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義覺迷錄
二、我張熙久居僻壤窮鄉,怎麼會誤入歧途,隨師造...
【原文】
張熙供:重犯愚闇淺陋,生長山隈,如蛙囿井。
但身處光天化日之下,少小頗知以讀書從學為大,然竟不知讀書之錯,從學之誤,其害一至於此也。
蓋因重犯家世寒微,人文科第,寂寞無聞;僻外窮鄉,無緣得見賢士大夫,以正其趣而發其蒙。
迨後年二十五,始見有郴州永興縣曾靜入學文字,原評為湖南第一卷,心竊慕之,遂欲負芨從游幾席之下。
在重犯只知學問是務,並不知有所謂人間事;彼時犯師曾靜亦閉門掃軌,甘窮守寂,惟日以前言往行及近世文章道德指授。
後因鄉窮無書可讀,於前歲承犯師曾靜命,以四書五經之大全,以及朱子語類文集,隔於河山之險阻,要重犯往各省購求。
因至浙一江一 呂留良家買書,偶見其家有詩稿一本,重犯素聞犯師曾靜說,呂留良評選時文論頭批語,說理據章句集注,為近世名儒。
因此即以其詩為必高,遂求取以歸。
犯師曾靜看見其中有《錢墓松歌》及《題如此一江一 山圖》,始而怪,即而疑,繼而信。
以為呂留良生長一江一 浙大地,其議論文章為天下人宗,夫豈有差?又限於素來不識本朝得統之正遠邁商、周之盛,因此華夷之見橫介於中心,加之當今皇帝之龍德賢於堯舜者,無由得知於雲山萬里之僻壤。
而犯師曾靜,初以錯會華夷之分,而誤聽謠言蠱惑,既以誤聽謠言蠱惑,而大昧夫君臣之大倫。
是以於去歲戊申之秋,忽有犯師書,命上陝西總督岳鍾琪。
重犯無知,屬在弟子,遂誤聽師命,冒然前往。
及到投遞後,岳公始而嚴審。
重犯以受犯師曾靜「只去獻議,不必告以姓名裡居」之命,且彼時無知之見,誤信師說,尚固執為事關天經地義之所在,捨生可以取義,所以寧受三木之重刑,至暈絕不變。
岳鍾琪知重犯死不肯供,不能改移,旋即放夾,許重犯為好漢子,且慰之謝之,以賓客禮待之。
於逆書所言事理,無不盛稱以為實,復告以其家亦有《屈一溫一 山集》,議論無不與逆書相合。
既見重犯堅不告犯師姓名,乃呼天以示之信,乃言當身所處之危險,甚至垂淚以示其誠;且具書具儀時,告以必欲聘請曾靜以輔己。
命侄整裝,即欲與重犯同行,更以長安縣李知縣扮作親信之家人王大爺時刻相陪伴。
無一不極其機密而渾然無跡。
以重犯當時之固執師說,雖死不肯搖奪者,卒乃使重犯實情畢露,然後具折奏聞。
【譯文】
張熙供:重犯愚昧無知,生長在偏僻山區,如井中之蛙。
但畢竟身處光天化日之下,少小時也知道以讀書從學為立身大事,可是竟然不知讀書之錯,從學之誤,這害處以致於這樣大!主要因重犯家世寒微,人文科第方面見識太少;處在窮鄉僻壤,沒有機會得見賢能之士,而得到應有的正確啟發或引導。
一直到二十五歲那年,才知道郴州永興縣曾靜的考秀才試卷,曾被評為湖南第一,心裡非常仰慕,也就產生了拜他為師的念頭。
對重犯來講,只知道研究學問,並不過問人事,當時犯師曾靜也閉門謝客,甘守窮困,只是每天以古人的文章和故事以及近代的一些文章道德教授弟子。
後因地僻鄉窮,沒有多少書可讀,於前年遵照犯師曾靜的指派,要重犯到外省去求購五經四書大全以及朱子語錄等文集。
因為來到浙一江一 呂留良家買書,偶然看到其家的書裡有詩稿一本。
重犯平時常聽犯師曾靜說,呂留良的評選時局文章論頭批語,道理根據朱熹章句集注,很有名氣,堪稱近代名儒。
因此就認為他的詩也必然很好,遂就向其家人求購帶了回來。
犯師曾靜看到其中有兩首題目叫《錢墓松歌》和《題如此一江一 山圖》,開始覺得怪,後來感到有些疑一團一 ,最後就完全相信其說了。
認為呂留良生長在一江一 浙大地,他的議論文章為天下人所推崇,哪會有什麼差錯?又因為認識局限於平時不瞭解本朝的盛世甚至超過商朝、周朝,因這尊華鄙夷的偏見耿介於胸,加上當今皇上的龍德雖超過堯舜,但因是處在偏山僻壤,瞭解太少。
而犯師曾靜,一開始錯誤地理解華夷的區別,而且又誤聽謠言扇動。
由於聽了謠言的煽動,所以就昧了良心,無視了君臣的大義。
因此去年戊申年秋天,犯師決然修書一封,命投書給陝西總督岳鍾琪。
重犯無知,因為身為弟子,應遵師命,所以就誤聽了師命,沒有仔細考慮,就冒然前去。
結果到那裡,投遞了書信之後,岳公開始嚴厲審訊,重犯因為受犯師曾靜「只去獻議,不必講出姓名和住址」的囑咐,加上那時抱著無知偏見,誤信師說,固執地認為所辦之事關係重大,寧可承受重刑,捨生取義,以致昏厥過去也不改變初衷。
後來岳鍾琪見重犯死不肯說出實情,隨即不再用刑,稱讚重犯是英雄好漢,並且給予禮遇和安慰。
對重犯所投之書裡的言論事理,十分贊成,並且告訴重犯,他家也有一本《屈一溫一 山集》,當中的議論也同重犯所投之書相合。
因見重犯堅持不肯告訴犯師姓名,便對天發誓使重犯確信無疑,還談到他的危險處境以及作難處,甚至垂淚以示其誠意,並舉行立下字具的儀式;後來還告訴重犯決定聘請曾靜作導師以輔助自己克成大業。
特別是還有一些實際的舉措,命令他的侄子整裝,準備與重犯同行,又以長安縣李知縣扮作家人王大爺相陪伴。
這每一步安排都極其周密而且不露一點痕跡。
最終使重犯實情畢露,報告給了朝廷。
【原文】
由今看來,事固屬上天篤愛皇上,故冥漠中默使此逆舉敗露於重犯之手,然使岳鍾琪不備極其智慮之周密,則重犯之冥頑,只知拼一死以全義信於犯師曾靜,則逆情亦未輕易得顯著。
凡此,皆岳鍾琪之忠赤貫日,一精一誠動天,出其素蘊經濟弘猷,為國家攘除奸凶,是以頑鈍者莫逃其鑒,奸宄者自獻其誠。
然岳鍾琪之盡心為國,而能至於此極者,實由我皇上知人之明,用人之當,虛公下應,至誠感孚之所致也。
重犯從前毫不解其故,直至今日得蒙皇上之高厚洪恩,深被德化,又見旨意發出所批岳鍾琪奏折數十通,重犯跪讀越日,仰見皇上惟以至誠恩眷大臣,備極禮際之隆盛,恩意之周密不啻如父之視子,誠為亙古之所未有;而岳鍾琪赤忠圖報,不避嫌怨,只知有國,不知有身,不啻如子之事父,亦為自古名臣所罕見。
以此回想,重犯前此之妄承犯師使令,冒昧上書者,實實醉生夢死,冥頑無知之極也。
當此益覺愧死無地,痛恨追悔之莫及,敢不剖析隱曲,輸情服罪,哀懇皇上之矜恤於萬一乎!重犯之背逆心肝,實盡於此。
至於傳說浮言之人,俱在犯師曾靜所供內,重犯實另無見聞。
若稍有傳聞,重犯當此時深沐皇上千古未有之殊恩,雖粉身碎骨,亦不足以仰報,何敢忍心昧理,為他人諱罪,以負我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哉!
【譯文】由此看來,固然是上天愛護皇上,冥冥中使事情敗露於重犯之手,然而這也說明,若不是岳鍾琪知慮周密,就重犯只知保全同犯師曾靜的信義而寧拼一死的頑固程度,這件事也不可能輕易暴露出來。
這都是由於岳鍾琪的忠心赤膽感動了天地,出自他平時就具備濟世經邦的謀略,為國除奸的才幹,所以頑冥愚昧者不會逃過他的眼睛,奸詐的壞人自己前去暴露。
然而岳鍾琪之所以能盡力為國,而達到這個境界的原因,實在是由於我皇上有知人之明,而且用人之當,至誠感化所致。
重犯從前一點不理解其中緣故,直到今天得到皇上的高厚洪恩,也深深地被感化了;又見旨意發出所批岳鍾琪的數十篇奏折,重犯成日跪讀深思,從中看到,皇上以至誠對待大臣,以至禮對待大臣,恩德情意十分周密,就如父親對待兒子那樣關心,為千古少有。
而且從岳鍾琪這方面講,他的忠誠報國,不避嫌疑,只知有國,不知有身的態度,不僅如兒子對待父親那樣效忠皇上,而且在名臣中也千古罕見。
因此回想起來,重犯狂妄地按照師命,冒昧上書之事,實在是醉生夢死,冥頑無知到了極點。
越想越覺得痛悔莫及,愧死無葬身之地。
哪裡還敢不徹底坦白,哀求皇上寬恕萬一呢?重犯違心行事,確實就這個情況。
至於傳說浮言的人,都在犯師曾靜的供詞之內了,重犯實在別無其他所聞。
確實沒有一點隱瞞,重犯這樣受皇上的恩德,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足報答,哪還敢忍心隱瞞,為他人掩蓋,以辜負我皇上天高厚之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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