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
解除篇
【題解】
所謂「解除」,就是為消除災禍而舉行祭祀、驅逐凶神惡鬼的一種迷信活動。
本篇針對這一迷信活動進行批判。
王充認為,「祭禮無鬼神」,禍福「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
因此,「論解除,解除無益;論祭祀,祭祀無補;論巫祝,巫祝無力」。
他指出,迷信鬼神是禮義敗壞的結果,「衰世好信鬼,愚人好求福」。
「不修其行而豐其祀,不敬其上而畏其鬼」,「通人」是不會幹這種蠢事的。
王充在本篇中也反映了他的「命定論」觀點。
他用「命」來代替鬼神,認為「國期有遠近」,「天下人民,夭壽貴賤,皆有祿命,操行吉凶,皆有盛衰」。
【原文】
75·1世信祭祀,謂祭祀必有福;又然解除,謂解除必去凶。
解除初禮,先設祭祀。
比夫祭祀,若生人相賓客矣。
先為賓客設膳,食已,驅以刀杖。
鬼神如有知,必恚止戰,不肯徑去,若懷恨,反而為禍。
如無所知,不能為凶,解之無益,不解無損。
且人謂鬼神何如狀哉?如謂鬼有形象,形象生人,生人懷恨,必將害人。
如無形象,與煙雲同。
驅逐雲煙,亦不能除。
形既不可知,心亦不可圖。
鬼神集止人宅,欲何求乎?如勢欲殺人,當驅逐之時,避人隱匿,驅逐之止,則復還立故處。
如不欲殺人,寄托人家,雖不驅逐,亦不為害。
【註釋】
解除:一種為消除災禍而舉行祭祀、驅除凶神惡鬼的迷信活動。
恚(hui會):發怒。
止:疑當作「與」。
草書形近而誤。
或涉「恚」字下半「心」字而誤。
既言「必恙」,不得言「止戰」,既云「止戰」,不得云「不去」,其誤甚明。
集:止。
集止:停留。
【譯文】
社會上迷信祭祀,認為祭祀必定有福;又相信解除,認為解除一定能消除災禍。
「解除」的第一項儀式是先舉行祭祀。
比照祭祀,就如活人招待賓客一樣。
首先為賓客安排飯食,吃完後,用刃杖驅趕鬼神。
鬼神如果有知,一定會發怒而與祭主搏鬥,不肯就這樣離開,或者心裡懷恨,反而因此造成災禍。
如果鬼神無知,不能造成災禍,人們解除它無益,不解除它也無損。
而且人們認為鬼神是什麼樣子呢?如果認為鬼有形狀,形狀像活人一樣,那麼活人懷恨在心,是一定要害人的。
如果鬼沒有形狀,如煙雲一樣,要驅逐去煙雲,也是不能除去的。
既然鬼神的形狀不能知曉,鬼神的想法也就不可推測。
鬼神停留在人的住宅中,是想幹什麼呢?如果鬼神勢必要殺人,遇上驅逐鬼神的時候,它就會避開人而躲藏起來,驅逐鬼神一停止,那麼鬼神又會返回原處。
如果鬼神不想殺人,只是寄居在人的家裡,即使人們不驅逐它,也不會造成什麼災害。
【原文】
75·2貴人之出也,萬民並觀,填街滿巷,爭進在前。
士卒驅之,則走而卻;士卒還去,即復其處;士卒立守,終日不離,僅能禁止。
何則?欲在於觀,不為壹驅還也。
使鬼神與生人同,有欲於宅中,猶萬民有欲於觀也,士卒驅逐,不久立守,則觀者不卻也。
然則驅逐鬼者,不極一歲,鬼神不去。
今驅逐之,終食之間,則捨之矣。
捨之,鬼復還來,何以禁之?暴谷於庭,雞雀啄之,主人驅彈則走,縱之則來,不終日立守,雞雀不禁。
使鬼神乎,不為驅逐去止。
使鬼不神乎,與雞雀等,不常驅逐,不能禁也。
【註釋】
還:尋上下文義當作「退」為妥。
暴(pu鋪):曬。
彈:用彈弓彈射。
【譯文】
貴人出來,老百姓都來圍觀,擠滿了大街小巷,都爭著擠到前面去。
士卒驅趕圍觀的人,他們就跑開退避;土卒一離開,他們立馬又回到原處;士卒站立守衛,整天不離開,才能制止他們。
為什麼呢?老百姓的目的只是在於觀看貴人,不會因為一驅趕就退去了。
假如鬼神同活人一樣,對人的住宅有什麼目的的話,就如同老百姓目的在於觀看貴人一樣,士卒驅逐,如果不是長久地站在那裡看守,那麼圍觀者是不會退走的。
這樣看來,那麼驅逐鬼神的人,如果不是一年到頭地趕鬼神,鬼神是不離開的。
現在驅逐鬼神,僅僅在吃完一頓飯的時間,就拋開鬼神不過問了。
不過問鬼神,鬼神又會回來,怎麼能禁止它們呢?在庭院中曬穀子,雞雀來啄食,主人用彈弓射擊驅趕,雞雀就跑開,一放鬆雞雀就回來,不整天站著防守,就不能禁止雞雀啄食谷子。
要說鬼很神靈,那麼它就不會因為人的驅趕而去留。
要說鬼並不神靈,那就同雞雀一樣,不經常驅逐,就不能禁止他們。
【原文】
75·3虎狼入都,弓一弩一巡之,雖殺虎狼,不能除虎狼所為來之患。
盜賊攻城,官軍擊之,雖卻盜賊,不能滅盜賊所為至之禍。
虎狼之來,應政失也;盜賊之至,起世亂也。
然則鬼神之集,為命絕也。
殺虎狼,卻盜賊,不能使政得世治。
然則盛解除,驅鬼神,不能使凶去而命延。
【註釋】
一弩一(nǔ努):利用板機射箭的弓。
弓一弩一:指弓一弩一手。
巡:往來察看。
虎狼之來,應政失也:王充認為,虎狼本應在山野裡活動,如果跑到城裡來,就是一種怪現象,它預示當地政治不好,官吏將被撤職或判刑。
參見本書《遭虎篇》。
盜賊之至,起世亂也:王充認為,盜賊的產生是由於「饑寒並至」,而饑寒是由自然條件決定的,自然條件的好壞有自己的週期,它決定社會的治或亂,與統治者的德行和政治的好壞無關。
參見本書《治期篇》。
命:天命。
參見本書《命義篇》。
鬼神之集,為命絕也:王充認為,鬼神是一種氣構成的妖象,人將死亡,鬼神就會作為一種凶兆出現。
參見本書《訂鬼篇》。
【譯文】
虎狼進入城裡,弓一弩一手往來察看它,即使殺了虎狼,並不能剷除引起虎狼到來的禍根。
盜賊攻打城,官軍反擊他們,即使打退了盜賊,並不能消除引起盜賊到來的禍根。
虎狼的到來,是應和政治上的過失;盜賊的到來,預示要引起社會的動亂。
這樣說來,那麼鬼神的停留,是人的壽命當終絕了。
殺掉虎狼,擊退盜賊,並不能使國家政治清明社會安定。
這樣說來,那麼盛行解除活動,驅逐鬼神,並不能使凶禍離去而壽命延長。
【原文】
75.4病人困篤,見鬼之至,性猛剛者,挺劍操杖,與鬼戰鬥,戰鬥壹再,錯指受服,知不服必不終也。
夫解除所驅逐鬼,與病人所見鬼無以殊也。
其驅逐之,與戰鬥無以異也。
病人戰鬥,鬼猶不去,宅主解除,鬼神必不離。
由此言之,解除宅者,何益於事?信其凶去,不可用也。
【註釋】
困篤(dǔ堵):指病勢沉重。
錯:停止。
錯指:停下手,不再戰鬥。
【譯文】
病人病情嚴重,就會看到鬼來,性格勇猛剛強的病人,就會舉劍拿杖,與鬼進行戰鬥,戰鬥一兩次,病人就停下手表示屈服,因為他知道如果不屈服戰鬥就不會有終結。
用解除法所驅逐的鬼,與病人所看到的鬼沒有什麼不同。
他們驅逐鬼的辦法,與病人和鬼戰鬥沒有什麼不同。
病人與鬼戰鬥,鬼尚且不離去,宅主用解除法驅鬼,鬼神必然不會離去。
據此說來,驅逐宅中鬼神的活動,對於驅鬼有什麼好處呢?認為這樣做能去掉宅中的凶禍,這種說法是不可信的。
【原文】
75·5且夫所除,宅中客鬼也。
宅中主神有十二焉,青龍、白虎列十二位。
龍、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飛一屍一流凶安敢妄集,猶主人猛勇,奸客不敢窺也。
有十二神捨之,宅主驅逐,名為去十二神之客,恨十二神之意,安能得吉?如無十二神,則亦無飛一屍一流凶。
無神無凶,解除何補?驅逐何去?
【註釋】
客鬼:外來的鬼。
主神:對「客鬼」而言,指家中的神。
十二:當時流行的迷信說法認為,住宅中有十二個「主神」:子(司命)、丑(勾陳)、寅(青龍)、卯(明堂)、辰(天刑)、巳(朱雀)、午(金匱)、未(天德)、申(白虎)、酉(玉堂)、戌(天牢)、亥(玄武)。
青龍、白虎:東方之神和西方之神。
飛一屍一流凶:參見72·10注。
窺(kuī虧):窺視。
這裡指侵擾。
恨:通「很」,違背。
【譯文】
況且所要驅除的,是住宅中的客鬼。
住宅中的主神有十二位,青龍和白虎也在十二神之中。
青龍白虎是勇猛的神,是天上的正鬼,飛一屍一流凶怎麼敢隨便聚集到住宅中來,這就好比宅主人猛勇,奸邪之人不敢來侵擾一樣。
有十二神留宿客鬼,宅主驅逐它們,這就叫驅逐十二神的客人,違反十二神的意志,宅主怎麼會得吉利呢?如果住宅中沒有十二神,那麼也就沒有什麼飛一屍一流凶。
沒有十二神沒有飛一屍一流凶,搞解除活動有什麼好處呢?所謂驅逐又去除什麼呢?
【原文】
75·6解逐之法,緣古逐疫之禮也。
昔顓頊氏有子三人,生而皆亡,一居一江一 水為虐鬼,一居若水為魍魎,一居歐隅之間主疫病人。
故歲終事畢,驅逐疫鬼,因以送陳、迎新、內吉也。
世相倣傚,故有解除。
夫逐疫之法,亦禮之失也。
行堯、舜之德,天下太平,百災消滅,雖不逐疫,疫鬼不往。
行桀、紂之行,海內擾亂,百禍並起,雖日逐疫,疫鬼猶來。
【註釋】
疫:疫鬼,指使人患病的鬼。
顓頊:參見11·2注。
生而皆亡:指一生下來就變化成鬼。
參見本書《訂鬼篇》。
一江一 水:指長一江一 。
虐鬼:使人患重病的鬼。
若水:古河名,即今四川雅礱一江一 ,魍魎:山川中的鬼。
歐:據本書《訂鬼篇》「一居人宮室區隅漚庫」應作「區」。
區:小屋。
主疫病人:專門用疫病害人。
內:通「納」。
【譯文】
解除驅逐鬼神的方法,是因襲古代驅逐疫鬼的儀式。
過去顓頊氏有三個兒子,一生下來就變化成鬼了,一個居住在長一江一 成為虐鬼,一個居住在若水成為魍魎,一個居住在小屋角落之間專門用疫病害人。
所以每當年終事情都幹完了,人們就驅逐疫鬼,藉以送舊、迎新、納吉。
社會上相互倣傚,所以就有了解除之法。
驅逐疫鬼的方法出現,出是由於禮儀敗壞的結果。
推行堯、舜的德政,天下太平,各種災禍都會消滅,即使不驅逐疫鬼,疫鬼也不會去害人。
倣傚桀、紂的惡行,海內紛擾混亂,各種災禍一齊出現,即使每天驅逐疫鬼,疫鬼仍然會來害人。
【原文】
75·7衰世好信鬼,愚人好求福。
周之季世,信鬼修祀,以求福助。
愚主心惑,不顧自行,功猶不立,治猶不定,故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
國期有遠近,人命有長短。
如祭祀可以得福,解除可以去凶,則王者可竭天下之財,以興延期之祀,富家翁嫗可求解除之福,以取逾世之壽。
案天下人民,夭壽貴賤,皆有祿命,操行吉凶,皆有盛衰。
祭祀不為福,福不由祭祀。
世信鬼神,故好祭祀。
祭祀無鬼神,故通人不務焉。
祭祀,厚事鬼神之道也,猶無吉福之驗,況盛力用威,驅逐鬼神,其何利哉!
【註釋】
嫗(yu玉):老婦。
祿命:祿指「祿命」,命指「壽命」。
【譯文】
沒落的社會喜好迷信鬼神,無知的人喜好祈求福佑。
周朝末期,迷信鬼神講究祭祀,藉以祈求福助。
昏庸的君王心思迷亂,不顧禮儀自行祭祀,功業仍然不能成就,統治還是不穩定,所以國家的興衰在於人而不在於鬼,在於德政而不在於祭祀。
國家存在的時期有長短,人的壽命也有壽夭。
如果祭祀可以求得福佑,舉行解除可以消掉凶禍,那麼君王可以耗盡天下的財富,用來舉行延長「國期」的祭祀,有錢的老頭老婦可以祈求解除之福,以取得超過一般人的壽命。
考察天下的老百姓,壽命長短地位貴賤,都有注定的祿命壽命,行為的吉凶,都有盛衰的時候。
祭祀不會得福,福不由祭祀得來。
社會上迷信鬼神,所以喜好祭祀。
祭祀並沒有什麼鬼神,所以通達事理的人是不會幹這種事的。
祭祀,是優厚侍奉鬼神的辦法,仍就沒有吉福的效果,何況拚命使用武力,驅逐鬼神,這會有什麼好處呢!
【原文】
75·8祭祀之禮,解除之法,眾多非一,且以一事效其非也。
夫小祀足以況大祭,一鬼足以卜百神。
世間繕治宅舍,鑿地掘土,功成作畢,解謝土神,名曰「解土」。
為土偶人,以像鬼形,令巫祝延,以解土神。
已祭之後,心快意喜,謂鬼神解謝,殃禍除去。
如討論之,乃虛妄也。
何以驗之?
【註釋】
功:通「工」,事。
解:禳解。
謝:認錯,表示抱歉。
《東觀漢記》:「功作既畢,謂解土祝曰:『興工役者令,百姓無事。
如有禍祟,令自當之。
』人皆大悅。」
形:據遞修本應作「神」。
祝延:禱告。
【譯文】
祭祀之禮,解除之法,千奇百怪不只一種,姑且用一個事例來證明它是錯誤的。
小型的祭祀足以比喻大型的祭祀,以一個鬼的情況為例就足以推知眾神的情況。
世間修建住宅房舍,挖掘土地,事情做成興建完畢,就解謝土神,這稱為「解土」。
做一個土偶人,以象徵鬼神,讓巫師禱告,用來禳解土神。
停止祭祀以後,心快意喜,就認為鬼神接受瞭解謝,殃禍就會除去。
如討論這種情況,實在是虛妄不實的。
用什麼來證明這一點呢?
【原文】
75·9夫土地猶人之體也,普天之下,皆為一體,頭足相去,以萬里數。
人民居土上,猶蚤虱著人身也。
蚤虱食人,賊人肌膚,猶人鑿地,賊地之體也。
蚤虱內知,有欲解人之心,相與聚會,解謝於所食之肉旁,人能知之乎?夫人不能知蚤虱之音,猶地不能曉人民之言也。
一胡一 、越之人,耳口相類,心意相似,對口一交一 耳而談,尚不相解,況人不與地相似,地之耳口與人相達乎!
【註釋】
一胡一 :泛指北方少數民族地區。
越:泛指南方少數民族地區。
達:據遞修本應作「遠」。
【譯文】
土地好比是人的身體,整個天下,都是一體,頭與足相距,要以萬里來計算。
老百姓居住在土地上,好比蚤虱附著在人的身上一樣。
蚤虱吃人的血,傷害人的肌膚,如同人挖地,傷害地的形體一樣。
如果蚤虱內心有知,抱著想要解謝被咬人的心思,就相互聚會在一起,在它們所咬的肌膚旁進行解謝,人能夠知道這些嗎?人不能瞭解蚤虱的聲音,如同地不能明白老百姓的語言一樣。
一胡一 地、越地的人,口耳相類同,心意也相似,對口一交一 耳進行一交一 談,尚且不能相互瞭解,何況人與地並不相似,地的口耳與人相隔甚遠啊!
【原文】
75·10今所解者地乎?則地之耳遠,不能聞也。
所解一宅之土,則一宅之土猶人一分之肉也,安能曉之?如所解宅神乎?則此名曰「解宅」,不名曰「解土」。
禮,入宗廟,無所主意,斬尺二寸之木,名之曰主,主心事之,不為人像。
今解土之祭,為土偶人,像鬼之形,何能解乎?神,荒忽無形,出入無門,故謂之神。
今作形像,與禮相違,失神之實,故知其非。
像似布藉,不設鬼形,解土之禮,立土偶人,如祭山可為石形,祭門戶可作木人乎?
【註釋】
照上文句例,「一宅之土」下疑脫「乎」字。
主(hu注):通「注」,傾心。
主:指宗廟裡立的祖先牌位,又稱神主。
布:鋪。
藉:墊子,蓆子。
像似布藉:這句話疑有脫誤,大意是按禮的規定,祭祀鬼神祇是象徵性地設一個坐位就行了。
形:據文意,疑當作「人」。
【譯文】
現在所要解謝的是地神嗎?而地的耳朵遙遠,不能聽到。
所要解謝的是一宅之土嗎?而一宅之土好比人身上的一部分肉,怎麼能明白這一點呢?如果所解謝的是宅神嗎?那麼這名稱就該叫「解宅」,不該叫「解土」。
根據禮的規定,人們到宗廟裡去祭祀,由於沒有一個集中表達心意的地方,就砍一根一尺二寸長的木棒,稱之為神主,傾心侍奉它,但並不設人的形象。
現在解土的祭祀,設置土偶人,像鬼神的形象,怎麼解釋謝呢?神,恍恍惚惚沒有固定的形體,出入不通過門,所以稱為神。
現在製作了形象,與禮的規定相違背,違反了神「荒忽無形」的事實,所以知道它是錯的。
應該安設一個象徵性的坐位,不設立鬼的形象,而解土的禮節,卻設立了土偶人。
如果祭山神可以做一個石人,那麼祭門神戶神可以製作一個木人嗎?
【原文】
75·11晉中行寅將亡,召其太祝,欲加罪焉,曰:「子為我祀,犧牲不肥澤也?且齊戒不敬也?使吾國亡,何也?」
祝簡對曰:「昔日吾先君中行密子有車十乘,不憂其薄也,憂德義之不足也。
今主君有革車百乘,不憂義之薄也,唯患車之不足也。
夫船車飭則賦斂厚,賦斂厚則民謗詛。
君苟以祀為有益於國乎(11);詛亦將為亡矣。
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
中行子乃慚。
【註釋】
中行寅:即荀寅。
參見64·9注。
亡:逃走。
這裡指中行氏被當權的大夫趙氏打敗後,逃離晉國。
太祝:掌管祭祀的官。
祀:此文出自劉向《新序·雜事》,當據之改作「祝」。
齊:通「齋」。
齊戒:即齋戒。
簡:太祝的名字。
日:疑為「者」之壞字。
《新序》亦為「者」。
先君:已故的君王。
中行密子:中行寅之父。
《新序》作「穆子」。
車:《新序》作「皮車」。
乘(sheng聖):古代四匹馬拉的戰車一輛稱一乘。
主君:指中行寅。
革車:用皮革包裹車廂的車。
據《新序·雜事》「義」字前有「德」字。
飭:通「飾」。
裝飾。
謗:指責。
詛:詛咒,祈禱鬼神降禍於所恨的人。
(11)祀:本文以「祝」、「詛」對言,作「祀」誤,據《新序·雜事》應作「祝」。
【譯文】
晉國中行寅將要逃亡,召見他的太祝,想要給他加罪,說:「你替我祭祀祈禱,是所用的犧牲不肥美光潤呢?還是齋戒時不嚴肅認真呢?使我的國家遭到滅亡,是為什麼呢?」
太祝簡回答說:「過去我們的先君中行密子有戰車十乘,不愁戰車少,憂慮的是德義不足。
現在主君有革車上百乘,不憂慮德義少,只愁戰車不足。
船和車裝飾得越好則徵收的賦稅就越重,賦稅過重那麼老百姓就要指責詛咒。
您如果認為祭祀有益於國家,那麼老百姓的詛咒也會使國家滅亡。
一個人祝禱,一國人詛咒,一個人的祝禱抵不過一萬人的詛咒,國家滅亡,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當太祝的有什麼罪呢?」
中行子這才感到慚愧。
【原文】
75·12今世信祭祀,中行子之類也。
不修其行而豐其祝,不敬其上而畏其鬼;身死禍至,歸之於祟,謂祟未得;得祟修祀,禍繁不止,歸之於祭,謂祭未敬。
夫論解除,解除無益;論祭祀,祭祀無補;論巫祝,巫祝無力。
竟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明矣哉!
【註釋】
祟:指凶神作怪。
【譯文】
現在社會上迷信祭祀,就同中行子這類人一樣。
不修養自己的操行而是隆重地進行祭祀,不尊敬祖先而是害怕鬼神;生命死亡禍殃到來,就歸罪於凶神作怪,認為是由於什麼凶神在作怪沒有搞清楚的緣故;等到瞭解了是哪種凶神在作怪去祭祀它,而禍亂仍然不斷發生,又歸罪於祭祀,認為是祭祀不恭敬。
若論解除,解除於事無益;若論祭祀,祭祀於事無補;若論巫祝,巫祝也無能為力。
歸根到底凶禍在人不在鬼,在於德義而不在於祭祀,這是很明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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