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七十 傅常鄭甘陳段傳 第四十
(傅介子,常惠,鄭吉,甘延壽,陳湯,段會宗)
【原文】
傅介子,北地人也,以從軍為官。
先是,龜茲、樓蘭皆嘗殺漢使者,語在《西域傳》。
至元鳳中,介子以駿馬監求使大宛,因詔令青一樓蘭、龜茲國。
介子至樓蘭,責其王教匈奴遮殺漢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過至諸國,何為不言?」
王謝服,言:「匈奴使屬過,當至烏孫,道過龜茲。」
介子至龜茲,復責其王,王亦服罪。
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龜茲言:「匈奴使從烏孫還,在此。」
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誅斬匈奴使者。
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覆而不誅,無所懲艾。
介子過龜茲時,其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
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於樓蘭。」
於是白遣之。
介子與士卒俱繼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
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
即出金幣以示譯。
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
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
飲酒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
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之,刃交胸,立死。
其貴人左右皆散走。
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業誅王,當更立前太子質在漢者。
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遂持王首還詣闕,公卿將軍議者鹹嘉其功。
上乃下詔曰:「樓蘭王安歸嘗為匈奴間,候遮漢使者,發兵殺略衛司馬安樂、光祿大夫忠、期門郎遂成等三輩,及安息、大宛使,盜取節印、獻物,甚逆天理。
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之北闕,以直報怨,不煩師從。
其封介子為義陽侯,食邑七百戶。
士刺王者皆補侍郎。」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國除。
元始中,繼功臣世,復封介子曾孫長為義陽侯,王莽敗,乃絕。
常惠,太原人也。
少時家貧,自奮應募,隨移中監蘇武使匈奴,並見拘留十餘年,昭帝時乃還。
漢嘉其勤勞,拜為光祿大夫。
是時,烏孫公主上書言:「匈奴發騎田車師,車師與匈奴為一,共侵烏孫,唯天子救之!」漢養士馬,議欲擊匈奴。
會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烏孫。
公主及昆彌皆遣使,因惠言:「匈奴連發大兵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脅求公主,欲隔絕漢。
昆彌願發國半一精一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
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彌!」於是漢大發十五萬騎,五將軍分道出,語在《匈奴傳》。
以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
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從西方入至右谷蠡庭,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騎將以下三萬九千人,得馬、牛、驢、騾、橐佗五萬餘匹,羊六十餘萬頭,烏孫皆自取鹵獲。
惠從吏卒十餘人隨昆彌還,未至烏孫,烏孫人盜惠印綬節。
惠還,自以當誅。
時,漢五將皆無功,天子以惠奉使克獲,遂封惠為長羅侯。
復遣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惠因奏請龜茲國嘗殺校尉賴丹,未伏誅,請便道擊之,宣帝不許。
大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事。
惠與吏士五百人俱至烏孫,還過,發西國兵二萬人,令副使發龜茲東國二萬人,烏孫兵七千人,從三面攻龜茲,兵未合,先遣人責其王以前殺漢使狀。
王謝曰:「乃我先王時為貴人姑翼所誤耳,我無罪。」
惠曰:「即如此,縛姑翼來,吾置王。」
王執姑翼詣惠,惠斬之而還。
後代蘇武為典屬國,明習外國事,勤勞數有功。
甘露中,後將軍趙充國薨,天子遂以惠為右將軍,典屬國如故。
宣帝崩,惠事元帝,三歲薨,謚曰壯武侯。
傳國至曾孫,建武中乃絕。
鄭吉,會稽人也,以卒伍從軍,數出西域,由是為郎。
吉為人強執,習外國事。
自張騫通西域,李廣利征伐之後,初置校尉,屯田渠黎。
至宣帝時,吉以侍郎田渠黎,積穀,因發諸國兵攻破車師,遷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
神爵中,匈奴乖亂,日逐王先賢撣欲降漢,使人與吉相聞。
吉發渠黎、龜茲諸國五萬人迎日逐王,口萬二千人、小王將十二人隨吉至河曲,頗有亡者,吉追斬之,遂將詣京師。
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
吉既破車師,降日逐,威震西域,遂並護車師以西北道,故號都護。
都護之置自吉始焉。
上嘉其功效,乃下詔曰:「都護西域騎都尉鄭吉,拊循外蠻,宣明威信,迎匈奴單于從兄日逐王眾,擊破車師兜訾城,功效茂著。
其封吉為安遠侯,食邑千戶。」
吉於是中西或則立莫府,治烏壘城,鎮撫諸國,誅伐懷集之。
漢之號令班西域矣,始自張騫而成於鄭吉。
語在《西域傳》。
吉薨,謚曰繆侯。
子光嗣,薨,無子,國除。
元始中,錄功臣不以罪絕者,封吉曾孫永為安遠侯。
甘延壽字君況,北地郁郅人也。
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為羽林,投石拔距絕於等倫,嘗超逾羽林亭樓,由是遷為郎。
試弁,為朝門,以材力一愛一幸。
稍遷至遼東太守,免官。
車騎將軍許嘉薦延壽為郎中,諫大夫,使西域都護、騎都尉,與副校尉陳湯共誅斬郅支單于,封義成侯。
薨,謚曰壯侯。
傳國至曾孫,王莽敗,乃絕。
陳湯字子公,山陽瑕兵人也。
少好書,博達善屬文。
家貧丐貸無節,不為州里所稱。
西至長安求官,得太官獻食丞。
數歲,富平侯張勃與湯交,高其能。
初元二年,元帝詔列侯舉茂材,勃舉湯。
湯待遷,父死不奔喪,司隸奏湯無循行,勃選舉故不以實,坐削戶二百,會薨,因賜謚曰繆侯。
湯下獄論。
後復以薦為郎,數求使外國。
久之,遷西域副校尉,與甘延壽俱出。
先是,宣帝時匈奴乖亂,五單于爭立,呼韓邪單于與郅支單于俱遣子入侍,漢兩受之。
後呼韓邪單于身入稱臣朝見,郅支以為呼韓邪破弱降漢,不能自還,即西收右地。
會漢發兵送呼韓邪單于,郅於由是遂西破呼偈、堅昆、丁令,兼三國而都之。
怨漢擁護呼韓邪而不助己,困辱漢使者漢乃始等。
初元四年,遣使奉獻,因求侍子,願為內附。
漢議遣衛司馬谷吉送之。
御史大夫貢禹、博士匡衡以為《春秋》之義「許夷狄者不一而足」,今郅支單于鄉化未醇,所在絕遠,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還。
吉上書言:「中國與夷狄有羈縻不絕之義,今既養全其子十年,德澤甚厚,空絕而不送,近從塞還,示棄捐不畜,使無鄉從之心,棄前恩,立後怨,不便。
議者見前江乃始無應敵之數,知勇俱困,以致恥辱,即豫為臣憂。
臣幸得建強漢之節,承明聖之詔,宣諭厚恩,不宜敢桀。
若懷禽一獸,加無道於臣,則單于長嬰大罪,必遁逃遠捨,不敢近邊。
沒一使以安百姓,國之計,臣之願也。
願送至庭。」
上以示朝者,禹復爭,以為吉往必為國取悔生事,不可許。
右將軍馮奉世以為可遣,上許焉。
既至,郅支單于怒,竟殺吉等。
自知負漢,又聞呼韓邪益強,遂西奔康居。
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
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脅諸國。
郅支數借兵擊烏孫,深入至赤谷城,殺略民人,驅畜產,烏孫不敢追,西邊空虛,不居者且千里。
郅支單于自以大國,威名尊重,又乘勝驕,不為康居王禮,怒殺康居王女及貴人、人民數百,或支解投都賴水中。
發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歲乃已。
又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不敢不予。
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詔,而因都護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
其驕嫚如此。
建昭三年,湯與延壽出西域。
湯為人沉勇有大慮,多策謀,喜奇功,每過城邑山川,常登望。
既領外國,與延壽謀曰:「夷狄畏服大種,其天一性一也。
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于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
如得此二國,北擊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離烏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
且其人剽悍,好戰伐,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
郅支單于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一弩一之守,如發屯田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
延壽亦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所見,事必不從。」
延壽猶與不聽。
會其久病,湯獨矯制發城郭諸國兵、車師戊己校尉屯田使士。
延壽聞之,驚起,欲止焉。
湯怒,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延壽遂從之,部勒行陳,益置揚威、白虎、合騎之校,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延壽、湯上疏自劾奏矯制,陳言兵狀。
即日引軍分行,別為六校,其三校從南道逾蔥嶺徑大宛,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國,從北道入赤谷,過烏孫,涉康居界,至闐池西。
而康居副王抱闐將數千騎,寇赤谷城東,殺略大昆彌千餘人,驅畜產甚多,從後與漢軍相及,頗寇盜後重。
湯縱胡兵擊之,殺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還付大昆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
又捕得抱闐貴人伊奴毒。
入康居東界,令軍不得為寇。
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諭以威信,與飲盟遣去。
徑引行,未至單于城可六十里,止營。
復捕得康居貴人貝色子男開牟以為導。
貝色子即屠墨母一之弟,皆怨單于,由是具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營。
單于遣使問:「漢兵何以來?」
應曰:「單于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
天子哀閔單于棄大國,屈意康居,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于妻子,恐左右驚動,故未敢至城下。」
使數往來相答報。
延壽、湯因讓之:「我為單于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何單于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日盡,恐無以自還,願單于與大臣審計策。」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賴水上,離城三里,止營傅陳。
望見單于城上立五采幡幟,數百人披甲乘城,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講習用兵。
城上人更招漢軍曰「斗來!」百餘騎馳赴營,營皆張一弩一持滿指之,騎引卻。
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騎步兵皆入。
延壽、湯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四周圍城,各有所守,穿塹,塞門戶,鹵楯為前,戟一弩一為後,卬射城中樓上人,樓上人下走。
土城外有重木城,從木城中射,頗殺傷外人。
外人發薪燒木城。
夜,數百騎欲出外,迎射殺之。
初,單于聞漢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為漢內應,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自以無所之。
郅支已出,復還,曰:「不如堅守。
漢兵遠來,不能久攻。」
單于乃被甲在樓上,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
外人射中單于鼻,諸夫人頗死。
單于下騎,傳戰大內。
夜過半,木城穿,中人卻入土城,乘城呼。
時,康居兵萬餘騎分為十餘處,四面環城,亦與相應和。
夜,數奔營,不利,輒卻。
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鉦鼓聲動地。
康居兵引卻。
漢兵四面推鹵楯,併入土城中。
單于男一女百餘人走入大內。
漢兵縱火,吏士爭入,單于被創死。
軍候假丞杜勳斬單于首,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繼帛書。
諸鹵獲以畀得者。
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於是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康、虞,今有強漢。
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藩,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
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大惡通於天。
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一精一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
宜縣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事下有司。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壽以為:「郅支及名王首更歷諸國,蠻夷莫不聞知。
《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時,宜勿縣。」
車騎將軍許嘉、右將軍王商以為:「春秋夾谷之會,優施笑君,孔子誅之,方盛夏,首足異門而出。
宜縣十日乃埋之。」
有詔將軍議是。
初,中書令石顯嘗欲以姊妻延壽,延壽不取。
及丞相、御史亦惡其矯制,皆不與湯。
湯素貪,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
司隸校尉移書道上,系吏士按驗之。
湯上疏言:「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于,幸得禽滅,萬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勞道路。
今司隸反逆收系按驗,是為郅支報仇也!」上立出吏士,令縣道具酒食以過軍。
既至,論功,石顯、匡衡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制,幸得不誅,如復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事於蠻夷,為國招難,漸不可開。」
元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議久不決。
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毀重,群臣皆閔焉。
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嘗有忘。
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總百蠻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支之首,縣旌萬里之外,揚威昆山之西,掃谷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震。
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賓,願守北藩,累世稱臣。
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群臣大勳莫大焉。
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其《詩》曰:「嘽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
』《易》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
』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
今延壽、湯所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
論大功者不錄小餅,舉大美者不疵細瑕。
《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
蓋急武功,重用人也。
吉甫之歸,周厚賜之,其《詩》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
』千里之鎬猶以為遠,況萬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壽、湯既未獲受祉之報,反屈捐命之功,久挫於刀筆之前,非所以勸有功厲戎士也。
昔齊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後有滅項之罪;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行一事。
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一靡一億萬之費,經四年這勞,而廑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毋鼓之首,猶不足以復費,其私罪惡甚多。
孝武以為萬里征伐,不錄其過,遂封拜兩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餘人。
今康居國強於大宛,郅支之號重於宛王,殺使者罪甚於留馬,而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斗糧,比於貳師,功德百之。
且常惠隨欲擊之烏孫,鄭吉迎自來之日逐,猶皆裂土受爵。
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貳師,近事之功則高於安遠、長羅,而大功未著,小惡數布,臣竊痛之!宜以時解縣通籍,除過勿治,尊一寵一爵位,以勸有功。」
於是天子下詔曰:「匈奴郅支單于背畔禮義,留殺漢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豈忘之哉!所以優遊而不征者,重協師眾,勞將帥,故隱忍而未有雲也。
今延壽、湯睹便宜,乘時利,結城郭諸國,擅興師矯制而征之。
賴天地宗廟之靈,誅討郅支單于,斬獲其首,及閼氏、貴人、名王以下千數。
雖逾義干法,內不煩一夫之役,不開府庫之臧,因敵之糧以贍軍用,立功萬里之外,威震百蠻,名顯四海。
為國除殘,兵革之原息,邊竟得以安。
然猶不免死亡之患,罪當在於奉憲,朕甚閔之!其赦延壽、湯罪,勿治。
詔公卿議封焉。
議者皆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于令。
匡衡、石顯以為「郅支本亡逃失國,竊號絕域,非真單于」。
元帝取安遠侯鄭吉故事,封千戶,衡、顯復爭。
乃封延壽為義成侯。
賜湯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
告上帝、宗廟,大赦天下。
拜延壽為長水校尉,湯為射聲校尉。
延壽遷城門校尉、護軍都尉,薨於官。
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復奏:「湯以吏二千石奉使,顓命蠻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盜所收康居財物,戒官屬曰絕域事不復校。
雖在赦前,不宜處位。」
湯坐免。
後湯上書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
按驗,實王子也。
湯下獄當死。
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訟湯曰:「臣聞楚有子玉得臣,文公為之仄席而坐;趙有廉頗、馬服,強秦不敢窺兵井陘;近漢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鄉沙幕。
由是言之,戰克之將,國之爪牙,不可不重也。
蓋『君子聞鼓鼙之一聲,則思將率之臣』。
竊見關內侯陳湯,前使副西域都護,忿郅支之無道,閔王誅之不加,策慮愊億,義勇奮發,卒興師奔逝,橫厲烏孫,逾集都賴,屠三重城,斬郅支首,報十年之逋誅,雪邊吏之宿恥,威震百蠻,武暢西海,漢元以來,征伐方外之將,未嘗有也。
今湯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歷時不決,執憲之吏欲致之大辟。
昔白起為秦將,南拔郢都,北坑趙括,以纖介之過,賜死杜郵,秦民憐之,莫不隕涕。
今湯親秉鉞,席捲喋血萬里之外,薦功祖廟,告類上帝,介冑之士一靡一不慕義。
以言事為罪,無赫赫之惡。
《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
』夫犬馬有勞於人,尚加帷扒之報,況國之功臣者哉!竊恐陛下忽於鼙鼓之一聲,不察《周書》之意,而忘帷扒之施,庸臣遇湯,卒從吏議,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厲死難之臣也。」
書奏,天子出湯,奪爵為士伍。
後數歲,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兵所圍,驛騎上書,願發城郭敦煌兵以自救。
丞相王商、大將軍王鳳及百僚議數日不決。
鳳言:「湯多籌策,習外國事,可問。」
上召湯見宣室。
湯擊郅支時中塞病,兩臂不詘申。
湯入見,有詔毋拜,示以會宗奏。
湯辭謝,曰:「將相九卿皆賢材通明,小臣罷癃,不足以策大事。」
上曰:「國家有急,君其毋讓。」
對曰:「臣以為此必無可憂也。」
上曰:「何以言之?」
湯曰:「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一弩一不利。
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
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後敵』,今圍會宗者人眾不足以勝會宗,唯陛下勿憂!且兵輕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會宗欲發城郭敦煌,歷時乃至,所謂報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時解?」
湯知烏孫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過數日。
因對曰:「已解矣!」詘指計其日,曰:「不出五日,當有吉語聞。」
居四日,軍書到,言已解。
大將軍鳳奏以為從事中郎,莫府事一決於湯。
湯明法令,善因事為勢,納說多從。
常受人金錢作章奏,卒以此敗。
初,湯與將作大匠解萬年相善。
自元帝時,渭陵不復徙民起邑。
成帝起初陵,數年後,樂霸陵曲亭南,更營之。
萬年與湯議,以為:「武帝時工楊光以所作數可意,自致將作大匠,及大司農、中丞耿壽昌造杜陵賜爵關內侯,將作大匠乘馬延年以勞苦秩中二千石;今作初陵而營起邑居,成大功,萬年亦當蒙重賞。
子公妻家在長安,兒子生長長安,不樂東方,宜求徙,可得賜田宅,俱善。」
湯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師之地,最為肥一美,可立一縣。
天下民不徙諸陵三十餘歲矣,關東富人益眾,多規良田,役使貧民,可徙初陵,以強京師,衰弱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貧富,湯願與妻子家屬徙初陵,為天下先。」
於是天子從其計,果起昌陵邑,後徙內郡國民。
萬年自詭三年可成,後卒不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
下有司議,皆曰:「昌陵因卑為高,積土為山,度便房猶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淺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萬數,至然脂火夜作,取土東山,且與谷同賈。
作治數年,天下遍被其勞,國家罷敝,府臧空虛,下至眾庶,熬熬苦之。
故陵因天一性一,據真土,處勢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緒,宜還復故陵,勿徙民。」
上乃下詔罷昌陵,語在《成紀》。
丞相、御史請廢昌陵邑中室,奏未下,人以問湯:「第宅不徹,得毋復發徙?」
湯曰:「縣官且順聽群臣言,猶且復發徙之也。」
時,成都侯商新為大司馬衛將軍輔政,素不善湯。
商聞此語,白湯惑眾,下獄治,按驗諸所犯。
湯前為騎都尉王莽上書言:「父早死,獨不封,母明君共養皇太后,尤勞苦,宜封。」
竟為新都侯。
後皇太后同母弟苟參為水衡都尉,死,子伋為侍中,參妻欲為伋求封,湯受其金五十斤,許為求比上奏。
弘農太守張匡坐臧百萬以上,狡猾不道,有詔即訊,恐下獄,使人報湯。
湯為訟罪,得逾冬月,許射錢二百萬,皆此類也。
事在赦前。
後東萊郡黑龍冬出,人以問湯,湯曰:「是所謂玄門開。
微行數出,出入不時,故龍以非時出也。」
又言當復發徙,傳相語者十餘人。
丞相御史奏:「湯惑眾不道,妄稱詐歸異於上,非所宜言,大不敬。」
廷尉增壽議,以為:「不道無正法,以所犯劇易為罪,臣下承用失其中,故移獄廷尉,無比者先以聞,所以正刑罰,重人命也。
明主哀憫百姓,下制書罷昌陵勿徙吏民,已申布。
湯妄以意相謂且復發徙,雖頗驚動,所流行者少,百姓不為變,不可謂惑眾。
湯稱詐,虛設不然之事,非所宜言,大不敬也。」
制曰:「廷尉增壽當是。
湯前有討郅支單于功,其免湯為庶人,徙邊。」
又曰:「故將作大匠萬年佞邪不忠,妄為巧詐,多賦斂,煩繇役,興卒暴之作,卒徒蒙辜,死者連屬,毒流眾庶,海內怨望。
雖蒙赦令,不宜居京師。」
於是湯與萬年俱徙敦煌。
久之,敦煌太守奏:「湯前親誅郅支單于,威行外國,不宜近邊塞。」
詔徙安定。
議郎耿育上書言便宜,因冤訟湯曰;「延壽、湯為聖漢揚鉤深致遠之威,雪國家累年之恥,討絕域不羈之君,系萬里難制之虜,豈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詔,宣著其功,改年垂歷,傳之無窮。
應是,南郡獻白虎,邊陲無警備。
會先帝寢疾,然猶垂意不忘,數使尚書責問丞相,趣立其功。
獨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壽、湯數百戶,此功臣戰士所以失望也。
孝成皇帝承建業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動,國家無事,而大臣傾邪,讒佞在朝,曾不深惟本末之難,以防未然之戒,欲專主威,排妒有功,使湯塊然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無罪,老棄敦煌,正當西域通道,令威名折衝之臣旅踵及身,復為郅支遺虜所笑,誠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蠻者,未嘗不陳郅支之誅以揚漢國之盛。
夫援人之功以懼敵,棄人之身以快讒,豈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慮衰,今國家素無文帝累年節儉富饒之畜,又無武帝薦延梟俊禽敵之臣,獨有一陳湯耳!假使異世不及陛下,尚望國家追錄其功,封表其墓,以勸後進也。
湯幸得身當聖世,功曾未久,反聽邪臣鞭逐斥遠,使亡逃分竄,死無處所。
遠覽之士,莫不計度,以為湯功累世不可及,而湯過人情所有,湯尚如此,雖復破絕筋骨,暴露形骸,猶複製於唇一舌,為嫉妒之臣所繫虜耳。
此臣所以為國家尤慼慼也。」
書奏,天子還湯,卒於長安。
死後數年,王莽為安漢公秉政,既內德湯舊恩,又欲諂皇太后,以討郅支功尊元帝廟稱高宗。
以湯、延壽前功大賞薄,及候丞杜勳不賞,乃益封延壽孫遷千六百戶,追諡湯曰破胡壯侯,封湯子馮為破胡侯,勳為討狄侯。
段會宗字子孫,天水上邽人也。
竟寧中,以杜陵令五府舉為西域都護、騎都尉、光祿大夫。
西域敬其威信。
三歲,更盡還,拜為沛郡太守。
以單于當朝,徙為雁門太守。
數年,坐法免。
西域諸國上書願得會宗,陽朔中復為都護。
會宗為人好大節,矜功名,與谷永相友善。
谷永閔其老復遠出,予書戒曰:「足下以柔遠之令德,復典都護之重職,甚休甚休!若子之材,可優遊都城而取卿相,何必勒功昆山之仄,總領百蠻,懷柔殊俗?子之所長,愚無以喻。
雖然,朋友以言贈行,敢不略意。
方今漢德隆盛,遠人賓服,傅、鄭、甘、陳之功沒齒不可復見,願吾子因循舊貫,毋求奇功,終更亟還,亦足以復雁門之踦,萬里之外以身為本。
願詳思愚言。」
會宗既出,諸國遣子弟郊迎。
小昆彌安日前為會宗所立,德之,欲往謁,諸翕侯止不聽,遂至龜茲謁。
城郭甚親附。
康居太子保蘇匿率眾萬餘人欲降,會宗奏狀,漢遣衛司馬逢迎。
會宗發戊己校尉兵隨司馬受降。
司馬畏其眾,欲令降者皆自縛,保蘇匿怨望,舉眾亡去。
會宗更盡還,以擅發戊己校尉之兵乏興,有詔贖論。
拜為金城太守,以病免。
歲余,小昆彌為國民所殺,諸翕侯大亂。
征會宗為左曹中郎將、光祿大夫,使安輯烏孫,立小昆彌兄末振將,定其國而還。
明年,末振將殺大昆彌,會病死,漢恨誅不加。
元延中,復遣會宗發戊己校尉諸國兵,即誅末振將太子番丘。
會宗恐大兵入烏孫,驚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發兵墊婁地,選一精一兵三十一弩一,逕至昆彌所在,召番丘,責以:「末振將骨肉相殺,殺漢公主子孫,未伏誅而死,使者受詔誅番丘。」
即手劍擊殺番丘。
官屬以下驚恐,馳歸。
小昆彌烏犁一靡一者,末振將兄子也,勒兵數千騎圍會宗,會宗為言來誅之意:「今圍守殺我,如取漢牛一一毛一耳。
宛王郅支頭縣槁街,烏孫所知也。」
昆彌以下服,曰:「末振將負漢,誅其子可也,獨不可告我,令飲食之邪?」
會宗曰:「豫告昆彌,逃匿之,為大罪。
即飲食以付我,傷骨肉恩,故不先告。」
昆彌以下號泣罷去。
會宗還奏事,公卿議會宗權得便宜,以輕兵深入烏孫,即誅番丘。
宣明國威,宜加重賞。
天子賜會宗爵關內侯,黃金百斤。
是時,小昆彌季父卑爰疐擁眾欲害昆彌,漢復遣會宗使安輯,與都護孫建併力。
明年,會宗病死烏孫中,年七十五矣,城郭諸國為發喪立祠焉。
贊曰:自元狩之際,張騫始通西域,至於地節,鄭吉建都護之號,訖王莽世,凡十八人,皆以勇略選,然其有功跡者具此。
廉褒以恩信稱,郭舜以廉平著,孫建用威重顯,其餘無稱焉。
陳湯儻{昜},不自收斂,卒用困窮,議者閔之,故備列雲。
【白話文】
傅介子是北地人,因為參軍而被提升為官。
原先龜茲、樓蘭都曾殺過漢朝的使者,《西域傳》中曾有記載。
到元鳳年間,傅介子以駿馬監的身份請求出使大宛,拿著皇帝的韶書去譴責樓蘭、龜茲國。
傅介子到了樓蘭,責備樓蘭王慫恿匈奴截殺漢朝使者時說:「大部隊就要到了,您如果不慫恿匈奴,匈奴使者經過這裹到各國,為什麼不報告?」
樓蘭王表示服罪,說:「匈奴使者剛剛過去,應當是到烏孫,中途經過龜茲。」
傅介子到了龜茲,又責備龜茲王,龜茲王也表示服罪。
傅介子從大宛回到龜茲,龜茲人說「匈奴使者從烏孫回來,正在這裹。」
傅介子乘機率領所帶的官兵一起斬殺了匈奴使者。
傅介子回到京城把情況上奏,皇上下詔任命他為中郎,升為平樂監。
傅介子對大將軍霍光說:「樓蘭、龜茲國多次反覆無常卻沒有受到譴責,不能用來懲戒他國。
我經過龜茲時,他們的王離人很近,容易得手,我願前去刺殺他,以此樹立威信告示各國。」
大將軍說道:「龜茲國路遠,暫且去樓蘭試驗此法。」
於是就告訴皇上派遣他前去。
傅介子和士兵一同帶著金銀錢幣,聲稱把這些東西賞賜給外國。
他們到了樓蘭,樓蘭王看起來不願親近傅介子,傅介子假裝離開,到達樓蘭的西部邊界後,傅介子指使翻譯對樓蘭王說:「漢朝使者帶有黃金錦繡巡迴賜給各國,大王如果不來受賜,我就要離開到西面的國家去了。」
當即拿出金幣給翻譯看。
翻譯回來把情況報告給樓蘭王,樓蘭王貪圖漢朝財物,就來會見使者。
傅介子和他坐在一起飲酒,並拿出財物給他看。
飲酒後都醉了,傅介子就對樓蘭王說:「天子派我來私下報告大王一些事情。」
樓蘭王起身隨同傅介子進入帳幕中,兩人單獨談話,兩個壯士從後面刺殺樓蘭王,刀刃在胸前相交,樓蘭王立即死掉了。
他的貴族及左右官員都各自逃走。
傅介子告諭他們說「樓蘭王有罪於漢朝,天子派我來誅殺他,應改立以前留在漢朝為人質的太子為王。
漢軍剛到,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一有所動,就把你們的國家消滅了!」爾後就帶著樓蘭王的首級回京交旨,公卿、將軍等議論都稱讚他的功勞。
皇上於是下詔令說:「樓蘭王安歸曾充當匈奴的間諜,暗中偵探漢朝使者,派兵殺戮搶掠衛司馬安樂、光祿大夫忠、期門郎遂成等三人,以及安息、大宛的使者,偷走漠使節印以及安息、大宛的貢品,極端違背天理。
平樂監傅介子拿著符節出使,誅殺了樓蘭王安歸,把他的頭懸掛在北面的城樓上,以正直之道回報有怨恨的人,沒有煩師動眾。
封傅介子為義陽侯,賜給食邑七百戶。
士兵中刺殺樓蘭王的都補官為侍郎。」
傅介子薨後,他的兒子傅敞有罪不能繼承爵位,封國被廢除。
元始年中,重續功臣的後代,又封傅介子的曾孫傅長為義陽侯,王莽失敗後,才斷絕。
常惠是太原人。
年輕時家中貧窮,自告奮勇報名參軍,跟從栘中監蘇武出使匈奴,一同被匈奴扣押了十多年,到昭帝時才得以返回。
漢朝為嘉獎他的辛勤勞苦,就任他為光祿大夫。
這個時候,烏孫公主上書說:「匈奴發動騎兵在車師屯墾,車師與匈奴軍合二為一,共同侵犯烏孫,希望天子來救我們廠漢朝徵兵養馬,商議準備攻打匈奴。
趕上昭帝崩,宣帝剛登基,本始二年,派常惠出使烏孫。
烏孫公主和烏孫王都派使者來朝,通過常惠上書說「匈奴接連派大部隊攻打烏孫,奪取了車延、惡師等地,把當地的百姓都搶走了,還派使者來威脅要求娶烏孫公圭,想使町一莖一同選塑隔絕。
烏逐王願意征發國內一半的一精一銳部隊,自行配備好五萬士兵和馬匹,竭盡全力攻打匈奴。
希望天子派兵來拯救公主和烏孫王!」於是漢朝大規模調發十五萬騎兵,五位將軍分路出發,這件事記在《匈奴傳》。
任常惠為校尉,讓他帶著符節統轄烏孫軍隊。
烏孫王自己率領翎侯以下的五萬多騎兵從西面進兵到右谷蠡庭,俘獲了單于的父親一行人馬以及嫂嫂公主,有名的王一爺以及騎兵將領和部下三萬九千人,奪得馬、牛、驢、騾、駱駝五萬多匹,羊六十多萬頭,烏孫都自行取走所俘獲的東西。
鱟塞帶著十多個官兵同烏瑟王還軍,還沒有到烏孫,烏孫人就偷走了常惠的官印和符節。
常惠回到京城,自以為一定會被殺頭。
當時漢的五位將軍都沒有功績,天子覺得常惠奉命出使取得成功,就封他為長羅侯。
又派遣常惠帶著黃金繒帛回去賞賜給烏孫的顯貴以及有功的人,常惠乘機上奏說龜茲國曾殺校尉賴丹,沒有治他們的罪,請順便去攻打龜茲,宣帝沒有同意。
大將軍霍光暗示常惠根據情況自行決斷行一事。
常惠和官兵五百人一同到了烏孫國,回來路過龜茲,就征發西面國家的軍隊二萬人,命令副使征發龜茲以束國家兩萬人,烏孫兵七千人,從三面攻打龜鏊。
軍隊還沒有會合前,就先派人指責龜茲王以前殺漢朝使者的罪狀。
龜茲王道歉道:「這是我先王的時候被貴人姑翼所害而成,我沒有罪。」
常惠說:「即使是這樣,也要把姑翼捆來,我可以放了大王。」
龜茲王就捆縛姑翼帶到常惠處,常惠殺了姑翼後就回去了。
後來常惠替代蘇武為典屬國,他熟悉外國的情況,辛勤勞苦數次有功績。
甘露年中,後將軍趙充國薨,天子就任鱟墓為右將軍,典屬國的官職照舊。
宣帝崩,常惠事奉元帝,三年後薨,謐號為壯亙邀。
封國傳到曾孫,建武年中才斷絕。
鄭吉,是會稽人。
因為參軍服役,幾次出使酉塑,因此被封為郎。
奠睦為人堅強執著,熟悉外國事情。
自從堡塞通酉球,奎廬型征討後,開始設立校尉,在渠黎屯田。
到宣帝時,鄭吉以侍郎身份在渠黎屯田,積累了穀物,就征發各國軍隊攻破車師,升他為衛司馬,派他領護鄯善以西的南道。
神爵年中,匈奴內部發生動亂,曰逐王先賢撣打算投降漢朝,派人同鄭吉聯繫。
鄭吉徵調渠黎、龜茲等國的五萬人迎接曰逐王,有一萬兩千人、小王將十二人跟著鄭吉到達河曲,有許多人逃走,鄭吉追趕這些人並把他們殺了,於是將剩下的人帶到京城。
漠帝封日逐王為歸德侯。
鄭吉攻破車師後,又收降曰逐王,威名震動西域,於是一併領護車師以西的北道,因此號稱都護。
都護的設置是從鄭吉開始的。
皇上為嘉獎他的功績,就下詔說:「都護西域騎都尉鄭吉,安一撫外國蠻夷,宣示威望和信用,迎來匈奴單于的堂兄日逐王和他的部下,攻破車師兜訾城,功績顯著。
封鄭吉為安遠侯,賜食邑一千戶。」
鄭吉於是在西域各國中心地帶設立幕府,官署在烏壘城,鎮撫各國,誅殺討伐安一撫招集他們。
漢朝的號令頒布到西域,造開始於張騫而完成於鄭吉,這些《西域傳》中有載。
鄭吉薨後,謐號為繆侯。
兒子鄭光繼承爵位,薨後沒有兒子,封國被廢除。
元始年中,錄用功臣中不是因犯罪而絕後的,封鄭吉曾孫鄭永為安遠侯。
甘延壽字君況,是北地郁郅人。
年輕時因是良家子弟善於騎馬射箭被選為羽林,用手投石和跳躍的功夫同輩中沒有人可比,曾跳遇羽林的亭樓,因此升為郎。
考試手搏的功夫後,又任他為期門,他依靠勇力受到了一寵一幸。
不久調任為遼東太守,被免官。
車騎將軍許嘉推薦甘延壽為郎中諫大夫,出使西域為都護騎都尉,同副校尉陳湯一起誅殺了郅支單于,被封為義成侯。
甘延壽薨後,謐號為壯侯。
封國傳到曾孫,王莽失敗後,封國才斷絕。
陳湯字子公,是山陽瑕丘人。
年輕時喜歡讀書,學識淵博通達事理,寫得一手好文章。
家中貧窮靠乞討借貸為生,沒有節一操一,不被州里人所稱道。
陳湯就西到長安去求取辟職,謀得太官獻食丞一官。
幾年後,富平侯張勃同陳湯交往,佩服他的才能。
初元二年時,元帝韶令列侯舉薦秀才,張勃就舉薦了陳湯。
陳湯為等待陞官,父親死後也不去奔喪,司隸就彈劾陳湯不守孝道,張勃選任舉薦欺詐不依實際情況,被削減食邑二百戶,趕上他去世,因此就賜給他謐號為繆侯。
陳湯被下獄治罪。
後來他重新被舉薦為郎,幾次請求出使外國。
過了很久,調任他為西域副校尉,同甘延壽一同出使西域。
原先宣帝的時候,匈奴內部矛盾激化,五個單于爭奪王位,呼韓邪單于和郅支單于都送兒子為人質,漢朝都接受了。
後來呼韓邪單于親自到漢朝稱臣朝見宣帝,郅支單于以為呼韓邪衰敗虛弱投降了漢朝,不能再回去了,就向西收取匈奴右邊的地方。
正好趕上漢朝派兵護送呼韓邪單于回去,郅支因此而向西攻破了呼偈、堅昆、丁令,兼併了三國並把他們統一起來。
郅支單于怨恨漢朝擁護呼韓邪單于而不幫助自己,就困住漢朝使者江乃始等人並羞辱他們。
初元四年,郅支單于派使者進貢,順便要求帶走入侍的兒子,願意歸附朝廷。
漢朝商議派遣衛司馬谷吉去護送侍子。
御史大夫貢禹、博士匡衡認為《春秋》上說「對夷狄的要求不能一一都滿足」。
現在郅支單于趨向教化之心尚未純厚,所在的地方又相當遙遠,最好是派使者把他的兒子送到邊境地區後就返回。
谷吉上書說道:「中國和夷狄有籠絡而不斷絕之義,現在既然已撫養成全他的孩子十年,恩澤已很厚了,如今他到空曠絕遠之地而不去護送,到了邊塞就返回,這是表示拋棄他不再一愛一護,使他們失去歸附的心意。
拋棄以前的恩澤,產生後來的怨恨,不妥。
討論的人看見以前江乃始沒有對付敵人的辦法,智慧和膽量都缺乏,以致遭受恥辱,就事先替臣擔憂。
臣下有幸得以執持強漢的符節,秉承聖明的韶令,宣明曉告以深厚的恩義,他就不應當敢於凶暴狡詐。
如果他懷有禽一獸之心,對臣施行無道,那麼單于就長期背負深罪,一定逃得遠遠的,不敢靠近邊境。
失去一個人而使百姓安定,是國家的利益,臣下的願望。
我希望把他送到郅支朝廷。」
皇上就把谷吉的奏書呈給上朝的人,貢禹重又爭論,認為谷吉前去一定會給國家帶來災禍和事端,不能答應他的奏請。
右將軍馮奉世認為可以派遣,皇上就答應了。
到郅支王庭後,郅支單于發怒了,竟然殺了谷吉等人。
郅支單于自己知道有負漢朝,又聽說呼韓邪更加強盛,於是向西逃到康居。
康居王把女兒嫁給郅支單于做妻子,郅支也把女兒嫁給了康居王。
康居王很尊敬郅支單于,打算依靠他的威力來脅迫各國,郅支幾次借兵攻打烏孫,深入到了赤谷城,殘殺掠奪人民,搶奪牲畜財產,烏孫國不敢追討,西部空虛,有千里方圓的地區沒有人住。
郅支單于自以為是大國,名望盛大受人尊重,又乘勝驕傲,不被康居王所禮遇,憤怒中殺了康居王的女兒和他的顯貴、人民數百人,有的人還被支解後投到都賴水中。
征發百姓築城,每天用五百人,兩年才停止。
又派遣使者責求闔蘇、大宛諸國每年進貢,他們不敢不給。
漢朝派遣三批使者到康居要谷吉等人的一屍一體,郅支單于困住使者並羞辱他們,不肯聽從韶令,卻通過都護上書說:「我處於困苦危難之中,願歸附強大的漢朝,送兒子來作為人質。」
郅支單于驕傲怠慢到如此地步。
建昭三年,陳湯和甘延壽出使西域。
陳湯為人沉著勇敢有大謀,有很多策略,喜好建立卓越的功勳,每次經過都城小鎮,高山大河,常常要爬到高處去看一看。
接到出使外國的差事後,就同甘延壽謀劃說道:「夷狄畏懼服從大部落,這是他們的天一性一。
西域本來屬於匈奴,現在郅支單于威名遠播,侵犯欺凌烏孫、大宛等國,常替康居出謀劃策,想降服它們。
如果能得到這兩個國家,北部攻打伊列,西面攻取安息,南面排濟月氏、山離烏弋,幾年之內,有都城的幾個國家就會形勢危急。
而且他們的人都剽悍,喜歡打仗,經常取得勝利,如果長期放縱他們,一定會成為西域的隱患。
郅支單于雖然所在的地方相當遙遠,蠻夷沒有堅固的城牆和強勁的劍一弩一用來自守,如果發動屯田的官兵,率領烏孫的部隊,一直打到他們城下,他們逃亡又沒有可去的地方,堅守又不能白保,千載功業可以一朝而成。」
甘延壽也認為是這樣,就準備上奏請示這件事,陳湯又說:「國家大事都要讓公卿討論,非凡的策略是凡人所想像不到的,事情一定不能得到准許。」
甘延壽猶豫著沒有聽從。
正好他長時間有病,陳湯獨自假托朝廷命令調發有城鎮的各國軍隊以及車師國戊己校尉屯田的官兵。
甘延壽知道後,驚慌地爬起一床一,打算阻止他。
陳湯發怒了,按住劍叱責甘延壽說:「部隊已經集合了,你想壞大家的事麼?」
甘延壽於是只好聽從他。
部署行軍的陣式,增設揚威、白虎、合騎三校,漢兵、胡兵合起來共四萬多人,甘延壽、陳湯上奏自我彈劾假托皇帝命令,陳述用兵情況。
當天他們就帶領軍隊分道前進,分為六校,其中三校從南道越過蔥領從小道到大宛,另外三校由都護自己率領,從溫宿國出發,經北道進入赤谷,過了烏孫,到達康居邊界,一直到了闐池的西面。
而康居的副王抱闐率領幾千騎兵,進犯赤谷城東,殺害搶奪了大烏孫王的一千多人,搶走很多牲畜和財產。
又在後面同漢朝軍隊遭遇,搶奪走了後面部隊相當多的輜重。
陳湯放出胡人軍隊攻打他們,殺了四百六十人,得到了他們所搶走的四百七十名百姓,交還給丫大烏孫王,所得到的馬、牛、羊就用來供給軍用。
還俘虜了抱闐的顯貴伊奴毒。
到了康居的束部邊界,陳湯命令軍隊不得進行搶掠。
暗中把康居的顯貴屠墨叫來相見,向他說明漢朝的威勢和信譽,並同他飲酒結盟後就放他回去了。
從小道帶領軍隊前進,到了離單于城大約六十里的地方就停止前進並紮下營寨。
又捕捉到了康居的顯貴貝色的兒子開牟,讓他作為嚮導。
貝色的兒子也就是屠墨母親的弟弟,他們都怨恨單于,因此很詳細地知道了郅支的情況。
第二天又帶領軍隊前進,離城還有三十里,就停下紮營。
單于派使者來問漢朝軍隊為何而來,答道:「單于上書說現在處境困難,願意歸附漢朝,親自入漢朝朝見。
天子哀憐單于離開匈奴的廣闊國土,在康居受到委屈,所以派都護將軍來迎接單于的妻子和兒女,恐怕驚動了您的左右,因此軍隊不敢到城下。」
使者幾次往來互相通報情況。
甘延壽、陳湯於是責備單于道:「我們為了單于遠道而來,而到現在還沒有有名的王侯大臣來見將軍接受命令,單于怎麼能這樣忽略大計,失去主人對待客人的禮儀呢!軍隊遠道而來,人馬都相當疲勞,糧草估計也將完了,恐怕不能自行還軍了,希望單于同大臣審慎考慮計劃安排。」
第二天,軍隊向前到達郅支城的都賴水上游,離城有三里,停下安營佈陣。
望見單于城上立有五彩旗幟,幾百人披著鎖甲登城守備,又派出百餘名騎兵往來奔馳於城下,步兵百餘人在城門兩邊像魚鱗一樣布下陣式,講授一操一演用兵的方法。
城上的人還招呼漢軍說:「來跟我鬥!」一百多名騎兵奔馳著衝向營地,營地的士兵都拉滿弓指向騎兵,騎兵就引退了。
漠軍幾次派官兵射擊城門的騎兵和步兵,騎兵和步兵都進去了。
甘延壽和陳湯命令軍隊聽到鼓聲後都一逼一近城下,從四面圍住城,各有自己的任務,有的挖濠溝,有的堵塞城門,拿盾牌的人在前面,拿刀戟弓劍的在後面,向上射擊城樓上的人,樓上的人就跑到了樓下。
在土城外面還有一座木城,敵人從木城中射擊,很殺傷了一些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就用柴草燒了木城。
夜裹,幾百名騎兵打算突圍,被迎頭射死。
剛開始,單于聽說漢朝軍隊到了,想逃走,但懷疑康居怨恨自己,會作為漠軍的內應,又聽說烏孫各國都派了軍隊,自以為沒有地方可去了。
郅支單于出來後又重新回去,說:「還不如堅守城池。
漢軍遠道而來,不能進攻得很久。」
單于就披上鏜甲站在樓上,各位辟氏夫人有幾十人都用弓箭射殺城外的人。
城外的人射中了單于的鼻子,幾十個夫人也多被射死。
單于下樓騎上馬,轉戰到單于的內室。
夜晚過了一半,木城被穿透了,裹面的人退入土城,登上城樓呼喊。
當時康居的軍隊有一萬多騎兵分為十多處,四面圍繞著城牆,也互相應聲相和。
夜晚,幾次奔襲漢軍營地,沒有成功,就退回去了。
等到天亮,城四面放起了火,官兵高興起來,大聲呼喊追逐敵人,鳴釭敲鼓震動大地。
康居兵退走了。
漢軍就從四面推著大的盾牌,一同進入土城中。
單于男一女一百多人跑進他的內室。
漢兵就放火,官兵爭著進入內室,單于受傷而死。
軍候假丞杜勳砍下了單于的頭,得到了漢朝使者的兩個符節以及谷吉等所帶的帛書。
所有搶得的東西都給予本人。
一共斬殺丁必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俘虜了一百四十五人,收降了一千多人,把他們都分給了有城市的各國所派出的十五個王。
於是甘延壽、陳湯上奏書說:「臣等聽說天下的大道理,應當是天下一統,以前有唐和虞,現在有強大的漢朝。
匈奴呼韓邪單于已自稱是北藩,衹有郅支單于反叛對抗,沒有受到懲罰,大夏以西的地方,都以為強大的漢朝不能使郅支單于臣服。
郅支單于殘酷毒害百姓,罪大惡極通達到上天。
臣甘延壽、陳湯率領仁義的軍隊,替天誅伐,依賴陛下的神靈,陰陽調和,天氣晴朗明麗,衝鋒陷陣打敗敵人,砍了郅支單于的頭以及殺死了名王以下的人。
應把所砍的頭懸掛在稿街蠻夷的官邸間,用以昭示萬里之外的人,讓他們明白違犯強大的漢朝的,即使再遠也一定要誅殺。」
事情被下到司法部門處理。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壽認為「郅支單于以及名王的頭周遊各國,蠻夷沒有不知道的。
《月令》上說春天是『掩埋一屍一骨』的時候,還是不要懸頭為好。」
車騎將軍許嘉、右將軍王商認為「春秋時夾谷會盟,優施譏笑君主,孔子殺了他,當時正是盛夏,被斬的手和足分不同的門運出。
應懸掛十天後再掩埋。」
皇上下詔令說將軍的意見正確。
起初,中書令石題曾經想把姐姐嫁給苴絲壽,甘延壽沒有同意。
等到丞相、御史也憎恨他們假托皇帝命令行一事,都不讚許陳湯。
陳湯平時比較貪婪,所繳獲的財物進入漢界後多不依法上交。
司隸校尉寄信給道上的官員,逮捕官兵來審查這件事。
陳湯就上奏書說道:「臣下同官兵一同誅殺郅支單于,幸虧能把他們消滅,軍隊萬里之外得勝歸來,應有使者在路上迎接犒勞。
現司隸逆其道而行,逮捕官兵審查,這是為郅支單于報仇啊!」皇上立即派出官兵,命令各縣在路上備好酒食犒勞路過的軍隊。
回到京城後,評論功勞,石顯、匡衡認為「甘延壽、陳湯擅自假托皇帝命令興師動眾,有幸沒有被誅殺,如果再封爵位賜食邑,那麼以後奉命的使者就會都爭相想冒著危險以取得僥倖,在蠻夷中惹起事端,給國家帶來災難,這個頭不能開。」
元帝內心嘉許甘延壽、陳湯的功勞,但難以違背匡衡、石顯的意見,此事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決定。
原宗正劉向上奏書說:「郅支單于監禁殺害使者和官兵數以百計,事情沸沸揚揚於外國,損失威望,失去了別人的敬重,各位大臣都為此憂愁。
陛下發怒想誅殺他,一直沒有忘懷。
西域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秉承聖明的旨意,倚靠神靈的保佑,統率百蠻的君主,帶領有城鎮之國的軍隊,出生入死,進入無人能到的地方,才踏平康居,攻破五道城牆,拔下歙侯的旗幟,斬下郅支單于的腦袋,懸揚旌旗於萬里之外的地方,遠播威名於昆山之西,洗刷了谷吉的恥辱,建立了卓越的功勳,萬夷畏懼屈服,沒有不震動的。
呼韓邪單于看到郅支單于已被殺,又喜又怕,向風慕義驅馳前來,稽拜表示歸附,願意守護北藩,歷代稱臣。
他們建立了千年的功業,保證了萬代的平安,群臣中功勳沒有比他們再大的了。
往昔周朝大夫方叔、吉甫為周宣王誅殺了殮狁而使百蠻都來歸順。
《詩》上說:『車馬喧喧,有如雷霆,既顯貴又誠信的方叔,征討殮狁,蠻荊也因畏懼威力而來臣服。
』《易》上說:『消滅敵人首領的人值得表揚,因為他可以獲得更多不同族類的人。
』這是讚美那些誅殺了罪魁禍首可以使其它不願順服的人前來歸順的人。
現在甘延壽、陳湯誅殺所帶來的震動,即使是《易》上所說的消滅首領,《詩》上所說的有如雷霆也比不上。
評論大的功績應不計較小的遇錯,推舉絕美的東西應不顧捆小的瑕疵。
《司馬法》上說『賞賜軍隊不超過一個月,,希望立功的人快速得到他們行善事的報酬。
這是由於重視戰功,重用人才的緣故。
吉甫回去後,周王賜給他豐盛的東西,《詩》上說:『吉甫因為被宴請,所以很高興,他受到了那麼多祝福,是因為他從鎬地回來,功勞同曰月一樣長久。
』千里之外的鎬地還認為遙遠,更何況萬里之外,他們的辛勤已是到了極點!笆延壽、陳湯不僅沒有受到賞賜的回報,反而因義無反顧而取得的功勞受到委屈,長期受挫於刀筆小吏,這不是獎勵有功之人、鞭策士兵的方法。
以前齊桓公先有尊周的功勞,後來又有滅項國的罪責,君子就以功勞來掩蓋過錯而隱諱了他所行的錯事。
貳師將軍李廣利損失了五萬人的部隊,花去了億萬的費用,經歷了四年的勞苦,卻衹獲得三十匹駿馬,雖然斬下了宛王母鼓的腦袋,也不足以補償耗費,而且他自己的罪惡也很多。
孝武帝認為到萬里之遠的地方去征討敵人,不應計較他的過失,就封拜兩侯、三卿、二千石的官職爵位給了一百多人。
現今康居國力強於大宛,郅支單于的號令重於宛王,他們殺害使者之罪大於大宛留住馬匹的罪,而且甘延壽、陳湯沒有煩勞漢朝的士兵,不用耗費一斗糧食,和貳師將軍相比,功德勝於他百倍。
而且常惠聽從想要攻擊匈奴的烏孫,鄭吉迎接自己來歸順的曰逐王,還都裂土封爵。
所以說武功和辛勤勞苦大於方叔、吉甫,將功補遇又優於齊桓公、貳師將軍,他們所做事情的功勞又高於安遠侯、長羅侯,但大的功勞沒有得到表彰,小的過失卻到處傳佈,臣下深為痛惜!應及時解除懸案讓他們自一由出入,免罪不究,給予尊一寵一封授爵位,用以獎勵有功之人。」
於是天子下詔令說:「匈奴郅支單于背叛禮義,扣留並殺害了漢朝使者、官兵,深違事理,朕豈能忘記!之所以猶豫不決不去征討,是因為難以興師動眾,勞苦將帥,因此一直克制忍著沒有提這件事。
如今甘延壽、陳湯看到可以乘機行一事,就乘著時間的便利,集結有城鎮的各國,擅自假托皇帝命令用兵去征討敵人,依靠天地和宗廟的神靈保佑,征討郅支單于,斬得他的腦袋,以及板氏夫人、顯貴、名王和其他一千多人。
雖然他們背離了道義違反了國法,但國內沒有煩勞一人服兵役,沒有動用國庫的貯藏,借敵人的糧食用來供給部隊的所用,建立功勳於萬里之外,威力震動百蠻,名聲速揚四海。
為國家除去殘暴,斷絕兵事的根源,邊境得以安定。
然而仍避免不了死傷的憂患,罪責應當在於遵守法令,朕深為哀憐這件事!特赦免甘延壽、陳湯的罪過,不要追究了。」
韶令公卿討論封賞的事。
討論的人都認為宜按軍法捕殺單于令。
匡衡、石顯認為「郅支本來是喪失國家逃亡在外,衹在無人的地方盜用名號,並非是真的單于。」
元帝就按照安遠侯鄭吉的舊例,封他們千戶食邑,匡衡、石顯又抗議。
於是就封甘延壽為義成侯,賜給陳湯關內侯的爵位,每人賜給食邑三百戶,再賜給黃金一百斤。
祭告上帝、宗廟,大赦天下。
授任甘延壽為長水校尉,陳湯為射聲校尉。
甘延壽升任為城門校尉,,護軍都尉,薨於官位上。
成帝剛登帝位,丞相匡衡又上奏道:「陳湯以二千石官員的身份奉命出使,不待請命就行一事於蠻夷中,不嚴格要求自己以為部下的榜樣,反而自取從康居奪得的財物,警告官員們不要再重新驗證邊遠地區的事。
即使事在赦免以前,還是不適合當官。」
陳湯因此被免官。
後來陳湯上書說康居王送來侍奉皇帝的兒子並不是王子。
經過審查核實,確實是王子。
陳湯被關進監獄應當處死。
太中大夫谷永上奏書為陳湯辯冤說道:「臣下聽說楚國有子玉得臣,晉文公因為他而坐不安穩;趟國有廉頗、馬服,強大的秦國不敢圖謀井陘;近代漢朝有郅都、魏尚,匈奴就不敢越過沙漠南下。
從這些情況來看,勝敵的將領是國家得力的武臣,不能不重視。
所以『君子聽到軍鼓聲,就想到能夠率兵作戰的大臣,。
臣私下認為關內侯陳湯,以前以副都護身份出使西域,憤恨郅支單于沒有人道,憂慮君王不能給他以懲處,越想越憤怒,見義勇為的一精一神一下爆發,突然間率領軍隊急馳而行,橫穿烏孫,集合於都賴水上,攻破了三層城牆,斬下了郅支單于的腦袋,報復了十年沒有能誅殺他的怨仇,洗雪了邊境官兵往日的恥辱,威風震動了百蠻,武功遠揚四海,漢朝建立以來,征討外國的將領,還未曾有過這樣的情景。
現在陳湯因為所說的事情有誤而犯法,被關在牢裹很久了,很長時間還不能判決,執法的官員想對他使用大辟的刑法。
往日白起任秦國將領,南面攻下郢都,北面坑殺趟括,因為一點小小的過錯,就被賜死於杜郵,秦國百姓為他哀痛,沒有不流淚的。
現在陳湯親自帶著武器,流血轉戰於萬里之外的地方,以戰功獻祭給祖廟,呈告給上帝,武士沒有不仰慕他的節義的。
因為陳說事情而犯罪,並沒有很大的罪惡。
《周書》上說:『牢記別人的功勞,忘記他人的過錯,就適合做君主了。
』況且犬馬為人勞苦了,還可以得到給它們蓋窩棚的報答,更何況國家的有功之臣呢!私下擔心陛下忽略了軍鼓的聲音,不能體察《周書》的含義,而忘了蓋窩棚的恩施,以庸臣來對待陳湯,最後聽從了官吏的決議,讓百姓也有秦國百姓耿耿於懷的怨恨,並不是鞭策以身赴難的臣子的方法。」
奏書呈上去後,天子就放出了陳湯,取消他的爵位而成為普通士兵。
後來過了幾年,西域都護段會宗被烏孫國的軍隊所包圍,驛站的人騎著馬趕來報告,希望派遣西域有城鎮的國家以及敦煌的軍隊來救自己。
丞相王商、大將軍王鳳以及百官商議了幾天還沒有結果。
王鳳就說:「陳湯很能謀劃,熟悉外國情況,可以把他叫來問問。」
皇上就在宣室召見了陳湯。
陳湯攻打郅支單于時得了傷寒病,兩隻手臂不能彎曲。
陳湯進去參見,有詔令叫他不用跪拜,把段會宗的奏書給他看。
陳湯辭讓說:「將相九卿都是賢才,通曉事理,小臣衰弱多病,不足以來策謀大事。」
皇上說:「國家有急事,您就不要推讓了。」
陳湯答道:「臣下認為這件事一定沒有值得憂慮的地方。」
皇上問:「憑什麼這樣說呢?」
陳湯就說:「胡人士兵五人才能抵上一個漢朝士兵,為什麼呢?因為胡人兵器原始不銳利,弓箭不鋒利。
現聽說他們學得了很多漢人的技巧,但仍要三個人才能敵擋一個漢兵。
還有兵法上說:『敵人比主方多一半的兵力然後才可以相敵』,現在圍住段會宗的人數不足以戰勝他,請陛下不用擔憂!況且軍隊輕裝前進一天走五十里,負重前進祇能走三十里,現在段會宗想調動西域有城鎮的國家以及敦煌的軍隊,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到達,這是所謂報仇的軍隊,並不是救急可以用得上的。」
皇上說:「那怎麼辦?解圍是一定的嗎?那大概幾時可以解圍?」
陳湯知道烏孫軍隊是烏合之眾,不能持久進攻,以前的這種事情都過不了幾天,就答道:「已經解圍了!」屈指計算了一下日子,說:「不超過五天,就可聽到好消息。」
過了四天,軍書送到,上面說包圍已解。
大將軍王鳳上奏任命他為從事中郎,幕府中的事全由陳湯來處理。
陳湯明曉法令,善於根據情況分析形勢,他所提的建議多數被採納。
陳湯經常接受別人的金錢來為別人起草奏章,終於因為此事而被罷黜。
當初,陳湯和將作大臣解萬年友好。
從元帝時候起,渭陵地區沒有再遷徙人E1營造居民點。
成帝就在這裹初步建造陵墓,幾年後,又喜歡上霸陵曲亭南面的地方,就重新再建。
解萬年和陳湯計議,認為「武帝時候,工匠楊光以他的建造幾次都讓皇上感到滿意,自己謀得將作大匠一職,還有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因建造了杜陵被賜給關內侯爵位,將作大匠乘馬延年因為勞苦被賜給中二千石的職位;現在初步建造陵墓並營建居民點,成就大功,我也應當受到重賞。
子公的妻子家在長安,兒子也生長在長安,不喜歡東方,應當請求遷居,可以得到賞賜的田宅,這樣都有好處。」
陳湯心中認為這有利可圖,就密封奏章呈給皇上說:「初步建造的陵墓在京城地區,是最肥沃美麗的地方,可以建立一個縣。
天下百姓沒有遷徙到各陵已三十多年了,關東的富人越來越多,佔領了很多好田,驅使貧困的百姓,可以把他們遷到初步建造陵墓的地方,用來增強京城,削弱諸侯,又使中等人家以下的都能平均貧富。
陳湯願意和妻子兒女以及家屬遷徙到初陵地區,為天下人帶個頭。」
於是天子就聽從了他的計策,果然先營建昌陵地區居民點,然後遷徙內地郡縣的國民。
解萬年自己提出三年可以完工,後來終於沒有完成,群臣大多說在造裹建邑不妥當。
皇上就把此事交給有關官員討論,都說:「昌陵的工程是把低地填高,積土成山,估計便房仍在平地上。
運來的土中不能保護幽冥中的靈魂,土淺了外面就不牢固,白白地一浪一費數以萬計的勞動力,甚至點著脂火在夜間工作,到東山去運土,將要同谷價一樣貴了。
工程進行了幾年,天下人都受到了勞累,國家疲敝,國家庫藏空虛,一直到老百姓,都愁苦不堪。
舊陵是根據自然地形,依就本來的土地,所處地勢高大寬敞,旁邊又靠近祖先,以前又已經有了十年的營建,應該重新建造舊陵,不要遷徙百姓。」
皇上就下詔令停止昌陵的工程,這件事記在《成帝紀》。
丞相、御史請求廢除昌陵地區新建的住宅,奏議沒有批下,有人就問陳湯:「住宅不拆,難道還要再進行遷徙嗎?」
陳湯說:「天子暫且聽聽群臣們所說的,到時還是要再遷徙的。」
當時成都侯王商新被任命為大司馬衛將軍輔助政事,平常就不喜歡陳湯。
王商聽到陳湯說的話後,就報告皇帝說陳湯惑亂群眾,被抓進牢房治罪,審查他所犯的各種罪行。
陳湯以前替騎都尉王莽上書說道:「父親過早地去世,惟獨沒有得到封地,母親明君供養皇太后,尤其勞累辛苦,應當封爵。」
竟被封為新都侯。
後來皇太后同母弟弟苟參任水衡都尉,死後,兒子苟伋為侍中,苟參的妻子打算為苟伋求取封地,陳湯接受了她給的五十斤金子,答應按照舊例替他上奏。
弘農太守張匡因貪一污百萬以上,狡猾無道,下詔立即審問,他害怕進監獄,就派人告訴陳湯。
陳蕩就為他辯冤,准許過了冬天再說,他就被許給答謝的錢兩百萬,都是這樣一類的事情。
這些事都在大赦以前。
後來束萊郡有黑龍在冬天裹出現,有人就問陳湯,陳湯說:「這是所謂的玄門開啟。
皇帝幾次便裝出行,出入的都不是時候,所以龍也就出現的不是時候。」
又說就要重新進行遷徙了,互相傳說的有十多人。
丞相、御史彈劾道「陳湯惑眾無道,妄自詐稱,把異象歸給皇上,這不是他所應當說的,犯了大不敬的罪。」
廷尉趟增壽評議,認為「懲治無道沒有正當的法則,根據所犯的罪行輕重來治罪,臣下沿用此法卻往往判罪失當,所以把案子拿到廷尉來審理,沒有先例可參照就把事情首先報告給皇上,這是為了端正刑罰,使人命得到重視。
聖明君主哀憐百姓,頒布韶令叫停止建造昌陵,不要遷徙官員和百姓,詔令早已發佈。
陳湯妄自把自己的揣度告訴其他人說將要重新遷徙,雖然受到驚動不小,但話流傳得不是很廣,百姓沒有發生變亂,造就不可以說是惑亂眾人。
陳湯散佈謠言,假設並不真實的事情,不是他應該說的,犯了大不敬的罪。」
皇上頒布命令說:「廷尉趙增壽所評議的很正確。
陳湯從前有討伐郅支單于的功勞,特貶陳湯為百姓,發配到邊疆去。」
又命令說:「以前的將作大匠解萬年一奸一巧邪惡沒有忠心,胡亂製造謊言,增加賦稅,征發徭役,倉猝興起工程,使人民白白遭受罪苦,死的人接連不斷,流毒遍及百姓,國內的人都心懷不滿,他雖然遇上赦令,但也不適合住在京城。」
於是陳湯與解萬年一同被發配到敦煌。
過了很久,敦煌太守上奏書說:「陳湯以前親自誅殺了郢支單于,在外國威望很大,不適宜接近邊塞。」
皇帝下令把他遷徙到安定。
議郎耿直上奏書陳述對國家有利的事,順便為陳湯嗚冤道:「甘延壽、陳湯替偉大的漢朝顯示了鉤取深處之敵和招致遠方之國的威力,為國家洗刷了多年的恥辱,征討極遠地區桀傲不羈的君主,俘獲了萬里之外難以制一服的敵人,難道還有比這更大的功勞嗎?先帝嘉獎他們,幾次頒布英明的詔令,宣傳彰明他們的功勞,更改年號,記其功勳,傳之無窮。
與此相應,南郡貢獻白虎,邊塞平安無事。
當先帝臥病在一床一時,還留意於他們,沒有忘記,幾次派尚書質問丞相,立即為他們論功行賞。
惟獨丞相匡衡進行排斥不給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