法的人,不肯依他出頭露面,遊蕩無依。

雖然有個布鋪,還不足一自一己的攪纏,那有供素姐的浪費?於是甚有支持不住之意,只得算計要尋到狄希陳四川任所。

但只千山萬水,如何去得?淮安一路的黃河,是經親一自一見過的凶險。

如欲不去,家中漸漸的不能度日。

正在躊躇不下,恰好侯、張兩個道婆,引誘了一班沒家法,降漢子,草上跳的婆娘,也還有一班佛口蛇心,假慈悲,殺人不迷眼的男子,結了社,攢了銀錢,要朝普陀,上武當,登峨嵋,遊遍天下。

素姐聞有此行,喜不一自一勝,打點路費,收拾衣裳,妝扮行李,回去與龍氏商量,要薛三省的兒子小濃袋跟隨。

龍氏因路途太遠,又慮蜀道艱難,倒也苦苦相留,叫他不去。

薛如卞兄弟卻肯在旁攛掇,說道:「一婦一人家出嫁從夫,一自一是正經道理。

丈夫做官,妻子隨任,這是分所應為之事,卻要阻他不行。

理應該去。

小濃袋一人不夠,此行倒應三弟陪行。」

素姐聞言甚悅。

小再冬說道:「我從向日被縣官三十大板,整整的睡了三個大月。

如今瘡口雖合,凡遇一陰一天雨雪,筋骨酸疼。

我還想著再尋第二次?千山萬水走到那裡,姐姐懷著一肚子的大氣,見了姐夫,還有輕饒素放的禮?必定就是合氣。

姐夫常時還是沒見天日的人,又且在家懼怕咱娘家有人說話,凡事忍耐就罷了。

他如今做了這幾年官,前呼後擁,一呼百喏的,叫人奉承慣的一性一兒,你還像常時這們作踐,只怕他也就不肯依。

娘家人離的遠,遠水救不得近火,姐姐作踐的姐夫的極了,姐夫不敢惹姐姐,拿著我殺氣,他人手又方便,書辦、門子、快手、皂隸,那行人是沒有的?呼我頓板子,只說是姐夫小舅子頑哩。

我在『天高皇帝遠』的去處,去告了官兒麼?他再是狠狠,帶姐姐帶我,或是下些毒一藥藥殺,或是用根繩勒殺,買兩口材妝上。

他要存心好,把材捎的回來,對著你娘兒們說俺害病死了,你娘兒們我看來也沒有個人替俺出得氣的。

他要把心狠狠,著人抬把出去或是尋個亂葬岡,深也罷,淺也罷,掘個坑子埋了,或是尋把柴火,把兩口棺材放成一堆,燒成灰骨,灑的有影無蹤,那魂靈還沒處尋漿水吃哩!依我說,姐姐極不該去;不依我說,請姐姐千里獨行,我是不敢去的。」

龍氏罵道:「賊砍頭!強人割的!不是好死的!促壽!你常時叫你去,你待中收拾不迭的就跑。

你明是戀著老婆,怕見出門罷了,說這們些不利市的狗屁!那小陳哥吃了狼的心肝,豹子的膽,他就敢這們等的?他做一百年官,就不回來罷?」

再冬道:「他回來只管回來,怕你麼?」

龍氏道:「我問他要人,可他說甚麼?」

再冬道:「他怎麼沒的說?他說害病死了。」

龍氏道:「我問他要一屍一首可呢?」

再冬道:「他說:『這是一步的遠?活人還走不的,帶著兩口材走?我已是埋了。

』」龍氏道:「我告著問他要。」

再冬道:「那做官的人,幾個是肯替一人申冤理枉的?放著活人不向,替死人翻胎?放個鄉宦不向,替老婆出力?我主意定了不去,姐姐就怪我也罷!」素姐道:「我希罕你去!我那個口角叫你去來?好便好;不好時,我連小濃袋還不叫他去哩!我一自一己走的風響,我少眼沒鼻子的,我怕人算計麼?」

再冬道:「這就是姐姐的郊天大赦!」連忙作揖,道:「我這裡謝姐姐哩。」

素姐道:「希罕你那兩個臭揖!磕頭不知見了多少哩!」

再冬既不肯行,定了小濃袋隨素姐長往。

素姐回家收拾行李去訖。

薛三省媳一婦一再三的打把欄,說道:「人有貴賤,疼兒的心都是一般。

三哥害怕不敢去,可叫俺的孩子去呢!俺的孩子多大了?十四五的個奶娃娃,叫他南上天北上地的跑!我養活著幾個哩?給人家為一奴一作婢,黑汗白流,單只掙了這點種一子,我寧只是死,叫他去不成!」合龍氏一反一正的爭競。

薛如卞兄弟兩個,都不出頭管管。

龍氏罵道:「呃!您兩個是折了腿出不來呀,是長了嗓黃言語不的?聽著媳一婦一子這們合我強,頭也不出出兒,蚊子聲也擠不出一點兒來,這也是我養兒養一女一的麼!」薛如卞道:「他疼兒的心勝,一個十四五才出娘胎胞的孩子,叫他跟著遠去,他一女一人們的見識,怎麼不著極?咱慢慢開導給他,容他慢慢的想,合他漢子商議,他一自一然有個回轉。

是不是嚷成一片!」薛三省媳一婦一方才閉了嘴,龍氏也就停了聲,果然合薛三省商議。

薛三省道:「論起來,一個沒離了娘老子的孩子,叫他這們遠出,可也疼人。

你現吃著他的飯,穿著他的衣,別說叫往四川去,他就叫往水裡鑽,火裡跳,你也是說不得的。

況且去的人也多著哩,不止是他一個,也不怕怎麼的。

三哥說的那些話,這是戀著三嫂,怕見去,說著唬虎姐姐哩。

你問狄姐夫他那魂哩,敢也不敢!只怕乍聽的姐姐到了,唬一跳猛哥丁唬殺了,也是有的哩。

你別要攔護,叫他跟著走一遭去罷。

孩子家,也叫他從小兒見見廣,長些見識。」

媳一婦一子聽了這席言語,方才允從;又兼小濃袋一自一己也願一情一待去,要跟著遙地裡走走,看看景致。

龍氏、素姐齊替他扎刮衣裳。

過了幾日,素姐領著小濃袋,跟著侯、張兩個道婆,一班同社的男一婦一,起身前進。

路上小濃袋照舊叫素姐是姑娘,素姐認濃袋是親侄,寢則同房,食則共桌。

一路遇廟就進去燒香,遇景就必然觀看,遇酒就嘗,逢花即賞。

侯、張兩個的使費,三停倒有兩停是素姐出的。

素姐感侯、張兩個的挈帶,侯、張兩個感素姐的周全,兩相契洽。

到了淮安,素姐央了侯、張兩位師父,三人陪伴一處,走進城內,先到了向日寄住的尼姑庵中,尋著老尼相見,也覺的甚是親熱。

素姐也送了個像模樣的人事,老尼也淡薄留了素齋,陪了素姐三位同到韋美家中。

適值韋美正在家內,一見老尼,又見素姐,又驚又喜,知是要各處燒香,順便就到任所。

送了韋美許多土儀之物,謝不盡他昔日看顧送回之義。

韋美收了人事,叫他的細君速忙設酌款待。

那韋美的細君,終是怕素姐那兩個扭黑的鼻孔,頭也不敢抬起來看,話也怕見與他接談。

匆匆吃完了酒飯,告辭回船。

韋美收拾了許多乾菜、豆豉、醬瓜、鹽筍、酚珠酒、六安茶之類,叫人挑著,一自一己送上船去。

起先原是萍水相逢,這次成了他鄉遇故,戀戀難捨。

再三囑付素姐,叫他一路百事小心,諸凡謹慎。

又囑侯、張兩位,叫他凡百照管。

又囑素姐後日回來,千萬仍來看望,不可失信。

素姐跟了這伙香頭,涉歷這許多遠路,經過多少山川,看了無數景致,那平平常常的事體固多,奇奇怪怪的事變也不少,只是沒有這許多的記撰。

再說狄希陳在成都縣裡署印,那遠方所在,及至部裡選了新官,對月領憑赴任,家鄉游衍,路上耽延,非是一日可到,至快也得十個月工夫。

狄希陳將寄姐以下家眷,盡數接在縣衙,每日三梆上堂,排衙升座,放告投文,看稿簽押。

黑押押的六房,惡磣磣的快手,俊生生的門子,臭哄哄的皂隸,挨肩擦背的擠滿了丹墀。

府經歷原是個八品的官,只該束得玳瑁明角箬葉魚骨的腰帶,他說一自一己原是中書謫降,還要穿他的原舊服一色一:錕錦銹,素板銀帶,大雲各一色一的圓領。

坐了骨花明轎,張了三翠藍的銀項綢傘,擺成了成都縣全副頭踏,甚是軒昂。

縣印署得久了,漸漸的忘記了一自一己是個經歷,只道當真做了知縣;又忘記了一自一己是個納粟監生,誤認了一自一己是個三甲進士。

喬腔怪態,作樣妝模,好不使人可厭。

只是五日京兆,人也沒奈他何。

正當得意為人之際,素姐朝過了南海菩薩,參過了武當真武,登過峨嵋普賢,迤邐行來,走到成都境內。

依了侯、張兩個的主意,倒也叫他在府城關外尋一個店家住下,使小濃袋先到衙裡說明,好打點撥人夫牽抬轎馬,擺了執事,差人迎接入衙,方才成個體統。

素姐道:「我正要出其不意,三不知撞將進去,叫他凡事躲避不及,可以與他算帳。」

素姐主意已定,別人也攔他不住,只得任他所為。

雇了一個人挑了行李,雇了一頂兩人竹兜,素姐坐裡面,小濃袋挽轎隨行。

打聽得狄希陳的家眷都在成都縣裡,素姐叫人肩了轎,竟入縣門。

一夥把大門的皂隸,擁將上來,盤詰攔阻,雞力谷錄,打起四川的鄉談,素姐、小濃袋一些也不能懂得。

素姐、小濃袋回出那山東繡一江一 的侉話來,那四川的皂隸一句也不能聽聞。

到是那兩個轎夫說:「這是老爺的夫人從山東繡一江一 縣來的,還有同行的許多男一婦一,都在船上,泊在一江一 邊。」

皂隸不敢怠慢,一面開了儀門,放他抬轎進去;一面跑到衙門口速急傳梆,報說:「山東濟南府繡一江一 縣明水村有奶奶來到,轎已到了後堂。」

狄希陳不聽便罷,言才入耳,魂已離身。

正在吃完了飯,要上晚堂,恰好小成哥抱在跟前,望著狄希陳撲趕,狄希陳接在懷內,引著頑耍。

一聽了有家鄉奶奶來到,把眼往上一直,把手往下一鬆,將小成哥丟在地下,將身往傍一倒,口中流沫,褲裡流尿,不醒了人事。

衙內亂成了一塊。

素姐在衙門外等發鑰匙開門,只聽衙內喧說,不見發出鑰去。

素姐在外大嚷大罵,抱了一塊石子,一自一己砸門。

開門進來,看了眾人圍了狄希陳忙亂,傳出叫快請明醫速來救治。

素姐初到,看了狄希陳這般病勢,絕無憐恤之心,惟有凶狠之勢。

寄姐平素潑惡,未免也甚膽寒。

家人媳一婦一丫頭養娘,嚇得面無人一色一,鬥戰篩糠,正是先聲奪人之魄,岳動山搖。

且不知醫人何時來到,狄希陳曾否救轉,生死何如,素姐怎樣施行,寄姐怎生管待,且聽下回結束。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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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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