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義覺迷錄
一、曾靜等人各處行走,糾合叛逆之人的緣由如何?
【原文】
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云「敬卿、景叔西遊,似亦不輕。
那年二月初二日五星朕珠,日月合璧。
某等七月初即有是行。
天上這個朕兆不應則已,若應此事,必落於我輩之手。
縱不能成於我手,亦必是我家眷屬敬卿、景叔之手」等語。
敬卿是張熙,所謂景叔又是何人?據你前次供云:「胸中原無確見,但傳聞訛言,妄生疑惑,因而遣徒上書」等語。
今據書中所云,是年七月,即有是行。
是你於雍正三年已令張熙等各處行走,糾合叛逆之人,至六年方於岳鍾琪處上書。
你平日自命以為上應聯珠合璧之祥,且云:此事必落於我輩之手,則是久蓄異謀,處心積慮要叛逆。
你將三年七月以後差張熙等在何處行走,糾合何人,並所謂眷屬,共有多少?景叔是何姓名,他又行住何處?逐一據實供來。
曾靜供:西遊的話,是雍正三年事,當時並有別意。
因彌天重犯所住的地最狹僻,在山谷中,左右方圓十餘里,儘是耕戶山農,並沒有個讀書識字的人相接。
彌天重犯的父親在日,曾嘗有個遷居的志,而不能得遂。
復因近來人多田貴,家事單寒,轉移不得。
後得學徒張熙、廖易在門往來,居宿安頓不得。
而張熙、廖易家事亦貧寒,因見這些去四川的傳來,以為四川田賤,乃與張熙、廖易商量,思欲去四川尋采個安靜的所在,以為搬家安耕之計。
且與張熙、廖易同往,並可以遂其讀書之志。
於是打疊去四川之行。
於七月二十五日起身。
搭船到長沙上岸,因到長沙城中走一回。
蓋彌天重犯從未出門,只因考試到過郴州,余並未曾走動。
不意到長沙竟看見有一告示,上d五星聯珠,日月合璧」的話。
彼時大喜,以為有好世界來,畢竟會復井田封建,復井田封建,畢竟要用人,到那會用人時,我輩的行藏就不可得知。
且既有井田則到處可以安身,又何必搬家帶屬,走四川做甚?於是去四川志遂灰了,就要轉身來。
那時並沒有一點別樣志向,惟有心中打量,要來京城上書獻策,再三不決者,苦為匪類一篇說話在胸中狐疑,乃轉身到長沙岳麓山一看。
由是往湘潭一路回來,並沒有會著別樣人物,說一句異話,到九月初三日歸家。
唯回來有兩年,見得這兩年的收成不好,接年水荒,米貴,谷貴,百姓艱難,逃荒避水的多,乃翻疑此五星聯珠、
日月合璧的兆,恐另有別應,加以傳聞日密,皆與前匪類之說相印證,於是狂悖有是話。
蓋此話是雍正五年冬說的,乃追憶雍正三年事,一前一後,前面的志向,與後面所見大不相貼。
其實並沒有到別處,並未曾會半個人。
所謂西遊者亦是因去四川西蜀取名。
景叔即今在案解到之廖易。
所謂眷屬,即指張熙、廖易言。
除此之外,並沒有別人。
總之,彌天重犯狂舉的心肝肺腑,一絲一毫,點點滴滴,盡載於《知幾錄》、《知新錄》。
此兩本書,雖有兩個名號,確不是立意著作的書、裝點的話。
《知新錄》乃是仿張橫渠先生「心有開明,即便札記」之說。
隨每日所知所見,不論一精一粗是非,寫放於此,以便自家翻閱。
考其所學之得失議論,固未曾斟酌,文法亦未曾修飾,原是隨便寫出的口語。
《知幾錄》不過寫出叮嚀張熙的話,明說與他,恐左右人聽聞,且慮他未必記得,因寫於紙上,到寫得多了,遂取個名號,此是暗地遞與他的話。
今二書俱已搜獲,進呈御覽矣。
彌天重犯當年情事何處掩藏?況皇上聖明天縱,明睿所照,絲毫盡露,並不能掩。
且彌天重犯一路感戴皇恩如此高厚,自計雖粉骨碎身,亦莫能仰報萬一,到此又何忍隱?
【譯文】
問曾靜:旨意問你,所寫作的叛逆書籍《知新錄》裡有「敬卿、景叔去西方行遊,似乎也不輕鬆。
那一年二月初二日,天空呈現「五星聯珠,日月合璧」的祥瑞。
我們七月初就有了這次出行。
上天這次吉祥的徵兆不靈驗則罷,若能靈驗,這祥兆必定要降臨於我們這類人手中。
縱然不能成事於我手上,也必然是成事於我家的眷屬敬卿、景叔的手上」等言語。
敬卿是張熙。
所謂的景叔又是什麼人?據你前些時的供詞說:「心中原來沒有一定的主見,只是聽信了傳聞的謠言,一胡一 亂生出了疑惑之念,因此才派遣徒弟去上書」等言語。
如今根據你書中所說,當年七月,就有這次出行。
是你於雍正三年已經派張熙等人往各處行走,糾集聚合叛逆賊人,到了雍正六年才往岳鍾琪處上書。
你平時自命認為你上應聯珠合璧的祥兆,並且說:「這祥兆必定要降臨於我們這類人手中」,證明你是久有謀反之念,處心積慮要行叛逆之事。
你將雍正三年七月以後差遣張熙等人往何處行走,糾集聚合了什麼人?並且你所謂的眷屬,共有多少人?景叔的真實姓名是什麼,他又行居在什麼地方?要逐一按實情招供出來?
曾靜供道:往西方行遊的話,說的是雍正三年的事情。
當時並沒有別的意圖。
因為我這個彌天重罪的犯人所居住的地方非常偏僻,處於山谷之中,左右方圓十多里路,都是山野農戶,也沒有個讀書識字的人能交往。
我這個彌天重罪犯人的父親尚在的時候,曾經有個想遷走的念頭,而不能遂願。
又因為近來人多田貴,我家境單薄貧寒,也轉移不得了。
後來,收得學徒張熙、廖易在我門下,居住歇宿都安頓不得。
而張熙、廖易二人家境也同樣貧寒,因為看這些去四川的人傳來話,以為四川的田產價低,於是與張熙、廖易商量,尋思去四川找個安靜的地方,以實現搬家前去安居耕種的打算,並且與張熙、廖易二人同住,還可以滿足他們讀書的志願,於是收拾安排了去四川的出行。
我們於七月二十五日起身,乘船來到長沙上岸,由於這事才到長沙城中走了一回。
我這個彌天重犯的犯人從未出過遠門,只因為考試到過郴州,我並沒有外出走動過。
不想到長沙竟然看見有一告示,上邊說的是五星聯珠,日月合璧」的話。
我當時心中大喜,認為珠聯合璧,盛世到來,一定要恢復井田和封建制度,既恢復井田封建制,一定要選用人才。
到那會任用人才的時候,我們這類人的出路就難以預測了。
而且,既有井田制度,到處都可以安身,又何必搬家帶眷,往四川去做什麼?於是,去四川的想法,便心灰意懶了,就要轉身返回。
那個時候並沒有一點別的志向,只是心中思量,想來京城中向朝廷上書獻策。
之所以再三不能決定,是擔心匪患的傳聞,心中遲疑不決,於是轉身到長沙岳麓山一遊,由此往湘潭一路回來,並沒有會見到別的什麼人物,說一句別的什麼話。
到了九月初三日歸回家中。
已經回來有兩年了,見這兩年的收成不好,接連是水患不斷,谷米價貴,百姓們生活艱難,多是外出逃荒避水的。
於是倒懷疑這「五星聯珠,日月合璧」的祥瑞之兆,恐怕是另有別的應驗。
如今市面上傳言越來越多,都與以前匪亂的說法相符,於是才有了這些狂妄背理的言語。
這些話是雍正五年的冬天時說的,乃是回憶起雍正三年的事,一前一後,前面的志向,與後面的所見所聞大不相同。
其實我們並沒有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也不曾會見過半個外人。
所謂的西遊也是因為準備去四川之行,才有這樣的提法。
景叔就是現在本案中押解到的廖易。
所謂的眷屬,就是指的張熙、廖易而言,並沒有別的人。
總之,我這彌天重罪犯人狂妄舉動的心肝肺腑,一絲一毫,點點滴滴,都記載於《知幾錄》、《知新錄》二書中。
這兩本書,雖然題有兩個書名,卻並不是為明志立意所寫的書,為裝飾點綴所說的話。
《知新錄》本是我仿照張橫渠先生「心有啟發而通達事理時,立即記錄下心得體會」的說法。
隨著每日的所聞所見,不論詳細粗略,或是或非,都記載下來,以便於日後自己翻閱。
如考證這些通過學習 而抒發的得失議論,本來未曾認真斟酌過,文法上也未曾加以修飾,原就只是隨便記寫下的口語。
《知幾錄》這本書不過寫的是叮囑張熙的話。
明著講給他聽,唯恐左右一旁的人聽到,並且也擔心他未必能認真記於心中,因此記寫在紙上。
到記載得多了,便取了書名,這只是些私下講給他聽的話。
如今以上兩本書都已經被搜獲,進呈皇上親自閱看過了。
我這個彌天重罪的犯人當年的事情,何處能掩藏呢?況且皇上乃是上天降下的聖明君主,睿智明達,洞察秋毫,聖目光照之處,髮絲毫末盡都顯露無遺,並不能夠遮掩隱藏。
而且我這個彌天重罪的犯人,一路之上,感戴皇恩如此高厚,自己思忖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上報皇上恩德之萬一。
到了此等地步,又怎能忍心隱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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