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卷第四百八十六 雜傳記三:長恨傳 (陳鴻撰)唐開元中,泰階平,四海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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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廣記》卷第四百八十六 雜傳記三

太平廣記

卷第四百八十六 雜傳記三

長恨傳 無雙傳

長恨傳 (陳鴻撰)

唐開元中,泰階平,四海無事。

玄宗在位歲久,倦於旰食宵衣,政無大小,始委於丞相。

稍深居游宴,以聲色自娛。

先是,元獻皇后武淑妃皆有一寵一 ,相次即世;宮中雖良家子千萬數,無悅目者。

上心忽忽不樂。

時每歲十月,駕幸華清宮,內外命婦,焜耀景從,浴日餘波,賜以湯沐,春風靈液,淡蕩其間。

上心油然,恍若有遇,顧左右前後,粉色如土。

詔(「詔」原作「謁」,據明抄本改)高力士,潛搜外宮,得弘農楊玄琰女於壽邸。

既笄矣,鬢髮膩理,纖穠中度,舉止閒冶,如漢武帝李夫人。

別疏湯泉,詔賜澡瑩。

既出水,體弱力微,若不任羅綺,光彩煥發,轉動照人。

上甚悅。

進見之日,奏《霓裳羽衣》以導之。

定情之夕,授金釵鈿合以固之。

又命戴步搖,垂金璫。

明年,冊為貴妃,半後服用。

由是冶其容,敏其詞,婉孌萬態,以中上意,上益嬖焉。

時省風九州,泥金五嶽,驪山雪夜,上一陽一春朝,與上行同輦,止同室,宴專席,寢專房。

雖有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暨後宮才人、樂府妓女、使天子無顧盼意。

自是六宮無復進幸者。

非徒殊艷尤態,獨能致是;蓋才知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焉。

叔父昆弟皆列在清貴,爵為通侯,姊妹封國夫人,富埒主室。

車服邸第,與大長公主侔,而恩澤勢力,則又過之。

出入禁門不問,京師長吏為之側目。

故當時謠詠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歡喜。」

又曰:「男不封候女作妃,君看女卻為門楣。」

其為人心羨慕如此。

天寶末,兄國忠盜丞相位,愚弄國柄。

及安祿山引兵向闕,以討楊氏為辭。

潼關不守,翠華南幸。

出鹹一陽一道,次馬嵬,六軍徘徊,持戟不進。

從官郎吏伏上馬前,請誅錯以謝天下。

國忠奉犛纓盤水,死於道周。

左右之意未快,上問之,當時敢言者,請以貴妃塞天下之怒。

上知不免,而不忍見其死,反袂掩面,使牽而去之。

倉皇展轉,竟就絕於尺組之下。

既而玄宗狩成都,肅宗禪靈武。

明年,大凶歸元,大駕還都,尊玄宗為太上皇,就養南宮,自南宮遷於西內。

時移事去,樂盡悲來,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蓮夏開,宮槐秋落,梨園弟子,玉管發音,聞《霓裳羽衣》一聲,則天顏不怡,左右欷歔。

三載一意,其念不衰。

求之夢魂,杳杳而不能得。

適有道士自蜀來,知上心念楊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術。

玄宗大喜,命致其神。

方士乃竭其術以索之,不至。

又能游神馭氣,出天界,沒地府,以求之,又不見。

又旁求四虛上下,東極絕天涯,跨蓬壺,見最高仙山。

上多樓閣,西廂下有洞戶,東向,窺其門,署曰《玉妃太真院》。

方士抽簪扣扉,有雙鬟童出應門。

方士造次未及言,而雙鬟復入。

俄有碧衣侍女至,詰其所從來。

方士因稱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

碧衣云:「玉妃方寢,請少待之。」

於時雲海沉沉,洞天日晚,瓊戶重闔,悄然無聲。

方士屏息斂足,拱手門下。

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曰:「玉妃出。」

俄見一人,冠金蓮,披紫綃,珮紅玉,曳鳳舄,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問皇帝安否。

次問天寶十四載已還事,言訖憫然。

指碧衣女,取金釵鈿合,各拆其半,授使者曰:「為謝太上皇,謹獻是物,尋舊好也。」

方士受辭與信,將行,色有不足。

玉妃因征其意,復前跪致詞:「乞當時一事,不聞於他人者,驗於太上皇。

不然,恐鈿合金釵,罹新垣平之詐也。」

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寶十年,侍輦避暑驪山宮,秋七月,牽牛織女相見之夕,秦人風俗,夜張錦繡,陳飲食,樹花燔香於庭,號為乞巧。

宮掖間尤尚之。

時夜始半,休侍衛於東西廂,獨侍上。

上憑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為夫婦。

言畢,執手各嗚咽。

此獨君王知之耳。」

因自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復於下界,且結後緣。

或在天,或在人,決再相見,好合如舊。」

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間,幸唯自安,無自苦也。」

使者還奏太上皇,上心嗟悼久之。

余具國史。

至憲宗元和元年,周至縣尉白居易為歌,以言其事。

並前秀才陳鴻作傳,冠於歌之前。

目為《長恨歌傳》。

居易歌曰: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不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一溫一 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漢宮佳麗三千人,三千一寵一 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一陽一鞞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迴登劍閣。

峨眉山下少行人,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一江一 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天旋日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苑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弟子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漏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一精一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展轉思,遂令方士慇勤覓。

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殿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名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肩,轉教小玉報雙成。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裡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提開。

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昭一陽一殿裡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空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劈黃金合分鈿。

但令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慇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唐玄宗開元年間,天下太平,四海無事。

玄宗做皇帝已多年,漸漸厭倦了朝政,不再夜以繼日地處理國事,把朝中的大小事務,都一交一 給丞相去處理。

他自己經常深居內宮遊戲宴飲,用音樂和美色使自己快樂。

在此之前,元獻皇后和武淑妃都受過玄宗的一寵一 幸,她們相繼去世後,宮中雖有上等人家女兒成千上萬,卻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皇上整天悶悶不樂。

當時每年十月,皇帝都要帶著車馬去華清宮,宮內外有封號的命婦都穿著鮮明光耀奪目的衣服,像影子那樣跟隨著皇帝的車隊。

皇帝洗過澡後,就賞賜命婦們也在御一用 一溫一 泉中洗浴。

春風吹拂著華清池水,命婦們自一由 自在地沐浴在水中,皇上不禁有些心旌搖蕩,期望能遇到一個可心的女子。

可是他看看前後左右的嬪妃,卻覺得一個個面色如土,毫無光彩。

於是下令,叫高力士暗地裡到宮外搜尋美人。

結果在壽王府中找到了弘農郡(今河南靈寶一帶)楊玄琰的女兒。

這個少女已經到了成年,鬟發細膩潤澤,不胖不瘦身材適中,一舉一動都嫻靜嬌媚,就像漢武帝的李夫人。

於是另外為她設了一個一溫一 泉浴池,讓她去洗浴。

洗完出水以後,顯得身體很柔弱無力,好像連穿輕柔的綢衣也經受不住了,卻更加光彩煥發,明艷一照 人,皇上非常高興。

在她正式進見皇上那天,樂隊奏起《霓裳羽衣曲》為她伴行。

在定情的那天晚上,皇上送給她金釵鈿盒,用來加深彼此間的愛情,又命她戴上金製步搖,和金製耳墜兒。

第二年,冊封為貴妃,衣服用品的待遇相當於皇后的一半。

從此楊貴妃努力把自己的容貌打扮得更艷麗,使自己的語言更聰明機智,做出種種嫵媚的姿態,來迎合皇上的心意,皇上當然就愈加一寵一 愛她了。

當時皇上巡視各州,祭祀五嶽山川,在驪山上過雪夜,在上一陽一宮度過春天的早晨,貴妃與皇上走時同車,住宿同房,飲宴專席,睡覺專房。

皇上雖有三夫人、九嫁、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和後宮的才人、樂府的無數歌女,但皇上連看她們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從此六宮中再也沒有能為皇帝侍寢的人了。

這不僅是由於楊貴妃突出的容貌和嫵媚的風姿,還因為她有才能有智慧,聰明伶俐,善於討好獻媚。

皇帝還沒開口,她就猜到皇帝心意而去迎合他,這當中真有些無法言傳的妙處。

貴妃的叔父兄弟都做了清高尊貴的官,封爵為公侯,姊妹都封為國夫人,富貴跟皇族相等,車馬、衣服、住宅與皇帝的姑母相同,而得到的好處和權力卻超過了他們。

貴妃的親屬出入宮禁無人敢問,京城的長官對他們也不敢正眼相看。

因此當時民間有歌謠說:「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

又說:「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卻為門楣。」

可見楊氏家族被人們所羨慕已達到何種地步。

天寶末年,貴妃的哥哥楊國忠竊踞了丞相之位,蒙蔽皇帝,把持了國家大權。

等到安祿山領兵向京城進發,把討伐楊氏家族作為借口。

潼關很快失守,皇帝只好向南逃跑。

出了鹹一陽一,途中停在馬嵬坡時,皇帝的禁衛軍都拿著武器不肯再前進。

這時隨從的大小官員跪在皇帝車駕前,請求像漢景帝誅殺晁錯那樣,殺掉楊國忠向天下謝罪。

楊國忠捧著謝罪的犛牛纓和水盤向皇帝請罪,結果被處死於道旁。

但左右的侍從仍不滿意,皇上問他們,當時敢說話的人就請求殺掉楊貴妃消除天下人的怨恨。

皇上知道這事難以挽回,可又不忍心看見貴妃死,就扯起袖子擋住臉,讓人把她拉走。

貴妃慌張掙扎,終於被白綾帶絞死。

不久玄宗逃到了成都,肅宗在靈武繼承了皇位。

第二年,叛亂之凶安祿山被殺死,玄宗的車駕又回到了都城。

肅宗把玄宗尊為太上皇,讓他到南面的興慶宮殿去養老,不久又讓他遷到西內太極宮。

時光流逝,往事已去,唐玄宗不禁樂盡悲來。

每到春天的白晝,冬天的夜晚,他看到池中蓮花夏天盛開,宮中的槐樹秋天落葉,聽樂伎吹奏玉管,尤其一聽到《霓裳羽衣曲》,心中就鬱鬱不樂,左右的侍從也歎息不止。

三年當中,想念貴妃的感情始終沒有減少。

想從夢中見到貴妃,也始終渺茫不能實現。

當時正好有個道士從四川來到長安,知道太上皇心裡非常想念楊貴妃,就說自己有李少君的招魂法術。

玄宗一聽非常高興,讓他去找貴妃的魂靈。

方士便使出他的全部法術來找,但沒有找到。

又騰雲駕霧,上到天界,下入地府來尋找,仍沒找到。

於是又到周圍東西南北四方和天地之外去尋找。

最東面到了極遠的天邊,跨過蓬萊,見到一座最高的仙山,上面有很多樓閣,西廂房簷下有個洞門,朝東,看那門上寫著「玉妃太真院」。

方士拔下簪子敲門,有個紮著雙鬟的女童出來開門,方士匆忙未及開口,而女童卻又進去了。

不一會兒有個穿著綠衣服的侍女出來了,問方士從什麼地方來。

方士說自己是唐朝天子的使者,並且傳達了玄宗的使命。

穿綠衣的人說:「玉妃正睡覺,請稍微等一會兒。」

這時雲霧繚繞著仙洞,天色漸漸昏暗,美玉做成的門重新關了起來,靜悄悄的沒有聲息。

方士屏住呼吸,恭恭敬敬地拱著手站在門口。

過了好半天,穿綠衣的侍女才引導方士進去,並且說:「玉妃出來了。」

不一會兒,就看見一個人,戴著金色蓮花冠,披著紫色的綃衣,身佩紅玉,穿著鳳頭鞋,在七八個仙女的簇擁下緩步走來,正是楊貴妃。

她向方士行了禮,問皇帝平安與否,然後又問了天寶十四年以後的事。

玉妃說完後,臉上顯得憂鬱悲傷,用手示意穿綠衣的侍女,讓她取來金釵鈿盒,各拆下一半,一交一 給使者,說:「替我向太上皇道謝,我敬獻這件東西,是為了找回過去的情意。」

方士接受了玉妃的話和信物,將要動身返回時,臉上露出不滿足的樣子。

玉妃於是詢問方士還有什麼要求。

方士就走上前跪下說:「請說一件你們兩人當時的私事,這事是別人沒有聽到的,以便向太上皇證實。

不這樣,恐怕鈿盒金釵會被看作漢文帝時以道術行騙的新垣平所設的騙局了。」

玉妃一時想不起什麼,往後退了幾步站住了,好像在回憶什麼。

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道:「天寶十年的時候,我侍候皇帝到驪山宮中避暑。

那天正好是七月初七,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晚上。

按照秦地的風俗,要在那天晚上掛起錦繡,陳列飲食,在院子裡插上花燒香,把這稱作乞巧,皇宮中尤其重視這件事。

當時已到半夜,侍衛們已在東西廂房中休息,我單獨侍候皇上。

皇上扶著我的肩站著,仰望天空感歎牛郎織女的遭遇。

於是我倆秘密地互相發出心中的誓言,願世世代代都作夫妻。

說完了,拉著手各自輕聲哭泣。

這件事只有皇上知道。」

玉妃接著又傷感地說:「由於當年這個念頭,我不能長住在這裡了,還要再回到人間,再結以後的緣份。

或者在天上,或者在人間。

我倆一定會再相見,合好相處,就像以前那樣。」

還說:「太上皇在人間的時間也不長了,希望多多珍重,不要自找苦惱。

使者回來向太上皇奏報了見貴妃的經過,太上皇帝不免歎息傷感了好半天。

其餘的事情都寫在國家史書中了這裡就不談了。

到了唐憲宗元和元年,周至縣的縣尉白居易做了一篇歌,用它來敘述這件事,並且把以前秀才陳鴻作的一篇傳記,放在歌的前面,看作是《長恨歌傳》。

居易的歌寫道:「漢代皇帝重視女色想得到一位絕代佳人。

可是在宮廷內外多年都沒有找到。

楊家有位女兒剛剛長成一人 ,養在深深的閨房中還沒有人發現她。

天生的絕代佳麗終不會被埋沒,一朝被選進宮來到君王身邊。

回頭一笑生出千嬌百媚,皇帝後宮的所有嬪妃頓時黯然失色。

乍暖還寒的早春皇帝讓她在華清池中洗浴,一溫一 柔滑膩的泉水洗濯著凝脂似的皮膚。

侍女扶起她來,她顯得嬌弱無力,這是承受皇帝一寵一 愛的開始。

烏雲般的鬢髮,鮮花似的容貌,戴著黃金的步搖,跟皇帝一起在一溫一 暖的芙蓉帳裡共度春天的良宵。

春夜苦短轉眼已是黎明,太一陽一又高高地升起來了,從此君王再也不起早去上朝了。

貴妃時刻逗皇上開心,侍候皇上宴飲,簡直沒有空閒的時候,春天陪著皇上春遊,每天晚上都獨自侍候皇上。

皇宮中有三千美人,對這三千美人的一寵一 愛都集中到楊家女兒一人身上了。

把自己打扮得嬌滴滴的在金屋中侍候皇上過夜,在玉樓上飲宴完後,醉意朦朧,春心蕩漾。

姊妹弟兄都被分封得到土地,浩蕩的皇恩給楊氏家族增添了無限的光彩。

於是便讓天下父母的心,不重視生男而重視生女兒。

驪山上的宮殿高聳入雲。

風吹著仙境般的音樂到處都能聽得見。

舒緩的歌唱,緩慢的舞蹈和樂器配合得美妙和諧,從早到晚的歌舞皇上仍然看不夠。

漁一陽一地方的鞞鼓聲驚天動地的傳了過來,震驚打亂了《霓裳羽衣曲》的歌舞。

京城和皇宮煙塵滾滾,皇帝只好帶著千軍萬馬向西南逃奔。

車蓋和旌旗亂紛紛的晃動著,走一陣停一陣。

出了京城的門向西走了一百多里。

御林軍停住不走,皇上無可奈何,那絕世的美一女 只好痛苦地死在了馬前。

帶花的鈿盒落到了地上也沒人去收拾,還有翠翹、金省、玉搔頭也落到地上,皇上用袖子捂著臉沒法搭救,回頭看到這種慘狀,不禁血淚一交一 流。

黃土飛揚秋風蕭瑟,大隊人馬走過曲折險峻的棧道登上了劍閣,峨眉山下行人稀少,旌旗也顯得沒有光彩,太一陽一光也很暗淡。

四川的一江一 水一片碧綠,四川的山巒一片青翠,這就像聖明的皇上朝朝暮暮想念貴妃的心情。

在行宮中看到月亮也感到是令人傷心的顏色。

在下雨的夜晚聽到屋簷上掛的鈴聲也像是悲痛的哭聲。

天地轉換,皇上回京,又經過貴妃死去的地方,不免徘徊留戀不忍離去。

馬嵬坡下的泥土裡,看不到美麗的容顏了,只有貴妃死的地方還在那裡。

君臣互相看著,不禁淚下沾衣。

向東望到了長安城門,信馬由韁沒一精一打彩地進了京城。

回來以後,宮中的水池、園林還像原來那樣,太液池裡的荷花和未央宮中的柳樹依然都在,看到荷花就想起貴妃的臉,看到柳葉就想起貴妃的眉,面對著這些情景怎能不使人傷心落淚?在春風吹柳,桃花李花盛開的夜晚,在秋雨綿綿,梧葉飄落的時候,就更加難過。

西宮的南內宮裡長滿了秋草,落下的紅葉堆滿了庭院,也無心打掃。

過去在梨園學藝的青年人現在都已有白頭髮,內宮中的女官青春容顏也都變老了。

每當黃昏時候,宮殿前螢火蟲飛舞,皇上愁悶不語,一盞孤燈,燈草快燒盡了還未睡著。

報時的更鼓和漏鍾也彷彿慢了起來,長夜漫漫,微明的天河裡星星閃閃發光,天已快亮了仍然不能入睡。

鴛鴦瓦冰涼,上面結了一層厚厚的霜,繡著翡翠鳥的被和誰一起蓋呢?長長的生離死別已經過了一年多,可是貴妃的魂魄卻沒有來過夢中。

四川臨邛有位道士來到鴻都宮門前求見,說他能憑一精一誠招來貴妃的靈魂。

因為被皇上的一往情深所感動,方士決心去尋找貴妃的在天之靈。

他騰雲駕霧快如閃電,上天入地各處都找遍了。

往上找遍了青天,往下尋遍了黃泉,不論是天上地下都沒見到貴妃的蹤影。

忽然聽說海上有座仙山,這座山隱隱約約在虛無縹渺的天地之間。

山上的樓台殿閣一精一巧別緻,五色祥雲冉冉升起,那裡面有很多艷麗動人的仙女。

其中有一個人名叫太真,雪白的皮膚和鮮花一般的容貌,跟貴妃差不多。

道士來到仙山後,在黃金的門樓西邊叩響了玉石的門,請開門的仙僮小玉向裡面的仙女雙成通報一下。

聽說是唐天子派來了使者,貴妃在一精一美的帳子裡從夢中驚醒。

她攬起衣裾推開枕頭,激動得腳步都有些慌亂不穩,在她面前串珠的簾子和鑲銀的屏風一層一層都打開了。

只見貴妃像雲彩似的髮髻偏向一邊,剛剛睡醒,花冠沒有整理就走下堂來迎接客人。

這時風吹動著她的衣袖高高飄起,仍然像當年跳《霓裳羽衣舞》那樣。

蒼白的面容顯得十分憂傷,臉上的淚痕橫一道豎一道的,那柔弱嬌美的神態就像春天裡一枝帶雨的梨花。

她含情凝視向皇上道歉說:「自從分別後,雙方的音容笑貌都看不見了。

昭一陽一殿裡的恩愛已經斷絕,蓬萊宮中的日子卻沒有盡頭。

回頭下看人間世界,看不到長安只看到一片塵霧。

只能用原來的東西表示深深的情意,請把這鈿盒金釵捎回去吧。

金釵我留下了一股,盒子留下一半,黃金的釵分開了,盒上的鑲飾也分開了。

只要我們的心像金鈿那樣堅固,無論在天上或在人間都會再相見的。」

道士臨去時,貴妃又一次誠懇莊重地托他向皇上轉達幾句話,那就是當年七夕在長生殿裡半夜時兩個人共同發出的誓願:「在天上願意做比翼雙飛的鳥兒,在地上願意成為兩棵根莖相連的大樹。」

天地雖長久,也有完結的時候,然而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悲傷怨恨,是永遠也不會有終結的啊!

無雙傳 (薛調撰)

唐王仙客者,建中中朝臣劉震之甥也。

初,仙客父亡,與母同歸外氏。

震有女曰無雙,小仙客數歲,皆幼稚,戲弄相狎,震之妻常戲呼仙客為王郎子。

如是者凡數歲,而震奉孀姊及撫仙客尤至。

一旦,王氏姊疾,且重,召震約曰:「我一子,念之可知也,恨不見其婚室。

無雙端麗聰慧,我深念之,異日無令歸他族,我以仙客為托。

爾誠許我,瞑目無所恨也。」

震曰:「姊宜安靜自頤養,無以他事自撓。」

其姊竟不痊。

仙客護喪,歸葬襄一鄧一 。

服闋,思念身世,孤孑如此,宜求婚娶,以廣後嗣。

無雙長成矣,我舅氏豈以位尊官顯而廢舊約耶?於是飾裝抵京師。

時震為尚書租庸使,門館赫奕,冠蓋填塞。

仙客既覲,置於學舍,弟子為伍。

舅甥之分,依然如故,但寂然不聞選取之議。

又於窗隙間窺見無雙,姿質明艷,若神仙中人,仙客發狂,唯恐姻親之事不諧也。

遂鬻囊橐,得錢數百萬,舅氏舅母左右給使。

達於廝養,皆厚遺之。

又因復設酒饌,中門之內,皆得入之矣。

諸表同處,悉敬事之。

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獻,雕鏤犀玉,以為首飾。

舅母大喜。

又旬日,仙客遣老嫗,以求親之事,聞於舅母。

舅母曰:「是我所願也,即當議其事。」

又數夕,有青衣告仙客曰:「娘子適以親情事言於阿郎,阿郎云:『向前亦未許之。」

模樣云云,恐是參差也。」

仙客聞之,心氣俱喪,達旦不寐,恐舅氏之見棄也,然奉事不敢懈怠。

一日,震趨朝,至日初出,忽然走馬入宅,汗流氣促。

唯言「鎖卻大門,鎖卻大門。」

一家惶駭,不測其由。

良久乃言:「涇原兵士反,姚令言領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門,百官奔赴行在。

我以妻女為念,略歸部署。」

疾召仙客:「與我勾當家事,我嫁與爾無雙。」

仙客聞命,驚喜拜謝。

乃裝金銀羅錦二十馱,謂仙客曰:「汝易衣服,押領此物,出開遠門,覓一深隙店安下;我與汝舅母及無雙,出啟夏門,繞城續至。」

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

城門自午後扃鎖,南望目斷。

遂乘驄,秉燭繞城,至啟夏門,門亦鎖。

守門者不一,持白棓,或立或坐。

仙客下馬徐問曰:「城中有何事如此?」

又問「今日有何人出此?」

門者曰:「朱太尉已作天子。

午後有一人重戴,領婦人四五輩,欲出此門。

街中人皆識,雲是租庸使劉尚書。

門司不敢放出。

近夜追騎至,一時驅向北去矣。」

仙客失聲慟哭,卻歸店。

三更向盡,城門忽開,見火炬如晝,兵士皆持兵挺刃,傳呼斬斫使出城,搜城外朝官。

仙客舍輜騎驚走,歸襄一陽一,村居三年。

後知克復,京師重整,海內無事,乃入京,訪舅氏消息。

至新昌南街,立馬彷徨之際,忽有一人馬前拜。

熟視之,乃舊使蒼頭塞鴻也。

鴻本王家生,其舅常使得力,遂留之。

握手垂涕,仙客謂鴻曰:「阿舅舅母安否?」

鴻云:「並在興化宅。」

仙客喜極云:「我便過街去。」

鴻曰:「某已得從良,客戶有一小宅子,販繒為業。

今日已夜,郎君且就客戶一宿,來早同去未晚。」

遂引至所居,飲饌甚備。

至昏黑,乃聞報曰:「尚書受偽命官,與夫人皆處極刑,無雙已入掖庭矣。」

仙客哀冤號絕,感動鄰里。

謂鴻曰:「四海至廣,舉目無親戚,未知托身之所。」

又問曰:「舊家人誰在?」

鴻曰:「唯無雙所使婢采蘋者,今在金吾將軍王遂中宅。」

仙客曰:「無雙固無見期,得見采蘋,死亦足矣。」

由是乃刺謁,以從侄禮見遂中,具道本末,願納厚價,以贖采草。」

遂中深見相知,感其事而許之。

仙客稅屋,與鴻蘋居。

塞鴻每言郎君年漸長,合求官職,悒悒不樂,何以遣時?仙客感其言,以情懇告遂中。

遂中薦見仙客於京兆尹李齊運,齊運以仙客前御為富平縣尹,知長樂驛。

累月,忽報有中使押領內家三十人往園陵,以備灑掃,宿長樂驛。

氈車子十乘下訖。

仙客謂塞鴻曰:「我聞宮嬪選在掖庭,多是衣冠子女,我恐無雙在焉,汝為我一窺,可乎?」

鴻曰:「宮嬪數千,豈便及無雙?」

仙客曰:「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

因令塞鴻假為驛吏,烹茗於簾外,仍給錢三千。

約曰:「堅守茗具,無暫捨去,忽有所睹,即疾報來。」

塞鴻唯唯而去。

宮人悉在簾下,不可得見之,但夜語喧嘩而已。

至夜深,群動皆息,塞鴻滌器構火,不敢輒寐,忽聞簾下語曰:「塞鴻塞鴻,汝爭得知我在此耶?郎健否?」

言訖嗚咽。

塞鴻曰:「郎君見知此驛,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鴻問候。」

又曰:「我不久語,明日我去後,汝於東北捨閣子中紫褥下,取書送郎君。」

言訖便去。

忽聞簾下極鬧,云:「內家中惡,中使索湯藥甚急。」

乃無雙也。

塞鴻疾告仙客,仙客驚曰:「我何得一見?」

塞鴻曰:「今方修渭橋,郎君可假作理橋官,車子過橋時,近車子立,無雙若認得,必開簾子,當得瞥見耳。」

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車子,果開簾子,窺見,真無雙也。

仙客悲感怨慕,不勝其情。

塞鴻於閣子中褥下得書,送仙客。

花箋五幅,皆無雙真跡,詞理哀切,敘述周盡。

仙客覽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訣矣。

其書後云:「常見敕使說,富平縣古押衙,人間有心人,今能求之否?」

仙客遂申府。

請解驛務,歸本官。

遂尋訪古押衙,則居於村墅。

仙客造謁,見古生。

生所願,必力致之,繒彩寶玉之贈,不可勝紀。

一年未開口。

秩滿,閒居於縣,古生忽來,謂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於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將有求於老夫。

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郎君之深恩,願粉身以答效。」

仙客泣拜,以實告古生。

古生仰天,以手拍腦數四曰:「此事大不易,然與郎君試求,不可朝夕便望。」

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見,豈敢以遲晚為限耶?」

半歲無消息。

一日扣門,乃古生送書,書云:「茅山使者回,且來此。」

仙客奔馬去,見古生,生乃無一言。

又啟使者,復云:「殺卻也,且喫茶。」

夜深,謂仙客曰:「宅中有女家人識無雙否?」

仙客以采蘋對,仙客立取而至。

古生端相,且笑且喜云:「借留三五日,郎君且歸。」

後累日,忽傳說曰:「有高品過,處置園陵宮人。

仙客心甚異之,令塞鴻探所殺者,乃無雙也。

仙客號哭,乃歎曰:「本望古生,今死矣,為之奈何?」

流涕歔欷,不能自已。

是夕更深,聞叩門甚急,及開門,乃古生也,領一兜子入,謂仙客曰:「此無雙也,今死矣,心頭微暖,後日當活。

微灌湯藥,切須靜密。」

言訖,仙客抱入閣子中,獨守之。

至明,遍體有暖氣。

見仙客,哭一聲遂絕,救療至夜方愈。

古生又曰:「暫借塞鴻,於捨後掘一坑。」

坑稍深,抽刀斷塞鴻頭於坑中。

仙客驚怕。

古生曰:「郎君莫怕,今日報郎君恩足矣。

比聞茅山道士有藥術,其藥服之者立死,三日卻活。

某使人專求得一丸,昨令采蘋假作中使,以無雙逆一黨一 ,賜此藥令自盡。

至陵下,托以親故,百縑贖其一屍一。

凡道路郵傳,皆厚賂矣,必免漏洩。

茅山使者及舁兜人,在野外處置訖。

老夫為郎君,亦自刎。

君不得更居此,門外有簷子一十人,馬五匹,絹二百匹,五更挈無雙便發,變姓名浪跡以避禍。」

言訖,舉刀,仙客救之,頭已落矣,遂並一屍一蓋覆訖。

未明發,歷四蜀下峽,寓居於渚宮。

悄不聞京兆之耗,乃挈家歸襄一鄧一 別業,與無雙偕老矣,男女成群。

噫!人生之契闊會合多矣,罕有若斯之比,常謂古今所無。

無雙遭亂世藉沒,而仙客之志,死而不奪,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者十餘人。

艱難走竄後,得歸故鄉,為夫婦五十年。

何其異哉!

王仙客是唐德宗建中年間朝中大臣劉震的外甥。

當初仙客的父親死了,便只好和母親一起回到了姥姥家。

劉震有個女兒叫無雙,比仙客小幾歲,二人都是孩童,所以經常在一塊兒親密地玩耍。

劉震的妻子經常開玩笑地喊仙客為「王郎君」。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劉震侍奉守寡的姐姐,撫養仙客,都做得很周到。

有一天,姐姐病了,而且很重,就把劉震叫到面前約定說:「我只有一個兒子,惦念他這是可想而知的事,遺憾的是,看不到他結婚成家了。

無雙端莊美麗,而且很聰明,我也深深地惦記著她,以後不要讓她嫁到別的家族去。

我就把仙客托付給你了。

你如果答應了我,我就沒有什麼遺憾,死也瞑目了。」

劉震說:「姐姐應該靜下心來,好好調養身體,不要用別的事擾亂自己的心緒。」

不久姐姐就去世了。

仙客護送靈車,回襄一鄧一 安葬。

守喪三年後,仙客不免考慮自己的遭遇、前途。

心想我老是孤身一人怎麼行?應該趕快結婚,以便後代繁盛。

無雙已經長大了,我舅舅難道會因為地位尊貴官職顯赫而廢除原來的婚約嗎?於是打扮一番到了京城。

那時劉震已做了尚書租庸使,門庭顯赫,做官的來來往往,車馬堵塞了門口。

仙客進見舅舅後,被安置在學館裡,與那些學子生活在一起。

舅甥的關係,仍像當初那樣好,但是關於選女婿的事舅舅卻一直不提。

仙客從窗縫中曾偷偷看見過無雙,見她姿態容貌十分艷麗,就像是一位仙女下凡。

仙客愛得發狂,唯恐婚姻的事不能成功。

於是便賣掉了帶來的行裝,總共賣得幾百萬錢。

對在舅父舅母身邊的隨從心腹,直至於粗活的一奴一僕,都送了厚禮,並擺了酒席招待他們,於是中門以內,仙客都能隨便出入了。

在和各中表親相處時,都用恭敬的態度對待他們。

遇到舅母生日,就買些新奇的東西作生日賀禮,買了雕犀刻玉的工藝品,給舅母做首飾,舅母因此非常高興。

又過了十天,仙客派了一位老太太,向舅母提起了求親的事。

舅母說:「這是我的願望,很快就會商量這件事的。」

又過了幾個晚上,有個婢女來告訴仙客:「你舅母剛才把求婚的事對你舅舅說了,舅舅說:『以前我並沒答應過呀!』情形如此,恐怕事情有出入了。」

仙客聽了這個話,心一下子全涼了,從晚到早沒有睡覺,唯恐舅舅真的變了卦,侍奉舅父舅母更不敢稍有懈怠。

一天,劉震去上朝,到太一陽一剛出來時,忽然騎馬跑回家中,汗流滿面,呼吸急促,不斷說:「快鎖上大門!鎖上大門!」一家人都驚慌害怕,猜不出是什麼原因。

過了老半天,劉震才說:「涇源的士兵造反,姚令言帶著軍隊進了含元殿。

天子從花園的北門逃出去了,百官都向皇帝去的地方。

我惦記著妻子兒女,回來稍微安排一下。」

又趕快把仙客叫來說:「你替我安排一下家裡的事,等平靜以後我把無雙嫁給你!」仙客聽到吩咐,又驚又喜,拜謝舅舅。

於是劉震裝滿金銀錦緞二十馱,對仙客說:「你換換衣服,押著這些東西,從開遠門出去,找一個深巷裡的旅店安排住下。

我與你舅母和無雙從啟夏門出去,繞城隨後趕到。」

仙客依照吩咐行動。

到太一陽一落地,在城外店裡等了好久,舅舅他們也沒到。

城門從午後就上了鎖,向南極力遠望,望到什麼也看不見了,也沒發現舅父一家。

於是騎上青驄馬,拿著蠟燭,繞城尋找。

到了啟夏門,城門也鎖著。

守門的和平時不同,他們拿著白木棒,有的站著,有的坐著。

仙客下馬,慢慢問道:「城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今天有什麼人從這裡出城了?」

守城門的人說:「朱太尉已做了皇帝。

午後有一個人帶了很多東西,還帶了四五個婦女,想從此門出去,街上的人都認識,說是租庸使劉尚書,守城的不敢放行。

快到很晚時追趕的騎兵到了,就押送驅趕著他們向北走了。」

仙客禁不住痛哭起來,只好又回到店中。

三更將盡的時候,城門忽然打開,只見火把照耀得如白天一樣,士兵都拿著刀槍呼喊傳話說:「斬斫使出城了!搜索在城外的朝廷官員!」仙客便丟下了輜重車騎,驚慌地逃走了。

他回到了襄一陽一,在鄉下住了三年。

後來知道叛亂平息京城光復天下太平了,於是動身進京,打探舅舅家的消息。

到了京城新昌街,正停下馬進退不定時,忽然有一個人在馬前下拜,仙客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過去的老僕人塞鴻。

塞鴻本來是王家的家生一奴一,曾侍奉過仙客的舅舅,舅舅覺得他很得力,就留在自己家裡使喚了。

現在二人相見,不免感傷地拉著手流淚。

仙客問塞鴻道:「我舅舅和舅母都平安嗎?」

塞鴻說:「他們都在興化裡的府宅中。」

仙客喜出望外說:「我馬上就過街去看望他們。」

塞鴻說:「我已經贖身成為平民,租了一間小房子,以賣絲織品為業。

現在天快黑了,您就暫時到我那裡住一宿,明早一塊去您舅舅家也不晚。」

塞鴻把仙客領到自己住的地方,準備了豐盛的飯菜。

到了天黑時,塞鴻才對仙客說:「您舅舅劉尚書在叛亂後接受過偽政府的官職,光復後,他和你舅母一起被朝廷處死了。

無雙已送進宮廷當了一奴一婢。」

仙客悲哀怨恨,哭得死去活來,鄰居們都被感動了。

仙客對塞鴻說:「天下極大,舉目無親,我不知道自己托身的地方在哪裡!」又問道:「原先的僕人誰還在此地?」

塞鳴說:「只有無雙使喚過的婢女采蘋,現在還在金吾將軍王遂中的家裡。」

仙客說:「無雙看來是沒有再見的機會了,能見見采蘋,死也滿足了。」

於是遞上名片,以堂侄的禮節拜見王遂中,把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都說了,並表示願用高價贖回采蘋。

遂中被仙客這種真摯的深情所感動,答應了他的要求。

仙客於是租了房子,和采蘋、塞鴻同住。

塞鴻常常對仙客說:「您年齡漸漸大了,應該謀個官職,整天鬱鬱不樂,怎麼過日子?」

對他的話,仙客有所感悟,就把自己的心裡話誠懇地告訴了王遂中。

王遂中於是就帶著王仙客去見京兆尹李齊運,向他推薦。

李齊運就派仙客去做富平縣尹,兼管長樂驛站。

過了幾個月,有一天,忽聽報告說宮中的太監押著三十名宮女去清掃皇陵,途中要在長樂驛住宿。

等宮中的十輛氈車上的人都下來後,仙客對塞鴻說:「我聽說宮女選入內廷的,多是官宦子女,恐怕無雙也在裡面。

你為我偷偷看一看,好嗎?」

塞鴻說:「宮女好幾千,哪裡就會輪到無雙!」仙客說:「你只管去,人間常常有意想不到的事。」

於是叫塞鴻假扮為驛吏,在簾外煮茶。

還給了三千錢,約定說:「牢牢看守著茶具,一會兒也不要離開。

稍有所見就趕快來告訴我。」

塞鴻連聲答應著去了。

宮女全在簾子裡面,不能看到她們,晚上只聽見嘈雜的說話聲音罷了。

到了深夜,各種活動都停了,塞鴻洗刷器具,添柴續火,不敢去睡。

忽然聽到簾子裡說:「塞鴻,塞鴻!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呢?郎君身體健康嗎?」

說完了低聲哭起來。

塞鴻說:「郎君現在主管這個驛站,今天疑心娘子會在此處,所以叫我來問候。」

無雙又說:「不能多說話,明天我離開後,你到東北方閣子中的紫色褥子底下取出書信送給郎君。」

說完就離開了。

忽然聽到簾子裡面很吵鬧,說是有宮女得了急病,太監要湯藥要得很急。

原來說話的就是無雙。

塞鴻急忙把情況告訴了仙客,仙客吃驚的說:「我怎樣才能見她一面呢?」

塞鴻說:「現在正修渭河橋,郎君可以假充理橋官,車子過橋時,你靠近車子站著,無雙如果認出你來,一定會掀開車簾,這樣就能見到她了。」

仙客按照他的話辦了。

等到第三輛車經過時,果然掀開了簾子,仙客往裡一看,果真是無雙。

仙客傷感怨恨渴慕,簡直承受不了這種複雜的心情。

宮女們離開驛站後,塞鴻在閣子中的褥子下面找到了書信,送給了仙客。

是五張花箋,上面都是無雙親手寫的字,詞句十分悲哀懇切,敘述詳盡周到。

仙客看後,只能含恨落淚,覺得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見到無雙了。

那封信結尾處說:「常聽見皇帝的使者說,富平縣有位姓古的押衙,是位願意為人排憂解難的人,現在你能去求求他嗎?」

仙客便向府裡提出申請,請求解除驛務,回去做原官。

批准後,便去尋訪古押衙。

打聽後得知,古先生原來住在鄉下簡陋的房子裡。

仙客去拜訪,見到了古先生。

以後凡是古先生所希望的,仙客一定努力辦到,贈送給古先生的各種顏色的絲織品和珍寶玉石不計其數。

這樣過了一年,仙客並未開口提什麼要求。

任滿後,仙客閒住在縣裡,古先生忽然來了,對仙客說:「我古洪是一介武夫,人也已經老了,還有什麼用呢?郎君對我竭盡情誼,我觀察郎君的用意,好像有什麼事要求我辦。

我倒是有一片急人之難的心啊!很感激郎君的大恩,願意粉身碎骨來報答!」仙客哭著下拜,把實情告訴了古先生。

古先生仰望天空,用手再三地拍腦袋,說:「這事太不容易辦了,可是還是要替郎君試一試,但不能指望很快成功。」

仙客拜謝說:「只要生前能見到無雙就行,哪敢限定時間的早晚呢?」

此後半年沒有消息。

有一天,有人敲門,原來是古先生送了信來。

信上說:「茅山使者回來了,你暫且來我這裡一趟。」

仙客騎上馬就跑去見古先生。

古先生竟一句話不說,仙客又問使者,回答說:「已經殺掉了,暫且喝茶吧。」

夜深的時候,古先生對仙客說:「你家裡有認識無雙的女僕嗎?」

仙客說采蘋認識無雙,而且馬上把采蘋帶了過來。

古先生仔細看了看,一邊笑一邊高興地說:「借她留住三五天,郎君暫且回去吧。」

過了幾天以後,忽然傳來消息說,有位大官經過這裡,去處置陵園中的一名宮女。

仙客心中覺得很奇怪,讓塞鴻去打聽被殺的人是誰,原來竟是無雙!仙客號啕大哭,歎息說:「本來寄希望於古先生,現在已經死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不斷流淚歎息,不能控制自己。

當天晚上夜已很深了,忽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

等開門一看,原來是古先生。

只見他領著一乘軟轎進來,對仙客說:「這就是無雙,現在死了,不過心窩微一溫一 ,後天會活過來。

給她灌些湯藥,千萬要安靜保密。」

說完話,仙客就把無雙抱進了閣子裡,一個人伴著她。

到了第二天早晨,無雙遍身都有了熱氣,睜眼看見了仙客,哭了一聲,就昏死過去,搶救治療到晚上才緩過來。

古先生又說:「暫時借用一下塞鴻,到房後挖個坑。」

坑挖得較深的時候,古先生抽出刀來,把塞鴻的頭砍落到坑裡。

仙客又吃驚又害怕。

古先生說:「郎君不要怕,今天我已經報答了郎君的恩情。

前些日子我聽說茅山道士有一種藥,那種藥吃下去,人會立刻死去,三天後卻會活過來,我派人專程去要了一丸。

昨天讓采蘋假扮宦官,說因為無雙是屬於叛逆一夥的人,賜給她這種藥命她自盡。

一屍一體送到墓地時,我又假托是她的親朋故舊,用百匹綢緞贖出了她的一屍一體。

凡是路上的館驛,我都送了厚禮,一定不會洩漏。

茅山使者和抬軟轎的人,在野外就把他們處置光了。

我為了郎君,也要自一殺。

郎君不能再住在此地,門外有轎夫十人,馬五匹,絹二百匹,五更天時,你就帶著無雙出發,然後就改名換姓,飄泊遠方去避禍吧!」說完就舉起了刀,仙客急忙去阻擋,但古先生人頭已經落地。

於是把古先生的頭與身子合到一起埋葬了。

埋完後,趁天沒亮就出發了。

歷經四川,三峽,最後寄居於一江一 陵的渚宮。

後來一直也沒聽到京城有什麼不好的消息,於是就帶著家眷回到了襄一鄧一 別墅。

仙客與無雙終於白頭偕老,子女成群。

啊!人生的離散聚合之事多得很,卻很少有可與這件事相比的,常說這是古今都沒有的事。

無雙生逢亂世,財產與人都被沒收入了官府,而仙客的志向,至死不改變,終於遇到古先生,用奇特的方法救回了無雙。

為了成全這件事屈死的人有十多個,艱難逃竄,最後得以回到故鄉,做為夫婦一起生活了五十年,真是天下少有的奇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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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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