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恩義俱關切,今古不渝如石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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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

醒世姻緣傳

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

兄弟同枝夫並穴,赤綆紫荊相結。

恩義俱關切,今古不渝如石鐵。

一性一惰頓與人相別,棠棣稿砧皆絕。

噱斬仍腰弊,咒念弟夫雙泯滅。

——右調《惜分飛》

龍氏從狄家回去,揚揚得意說道:「你們沒人肯合我去,我怎麼一自一家也能合他說了話來!」薛如卞弟兄兩個都在各人房內,依舊不曾出來。

素姐問說:「你去曾見誰來?說些甚話?」

龍氏道:「我一到大門,人就亂往裡傳說:『薛奶奶到了。

』你家那老調,一手拉著裙子,連忙跑著接我,說:『薛大娘坐轎來麼?是步行了來的?』流水往裡讓我,就叫人擦桌子,擺果菜,要留我坐。

叫我也沒理他。

我問:『狄親家呢?你叫他出來,我合他說三句話。

』你公躲在裡間,甚麼是敢出頭!只說:『天黑了,不敢見罷。

有甚麼話,請憑分付。

』又叫老調,『快替你薛大娘行禮留坐。

』我說:『小一女一作下甚事,要寫書休他?我敬來問其詳細。

』你公公說:『親家聽何人所言,這個豈有此理!親家是甚等之人,我敢興這等的欺心?令小一女一他是想家之心,回家走走,不待住,就請回來。

』我說:『既沒敢有這事,我且去罷。

』你公公又叫調羹死氣白賴拉著,甚麼是肯放!只說:『薛大娘上門怪人?略飲三杯,足見敬意。

』叫我也沒理他來了。」

素姐說:「好漢子就休!怎麼又不敢休了!我明日就去,我看他怎麼樣著!」

薛如卞娘子悄悄的將薛三省媳一婦一叫到屋裡問道:「他說的都是真個麼?」

薛三省媳一婦一道:「你聽他哩!有點影兒麼?到了裡頭,狄大爺在裡間裡沒出來。

劉姐到門外頭還不認的,見了我才知道是他。

他說:『俺閨一女一犯的甚麼該休的罪,親家說的我知道,我就領了休書去。

』狄大爺說:『你待叫我說你閨一女一該休的罪過?說不盡,說不盡!從如今說到天明,從天明又說到黑,也說不了的!從今日休了,也是遲了的!只是看去世的兩位親家分上,叫人礙手。

剛才也只是氣上來,說說罷了。

』龍姐說:『見放著我,又看去世的一情一分呢!』狄大爺說:『黑了,你家去罷。

你當不的人呀!』雌搭了一頓,不瞅不睬的來了。

那頭劉姐連拜也沒拜,送也沒送。

叫我說:『你不去,我待去哩!』他才跟著我來了哩。」

連氏道:「該,該!直等的叫人這們輕慢才罷了!」那時天已二鼓,各人都收拾安歇。

次早,那侯張兩個道婆打聽得素姐見在娘家,老鼠般一溜溜到龍氏房裡。

龍氏尚梳洗未完;素姐尚睡覺未起,在床 噯喲噯喲的捱哼。

侯張兩個道:「你覺好了?身上沒大怎麼疼呀?可是你這嬌生慣養的,吃這砍頭的們這們一場虧!咱商量這事怎麼處,沒的咱就罷了?」

素姐道:「可怎麼樣著處他呢?」

侯張兩個說:「像咱這們勢力人家還沒法兒處,叫以下的人就不街上走了!這頭放著兩位響丁當的秀才兄弟,那頭放著狄相公這們一位貢生,錐上兩張呈子,治不出他帶把兒的心來哩!如今咱這縣裡大爺吃虧不肯打光棍,叫相公們往府裡呈他去。

如今周小外郎合秦省祭、逯快手、磨皮匠都往府裡遞呈子合狀去了,咱吃這們一場虧,鼻子星兒不出點氣,也見不的人,往後沒的還好出去麼!」

素姐說:「這頭俺兩個兄弟已都死了,這是不消想的;那頭看我那好出氣的漢子哩,遞呈子呈人!」侯張兩個道:「這頭二位相公,你說他都死了是怎說?」

龍氏接口道:「一個姐姐叫人采打得這們等的,回到家來,兩個兄弟沒出來探探頭兒,問聲是怎麼。

背地後裡已是恨說辱沒了他,這不合死了的一般?一個一女一婿,媳一婦一兒往遠處廟裡燒香,你要是個吃人奶的,你不該跟他跟兒?昨日要是有他跟著,那光棍們敢麼?不肯跟了媳一婦一兒去,可在墳上替他老子陪客哩。

那親家那老不省事,單這一日好請客麼!你既知道兒媳一婦一待去上廟,你改日請遲了甚麼!我聽見人說,昨日他妗子在墳裡棚裡,還扯那臭扶淡,說閨一女一不該出去上廟,該在家裡替他公公助忙哩。」

侯張兩個道:「這可是不省事的話!誰家公公請客教兒媳一婦一助忙來!」老侯說:「俺那昝過的日子,你不曉的,張嫂子是知道的。

再有俺公公好客麼?沒有一日不兩三伙留吃酒的,都是俺婆婆管,忙的那白沫子汗,我坐在屋裡,頭也不伸一伸兒。」

老張說:「我那昝也是如此。

待往那去,裝扮上就去,憑他塌下天來我也不管他,逕走。

他不說還好,他要邦邦兩句閒話,我爽利兩三宿不回家來!」素姐問道:「你兩三宿的不回家,可在那裡?」

老張道:「咱是漢子?怕沒處去麼?脫不了咱是一女一人;那昝我又年小,又不大十分醜,那裡著不的我?尋好幾日家還找不著我的影哩。」

素姐說:「您都是前生修的,良公善婆,漢子好一性一兒,娘家又有人做主,那像我不氣長?我要似兩三日不來家,不消公公漢子說話,還不夠兩個兄弟嘴舌的哩。

第三的兄弟,他到望著我親,偏偏的是個白丁,行動在他兩個哥手裡討缺,可又是『燕公老兒下西洋』!」侯張兩個道:「你再算計,依著我不該饒他。

你要不治他個淹心,以後就再不消出去;你要出去,除非披上領甲。」

龍氏道:「披上領甲是待怎麼?」

素姐說:「俺傻娘!娘不披上甲,怕人指破了脊樑呀!」侯張兩個說完,要待辭回去;龍氏殺狠的留著,趕的雜麵湯,定的小菜,炒的豆腐,煎的涼粉,吃完才去。

龍氏送的侯張兩個出門,揚聲說道:「呃!二位薛相公躲在屋裡瞅蛋哩麼?別說是個一奶同胞的姐姐,就是同院子住的人叫人辱沒了這們一頓,您也探出頭來問聲兒。

您就一個人守著個老婆,門也不出一步,連老婆也不叫出出頭兒?您大嫂罷麼,是舉人家的小姐。

小巧姐,你也是小姐麼?你就不為大姑兒,可也是你嫂子呀。」

巧姐在屋裡應道:「我替俺哥哥那胳膊還疼不過來,且有功夫為嫂子哩!」

龍氏道:「你兄弟兩個別要使鐵箍子箍著頭,誰保的住一自一家就沒點事兒。」

薛如卞在屋裡應道:「別的事只怕保不住,要是叫人在當街剝脫了一精一光采打,這可以保的沒有這事。」

龍氏道:「有這事也罷,沒這事也罷,你弟兄兩個請出來,我有話合你們商議。」

薛如卞方出到天井,薛如兼見他哥已出來,也便跨出門檻。

龍氏道:「是你姐姐也較干的差了點兒,您就這們看的下去呀?昨日那吃了虧的一女一人們,有漢子的是漢子,沒漢子的是娘家人們,都往府裡告狀去了。

放著您這們兩位大相公家,就沒本事替姐姐出出氣呀?」

薛如卞道:「這怎麼出的氣呀?年小的一女一人不守閨門,每日家上廟燒香,如今守道行文,禁的好不利害哩,說凡系一女一人上廟,本夫合娘家都一體連坐。

且又跟著娼一婦一同走,叫人看著,還有甚麼青紅皂白,可不打打誰?」

龍氏道:「罷,小孩兒家枉口拔舌,吃齋念佛的道友們,說是娼一婦一哩!你見誰是娼一婦一呀?」

薛如卞道:「誰是娼一婦一!周龍皋的老婆,唐皮的嫂子,還待教他怎麼娼呀?要沒有這兩人在內,那光棍們也還不敢動手。

俺如今藏著,還怕人提名抖搜姓的,還敢出去照著人哩!」

素姐在房中睡著,句句聽得真切,高聲說道:「我剛才沒說麼?我沒有兄弟!我的兄弟害汗病、長瘤子、血山崩、天皰瘡,都死絕了!你又沒要緊叫出他兩個來,叫他撒一騷一放屁數落著揭挑這們一頓!可說你家裡要沒有生我的人,我可說永世千年的不上你那門!你那裡做著朝官宰相,我羞了你紗帽展翅兒!我不希罕您遞呈,夾著臭腚快走!」薛如卞高聲答應:「是!」還回房中去訖。

龍氏叫天叫地的怪哭,素姐吆喝道:「待怎麼呀?沒要緊的嚎喪!等他兩個砍頭的死了可再哭,遲了甚麼!」一谷碌跳起床 來,叫玉蘭舀水洗臉,梳完頭,也沒吃飯,領著小玉蘭回家。

巧姐的隨房小銅雀進去說道:「俺大妗子家去了。」

薛如兼道:「家去罷呀怎麼!俺弟兄們且利亮利亮。」

巧姐道:「你好公道心腸!你弟兄們利亮,這一去,俺哥可一定的受罪哩!受了你弟兄兩個的一肚子氣,必定都出到俺哥身上。」

卻說素姐進到房中,狄希陳撓著個頭,腫的只胳膊大粗的,倒在床 上哼哼。

素姐說:「這不是甚麼傷筋動骨的大病,別要妝那忘八腔兒!你就是賴著我,也是枉費了你的狗心!沒有叫我替你償命的理!你與我好好兒的梳了頭,替我往府裡遞呈子去。

你要不把那伙子強人殺的呈的叫他每人打一百板,夾十夾棍,頂一千槓子,你就不消回來見我,你就縷縷道道的去了!」狄希陳道:「你氣我胳膊可憐見的,怎麼抬的起來?我得往前頭走走,只頭暈噁心,動的一步兒麼!」素姐說:「你頭暈噁心是攮嗓的多了,沒的干胳膊事麼?你是好人,聽我說,你要替我出了氣來,咱可好生過日子,你也不是我的漢子,你就是我的親哥兒弟兄。

我給你些銀子拿著,你就尋著那趙杏川,叫他替你治治瘡。」

狄希陳道:「我這胳膊疼得發昏致命的,怎麼去的?你叫薛大哥遞不的麼?」

素姐罵道:「賊忘八羔子!他要肯遞,我希罕你麼!」狄希陳道:「他怎麼就不肯遞?等我合他說去。」

素姐道:「你只敢去合他說!你肯遞就遞,你如必欲不去,我一自一己往府裡告狀。

咱可講開:我要告了狀回來,你可再休想見我,咱可成了世人罷。」

狄希陳道:「你管他怎麼呀?你只管俺三個人有一個替你遞呈子報仇罷呀怎麼?」

素姐道:「我只待叫你出去遞呈子,不希罕小一春一哥!他已是死了,我沒有價兄弟了!」

恰好相於廷來看望,狄希陳讓他到臥房坐的。

素姐也在跟前。

相於廷看問了狄希陳,又問素姐道:「嫂子,人說你打得動不得了,你這不還好好的麼?又說把頭髮合四鬢都盡了,這頂上不還有頭髮麼?人又說把小衣裳子合裹腳鞋都剝的沒了,你這不還穿著好好的衣裳哩?」

素姐罵道:「罷麼,小砍頭的!這們枉口拔舌!我怎麼來,就叫人這們等的!」

狄希陳道:「相賢弟,你把家裡那大馬鞍子借我騎到府裡。」

相於廷問說:「你待往府裡做甚麼?你這胳膊這們疼,怎麼騎的頭口?又扯不得轡頭,又拿不的鞭子。」

狄希陳道:「我說去不的,你嫂子只叫我去遞呈子,呈著那些光棍們。」

相於廷道:「好哥呀!你虧了合我說聲!你要去告個折腰狀怕醜丟不盡麼?還不『打了牙往肚子咽』哩!守道行了文書,叫凡有一婦一女一上廟燒香的,受了凌辱,除不准理,還要把本夫合娘家的一體問罪!一女一人當官貨賣,男人問革前程。

你躲著還不得一半,尚要撞他網裡去?」

素姐說:「沒的家放屁!誰養了漢來?當官貨賣!問革前程!說起來,他家老婆就不上廟?要是遞呈子,敢仔別說是上廟,只說是往娘家去。」

相於廷道:「就只你有嘴,別人沒嘴麼?狄大哥,你聽不聽在你,你緊仔胳膊疼哩,你這監生前程遮不的風,蔽不得雨,別要再惹的官打頓板子,胳膊合腿一齊疼,你才難受哩!」素姐罵道:「小砍頭的!沒的家臭聲!他緊仔怕見去哩,你又唬虎他!」相於廷道:「這倒是大實話,不是唬虎哩。」

相於廷去後,狄希陳都都抹抹的怕見走。

素姐催了他幾遍,見他不肯動彈,發起惡來罵道:「死囚忘八羔子!我只當是你死了!你與我快走!你就永世千年別要進我的門檻兒!你要只進一進來,跌折雙腿,叫強人割一萬塊子,吊在湖裡泡的胖脹了,餵了魚鱉蝦蟹,生布心疔,瘟病一輩子!我一自一家往府裡,你睜著扶眼看我有本事告狀不!我告回狀來,我叫十二個和尚,十二個道士,對著替你合小一春一子小冬子念倒頭經,超度你三個的亡靈!賊沒仁義的忘八羔子!」一邊收拾了行李,拿著盤纏。

龍氏在家尋死撒潑,強著薛三槐兩口子跟著他同到了濟南府門口,尋了個客店住下。

次早,尋著了個寫狀的趙先兒商量寫狀。

素姐合他說是三月初三日回娘家去,行在通仙橋上,被不知名一夥惡棍打搶首飾,剝脫一衣 裳,把丈夫的胳膊打傷,命在垂危。

趙先依他口氣,替他寫了格眼狀詞。

寫道:

告狀人狄門薛氏,年二十又零著四,為光棍打搶大事:三月三,因回家去。

通仙橋,光棍無數。

走上前,將一奴一圍住。

搶簪環,吊了髻。

奪衣裳,剝去裙褲。

赤著腳,不能行步。

辱良家,成何法度?乞正法,多差應捕。

本府老爺詳狀施行。

素姐跟了投文牌,手裡執著狀遞將上去。

太守將狀看了一遍,又把素姐仔細觀看,問道:「這狀是誰與你寫的?」

素姐道:「是這衙門前一個趙先兒寫的。」

太守拔了一枝簽,叫人拿趙先來見,問道:「這薛氏的狀是你寫的麼?」

趙先道:「是小人寫的。」

太守一面拔下四枝簽,叫打二十;一面說道:「這等可惡!狀一自一有一定的體式,你割裂了,這般胡說,戲弄本府!」趙先稟道:「小人是個武秀才,因無營運,要得寫狀度日;又想若與別人的狀詞寫成一樣,不見出眾,所在另成一體。

又想中式的時文,也有一定的體式,如今割裂變幻,一科不同一科,偏中得主司的尊意;所以小人把這狀詞的格式也變他一變。

那知道老爺不好新奇,只一愛一那古板。

望老爺姑饒一次,以後照舊寫作便是。」

太守說:「既是個武生,姑且饒打,革退代書,不許再與人家寫狀!——趕了出去!」隨將素姐叫將上去,問道:「你丈夫是甚麼人?」

素姐說:「是個監生。」

太守道:「你丈夫因何不告,叫你這少一婦一出官?」

素姐說:「丈夫被光棍咬傷了胳膊,出來告不的狀。」

太守又問:「你娘家有甚麼人?」

素姐說:「有三個兄弟。」

太守問:「都做甚麼事?」

素姐說:「兩個秀才,一個白丁。」

太守道:「怎麼你三個兄弟又都不出來替你告?」

素姐道:「那兩個秀才兄弟可惡多著哩!他還說我玷辱他。

我被光棍辱了,他還暢快哩!」

太守道:「你那日出來做甚,被光棍打得著?」

素姐說:「我回娘家去來。」

太守道:「我記得那通仙橋在玉皇廟前,那三月初三是玉皇廟的大會。

人眾擁擠的時候,你這少一婦一為甚不由別路?你倒是上廟燒香,這還是行好,其一情一可恕;你若是真回娘家去,這就可惡了!」素姐隨說:「我實是上廟燒香,被光棍打了,不是回娘家去。」

太守道:「你雖是上廟燒香,你又可惡!你是少一婦一,該結了夥伴才去,你的人眾,光棍一自一然不敢打你。

你為甚麼一自一己一個便去?」

素姐說:「同去的人多多著哩,侯師傅、張師傅、周嫂子、秦嫂子、唐嫂子,一大些人哩。」

太守道:「那些光棍,為何不打眾人,偏只打你?」

素姐道:「都被打來。

那一個沒打?我說的這幾個,打的更利害些。」

太守道:「那侯師傅與張師傅是兩個和尚,是道士呢?」

素姐道:「是兩位吃齋念佛的一女一人。」

太守道:「你這小小年紀,不守閨門,跟了人串寺尋僧,本等該奉守道的通行,拶你一拶,敲一百敲,再拿出你丈夫來問罪才是。

姑念你丈夫是個監生,兩個兄弟是秀才,饒你拶,快回家去。

以後再要出門,犯到我手裡,重處不饒!我還要行文到繡一江一 縣去處那兩個為首的妖一婦一,拿那廟裡的住持。」

兩邊的皂隸一頓喝掇了出去。

雌了一頭灰,同了薛三槐夫一婦一敗興而反,也沒面目回到狄家,一直經奔龍氏房內,沒好拉氣,喝神斷鬼。

一家除了龍氏助紂為虐,別人也都不去理他。

過得兩日,果然濟南府行下一張牌來,嚴禁一婦一女一上廟,要將侯張二道婆拿解究問,閤家逃躲無蹤。

繡一江一 縣勒了嚴限,問地方要人。

那禁止燒香的告示都是以薛氏為由。

告示寫道:

濟南府為嚴禁一婦一女一入廟燒香,以正風俗,以杜釁端事:照得男一女一有別,內外宜防。

所有佛剎神祠,乃僧道修焚之所;緇禿黃冠,舉世比之一婬一魔一色一鬼。

見有一婦一人,不啻如蠅集血,若蟻聚膻。

所以貞姬良一婦一,匿跡惟恐不深,韜影尚虞不遠。

近有無一恥一婦一人,不守閨門,呼朋引類,投師

受戒,出入空門,致有狄監生妻薛氏在玉皇廟通仙橋上被群棍劫奪簪珥,褫剝去衣。

此本一婦一自一供如此,其中受辱隱一情一,尚有不忍言者。

除行繡一江一 縣務擒凶棍以正罪名,再拿侯氏張氏倡邪惑眾之一婦一外,合行再申嚴禁。

一自一示之後,凡系良人一妻 妾,務須洗滌肺腸,恪遵閫教。

再有仍前出外浪游,致生事變,本廟住持,與夫母兩族家長連本一婦一遵照守道通行一體究罪施行,決無姑息。

一自一悔噬臍。

須至示者。

這告示貼在本鎮鬧集之所與各廟寺之門,都將薛氏金榜名標。

不特狄薛兩家甚無顏面,就是素姐也一自一覺沒有興頭,只恨丈夫兄弟不肯與他出頭洩憤,恨得誓不俱生。

住了幾日,要回家去,出到門前布鋪裡面,取出二兩銀子遞與薛三省,問他要三匹斬噱孝布,三匹期服順昌。

薛三省驚訝問道:「這不吉之物,姐姐,你要他何用?」

素姐道:「你只與我便是,你管他則甚?我要糊裱圍屏。」

薛三省只得照數與了他去。

他叫玉蘭拿了,回到一自一己房內。

狄希陳還在床 上哼哼唧唧的叫喚。

素姐說道:「我與你講過的言語,說過的咒誓,我是死了漢子的寡一婦一,我這不買了孝布與你持服哩!你快快出去!你要稍一挨遲,我一頓桃棍,只當是打你的鬼魂!」

狄希陳還挨著不動,素姐跑到跟前,揪著頭髮,往床 底下一拉,把個狄希陳拉的四鋪子著他,哼的一聲,像倒了堵牆的一般;又待拾起個小板凳來砍打。

狄希陳才往外一溜煙走了。

素姐還往外趕,門檻子絆了一一交一 一,也跌了個臭死,把半邊身子通跌的動彈不得。

狄希陳慌的撓著頭,一自一家往榮太醫家取了兩帖順氣和血湯來,一自一己煎了,走進房,一自一己先嘗了一口,遞到素姐手中,說:「你這身上不一自一在,我就像沒有主兒的一般。

我取了這藥,是我親手煎的,你勉強著吃幾口兒。」

素姐從床 上爬起來坐著,把藥接在手內,照著狄希陳的臉帶碗帶藥猛力摔將過去,淋了一臉藥水,著磁瓦子把臉砍了好幾道口子流血,帶罵連打,把狄希陳趕的「兔子就似他兒」。

素姐將息的身子漸好起來,將兩樣孝布裁了兩件孝袍,兩條孝裙。

玉蘭縫直縫,素姐殺袍袖,打裙褶,一時將兩套孝衣做起。

又與了玉蘭幾十文錢,叫薛三槐秤一斤麻打了一根粗繩,一根細繩,把那孝衣孝裙都套著穿在身上,袖了幾兩銀子,走到蓮華庵尋著白姑子。

白姑子問說:「貴人少會呀!持是那個的服?」

素姐說:「俺漢子合兩個兄弟都死了,你也不看我看去。

我一自一己來,你還推知不道,特故問我哩。」

白姑子一連望了幾聲,說道:「我實是不知。

我但知點信兒,我難道折了腿不成,就不去弔孝麼?怎麼來這們年小的三位相公,可可的都一齊沒了!甚麼病來?」

素姐說:「都是汗病後,又心上長出疔瘡,連住子都死了!」

白姑子合冰輪倒也不甚疼那薛家的兄弟,想起狄希陳那建醮幹過的勾當,甚是換惶,倒放聲哭了一陣。

因素姐沒點眼淚,兩個姑子才沒了興頭。

素姐取出銀子遞到白姑子手內,說:「這是六兩白銀。

你與我請十二位一女一僧,超度丈夫狄希陳,兄弟薛如卞、薛如兼,合在一處薦拔。

這是我的個體己道場,所以不好請你家去,就於明日在這庵裡建起。

揚幡掛榜,上邊要寫的明白。」

白姑子只道是當真,連夜請尼姑寫緡扎,辦齋供,腳不停地的,師徒兩個足足的忙了一夜 。

素姐也沒往家去,就在庵裡宿了。

次早,十二位尼姑都一齊到了蓮華庵裡,寫榜的寫榜,鋪壇的鋪壇,唸經的唸經,吹打的吹打,揚出榜去,上面明明白白真真正正寫著:

狄門薛氏薦拔亡夫狄希陳,亡弟薛如卞薛如兼,俱因汗病疔瘡,相繼身死,早叫超生。

薛素姐身穿重孝,手執魂幡,不止佛前參拜,且跟著姑子街上行香。

恰好薛家兄弟兩個合相於廷,還有位會友,望客回來,劈頭撞見素姐這般行徑,薛家兄弟合相於廷因有眾會友在內,佯為不識。

眾會友幸還不認得是他,大家混過去了。

眾會友別去,止剩了薛相三人,大家驚詫,不知所以,都說:「魂幡上的字樣不曾看得分明,卻不知超度何人?」

再三都揣摩不著。

薛如卞道:「趁他在外行香,我們走到蓮華庵去,便知端的。」

將近庵門,高高懸著兩首幡幢,一張文榜,上面標著三位尊名。

薛如卞兄弟倒也不甚著惱,只是歎異了聲。

轉身回來,卻好遇著素姐行香已畢。

白姑子在前面領醮,看見薛家兄弟立在街旁,唬得毛骨悚然,魂不附體。

回入庵中,眾人齊說:「剛才薛家二位相公合相齋長俱在街上,這是甚麼原故!」素姐道:「我怎並不看見?這一定因我薦度,你們建醮虔誠,他兩個的魂靈回來受享。」

白姑子合眾人都道:「果是如此,這等顯靈!」大家倍一自一用心,不敢怠慢。

晚上醮事已完,素姐陪了眾姑子葷酒謝獎,完畢方回。

後來白姑子知道是素姐故意咒罵,一自一己到薛家對了他兄弟二人指天畫地,說是實不知一情一,薛如卞也絕不與他計較。

從古至今,悍妻惡一婦一凌一逼一漢子,敗壞娘家的門風,從未有這般希奇古怪之事。

只怕後來更要愈出愈奇,且看下回怎說。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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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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