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義覺迷錄
二、華夷之間、人獸之間的本質區別到底是什麼呢?
【原文】
問曾靜:旨意問你書內云「天生人物,理一分殊,中土得正,而一陰一陽一合德者為人,四塞傾險而邪僻者,為夷狄。
夷狄之下為禽一獸 」等語。
禽一獸 之名,蓋以居處荒遠,語言文字,不與中土相通,故謂之夷狄,非生於中國者為人,生於外地者不可為人也。
人與禽一獸 同在天地之中,同稟一陰一陽一之氣,得其靈秀者為人,得其偏異者為禽一獸 ,故人心知仁義,而禽一獸 無倫理。
豈以地之中外,分人禽之別乎?若如你所說,則中國一陰一陽一和合之地,只應生人之一類,不應復有禽一獸 並育其間矣。
何以遍中國之地,人與禽一獸 雜然共居,而禽一獸 之族,比人類為尤多。
且即人類之中,還生出你這等叛逆狂悖、淪喪天良、絕滅人理、禽一獸 不如之物來呢,你有何說處?
曾靜供:天生人物,理一分殊,其有分別,實以理之偏,全不在所居之內外。
彌天重犯讀書淺少,義理看不透徹,妄意以地之遠近分華夷,初不知以人之善惡分華夷,今日伏讀皇上諭旨,謂如你所說中國只應生人之一類,不應復有禽一獸 並育其間矣。
義更一精一實,理更顯明,雖頑石無知,亦應靈動了。
況本朝之興,列聖相承,亙古所無,萬國咸寧,歷代罕睹,且開闢幅員之廣,聲教四訖。
自有生民以來,到今日而極盛。
又聖祖皇帝承天眷顧之篤厚,享年之久,三代以來所無。
況更有幾多善政善教,緯地經天,開萬世之弘基,立百王之大法,所謂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正於今日見之矣。
所以聖祖皇帝賓天詔到,雖深山窮谷,亦莫不奔走悲號,如喪考妣,即以彌天重犯冥頑無知,至此亦曾廢食輟飲,慟哭號涕,被素深山,居喪盡制。
然在當時皆起於心之不及覺,發於情之不容己,非有所為而為也,若非聖德隆厚,皇恩浩大,何以使民至此,今日聖祖皇帝在天之靈,猶或洞鑒。
只為向見《春秋》有華夷之辨,錯會經旨,所以發出誕妄狂悖言語,其實到今日方曉得經文所說。
只因楚不尊王,故攘之,而本朝之興,與經文之所指天懸地隔。
彌天重犯因思天地之內無氣不通,無理不到,華夷之辨固不可以地言,即以地言,亦無定限。
天地一精一英之氣日散日遠,而且循環無常,今日二五之一精一華盡鍾於東土,諸夏消磨,蕩然空虛,是實話實理。
況夷狄本是論人,亦善惡五性克全,無所虧欠為人,五性濁雜,不忠不信,為夷狄。
孟子既稱大舜、文王為東西夷所生,又詆楊朱、墨翟之無父無君為禽一獸 ,是中國豈無夷狄,要荒豈無聖人,至於有明之世,非魯、衛、齊、晉之舊,而本朝之興,直邁成周之轍,更不待言。
彌天重犯識淺見小,未曾經歷,又得這些無知流言,夾雜胸中,所以有此妄言,悔罪無及。
彌天重犯記得前而兩次親供,前供就人而論,看得天地一精一英之氣愈開愈遠,循環無常,不以地限。
而後供指出,有明之世非魯衛齊晉之舊,而本朝之興,直邁成周之轍。
以今看來,益覺自信無疑,悔罪無及,是彌天重犯雖昔同禽一獸 ,今蒙金丹點化,幸轉人胎矣。
【譯文】
問曾靜:旨意問你,你在書信裡有「天生人和動物,從道理上來講,是一樣的,但生長結果是有區別,在中原出生的人受到正氣,一陰一陽一交一 合得當而成為有理性的為人;四面八方邊遠的地方偏辟荒險,受到道德正氣孕育較少的是夷狄,夷狄再往下就是禽一獸 」等說法。
以禽一獸 稱之,都是居住在荒山野嶺,極偏辟山區,語言文字和中原出生人的語言都有不同的,所以稱為「夷狄」。
並不是生在中原的是人,生是邊遠地區的不能算他是人。
人和動物都生存在天地之間,都沐浴著一陰一陽一的靈氣,得到其純正靈氣的是人,得到其偏雜邪氣的就成為禽一獸 ,所以人類知道仁義和道德,而禽一獸 不知道這個道理。
哪能以中外地區當作類分人和禽一獸 的標準呢!如果照你這樣的說法,中原一陰一陽一融合的地區,只應生一種人類,不應有其它的禽一獸 生存了。
為什麼全中國境中,到處都有人和禽一獸 共同生長,而禽一獸 的類別,比人類還要多?而且即使是人類中間,竟然還會生出你這種狂妄叛逆、喪失良心、滅絕人性道德、連禽一獸 都不如的東西來呢?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曾靜供:天生人和動物,道理一樣,生長結果有區別。
分別的原因,應該以其理性多少來決定,而不在於其所居住的地域是中原或邊境。
犯有彌天大罪的我讀書太少,道理看的不深不透,狂妄地以地區遠近分中華和夷狄,當初並不知道以人的善惡來分中華和夷狄。
今日跪讀了皇上的諭旨,按照你的說法,中原只應該有一種人類,不應該有其它的禽一獸 在中原生存了。」
內容更一精一彩實際,道理更加明顯,即使石頭沒有知覺,也應該被感動了。
何況本朝的興旺發達,幾位英明大聖人接連繼承皇位,這是古代所沒有的。
中國及其藩屬到處一片太平景象,歷代很少看到這個狀況。
況且中國疆域的廣大,國家的影響遠傳四方,自從有人類以來,到現在達到了極盛的頂點。
又因為聖祖皇帝,深蒙上天厚愛,享受皇位的長久,三代以來是沒見過的。
更何況有許多開明的舉措,有經天緯地的才能和治理手段,開創我朝萬代大業的基礎,樹立了歷史上無數帝王的治國榜樣。
這正是所謂「夏、商、週三代的盛世沒有一點遜色,樹立到天地間,也沒有一點感到不足,詢問一下鬼神也不會說上一句不好的疑問,等到百代以後的聖人出現,也不會有一點否定的說法」
這樣的盛世,今天總算看到了。
所以在聖祖駕崩的詔書傳到的時候,雖然處於深山窮谷的人,也都失聲痛苦地奔走相告,好像失去自己的父母一樣。
即使犯了彌天大罪的我十分昏庸頑鈍,不明事理,在那時也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失聲痛哭,在深山裡穿上了孝服,按照制度守喪盡禮。
然而在當時,都是不知不覺地出自內心的情感,並不是為了抱有任何目的而做給別人看的。
如果不是聖祖的德高望重,給百姓的恩惠十分浩大,深得民心,怎能使人們到了如此地步?今天聖祖皇帝在天有靈,可以洞察鑒別。
後來只因為看到《春秋》把中國分為華夷兩部分,錯誤地領會了它的意思,所以發出了錯誤荒謬的言論。
其實到現在才知道《春秋》裡講的,只是因為楚國不尊重周朝王室,為此才把它劃入夷蠻地區。
而本朝的興旺與《春秋》裡面所說的華夷的區別,實在是天懸地殊。
犯了彌天大罪的我只想到天地之間,沒有一個地方不通靈氣,人生哲理沒有一個地方不實用,中國和夷狄的區別,決不可以以地區來劃分,即使按照地區來說,也沒有一個固定標準。
天地孕育的精神靈氣,一天比一天傳播越遠,而且循環變化沒有規律。
今天天地間一陰一陽一五行的一精一華,都集中在東方的土地上,而中原的靈氣消磨已盡,蕩然不存,這是實話、是事實。
何況夷狄的說法,應以人的文明程度來區分,也就是在善惡和仁、義、禮、智、信這五種德性全具備,沒有什麼不正常的才是人,五性混亂不知禮度,不忠不信的人才稱為夷狄。
孟子既然稱大舜和周文王是東西夷地方出生的人,又詆毀楊朱和墨翟是無父無君的禽一獸 。
按這種說法,中原能沒有夷狄嗎?邊遠荒僻的地方豈能沒有聖人嗎?至於到明朝時,中國疆域已不同於春秋時的魯、衛、齊、晉等中原諸侯國,而本朝的興起,更是直追成周的盛世,更不須辯說。
犯了彌天大罪的我知識淺薄,見識狹小,自己又無親身經歷,又聽到這些無知的流言誹謗的話而記在心中,所以說出這些錯誤狂言,後悔莫及。
犯了彌天大罪的我前面兩次供詞,前一個供詞是就人而論,看到天地的一精一華之氣越傳播越遠,循環沒有規律,不能以地區來限制。
後一個供詞指在明朝時候,已不同春秋時魯、衛、齊、晉的諸侯國,而本朝的興旺更是直追成周的盛世。
從現在來看,越覺得對上述道理深信不疑,對自己的罪孽後悔莫及。
這是犯了彌天大罪的我過去如同禽一獸 ,今天承蒙皇上起死回生的金丹感化,有幸轉入人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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