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攜燈如影不離般。如要分明因果,廿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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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

醒世姻緣傳

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

前生作孽易,今生受罪難。

攜燈如影不離般。

如要分明因果,廿年間。

主母非真相,丫頭是假緣。

冤家湊合豈容寬?直教絲毛不爽,也投繯。

——右調《南柯子》

卻說寄姐害了這個活病,只喜吃嘴,再出不得門,足足的到了十個月,生了一個白胖的小廝,方才病能脫體。

滿月出房,知道童奶奶放了珍珠,不惟與狄希陳合氣,合小珍珠為仇,且更與母親童奶奶絮叨。

把個小珍珠瑣碎的只願尋死,不望求活;只待吐屎,不願吃飯。

一日,寄姐合調羹閒話,說起小珍珠來。

調羹說道:「你的心一性一,算是極好。

就是這丫頭身上,你不過是口裡的尋釁,你也從無開手打他。

這也是人家難有的事。

但是把人致的疲了。

丫頭有甚麼不是,你倒是量著他的罪過,打他幾下子就丟開手,照常的支使他。

你卻賭氣的又不指使,又不打他,你只罵罵刮刮,顯的是你瑣碎;頓斷他的衣食,又顯的是你不是。

你可聽我的言語,以後別要這等。

況且丫頭也不敢在你身上大膽,我看他見了你,合小鬼見了閻王的一般。」

寄姐道:「這事真也古怪。

我那一日見了他,其實他又沒有甚麼不是,我不知怎麼見了他,我那氣不知從那裡來,通象合我有幾世的冤仇一般。

聽見說給他衣裳穿,給他飯吃,我就生氣。

見他凍餓著,我才喜歡。

幾遭家發了恨待要打他,到了跟前,只是怕見動手。

我想來必定前世裡合他有甚麼仇隙。

每次過後,也知道一自一己追悔;到了其間,通身繇不得我。

合他為冤計仇,通似神差鬼使的一樣。

就是他主人家,俺從小兒在一堆,偏他說句話,我只是中聽;見他個影兒,我喜他標緻。

人嫌他汗氣,我聞的是香;人說他乜箸,我說是一溫一 柔。

要不是心意相投的,我嫁他麼?如今也不知怎麼,他只開口,我只嫌說的不中聽;他只來到跟前,我就嫌他可厭。

他就帶著香袋子,我聞的就合踩了屎的一樣。

來到那涎眼的,恨不得打他一頓巴掌。」

調羹道:「既是一自一己知道這們等的,就要改了。

這改常是不好,就是沒了緣法,也是不好。」

寄姐正好好的合調羹說話,懷裡奶著孩子,小珍珠端著一銅盆水,不端不正走到面前,猛然見了寄姐,打了個寒噤,身子酥了一酥,兩隻手軟了一軟,連盆帶水吊在地下,把寄姐的膝褲,高底鞋,裙子,著水弄的一精一濕;銅盆豁浪的一聲,把個孩子唬的吐了奶,跳了一跳,半日哭不出來。

寄姐那副好臉當時不知收在何處,那一副急一性一狠心取出來甚是快當,叫喊道:「不好,唬殺孩子了!又不是你們的媽!又不是你們的奶奶!我好好的鎖他在房,三茶六飯供養他罷了,趁著我害病,大家獻淺,請他出來,叫他使低心,用毒計,唬殺孩子,愁我不死麼!」一隻手把珍珠拉著,依舊送在後邊空房之內,將門帶上,使了吊扣了,回來取了一把鐵鎖鎖住,一自一己監了廚房,革了飯食。

調羹、童奶奶得空偷把兩碗飯送進與他。

若關得緊,便就好幾日沒有飯吃。

童奶奶合調羹明白知道小珍珠不能逃命,只是不敢在他手裡說得分上。

一日,將午的時候,寄姐不在面前,童奶奶袖了幾個槓子火燒,要從窗縫送進與他,喚了幾聲不見答應。

童奶奶著了忙,走到前頭,說道:「姑娘,拿鑰匙來給我!丫頭像有話說了,我們看看去。」

寄姐道:「話說不話說,我怕他麼!」童奶奶一自一己走進房去,用強取了鑰匙,同著調羹開了鎖,門裡邊是閂的,再推不開。

二人將門掇下,弄開了門閂。

這小珍珠用一自一己的裹腳,擰成繩子,在門背後上上吊掛身死。

摸他身上,如水冰般冷,手腳挺硬。

童奶奶只叫:「罷了!這小奶奶可弄下事來!卻怎樣的處!」童奶奶合調羹慌做一一團一 。

寄姐佯然不睬。

童奶奶差了小選子,跑到兵部窪當鋪裡,叫了狄希陳回家。

狄希陳知是珍珠吊死,忙了手腳,計無所出,只是走投沒路。

寄姐喝道:「沒算計的忘八!空頂著一頂扶巾子,有點知量麼!這吊殺丫頭,也是人間常事,唬答得這們等的!拿領席來捲上,鋪裡叫兩個花子來拉巴出去就是了。

不消搖旗打鼓的!」狄希陳道:「你說也是呀,只怕他娘老子說話,可怎麼處?」

寄姐道:「咱又沒打殺他的人,脫不是害病死的,給他二兩銀子燒痛錢丟開手。

他要興詞告狀,你可再合他相大爺商議。

再不,把這兩間房賣了,另搬到背淨去處住著,他還沒處尋咱哩。」

狄希陳道:「你主的都也不差。

但這們個大丫頭死了,使領席捲著,從咱這門裡抬出去,街坊上看著也不好意思的。

萬一後來他娘老子知道,也疼忍不過。

咱那時沒丟了錢,使幾錢銀買個薄皮材與他裝罷麼。」

寄姐道:「憑你幾百兩要買沙板合材,我也不管!」狄希陳聽見這話,就打倒褪。

童奶奶合調羹齊聲說道:「席捲不成模樣,還得使二兩銀子買個材來裝他裝好看。」

從當鋪裡叫了狄周回來,拿著銀子走到棺材鋪裡,使了二兩七錢銀,買了一口松板棺材,雇了四個人扛了回家。

一個間壁緊鄰留守後衛當軍的劉振白,從來妒人有,笑人無,街坊鄰人沒有一個是應上他心的。

邪著一個眼,黑麻著一個臉彈子,尖嘴薄舌的說人長短,纂人是非,挑唆人合氣。

狄周買了材來,可可的這個低物,站在門口稱豆芽菜。

看見這件東西,問狄周道:「你家買這個東西,是那個用的?」

狄周回說:「一個丫頭害病死了,要發送他出去。」

劉振白又問道:「這丫頭是山東帶來的麼?」

狄周道:「就是這京裡人。」

劉振白道:「丫頭既死,該與他父母說知,省得後來說話,帶累街坊不便。」

狄周道:「這丫頭沒有父母的。」

劉振白道:「害的是甚麼病?醫人是誰?曾有人調治他不曾?」

狄周道:「害的是干血勞,吃汪太醫藥,只是不效,必竟醫治不好,死了。」

劉振白道:「那時曾見韓蘆的老婆拿著兩個盒子,就是來看他一女一兒,不就是這個丫頭麼?」

狄周沉吟了一會,方才說道:「韓蘆的一女一兒,他已是贖回家去。

這死的另是一個,不是韓蘆一女一兒。」

狄週一邊說道,一邊也就進家去了。

從來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為。」

狄周雖是極力的支調,怎能瞞得住人?劉振白又綽號叫做「鑽天」,豈是依你哄的?細微曲折,都被他打聽明白;心生一計,走到狄希陳門裡,喚出狄周來與他說道:「我有一事央你,仗賴你在狄大爺面前與我好生玉成。

有幾張極便宜米票,得銀十兩,就可買他到手,下月領米,可有五六兩便宜。

望狄大爺借用一時,下月領出米來,狄大爺除了十兩本錢,多餘的利息,我與狄大爺平分。」

狄周道:「論街坊一情一分,休說十兩,若有時,就是二十兩何妨?但一時手內無錢,目下起復,就該選官,手裡空乏,一個錢也沒有。

可可的造化低,把個丫頭又死了!調理,取藥,買材,僱人,請一陰一陽一灑掃,都是拿衣服首飾當的。」

劉振白道:「你進去替我說聲。

萬一狄大爺合我相厚,借給我也未可知的。」

狄周道:「說是我沒有不說的;但有錢沒錢,我是知道的。」

劉振白道:「你別管有無,你合狄大爺說,借十兩銀子給我,好多著哩,便宜的不可言。

沒有零碎的,把收住的整封動十兩也罷;再不,把當鋪裡撰的利錢動十兩給我也可;一半銀子一半錢也罷;就光是錢也好。

你圓成出來,我重謝你。」

狄周道:「你請廳房坐著,待我說去。

若有,你也不消謝我;沒時,你也別要抱怨。」

劉振白道:「你說去,一情一管有。

我拇量著不好回我的。」

狄周進去,將劉振白的來意言語,一一說了。

狄陳正是心焦的時候,那裡想到別處的事一情一,說道:「混帳!沒要緊!我認得他是誰,問我借銀子!你說與他,你說一自一家正少銀子使,沒處借哩!」狄周就待回話,童奶奶道:「你且住。

這人的來意不好。

這不是借銀子,這是來拿訛頭,要詐幾兩銀子的意思。

你要不與他,他就有話說了。」

狄希陳聽說,掙掙的還沒言語。

寄姐道:「我打殺人了?來拿訛頭!我不怕他!舅舅是錦衣衛校尉,姑表小叔兒見做著工部主事,我怕他麼?隨他怎麼著我,我不怕!你說與他去。」

調羹道:「狄周,你合他休這們,你只好好回他。

你說:『一個緊鄰,要有時,極該借的;一時手裡無錢,你千萬的休怪。」

狄周依著調羹的言語,又加上了些委曲,回了劉振白的話。

劉振白冷笑了一聲,說道:「天下的事料不定哩!我說再沒有不借與我的,誰想就不借給我哩!管家,你再進去說聲,沒有十兩就是八兩,何如?再沒有,六兩,五兩,何如?有時,你送給我去,我也再不好上門來了。」

佯長抽身出去。

狄周回了話。

狄希陳也沒有在意裡,且忙著小珍珠入殮,釘了材蓋,雇了四個人,兩條穿心槓子,叫他抬出彰義門外義塚內葬埋。

狄周跟著棺材,抬出大門。

劉振白在前攔阻,說道:「你這抬材的花子,你得了他幾個錢,往枯井裡跳?這是兵馬司韓皂隸的一女一兒,他媽媽是個一女一待詔,專一替大老爺家太太奶奶篦頭修腳,摟腰收生。

活活的打殺了,不叫他娘老子知道,偷抬出去埋了,叫他告起狀來,你這四個花子躲在一邊去了,可拿著俺緊鄰受累。

你還快快的把這材來抬進去,待他娘老子沒有話說,再抬出來埋也不遲。」

那花子見他這等說得利害,沉沉的把口棺材歇下肩,放在大門外面。

劉振白道:「這凶器也不是放在當街上的,城上察院爺早晚這是必由之路,看見時,狄大爺也不便。

還抬到裡頭去放著。」

狄周道:「這是甚麼東西,抬出來了,又好抬進去的?」

狄希陳悄悄的合狄同說道:「剛才姥姥倒也說來,他果然是拿訛頭。

你合他說,咱與他十兩銀子罷。」

狄周把劉振白拉到沒人的所在,合他說道:「遠親不如近鄰,你倒凡百事肯遮庇,倒出頭的說話?剛才借銀,實是沒有,不是不借你。

如今轉向別人借十兩銀子給你,仗賴你把這件事完全出去。

後來他娘老子有甚話說,也還要仗賴你哩。」

劉振白道:「我不是為不借銀子。

借與我是一情一,不借與我是本分,要為這個,就成了嫌疑,通是個小人,還算得是君子麼?狗也不是人養的了!虧了你也沒借給我。

誰知十兩不勾,還得二十兩哩。

我還有個小德行,這二十兩銀子也還有人借給,不勞狄大爺費心。」

狄周道:「二十兩也是小事,都在我。

你只玉成了俺的事,銀子不打緊,我就合主人家說去。」

劉振白道:「你早肯替我說說好來,只遲了點子。」

狄周將劉振白十兩不肯,變臉要二十兩的話說了一遍。

狄希陳道:「咱說的麼?既是惹下禍了,只得拿了銀子受苦,我到家稱給他去。」

狄希陳到家稱銀,寄姐見白豁豁的五兩四錠,問是那裡用的。

狄希陳將劉振白攔住材不叫走,十兩不依,又加十兩的事,對寄姐說了。

寄姐不聽便罷,聽了,遏不住的怒氣,跑到大門上嚷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人家的丫頭害病死了,拿訛頭詐人家銀子,賊沒廉恥的強人!他叫走罷,不叫走,狄周,你替我請了舅爺來,見做著錦衣衛校尉,專緝訪拿訛頭的。

一個親外甥叫人成幾十兩詐了銀子去,再怎麼見人!再到相大爺那裡叫幾個長班來合他說話!」

劉振白句句聽知。

狄希陳將銀子遞與狄周,叫他瞞了寄姐,一交一 一與劉振白。

劉振白道:「剛才二十兩倒也勾了,如今又添上錦衣衛校尉合工部的長班使用,還得二十兩,通共得四十兩才勾哩。」

一邊走著,一自一對那花子說道:「你好生這裡守著!你要把材挪動一步兒,你這四個人死也沒處死哩!狄管家事忙不得去,我去替狄管家請幾個錦衣衛真正緝事的校尉來。」

說著往東去了。

狄希陳忙叫狄周將劉振白趕上,再三央他回來,許他三十兩銀子。

劉振白道:「四十兩不多,趁早些兒好;要再待會子,再打出甚麼叉來,又添的多了,疼的慌。」

狄希陳道:「銀子是人掙的,你休叫家裡知道,跑到當鋪裡取二十兩來,狠一下子給了罷。」

狄周跑到當鋪取了二十兩銀子,連家裡的,共是四十兩,密密的一交一 一付。

劉振白收了,說道:「狄大爺,你休要害怕,這銀子我必定還你,實不是騙你的。

花子們,抬著快走!我仔細查實,實是害病死的,沒有別的違礙,埋葬了由他。

有人說話,有我老劉哩!」花子道:「你老人家頭裡說的這們利害,俺每人得了他二錢銀子的錢,俺擔得起這利害麼?俺去再問聲鋪裡總甲來不遲。」

劉振白道:「問什麼總甲地方的!快抬著走!我主著,每人再給你三錢銀子,湊著五錢數兒,便宜你們。」

花子道:「這事要犯了,察院裡板子不是頑的!二十板送了命,五錢銀子還勾不得買卷哩!」花子再三勒摹,劉振白又著實的說合,四個花子足足的共詐到八兩文銀。

那先的八錢銅錢不算,分外加了酒飯,方才將材抬出城去葬了。

回來叫一陰一陽一生正在灑掃。

卻說韓蘆兩口子,不知那裡打聽得知,領著叔叔、大爺,姑娘、妗子,奔到狄希陳家,碰頭打滾,撒潑罵人。

戴氏拉著寄姐拾頭撾臉,一婬婦一歪拉的臭罵,拿著黃烘烘的人屎,灑了寄姐一頭一臉。

童奶奶合調羹躲在房裡,使桌子頂了門,狄希陳躲在街上,央了劉振白進去解勸。

韓蘆的男一婦一正待打門窗,砸傢伙,搶東西。

劉振白吆喝道:「了不的!那裡這們紅頭髮野人,敢在京城裡撒野!虧你是兵馬司皂隸,還不知道法度!有理的事,你講;要講不來,放著衙門你告;那裡放著你打搶!我的兒子是這鋪的總甲,沒在家裡;要是兒子在時,拿你吊在鋪裡!察院惱的是打搶,你還不住了手哩!」韓蘆一干男一婦一方才束住不敢動手,扯著劉振白手,告訴小寄姐折墮他的一女一兒:「冬天不與棉衣,每日不與飯吃,鎖在空房,如今活活打死,將一屍一首都不見了。」

一邊哭,一邊說,實也慘人。

劉振白道:「你說的或者也是實話。

但俺當著總甲,又是緊鄰,俺實實不知道怎麼樣折墮。

你就到官,脫不得了也只問俺緊鄰,俺也只從公實說。

就是打殺也罷,折墮殺也罷,主人家有償命的理麼?我對別人說不信,你在兵馬司裡,這事也見得多,有償命的沒有?你聽我說,上道來講,中間無人事不成。

依著我說,叫他給你些甚麼兒,忍了疼丟開手。

這事又告不出甚麼來,你又是官身,曠上幾日役兒,官兒不一自一在,你又少撰了錢。

吃燒餅還要賠唾沫,你合人打官司,就不使個錢兒?老韓,你公母兩個想我的話說的是也不是?」

韓蘆道:「你老人家說的也是。

依你可怎麼講?」

劉振白道:「我主著叫狄大爺給你兩口兒十兩銀,這分外的人,每人五錢。

你心下如何?」

韓蘆還沒得開口,戴氏跳著哭道:「與我一百兩,一千兩,我也不依!我一個歡龍活虎花枝似的個一女一兒,生生的打殺了,給我幾兩銀子罷,死過去也沒臉見我的一女一兒!沒志氣的忘八!你就快別要應承!你要沒本事替一女一兒報仇,我捨著命,合這蹄子小一婦一拚了命!」韓蘆道:「一女一兒叫人打死了,沒的我不痛麼?可也要人講。

我看這位老爺子也是年高有德的人,你兩句濁語喪的去了。

你就撞倒南牆罷!」戴氏道:「賊忘八!你就請講!你就拿著一女一兒賣錢使,我連你都告上!」又照著韓蘆的一胸一膛拾頭。

韓蘆妝著相打的模樣,悄地裡把戴氏胳膊上捏了一下,戴氏省了腔,漸漸的退下神去。

韓蘆道:「這位爺高姓?」

劉振白道:「我姓劉。」

韓蘆道:「劉老爺好意,看講的來講不來;咱各一自一散了,干正經營生去。」

劉振白道:「你家奶奶子這們等一性一氣,咱可怎麼講?」

韓蘆道:「這到不理他。

咱是男子人,倒叫老婆拘管著,還成個漢子麼?」

戴氏道:漢子!一女一兒是漢子生的麼?你只前手接了銀子,我後手告著你!」韓蘆道:「有我做著主兒,那怕你告一千張狀,還拶出你的尿來哩!」

那跟的一個韓輝,是韓蘆的叔伯兄弟;一個應士前,是韓蘆娘舅;一個應向才,是韓蘆的表弟,應士前的兒;還有三個老婆,都是一胡一 姑假姨之類。

這班人聽見劉振白許說每人與他五錢銀,所以也都只願講和,不願告狀,都大家勸那戴氏。

戴氏隨機應變,說道:「要講和息,我一自一己就要十兩。

俺漢子合眾人,我都不管。」

劉振白道:「你只有這個活落口氣,我就好替你講了。

韓大嫂,我主給你五兩,你看我分上何如?」

戴氏道:「我不告狀,不告蹄子一婬婦一出官,這就是看了劉爺的分上,少我一分也不依!」劉振白笑道:「少一分不依,只怕少一錢少一兩也就罷了。」

戴氏道:「倒別這們說。

試試看我依不依。」

劉振白講到其間,兩下添減,講定與韓蘆十五兩,戴氏足足的十兩,分文不少。

韓輝一夥男一婦一,每人一兩。

狄希陳唬破膽的人,只望沒事,再不疼銀。

寄姐也收英風,藏了猛氣,沒了那一段的潑惡,也只指望使幾錢銀子按捺了這件事。

輕輕易易的照數打發了銀子,大家還好好的作揖走散。

過了三日,寄姐見珍珠已死,他的父母又都沒有話說,以為太平無事,拔了眼中釘,且足快活,重整精神,再添潑悍,尋釁調羹、童奶奶,嗔他那日不極力上前,以致戴氏采發呼屎,潑口辱罵。

正在瑣碎,小選子進來,說道:「小珍珠老子領著兩個穿青的請爺說話哩。」

狄希陳倒還是「林大哥木木的」,童奶奶聽見,隨說:「不好!吃了忘八一婬婦一的虧,又告下來了!這是來拿人的!」狄希陳道:「這事怎處?我躲著不見他罷。」

童奶奶道:「你一個漢子家不堵擋,沒的叫他拿出老婆去罷?你出去見他,看是那裡的狀。

一定是察院批兵馬司,這事也容易銷繳。」

狄希陳道:「他得咱這們些銀子,哄著咱又告下狀來。

我必定補狀追他的銀子還咱。」

童奶奶道:「這是咱吃他的虧了,只好『打牙肚裡咽』罷了。

他說給銀子,咱還不敢認哩。

人命行財,這就了不的。

弄假成真,當頑的哩!」狄希陳道:「我乍到京裡,不知衙門規矩,該怎麼打發?駱大舅又差出去了,只得還請過劉振白來,好叫在裡邊處處。」

童奶奶道:「這說的也是。

他得過咱這們些銀子,又沒干妥咱的事,他這遭也定是盡心。」

韓蘆合差人見狄希陳半日不出去,在外邊作威作勢的嚷道:「俺到看體面,不好竟進去的。

你到不瞅不睬的,把我們半日不理,丟在外邊!」狄希陳一面叫人去請劉振白,一面出去相見。

那差人作揖讓坐,不必細說。

坐首位的差人道:「這就是狄爺呀?」

狄希陳應道:「不敢。」

差人道:「童氏是狄爺甚麼人?」

狄希陳道:「這童氏也就是房下。」

差人說道:「狄爺會頑。

房下就是房下,怎麼說也就是?這個『也』字不混的人慌麼?」

狄希陳道:「是房下。

二位老哥有甚見教?」

差人道:「察院老爺要會會令正奶奶,差小弟二人敬來專請。」

狄希陳道:「察院老爺怎麼知道房下?為甚麼要合房下相會?」

差人道:「是這位老韓在察院老爺保舉上奶奶賢惠慈善,所以察院老爺說道:『這南城地方有這們等的堂客,怎麼不合他會會?叫書房快寫帖兒請去。

』」狄希陳道:「有察院老爺的帖兒麼?」

差人道:「有帖兒,我取給狄爺看。」

即去襪幻內取出一個牌夾,夾內取出一個連四紙藍靛花印的邊欄。

上面寫道:

南城察院為打死人命事,仰役即拿犯一婦一童氏,干證劉芳名,同原告韓蘆,即日赴院親審毋遲。

年月日。

差惠希仁、單完。

限次日銷。

狄希陳見了憲牌,方知察院拿人,呆呆的坐著。

差人道:「奶奶在裡邊哩?俺們還一自一己請去。」

正說話,劉振白來到。

差人惠希仁道:「還是老劉忠厚,沒等俺們上門去請,一自一己就來了。」

劉振白故意問道:「二位是那衙門公差?不得認的。」

單完接口道:「是一點點子察院衙門的小衙役兒,奉察院爺的柬帖,來請狄奶奶。

怕沒人伺候狄奶奶,叫你老人家跟跟狄奶奶哩。

劉芳名是尊諱呀?」

劉振白道:「這可是沒要緊,怎麼又帶上我呢?只怕是重名的。」

惠希仁道:「尊號是振白不是?要是就不差了。」

劉振白道:「你看這造化低麼?好好的又帶上我呢!察院衙門當頑的,出生入死的所在!這是怎麼說?」

韓蘆道:「劉爺休怪。

你既做著個緊鄰,每日敲打孩子,逃不過你老人家眼目,借重你老人家到跟前,公道證證兒。

劉爺沒的合我有仇呀,合這狄奶奶有仇呢?萬物只是個公道。

冤有頭,債有主,狄爺倒是個當家人,我怎麼不告狄爺呢?童奶奶倒是狄奶奶的母親,我怎麼也沒告他呢?可要天理,他二位實沒打我一女一兒。

狄奶奶下狠的打時,他二位還著實的勸哩。

劉爺,你要偏向了狄爺,俺一女一兒在鬼門上也不饒你。

你偏向了我,狄爺罷了,那狄奶奶不是好惹的。」

劉振白道:「可說甚麼呢?只沾著狄奶奶的點氣兒,我只是發昏。

那日硬抬著材要埋,我做著個緊鄰,耽著干係,我說:『消停,還是他娘老子到跟前,這事才妥。

』狄爺倒沒言語,狄奶奶罵成一片,光棍長,光棍短,說我詐錢,一聲的叫請做錦衣衛校尉的舅爺,又叫人喚相爺家長班,緝訪我到廠裡去。

這可何如?沒等動彈,就請緊鄰了。」

惠希仁道:「老劉,閒話少講,有話留著到四角台上說去。

請狄奶奶出來,齊在個去處,屈尊狄奶奶這一宿兒,明日好打到,掛牌聽審。」

劉振白道:「二位請到舍下,根菜壺酒,敬一敬兒。

這裡吊得牙高高的,看得見的事。

做官的人拔不動他,還是咱這光棍做的朋友。」

惠希仁合單完齊道:「混話!甚底根菜壺酒合你做朋友哩!拿出鎖來,先把這劉芳名鎖起來,合他頑甚麼頑!進去拴出童氏來!」

單完從腰裡掏出鐵鎖,往劉振白脖子裡一丟,圪登的一聲,用鎖鎖住。

劉振白道:「我不過是個證見,正犯沒見影兒,倒先鎖著我呢!閻王拿人,那牛頭馬面也還容人燒錢紙,潑漿水兒。

怎麼二位爺就這們執法?狄爺也還年幼,一自一小兒讀書,沒大經過事體,又是山東鄉里人家,乍來到京師,見了二位爺,他實害怕。

二位爺見他不言不語的,倒像諒他大意的一般。

二位爺開了我的鎖,留點空兒與我,好叫我與狄爺商議商議怎麼個道理,接待二位爺。

沒的二位爺賭個氣空跑這遭罷?圖個清名,等行取麼?我脫不過是個證見,料的沒有大罪;我也有房屋地土,渾深走不了我。

你把狄大爺一交一 一給我合老韓守著,走了,只問我要。

叫老韓到家叫了他媽媽子來,裡邊守著狄奶奶。

他也渾深不會土遁的。

這皮纏了半日,各人也肚子餓了,我待讓到家去,沒有這理,誰家倒吃起證見的來了。

老韓又是個原告苦主。

說不的,狄大爺,你叫家下快著備飯,管待二位爺,咱再商議。

批一發二位爺個歡喜,咱明日大家可去投文聽審去。」

差人也便放了劉振白的鎖。

但不知如何款待,如何打發歡喜,怎麼見官,寄姐果否吃虧,其話甚長,還得一回說了。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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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
第一回 晁大捨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第二回 晁大捨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第四回 童山人脅肩諂笑 施珍哥縱慾崩胎第五回 明府行賄典方州 戲子恃權驅吏部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捨赴京納粟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第八回 長舌妾狐媚惑主 昏監生鶻突休妻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縊 老鰥報怨狠投詞第一十回 恃富監生行賄賂 作威縣令受苞苴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第十七回 病瘧漢心虛見鬼 黷貨吏褫職還鄉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捨官人雙出殯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 徐大尹過路除凶第二十一回 片雲僧投胎報德 春鶯女誕子延宗第二十二回 晁宜人分田睦族 徐大尹懸扁旌賢第二十三回 繡江縣無儇薄俗 明水鎮有古淳風第二十四回 善氣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報太平時第二十五回 薛教授山中占籍 狄員外店內聯姻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洩之機第二十八回 關大帝泥胎顯聖 許真君撮土救人第二十九回 馮夷神受符放水 六甲將按部巡堤第三十回 計氏托姑求度脫 寶光遇鬼報冤仇第三十一回 縣大夫沿門持缽 守錢虜閉戶封財第三十二回 女菩薩賤糶賑饑 眾鄉宦愧心慕義第三十三回 劣書生廁上修樁 程學究中遺便第三十四回 狄義士掘金還主 貪鄉約婪物消災第三十五回 無行生賴牆爭館 明縣令理枉伸冤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第三十九回 劣秀才天奪其魄 忤逆子孽報於親第四十回 義方母督臨愛子 募銅尼備說前因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第四十三回 提牢書辦火燒監 大辟囚姬蟬脫殼第四十四回 夢換心方成惡婦 聽撒帳早是癡郎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陳乘機取鼎第四十六回 徐宗師歲考東昌 邢中丞賜環北部第四十七回 因詐錢牛欄認犢 為剪惡犀燭降魔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第四十九回 小秀才畢姻戀母 老夫人含飴弄孫第五十回 狄貢士換錢遇舊 臧主簿瞎話欺人第五十一回 程犯人釜魚漏網 施囚婦狡兔投羅第五十二回 名御史旌賢風世 悍妒婦怙惡乖倫第五十三回 期絕戶本婦盜財 逞英雄遭人捆打第五十四回 狄生客中遇賢主 天爺秋裡殛凶人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恿皰人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皰 薛素姐毆夫生氣第五十七回 孤兒將死遇恩人 凶老禱神逢惡報第五十八回 多心婦屬垣著耳 淡嘴漢圈眼游營第五十九回 孝女于歸全四德 悍妻逞毒害雙親第六十回 相妗子痛打甥婦 薛素姐監禁夫君第六十一回 狄希陳飛星算命 鄧蒲風設計誆財第六十二回 張茂實信嘲毆婦 狄希陳誑語辱身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第六十六回 尖嘴監打還傷臂 狠心賠酒又捱椎第六十七回 艾回子打脫主顧 陳少潭舉薦良醫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監生自控妻驢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第七十六回 狄希陳兩頭娶大 薛素姐獨股吞財第七十七回 饞小廝爭嘴唆人 風老婆撒極上吊第七十八回 陸好善害怕賠錢 寧承古詐財捱打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第八十回 童寄姐報冤前世 小珍珠償命今生第八十一回 兩公差憤抱不平 狄希陳代投訴狀第八十二回 童寄姐喪婢經官 劉振白失銀走妾第八十三回 費三千援納中書 降一級調出外用第八十四回 童奶奶指授方略 駱舅舅舉薦幕賓第八十五回 狄經歷脫身赴任 薛素姐被賺留家第八十六回 呂廚子回家學舌 薛素姐沿路趕船第八十七回 童寄姐撒潑投河 權奶奶爭風吃醋第八十八回 薛素姐送回明水 呂廚子配死高郵第八十九回 薛素姐謗夫造反 顧大嫂代眾降魔第九十回 善女人死後登仙 純孝子病中得藥第九十一回 狄經司受制嬖妾 吳推府考察屬官第九十二回 義徒從厚待師母 逆婦假手殺親兒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第九十五回 素姐洩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第九十七回 狄經歷惹火燒身 周相公醍醐灌頂第九十八回 周相公勸人為善 薛素姐假意乞憐第九十九回 郭將軍奉旨賜環 狄經歷回家致仕第一百回 狄希陳難星退捨薛素姐惡貫滿盈●凡例●弁言●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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