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五十二 竇田灌韓傳 第二十二
(竇嬰,田蚡,灌夫,韓安國)
【原文】
竇嬰字王孫,孝文皇后從兄子也。
父世觀津人也。
喜賓客。
孝文時為吳相,病免。
孝景即位,為詹事。
帝弟梁孝王,母竇太后一愛一之。
孝王朝,因燕昆弟飲。
是時,上未立太子,酒酣,上從容曰:「千秋萬歲後傳王。」
太后歡。
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
嬰亦薄其官,因病免。
太后除嬰門籍,不得朝請。
孝景三年,吳、楚反、上察宗室諸竇無如嬰賢,召入見,固讓謝,稱病不足任。
太后亦慚。
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孫寧可以讓邪?」
乃拜嬰為大將軍,賜金千斤。
嬰言爰盎、欒布諸名將賢士在家者進之。
所賜金,陳廊廡下,軍吏過,輒令財取為用,金無入家者。
嬰守滎陽,監齊、趙兵。
七國破,封為魏其侯。
游士賓客爭歸之。
每朝議大事,條侯、魏其,列侯莫敢與亢禮。
四年,立栗太子,以嬰為傅。
七年,栗太子廢,嬰爭弗能得,謝病,屏居藍田南山下數月,諸竇賓客辯士說,莫能來。
梁人高遂乃說嬰曰:「能富貴將軍者,上也;能親將軍者,太后也。
今將軍傅太子,太子廢,爭不能拔,又不能死,自引謝病,擁趙女屏閒處而不朝,只加懟自明,揚主之過。
有如兩宮奭將軍,則妻子無類矣。」
嬰然之,乃起,朝請如故。
桃侯免相,竇太后數言魏其。
景帝曰:「太后豈以臣有一愛一相魏其者?魏其沾沾自喜耳,多易,難以為相持重。」
遂不用,用建陵侯衛綰為丞相。
田蚡,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生長陵。
竇嬰已為大將軍,方盛,蚡為諸曹郎,未貴,往來侍酒嬰所,跪起如子姓。
及孝景晚節,蚡益貴幸,為中大夫。
辯有口,學《盤盂》諸書,王皇后賢之。
孝景崩,武帝初即位,蚡以舅封為武安侯,弟勝為周陽侯。
蚡新用事,卑下賓客,進名士家居者貴之,欲以傾諸將相。
上所填撫,多蚡賓客計策。
會丞相綰病免,上議置丞相、太尉。
藉福說蚡曰:「魏其侯貴久矣,素天下士歸之。
今將軍初興,未如,即上以將軍為相,必讓魏其。
魏其為相,將軍必為太尉。
太尉、相尊等耳,有讓賢名。」
蚡乃微言太后風上,於是乃以嬰為丞相,蚡為太尉。
藉福賀嬰,因吊曰:「君侯資一性一喜善疾惡,方今善人譽君侯,故至丞相;然惡人眾,亦且毀君侯。
君侯能兼容,則幸久;不能,今以毀去矣。」
嬰不聽。
嬰、蚡俱好儒術,推轂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
迎魯申公,欲設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關,以禮為服制,以興太平。
舉謫諸竇宗室無行者,除其屬籍。
諸外家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國,以故毀日至竇太后。
太后好黃、老言,而嬰、蚡、趙綰等務隆推儒術,貶道家言,是以竇太后滋不說。
二年,御史大夫趙綰請毋奏事東宮。
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為新垣平邪!」乃罷逐趙綰、王臧,而免丞相嬰、太尉蚡,以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為御史大夫。
嬰、蚡以侯家居。
蚡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言事,多效,士吏趨勢利者皆去嬰而歸蚡。
蚡日益橫。
六年,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
上以蚡為丞相,大司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
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蚡。
蚡為人貌侵,生貴甚。
又以為諸侯王多長,上初即位,富於春秋,蚡以肺附為相,非痛折節以禮屈之,天下不肅。
當是時,丞相入奏事,語移日,所言皆聽。
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
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遂取武庫!」是後乃退。
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北鄉,自坐東鄉,以為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橈。
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
前堂羅鐘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
諸奏珍物狗馬玩好,不可勝數。
而嬰失竇太后,益疏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驁,唯灌夫獨否。
故嬰墨墨不得意,而厚遇夫也。
灌夫字仲孺,穎陰人也。
父張孟,嘗為穎陰侯灌嬰舍人,得幸,因進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為灌孟。
吳、楚反時,穎陰侯灌嬰為將軍,屬太尉,請孟為校尉。
夫以千人與父俱。
孟年老,穎陰侯強請之,鬱鬱不得意,故戰常陷堅,遂死吳軍中。
漢法,父子俱,有死事,得與喪歸,夫不肯隨喪歸。
奮曰:「願取吳王若將軍頭以報父仇!」於是夫被甲持戟,募軍中壯士所善願從數十人。
及出壁門,莫敢前。
獨兩人及從奴十餘騎馳入吳軍,至戲下,所殺傷數十人。
不得前,復還走漢壁,亡其奴,獨與一騎歸。
夫身中大創十餘,適有萬金良藥,故得無死。
創少瘳,又復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曲折,請復往。」
將軍壯而義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
吳軍破,夫以此名聞天下。
穎陰侯言夫,夫為郎中將。
數歲,坐法去,家居長安中,諸公莫不稱,由是復為代相。
武帝即位,以為淮陽天下郊,勁兵處,故徙夫為淮陽太守。
人為太僕。
二年,夫與長樂衛尉竇甫飲,輕重不得,夫醉,搏甫。
甫,竇太后昆弟。
上恐太后誅夫,徙夫為燕相。
數歲,坐法免,家居長安。
夫為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
貴戚諸勢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愈貧賤,尤益禮敬,與鈞。
稠人廣眾,薦一寵一下輩。
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好文學,喜任俠,已然諾。
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大猾。
家累數千萬,食客日數十百人。
波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利,橫穎川。
穎川兒歌之曰:「穎水清,灌氏寧;穎水濁,灌氏族。」
夫家居,卿相侍中賓客益衰。
及竇嬰失勢,亦欲倚夫引繩排根生平慕之後棄者。
夫亦得嬰通列侯宗室為名高。
兩人相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歡甚,無厭,恨相知之晚。
夫嘗有服,過丞相蚡。
蚡從容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仲孺有服。」
夫曰:「將軍乃肯幸臨況魏其侯,夫安敢以服為解!請語魏其具,將軍旦日蚤臨。」
蚡許諾。
夫以語嬰。
嬰與夫人益市牛酒,夜灑掃張具至旦。
平明,令門下侯司。
至日中,蚡不來。
嬰謂夫曰:「丞相豈忘之哉?」
夫不懌,曰:「夫以服請,不宜。」
乃駕,自往迎蚡。
蚡特前一戲許夫,殊無意往。
夫至門,蚡尚臥也。
於是夫見,曰:「將軍昨日幸許過魏其,魏其夫妻治縣,至今未敢嘗食。」
蚡悟,謝曰:「吾醉,忘與仲孺言。」
乃駕往。
往又徐行,夫愈益怒。
及飲酒酣,夫起舞屬蚡,蚡不起。
夫徙坐,語侵之。
嬰乃扶夫去,謝蚡。
蚡卒飲至夜,極歡而去。
後蚡使藉福請嬰城南田,嬰大望曰:「老僕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相奪乎!」不許。
夫聞,怒罵福。
福惡兩人有隙,乃謾好謝蚡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
已而蚡聞嬰、夫實怒不予,亦怒曰:「魏其子嘗殺人,蚡活之。
蚡事魏其無所不可,一愛一數頃田?且灌夫何與也?吾不敢復求田!」由此大怒。
元光四年春,蚡言灌夫家在穎川,橫甚,民苦之。
請案之。
上曰:「此丞相事,何請?」
夫亦持蚡陰事,為一奸一利,受淮南王金與語言。
賓客居間,遂已,俱解。
夏,蚡取燕王女為夫人,太后詔召列侯宗室皆往賀。
嬰過夫,欲與俱。
夫謝曰:「夫數以酒失過丞相,丞相今者又與夫有隙。」
嬰曰:「事已解。」
強與俱。
酒酣,蚡起為壽,坐皆避席伏。
已嬰為壽,獨故人避席,余半膝席。
夫行酒,至蚡,蚡膝席曰:「不能滿觴。」
夫怒,因嘻笑曰:「將軍貴人也,畢之!」時蚡不肯。
行酒次至臨汝侯灌賢,賢方與程不識耳語,又不避席。
夫無所發怒,乃罵賢曰:「平生毀程不識不直一錢,今日長者為壽,乃效女曹兒呫囁耳語!」蚡謂夫曰:「程、李俱東西宮衛尉,今眾辱程將軍,仲孺獨不為李將軍地乎?」
夫曰:「今曰斬頭一穴一匈,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
嬰去,戲夫。
夫出,蚡遂怒曰:「此吾驕灌夫罪也。」
乃令騎留夫,夫不得出。
藉福起為謝,案夫項令謝。
夫愈怒,不肯順。
蚡乃戲騎縛夫置傳捨,召長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詔。」
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
遂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諸灌氏支屬,皆得棄市罪。
嬰愧,為資使賓客請,莫能解。
蚡吏皆為耳目,諸灌氏皆仁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蚡陰事。
嬰銳為救夫,嬰夫人諫曰:「灌將軍得罪丞相,與太后家迕,寧可救邪?」
嬰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
且終不令灌仲孺獨死,嬰獨生。」
乃匿其家,竊出上書。
立召人,具告言灌夫醉飽事,不足誅。
上然之,賜嬰食,曰:「東朝廷辯之。」
嬰東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飽得過,乃丞相以它事誣罪之。
蚡盛毀夫所為橫恣,罪逆不道。
嬰度無可奈何,因言蚡短。
蚡曰:「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為肺附,所好音樂、狗馬、田宅,所一愛一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傑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卬視天,俯畫地,辟睨兩官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
臣乃不如魏其等所為。」
上問朝臣:「兩人孰是?」
御史大夫韓安國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馳不測之吳軍,身被數十創,名冠三軍,此天下壯士,非有大惡,爭杯酒,不足引它過以誅也。
魏其言是。
丞相亦言灌夫通一奸一猾,侵細民,家累巨萬,橫恣穎川,輘轢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謂『支大於干,脛大於股,不折必披』。
丞相信亦是。
唯明主裁之。」
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
內史鄭當時是魏其,後不堅。
余皆莫敢對。
上怒內史曰:「公平生數言魏其、武安長短,今日廷論,局趣效轅下駒,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后。
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語太后。
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且帝寧能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錄錄,設百歲後,是屬寧有可信者乎?」
上謝曰:「俱外家,故廷辨之。
不然,此一獄吏所決耳。」
是時,郎中令石建為上分別言兩人。
蚡已罷朝,出止車門,召御史大夫安國載,怒曰:「與長孺共一禿翁,何為首鼠兩端?」
安國良久謂蚡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毀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
』如此,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
魏其必愧,杜門齒齰舌自一殺。
今人毀君,君亦毀之,譬如要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蚡謝曰:「爭時爭,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御史簿責嬰所言灌夫頗不讎,劾繫都司空。
孝景時,嬰嘗受遺詔,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
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諸公莫敢復明言於上。
嬰乃使昆弟子上書言之,幸得召見。
書奏,案尚書,大行無遺詔。
詔書獨臧嬰家,嬰家丞封。
乃劾嬰矯先帝詔害,罪當棄市。
五年十月,悉論灌夫支屬。
嬰良久乃聞有劾,即陽病痱,不食慾死。
或聞上無意殺嬰,復食,治病,議定不死矣。
乃有飛語為惡言聞上,故以十二月晦論棄市渭城。
春,蚡疾,一身盡痛,若有擊者,呼服謝罪。
上使視鬼者瞻之,曰:「魏其侯與灌夫共守,笞欲殺之。」
竟死。
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
後淮南王安謀反,覺。
始安入朝時,蚡為太尉,迎安霸上,謂安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尚誰立哉?」
淮南王大喜,厚遺金錢財物。
上自嬰、夫事時不直蚡,特為太后故。
及聞淮南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韓安國字長孺,梁成安人也,後徒睢陽。
嘗受《韓子》、雜說鄒田生所。
事梁孝王,為中大夫。
吳、楚反時,孝王使安國及張羽為將,扞吳兵於東界。
張羽力戰,安國持重,以故吳不能過梁。
吳、楚破、安國、張羽名由此顯梁。
梁王以至親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遊戲,僣於天子。
天子聞之,心不善。
太后知帝弗善,乃怒梁使者,弗見,案責王所為。
安國為梁使,見大長公主而泣曰:「何梁王為人子之孝,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夫前日吳、楚、齊、趙七國反,自關以東皆合從而西向,唯梁最親,為限難。
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諸侯擾亂,壹言泣數行而下,跪送臣等六人將兵擊卻吳、楚、吳、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之力也。
今太后以小苛禮責望梁王。
梁王父兄皆帝王,而所見者大,故出稱蹕,入言警,車旗皆帝所賜,即以嫮鄙小縣,驅馳國中,欲誇諸侯,令天下知太后、帝一愛一之也。
今梁使來,輒案責之,梁王恐,日夜滋泣思慕,不知所為。
何梁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
長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為帝言之。」
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謝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為太后遺憂。」
悉見梁使,厚賜之。
其後,梁王益親歡。
太后、長公主更賜安國直千餘金。
由此顯,結於漢。
其後,安國坐法抵罪,蒙獄吏田申辱安國。
安國曰:「死灰獨不復然乎?」
甲曰:「然即溺之。」
居無幾,梁內史缺,漢使使者拜安國為梁內史,起徒中為二千石。
田甲亡。
安國曰:「甲不就官,我滅而宗。」
甲肉袒謝,安國笑曰:「公等足與治乎?」
卒善遇之。
內史之缺也,王新得齊人公孫詭,說之,欲請為內史。
竇太后聞,乃詔王以安國為內史。
公孫詭、羊勝說王求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漢大臣不聽,乃陰使人刺漢用事謀臣。
及殺故吳相爰盎,景帝遂聞詭、勝等計劃,乃遣使捕詭、勝,必得。
漢使十輩至梁,相以下舉國大索,月餘弗得。
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
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
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
王曰:「何至此?」
安國泣數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與太上皇之與高帝及皇帝與臨江王親?」
王曰:「弗如也。」
安國曰:「夫太上皇、臨江親父子間,然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終不得制事,居於櫟陽。
臨江,適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一殺中尉府。
何者?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
語曰:『雖有親父,安知不為虎?雖有親兄,安知不為狼?』今大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犯上禁,橈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大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
有如太后宮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
語未卒,王泣數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之。」
即日詭、勝自一殺。
漢使還報,梁事皆得釋,安國力也。
景帝、太后益重安國。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國坐法失官,家居。
武帝即位,武安侯田蚡為太尉,親貴用事。
安國以五百金遺蚡,蚡言安國太后,上素聞安國賢,即召以為北地都尉,遷為大司農。
閩、東越相攻,遣安國、大行王恢將兵。
未至越,越殺其王降,漢兵亦罷。
其年,田蚡為丞相,安國為御史大夫。
匈奴來請和親,上下其議。
大行王恢,燕人,數為邊吏,習故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背約。
不如勿許,舉兵擊之。」
安國曰:「千里而戰,即兵不獲利。
今匈奴負戎馬足,懷鳥獸心,遷徙鳥集,難得而制。
得其地不足為廣,有其眾不足為強,自上古弗屬。
漢數千里爭利,則人馬罷,虜以全制其敝,勢必危殆。
臣故以為不如和親。」
群臣議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明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
上乃召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
單于待命加嫚,侵盜無已,邊竟數驚,朕甚閔之。
今欲舉兵攻之,何如?」
大行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願效之。
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
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挽輸,以為之備,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
臣竊以為擊之便。」
御史大夫安國曰:「不然。
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數所。
平城之饑,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
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乃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
孝文皇帝又嘗壹擁天下之一精一兵聚之廣武常溪,然終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
孝文寤於兵之不可宿,故復合和親之約。
此二聖之跡,足以為效矣。
臣竊以為勿擊便。」
恢曰:「不然。
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樂,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
且高帝身被堅執銳,蒙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
今邊竟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
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
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占古語,重作事也。
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強弗能服也,以為遠方絕地不牧之民,不足煩中國也。
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風,去如收電,畜牧為業,弧杯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
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也。
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
臣聞鳳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
昔秦繆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時宜之變,攻取西戎,闢地千里,並國十四,隴西、北地是也。
及後蒙恬為秦侵胡,辟數千里,以河為竟,累石為城,樹榆為塞,匈奴不敢飲馬於河,置烽燧然後敢牧馬。
夫匈奴獨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
今以中國之盛,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強一弩一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
若是,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
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
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捨以待其勞。
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
且臣聞之,沖風之衰,不能起一毛一羽;強一弩一之末,力不能入魯縞。
夫盛之有衰,猶朝之必莫也。
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
兵法曰:『遺人獲也。
』意者有它繆巧可以禽之,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
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
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亂。
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
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
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
單于一愛一信,以為然而許之。
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視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
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
當是時,漢伏兵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
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
御史大夫安國為護軍將軍,諸將皆屬。
約單于入馬邑縱兵。
王恢、李息別從代主擊輜重。
於是單于入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覺之,還去。
語在《匈奴傳》。
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王恢等皆罷兵。
上怒恢不出擊單于輜重也,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
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
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
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
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朱恢,是為匈奴報仇也。」
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
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
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
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
於是恢聞,乃自一殺。
安國為人多大略,知足以當世取捨,而出於忠厚。
貪耆財利,然所推舉皆廉士賢於己者。
於梁舉壺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為國器。
安國為御史大夫五年,丞相蚡薨。
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
上欲用安國為丞相,使使視,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
安國病免,數月,愈,復為中尉。
歲余,徒為衛尉。
而將軍衛青等擊匈奴,破龍城。
明年,匈奴大入邊。
語在《青傳》。
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捕生口虜,言匈奴遠去。
即上言方佃作時,請且罷屯。
罷屯月餘,匈奴大入上谷、漁陽。
安國壁乃有七百餘人,出與戰,安國傷,入壁。
匈奴虜略千餘人及畜產去。
上怒,使使責讓安國。
徙益東,屯右北平。
是時,虜言當入東方。
安國始為御史大夫及護軍,後稍下遷。
新壯將軍衛青等有功,益貴。
安國既斥疏,將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乃益東徙,意忽忽不樂,數月,病嘔血死。
壺遂與太史遷等定漢律歷,官至詹事,其人深中篤行君子。
上方倚欲以為相,會其病卒。
贊曰:「竇嬰、田蚡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時決策,而各名顯,並位卿相,大業定矣。
然嬰不知時變,夫亡術而不遜,蚡負貴而驕溢。
凶德參會,待時而發,藉福區區其間,惡能救斯敗哉!以韓安國之見器,臨其摯而顛墜,陵夷以憂死,遇合有命,悲夫!若王恢為兵首而受其咎,豈命也乎? 【白話文】
竇嬰,字王孫,是孝文皇后堂兄的兒子。
從他的父親以上,世代家居觀津,一愛一好賓客。
孝文皇帝時,寶嬰曾在吳國為相,因病免官。
孝景皇帝即位,起用竇嬰為詹事。
孝景皇帝的弟弟梁孝王,被他的母親竇太后所一寵一愛一。
有一回,梁孝王入朝,孝景皇帝和兄弟們一起飲酒,這時還沒有立太子,當大家酒喝得差不多時,孝景帝從容地說:「我死之後把帝位傳給梁王。」
竇太后聽了很高興。
這時竇嬰端了一杯酒獻給皇上,說:「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帝位應父子相傳,這本是漢代的法定約束,皇上怎麼能傳給梁王呢?」
太后因此討厭寶嬰,竇嬰也嫌詹事的官太小,就托病辭職。
太后於是把竇嬰准許出入宮禁的名籍除掉了,每逢節日,也不准他進宮朝見。
孝景皇帝三年,吳國和楚國起兵叛亂,這時皇帝考察了一下,發現無論是劉姓宗室或竇姓諸人都沒有像竇嬰那樣賢明的,於是就徵召竇嬰,竇嬰入見以後,堅決推辭,藉口有病,不足此重任。
太后至此也感到慚愧。
皇上就說:「現在天下正有急難,王孫怎麼可以推辭呢?」
於是拜竇嬰為大將軍,賞賜他黃金千斤。
這時袁盎、樂布等名將賢士都退職在家,竇嬰就向景帝推薦,起用他們。
寶嬰把皇帝賜給他的金子都擺在廊下穿堂中,每當屬下的軍吏來謁見,他就叫他們酌量開銷把金子取去用,自己從沒有把皇帝所賜的金子拿到私宅裹去。
竇嬰坐鎮榮陽,監護齊、趙兩國的軍隊。
等到七國的叛亂被平定後,就封竇嬰為魏其侯。
這時許多游士和賓客都爭相投奔魏基堡門下。
孝景皇帝每當上朝和群臣商議大事,所有列侯都不敢同條侯、魏其侯平禮相待。
孝景皇帝四年,立栗太子,命魏其侯當太子的師傅。
孝景皇帝七年,栗太子被廢,魏其侯屢次為栗太子爭辯,都無結果。
魏其侯就稱病不朝,在藍田南山下閒居了好幾個月,竇姓諸人和許多賓客、辯士請他出山,他都不願意出來。
梁國人直遂就對賓嬰說:「能使您富貴的是皇上,能使您成為朝廷親信的是太后。
現在將軍作太子的師傅,太子被廢不能力爭,力爭不得又不能死,自己托病引退,擁著歌姬美一女,閒居在南山而不肯入京朝見。
這些情況比照起來看,顯然是您在暴露皇帝的過失。
萬一皇上和太后都對您不滿而要加害於您,那您連妻子兒女就都會被殺戮,全家一個不剩。」
竇嬰認為他說的很對,便復行上任,上朝覲見皇帝如故。
當查噬窒途被免去相位時,宣太旦屢次推薦魏其侯當丞相。
孝景皇帝說:「太后難道以為我有所吝惜,不讓魏其侯當丞相?魏其侯這個人驕傲自滿,做事往往輕率隨便,很難讓他作丞
相,擔當重任。」
終於沒有任用他,而用建陵侯衛綰為丞相。
旦蚣是孝景皇帝王皇后的同母弟,生在長陸。
宣嬰當大將軍以後,正當盛時,田蚣這時是個郎官,還沒有顯貴,往來於竇嬰的家中,陪侍宜嬰飲酒,時跪時起,好像是竇家的晚輩一樣。
到了孝景皇帝的晚年,旦驗愈來愈貴幸,作了中大夫。
旦蚣El才很好,學過《盤盂》之類的一些古書,王皇后認為他有才能。
孝景皇帝駕崩,武帝劉徹剛即位,田蚧以舅父的身份被封為武安侯,田紛之弟田勝被封為旦堤堡。
旦驗剛掌握大權,對他的門客非常謙卑,並且引進門客中未出仕的那些人過去,使他們出來作官,想因此而壓倒朝廷中將相們的勢力。
皇上對當時政局有所鎮撫的事,大多由田紛的賓客所籌劃。
適逢丞相衛綰因病免職,皇上商量著要設丞相和太尉。
藉福遊說田蚣說:「魏其侯顯貴已經很久了,天下的人才一向歸附他;將軍您剛剛貴盛,不能和魏其侯相比。
即使皇上有意用將軍為丞相,將軍一定要把相位讓給魏其侯。
魏其侯當了丞相,將軍一定做太尉。
太尉和丞相的尊貴地位程度是一樣的,將軍既得了太尉,又有了讓相位給賢者的好名聲。」
田紛便私自向太后透露心事,請太后向皇上暗示,於是以竇嬰為丞相,田紛作太尉。
藉福向竇嬰道賀,順便規勸他說:「君侯的本一性一是喜善而嫉惡,如今善人稱道君侯,所以君侯能做到丞相。
但是惡人相當多,他們也會譭謗君侯的。
如果君侯對善人和惡人都能寬容些,那麼君侯的相位就可望維持長久;不然的話,馬上就會受到譭謗而離職。」
竇嬰不聽從他的話。
竇嬰和田蚣都喜好儒術,因此推舉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
把魯國的申公迎到京師來,準備設立明堂。
讓諸侯回到他們各自的封地去,取消關禁,按照古禮規定制一服,用以表明太平氣象。
並且檢舉諸竇和宗室的子孫,凡是品行不端的,一律從宗譜上除籍。
這時諸外戚的列侯,多娶公主為妻,都不願回到他們的封地去,因此誹謗竇嬰等人的言語天天傳到竇太后的耳中。
太后一愛一好的是黃老學術,可是竇嬰、田蚣、趙綰等人卻一意地推尊儒術,貶低道家的學說,因此竇太后就對竇嬰等人愈來愈不滿意。
到了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趙綰想不讓太后干預政事,所以請求皇上今後不必對太后奏事。
竇太后知道後大怒,說:「這是想重演新垣平的伎倆嗎!」於是就將趙綰,王臧等人罷免驅逐,並且免去竇嬰的相職和田紛的太尉職務。
另外任用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彊侯莊青翟為御史大夫。
從此以後,竇嬰和田盼衹以侯的身份在家閒居。
武安侯田蚜雖然不擔任官職,但因為王太后的關係,仍然受到皇上的一寵一幸,屢次議論政事,大多數被採納而生效,那些趨炎附勢的官吏和士人,都離開了魏其侯竇嬰,而歸附田紛。
武安侯於是一天比一天驕橫了。
建元六年,竇太后去世,丞相許昌、御史大夫莊青翟因為沒把喪事辦好,都被免官。
皇上於是任用田紛為丞相,任命大司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
於是天下的士人,郡國的官吏和諸侯王,更加依附武安侯田驗了。
田蚧為人相貌醜陋,生一性一自視甚為尊貴。
他認為當時的諸侯王都比較年長,皇帝剛剛即位,年紀很輕,田蛤自己以皇帝的至親身為丞相,如果不徹底地整頓一番,用禮法來約束他們,天下人是不會服貼的。
在那個時候,丞相入內奏事,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他所提的意見皇上一概接受。
他所推薦的人,有的一起家就到二千石的職位,權力幾乎超過了皇上。
皇上於是說:「你要任用的人任用完了沒有?我也想委任幾個官呢!」有一回,他向皇上請求撥劃考工室的官地供他擴建私宅之用,皇上大怒,對他說:「你何不也把我的武庫一齊取走呢?」
從這次以後,他才收斂了一些。
有一回,他請客人宴飲,讓他的兄長蓋侯面向北坐,他自己卻向東坐,認為漢朝的丞相尊貴,不能因為是自己的兄長就私下委屈自己。
從此以後,武安侯田蚣更加驕矜,他所修建的住宅極盡華麗雄壯,超過了所有貴族的宅第。
他的田地莊園都是極其肥沃的,他派到郡縣去收買名貴器物的人,在道路上絡繹不絕。
前堂擺設著鐘鼓,樹立著曲旃,後房的婦女多至百數。
諸侯奉送給他的珍寶、狗馬及古玩陳設等,數都數不清。
與田蚧相反,魏其侯竇嬰自從竇太后去世以後,更加被疏遠,不受重用,沒有權勢,諸賓客漸漸自引而退,甚至對竇嬰態度傲慢,惟獨灌夫對他還是老樣子。
竇嬰每天心中悶悶不樂,惟獨對於灌夫感情特別好。
灌夫,字仲孺,穎陰人。
他的父親是張孟,曾經當過穎陰侯灌嬰的舍人,很受一寵一信,因此推舉他,官至二千石,所以冒了灌氏的姓,改名灌孟。
吳、楚兩國造**時,穎陰侯灌嬰為將軍,隸屬於太尉周亞夫的部下,向太尉舉薦灌孟為校尉。
灌夫也帶了一千人跟他父親在一起。
當時灌孟已經年紀很大,太尉本來不想用他,由於穎陰侯堅決推舉,才答應讓灌孟作校尉,因此灌孟鬱鬱不得志,每逢作戰時,常衝陷敵軍的堅強之處,因而戰死在吳國軍中。
按照當時漢朝的軍法規定:凡是父子都從軍的,如有因戰事犧牲的人,未死者可以護送遣骸還鄉。
但是灌夫不肯這樣做,他慷慨激昂地說:「我願意斬取吳王或吳國將軍的頭,以替一我父親報仇。」
於是灌夫披著戰甲,持著戈戟,招募軍中同他友好願意跟他同去的壯士幾十人,等到走出了軍營的門戶,沒有人敢再前進,衹有兩人和灌夫臘下的奴隸十餘騎迅速地衝入了吳軍,一直攻到吳軍的將旗之下,所殺傷的有幾十人之多。
因為再無法向前進攻,便奔回到漢軍的營地,他所帶出去的從奴都戰死了,衹有他和一個騎士歸來。
灌夫身上所受的重傷有十多處,恰好有貴重的良藥把創傷治好,所以才能不死。
灌夫身上的傷稍稍痊癒,又向將軍請求說:「我現在更加瞭解吳國營壘中的路徑曲折,請准許我再前往。」
將軍對灌夫的勇氣很欽佩,對他的行為也很同情,深恐灌夫再去一性一命有危險,就向太尉報告,太尉於是堅決地阻止他,不讓他去。
等到吳軍破滅,灌夫也聞名天下。
穎陰侯把灌夫的情形向皇上報告了,皇上就任灌夫為郎中將。
過了幾年,因為犯法丟官。
灌夫家在長安,京師裹的許多顯貴沒有不稱讚他的,因此後來又官至代相。
漠武帝即位,認為淮陽郡是天下交通輻輳之處,必須駐紮強大的兵力加以防守,因此調任灌夫為淮陽太守。
建元元年內調為太僕。
建元二年,灌夫與長樂衛尉竇甫一同吃酒,發生爭執,當時灌夫已經酒醉,就出手打竇甫。
竇甫本是竇太后的兄弟,皇上恐怕太后殺灌夫,把他調為燕相。
幾年以後,又因犯法丟官,閒居在長安家中。
灌夫為人剛直,好藉酒使氣,不喜歡當面阿諛他人。
凡是貴戚或一般有勢力人士地位在灌夫之上的,他不但不肯向他們表示敬禮,並且要想辦法侮辱他們;一般士人在他之下的,愈是貧賤,灌夫愈是對他們恭敬,以平等的禮節對待他們。
在人多的場合,灌夫對於地位低下的後進總是推薦誇獎,因此,一般人都很稱讚他。
灌夫不喜歡學問,卻一愛一好俠義,答應人家的事一定做到。
那些和他相交往的人,無非是豪傑、俠客或大一奸一巨猾。
他家中的資產有幾千萬,每天的食客少則數十,多則近百。
他在田園中築陂蓄水,以興灌溉之利,為了壟斷水利田地,灌夫的宗族賓客往往爭權奪利,在穎川一帶橫行無忌。
所以穎川的小孩子便作歌道:「穎水澄清,灌氏安寧;穎水污濁,灌氏滅族。」
灌夫家中雖然富有,但是失去權勢,於是卿相、侍中及那些一向為灌夫賓客的人,都逐漸同他疏遠了。
等到竇嬰失勢,也想倚靠灌夫去同那些趨炎附勢的人算賬,而灌夫也想利用竇嬰的關係交結那些列侯和宗室們,以提高身價。
所以兩人互相推重援引,過從親密得如父子一般。
兩人極為投契,毫不嫌忌,衹恨相知太晚了。
灌夫的姐姐死了,灌夫在服喪期內去拜訪丞相田蚣。
丞相從容地說:「我想和你一同去拜訪魏其侯,恰值你在服喪期間,不便前往。」
灌夫說:「將軍居然肯屈駕光臨魏其侯的家,我怎敢因服喪推辭呢?讓我去通知魏其侯,讓他準備酒食,請您明日早點光臨。」
田扮於是就答應了。
灌夫就把與丞相相約的詳情告訴了魏其侯寶嬰。
寶嬰和他的夫人便特地多買了肉和酒,夜裹就起來打掃,準備酒食,一直忙到天明。
天剛亮,就叫門下的人在宅前伺候。
但是到了中午,丞相田蚣還是沒來。
竇嬰就對灌夫說:「丞相難道忘記了嗎?」
灌夫很不高興,說:「我不嫌在服喪期間請他踐約,他自己應該前來才對,不當忘記。」
於是灌夫就駕了車,親自前往迎接丞相。
丞相田紛前一天不過是順口答應了灌夫,實在沒有打算真去赴宴。
等到灌夫前來,丞相還在高臥。
於是灌夫進去見他,說:「將軍昨天幸蒙答應去拜訪魏其侯。
魏其侯夫妻辦了酒食,從一早到現在,都沒有敢吃一點呢!」武安侯裝做愕然發愣的樣子,向灌夫道歉說:「我昨天喝醉了,忘記了與你說的話。」
於是命駕前往,但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生氣。
等到酒吃得差不多時,灌夫起舞,舞畢邀請丞相,丞相竟不起身,灌夫便在酒宴上用話冒犯丞相。
竇嬰便扶灌夫離去,親自向丞相致歉。
丞相田蚣一直吃酒至天黑,才盡歡告辭。
後來,丞相田紛派藉福向竇嬰要求把城南的田地讓出給他,竇嬰很不高興地說:「我這個老頭子盡避被朝廷廢棄不用,將軍盡避顯貴,難道就可以仗勢硬奪我的田嗎?」
不肯答應。
夫聽說了這事,大罵藉福。
藉福不願竇、田兩家交惡,就自己編造了好話向丞相說:「魏其侯年事已高,就要死了,再忍一些日子也不難,姑且等一等吧。」
不久,田蛤聽說竇嬰和灌夫其實是憤怒而不肯把田給他,也生氣說:「魏其侯的兒子曾犯了殺人的大罪,是我救他的。
我服侍魏其侯,沒有什麼事不肯依他,為什麼他競捨不得這幾頃田地?況且這跟灌夫有什麼相干!我不敢再要這塊地了。」
從此以後,田蚜對竇嬰和灌夫兩人一大為怨恨。
元光四年的春天,丞相奏言灌夫家在穎川極為驕橫,百姓都受其苦,請求皇帝查辦灌夫。
皇上說:「這是丞相職分內的事,何必請示!」灌夫也抓住了丞相的短處作為要挾,這包括丞相以不合法的手段去圖個人私利,及收受淮南王的財物,並說了不該說的話等。
後來由於兩家的賓客在中間調停勸解,雙方才停止互相攻擊,彼此和解。
那年的夏天,丞相田扮娶燕王的女兒為夫人,太后下了詔令,要列侯及宗室都前往道賀。
竇嬰就去拜訪灌夫,想邀他一道去。
灌夫推辭說:「我屢次因為酒醉失禮得罪了丞相,並且丞相近來跟我有怨。」
竇嬰說:「這事已經和解了。」
於是勉強拉灌夫一道去。
酒吃到差不多時,丞相起身向大家敬酒,所有的座上賓客都離開座位,伏一在地上,表示不敢當。
過了一會兒,魏其侯竇嬰起身敬酒,衹有那些與他有舊交的人離開席位,其餘半數的人衹是照樣坐在那裹,連膝都沒有離席。
灌夫起身離位,依次敬酒,敬到田紛時,田蚣照樣坐在那裹,說:「不能再飲滿杯了。」
灌夫很生氣,就嘻笑著說:「您是個貴人,但還是飲滿一杯吧!」但是田紛不肯乾杯。
敬酒敬到臨汝侯灌賢,灌賢正在跟程不識悄悄地附耳講話,又不避離席位。
灌夫一肚子怒氣無處發洩,於是罵灌賢說:「平時詆毀程不識不值一錢,現在長輩向你敬酒,你卻傚法女孩子一樣在那兒同程不識咬耳朵說話。」
田蛤對灌夫說:「程、李都是東西宮的衛尉,現在你當眾侮辱程不識,就不替你所敬一愛一的李將軍留地步嗎?」
灌夫說:「今日殺我的頭,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我還管什麼程,什麼李?」
座上的客人見勢不妙,便起身託言上廁所,漸漸地散去了。
實嬰也起身離去,並揮手叫灌夫趕快走。
等到灌夫剛剛離開,田蛤於是生氣地說:「這是我的錯,因為我一寵一慣了他,才使他這樣放肆。」
就命令手下的騎士把灌夫扣押,這樣灌夫就沒能夠離去。
藉福趕緊起身為灌夫向丞相賠禮,並用手按著灌夫的脖子,要他低頭謝罪。
灌夫更加發怒,不肯謝罪。
田蚧就指揮騎士把灌夫捆起,看管在傳捨中,並把長史找來,對他說:「今天請宗室賓客們在此會宴,是奉了太后的韶令的。」
於是彈劾灌夫,說他在宴席上辱罵賓客,侮辱韶令,犯了不敬的罪,把他囚禁在居室獄中。
同時徹底查清灌夫在穎川I的種種不法行為,派遣差吏分頭捉拿灌家各支的親屬,都判決為殺頭示眾的極刑。
竇嬰感到非常慚愧,出錢財派賓客向丞相求情,終究不能使灌夫獲釋。
田蚣的屬吏既都是丞相的耳目,灌家漏網的人都分頭逃竄和躲藏,灌夫本身又被拘押著,於是無法告發田紛暗中所做的種種壞事。
竇嬰奮不顧身,竭力想營救灌夫,他的夫人勸他說:「灌將軍得罪了丞相,和太后家的人作對,難道能救得了嗎?」
竇嬰說:「侯爵是我自己掙來的,現在我把它丟掉,根本沒有什麼遺憾的。
況且我總不能讓灌仲孺獨自去犧牲,而我竇嬰倒獨自活著。」
於是瞞著他的家人,私自出來上書給皇帝。
皇帝看了魏其侯竇嬰的奏書,立即把他召進宮去,竇嬰就把灌夫因為在席上喝醉了酒而失言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認為這衹是飲酒過度的小事,不值得用極刑。
皇帝同意他的看法,便賜竇嬰一同吃飯,對他說:「你到東朝太后那裹當廷申辯吧。」
竇嬰到了東朝,極力誇讚灌夫的長處,說他這回是酒後失言,而丞相卻用別的罪來誣害灌夫。
田紛又接著極力詆毀灌夫所做的事驕橫放縱,犯了大逆不道的罪。
寶嬰自度沒有其他的辦法,就攻擊丞相的短處。
田蚜說:「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蛉能夠做朝廷的重臣,一愛一好音樂、狗、馬和田宅。
我所喜歡的不過是倡優、巧匠這一類的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他們,招呼天下的豪傑壯士,日夜不停地同他們商量討論,滿懷對朝廷的不滿之意,不是抬頭用眼看天,就是低頭用手畫地,斜眼看著兩宮,希望天下有一些意外的變故,好讓他們成大事,立大功,我卻不知道魏其侯他們要做些什麼呢!」於是皇上向在朝的大臣們問道:「他們兩人說的話誰對呢?」
御史大夫韓安國說:「魏其侯說灌夫當他的父親為國捐軀時,手持著戈戟衝入強大的吳國軍中,身上受到了幾十處傷,勇敢的名聲冠於三軍。
他是天下少見的壯士,如果不是有特別嚴重的罪行,衹為了酒後引起口舌爭端,是不值得攀引其他的罪狀來處死刑的。
魏其侯的話是對的。
丞相說灌夫同大一奸一巨猾交結,欺壓小民百姓,家產有數萬萬金之多,橫行穎川1,凌一辱宗室,侵犯骨肉,這是所謂『枝杈大於根本,腿膽大於腿股,不是斷折必定分裂,。
丞相的話也不錯。
衹有請英明的主上自己裁決兩家的是非了。」
主爵都尉汲黯認為魏其侯所說的為是。
內史鄭當時也以魏其侯所說的為是,但是後來卻又不敢堅持他自己的意見去對答皇帝。
其餘的人都不敢答對。
皇帝對內史發怒說:「你平IEI屢次議論魏其侯和武安侯兩人的長短優劣,今天廷辯,你卻畏縮的像那駕在車轅下面的馬一般,不敢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意見。
我要把這一班人一併殺了。」
於是皇帝罷朝起身,入內侍奉太后進餐,太后也已經派人上朝探聽消息,這時,那些探聽的人便把廷辯的經過詳細向太后報告。
太后生了氣,不進飲食,說:「現在我還活著,別人已經在作踐我的兄弟;假若找死了之後,另0人就一定都來宰割我的兄弟了。
況且皇帝怎能像石人一樣自己不作主張呢?現在幸虧皇帝還在,這般大臣就衹知隨聲附和;假設皇帝死了之後,這班人還靠得住嗎?」
皇帝表示歉意說:「魏其侯和武安侯兩家都是外戚,所以在朝廷上進行辯論;要不然的話,衹要一個獄吏就可以解決了。」
那時,郎中令石建私下把魏其侯和
武安侯兩家失和的經過向皇帝說了。
田蚜退朝以後,出了止車門,招呼御史大夫韓安國同坐一車,生氣地說;「我和你共同對付一個老禿翁,有什麼難辦的,你為什麼模稜兩可,游一移不定呢?」
過了很久,韓安國對田蛤說:「您怎麼這樣不自一愛一重呢?剛才魏其侯既然詆毀您,您也就應該向皇帝免冠謝罪,把丞相的印綬解下來,歸還給天子,說:『臣以皇帝的肺腑之親,幸能作到丞相,本來是不能勝任的,魏其侯對我的批評是對的。
,這樣一來,皇帝一定會讚美您有謙讓的美德,不致把您廢免。
魏其侯見您如此謙讓,皇帝又同情您,一定會閉門咬舌自一殺。
現在別人罵您,您也同樣罵別人,這樣彼此互相辱罵,好像商人或女子吵嘴一般,怎麼這樣不識大體呢?」
田紛謝罪說:「我在朝廷爭辯時太著急了,沒有想到這樣做。」
後來皇帝又派御史查究灌夫的案卷,核對出竇嬰所說的話很有不符合事實的地方,因而竇嬰受到御史的糾彈,被拘禁在都司空衙門的獄中。
當孝景皇帝臨終的時候,竇嬰曾經接受遣詔,那韶書上說:「假如有什麼不方便的事情,可以相機條陳上奏。」
等到竇嬰被拘禁,灌夫又可能被判處滅族的大罪,情況是一天比一天緊迫了,大臣們誰也不敢再向皇帝提起造件事。
竇嬰只好叫他的侄子上書皇帝報告受遣詔的事,希望能得到再被召見的機會。
奏書呈上去了,但是核查內廷的檔案,卻沒有景帝臨終的這份遣韶。
這道詔書衹藏在寶嬰家中,是由他的家丞蓋印加封的。
於是竇嬰又被彈劾,說他偽造先帝的遣詔,應該判處斬首示眾的極刑。
元光五年十月,灌夫和他的家屬全被定罪,竇嬰過了許久才聽到了這個消息。
他一聽到,心裡就萬分悲憤,發了中風的大病。
他不想進食衹想尋死。
後來,不知道從那裡聽說皇帝沒有殺他的意圖,這才恢復了飲食,醫治好病體。
朝廷已經決定不把竇嬰處死了,但是,這時竟然又有流言傳播,說了許多竇嬰的壞話,故意地讓皇上聽到,因此就在當年十二月的三十日,將竇嬰在渭城的大街上斬首示眾。
元光六年春天,田紛病了,渾身疼痛,好像有人在打他,他不停地大聲呼叫,承認自己有罪,謝罪不止,皇上請了能看見鬼的巫師來診視他的病,巫師說:「魏其侯與灌夫兩個鬼共同守著武安侯,用鞭子一抽一打想要殺他。」
終於還是死了。
由他的兒子田恬嗣其父爵,元朔年間,因為犯有罪過被撤除封爵。
後來淮南王劉安謀反的事被發覺了。
前些年淮南王劉安曾進京朝見,當時田蚣為太尉,到霸上迎接淮南王,對劉安說:「皇帝現在還沒有太子,大王您最英明,又是高祖的孫兒,一旦皇帝去世,不是由您淮南王來繼承帝位,還應當是誰呢!」淮南王聽了大為高興,送給田蚜許多金銀財物。
皇帝自從竇嬰、灌夫的事發生以後,就不以田蚣的舉動為然,衹是礙著太后的緣故,容忍了下來。
等到皇帝聽到了田蚣和淮南王勾結以及接受淮南王錢財的事件,就說:「假使武安侯還在的話,也該滅族了。」
韓安國,字長孺,是梁國成安縣人,後來移居睢陽。
曾經在鄒縣田生之處學習《韓非子》和雜家的學說。
侍奉梁孝王,做中大夫。
吳楚叛亂的時候,孝王派遣安國及張羽為將軍,在束境抵禦吳軍。
因為張羽奮力作戰,安國老成持重,所以吳軍不能越過梁國的防線。
吳楚叛亂被子息後,韓安國、張羽的名聲也從此在梁國境內顯赫起來。
梁王由於是皇家的至親,因此獲得了自行推舉梁相及二千石官吏的人選的權力,他進出、遊樂的排場,已經逾越了人臣的位分而比擬於天子。
當時天子漢景帝聽了以後,心裹很不高興。
竇太后知道皇帝不滿,於是遷怒梁王派來的使者,不接見他們,而向他們案驗責難梁王的所作所為。
當時韓安國是梁使,便去謁見大長公主,哭泣著說:「為什麼太后對於梁王做兒子的孝心及做臣子的忠心竟然不予明察呢?昔日吳、楚、齊、趟等七國造**的時候,自關以束的諸侯,都聯合起來向西進軍,衹有梁國與皇上最親,成為叛軍的阻限。
梁王常想到太后及皇上居於關中,而諸侯起來作亂,每次提起,都淚下數行,跪著送臣等六人,帶兵去擊退吳楚叛軍,因此吳楚的軍隊不敢西越雷池半步,而終告敗亡,這都是梁王的功勞啊!現在太后卻為了一些細的禮節怨責梁王。
梁王的父兄都是皇帝,平曰見慣了盛大的排場,所以進出遊樂,都像皇帝一樣清道警戒,車子、旌旗都是皇帝所賜,他就是想在邊邑向其子民矜誇,在國中來回馳騁以向諸侯炫耀,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后和皇帝對他很一寵一愛一。
現在梁使到來,卻遭到查問責難。
梁王十分恐懼,日夜流淚思量,不知如何是好。
為什麼梁王做兒子很孝順,作臣子最忠心,而太后竟不憐顧呢?」
長公主把這些全都告訴了太后。
太后高興地說:「我要替他向皇上解說,」解釋以後,皇上的心才開解,而且摘下帽子向太后謝罪說:「我兄弟間不能互相勸教,竟讓太后您一操一心了。」
於是接見了所有梁王派來的使者,並且重重地賞賜了他們。
此後梁王更受一寵一愛一。
太后、長公主再賞賜韓安國價值約千餘金的財物。
韓安國的名聲因此更加顯赫,而且跟漢朝廷建立了關係。
後來韓安國犯法被判刑,蒙縣的獄吏田甲羞辱他,他說:「難道熄了火的灰就不會再燃一燒起來嗎?」
田甲說:「要是再燒起來,我就溺尿來澆熄它。」
過了不久,梁國內史的職位空缺,漢廷派使者任命韓安國為梁內史,從徒隸中提拔他出來做二千石的官。
田甲棄官逃走。
韓安國說:「田甲不回來就任,我就夷滅了你的宗族。」
田甲於是袒衣謝罪。
安國笑著說:「像你這種人值得我懲治嗎?」
終於善待田甲。
梁內史空缺之際,孝王剛剛延攬了齊人公孫詭,很喜歡他,想要請求任命他為內史。
竇太后聽說後,於是下詔命令梁王任用韓安國為內史。
公孫詭、羊勝遊說孝王,教他請求做帝位繼承人及增益封地的事,恐怕漢廷大臣不肯答應,於是暗中派人行刺漠廷當權的謀臣。
及至殺害了前任吳相的袁盎,景帝便聞知公孫詭、羊勝等人的計劃,於是派人務必捉拿公孫詭、羊勝。
漢廷派了許多使者先後到梁,自梁相以下全國大舉搜索,經過一個多月還沒有捉到。
內史韓安國聽說公孫詭、羊勝等人藏匿在孝王宮中,便入宮見王,哭著說:「若君主受辱,臣子就應該死。
大王沒有好臣子,所以事才紛亂到這種地步。
現在既然捉不到公孫詭、羊勝,請讓臣向您辭別,並賜臣死。」
梁王說:「你何必這樣呢?」
韓安國淚下數行,說:「大王自己忖度您跟皇上的關係,比起太上皇與高皇帝及皇上與臨江王來,誰比較親近呢?」
孝王說:「比不上他們。」
安國說:「太上皇、臨江王之與高皇帝、皇上都是父子的關係,但是高帝說『拿著三尺寶劍奪得天下的人是我,。
所以太上皇始終無權過問政事,衹居住在梁陽宮中。
臨江王,是嫡長太子,卻因其母一言出錯,被廢除了臨江王的爵位;又因宮垣之事,終於自一殺於中尉府。
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治理天下總不能因私而害公。
俗語有云:『雖然有親父,豈知他不會是虎呢?雖然有親兄,豈知他不會變成狼呢?,現在大王位列諸侯,卻聽信一個邪臣虛妄的言論,干犯了君主的禁令,枉曲了嚴明的法律。
皇上因為太后的緣故,不忍心用法令來對付您。
太后Lt夜哀泣,希望大王能自知改過,可是大王卻始終不能覺悟。
萬一太后駕崩,大王您還能攀附誰呢?」
話尚未說完,孝王痛哭流涕,對著韓安國自責說:「我立刻交出公孫詭、羊勝。」
當天,公孫詭、羊勝兩人自一殺。
漢使回去覆命,梁國的禍事得以完全消解,這都是安國的功勞。
於是景帝、竇太后更加看重韓安國。
孝王去世後,共王即位,韓安國因為犯法丟一了官,閒居在家裹。
漢武帝劉徹即位後,武安侯田蚣為太尉,受一寵一信而掌大權。
韓安國把五百金送給田蚣,田蚣向太后提起韓安國,皇上平
日也常聽說安國的賢能,便召他為北地都尉,後來升為大司農。
閩越、束越互相攻伐,皇上就派遣韓安國和大行王恢領兵赴越。
還沒有抵達越地,越人就殺了他們的王來投降,漢朝廷也就收兵了。
當年,田蚣當了丞相,韓安國為御史大夫。
匈奴派人來請求和親,皇上交由朝巨商議。
大行王拯,是個藝人,屢任邊郡的官吏,對匈奴的情況非常熟悉。
他發表議論說:「漢兵與匈奴和親,大都過不了幾年,匈奴便再度背約。
不如不答應而發兵攻擊他們。」
韓安國說:「派軍隊到千里之外去作戰,不會有好的戰果。
如果是匈奴仗恃戎馬之疾足,懷著禽一獸般的心腸,如飛鳥般的遷徙,就很難克制他們。
取得了他們的土地也不算開疆拓土,統治了他們的人民也不算富強,他們從上古以來就不是我們的子民。
漢兵行數千里以求取戰利,則人馬疲憊,匈奴則可以逸待勞,這樣做必然是很危險的。
我認為不如跟他們和親。」
群臣議論此事的大多附和安國,於是皇上同意與匈奴和親。
第二年,雁門郡馬邑城的豪傑聶壹,通過大行王拯向皇上表示:「魚摳剛與選和親,親信邊地之民,可以用利來誘他們過來,而我們在道路上埋設伏兵,一定會消滅他們。」
皇上於是召見詢問眾位公卿說:「朕選派子女,梳妝打扮許配給單于,給他錢財、絹帛、文錦也很豐厚。
單于對朕的命令甚為輕慢,侵掠沒有止境,邊郡人民多次受到騷擾,朕十分同情他們。
現在想派大軍進攻匈奴,你們各位以為如何?」
大行王恢回答說:「陛下即使不說,臣下本來也主張使用這種策略。
臣聽說戰國天下未統一的時候,雖然北方有強大的胡人威脅內地,而中原內地又戰亂不已,然而各國尚能撫養其人民,根據時節來耕種,公私倉廩常能充實,匈奴因而不敢輕易侵犯。
現在憑藉著陛下您的威嚴,天下統一,同事漢朝廷,又派遣子弟去登上邊城,把守要塞,糧食的轉運,車馬的運輸,都很齊備。
可是包摳卻侵犯掠劫不已,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沒有畏懼心理的緣故。
臣私下認為進攻有利。」
御史大夫韓安國反駁說:「不是這樣。
臣聽說漢高祖曾被匈奴圍困在平城,匈奴大軍解下馬鞍堆積成營壘,高過平城的有好幾個地方。
平城內高皇帝忍著飢餓,七H未進食,天下人都歌頌此事。
等到圍困被解除,返回京師後,卻沒有急恨憤怒的心情。
聖人應當以天下為重,寬宏大度,而不因自己的個人私怒而有害天下的事情。
因此高皇帝就派遣劉敬奉黃金千斤,用來和匈奴和親,到現在歷更五帝都從中得到好處。
孝文皇帝又曾經統一率領天下的一精一兵強將在廣武常溪集結,然而到頭來毫無建樹,可是天下的老百姓沒有不憂慮的。
孝文皇帝懂得戰事不可久拖不決,因此再次和匈奴訂立和親之約。
這兩個開明皇帝的事跡,是足以能夠傚法的。
臣私下認為不進攻方為上策。」
王恢又說:「韓安國所言差矣。
我聽說五帝的禮儀互不因襲,三王的禮樂也不重複,這並不是故意違反前世之法,各代都按照當時的實際隋況制定法令禮儀,才能適宜。
況且漢高祖身披堅甲,手執銳器,冒著晨霧朝露,頂著嚴寒霜雪,行程近十年,他之所以不去報復干城之難的怨恨,並不是力量不足,是為了讓天下的老百姓休息,使他們心裹安寧。
現在邊境數次遭到侵襲,士兵死傷,中國境內靈車相望。
這是仁人志士所痛心疾首的情況,臣下我堅決認為進攻反擊才是對國家有利。」
韓安國接著說:「不是這樣。
我聽說利益達不到十倍時,絕不改變原來的職業,功利達不到百倍時絕不更改固定的事業,因此古代的人君謀劃事情時必以祖宗成法為例,施政也要查問
典,這是因為做事難的緣故。
況且白三代強盛以來,夷狄並沒有跟隨中國改正朔易服色,這並不是因為威嚴不能足以制一服他們,強大不足以使他們順從,而是因為遠方絕地不可牧養的民眾,用不著煩勞中國去做。
況且,匈奴的軍隊兵馬剽悍迅速,來如疾風,去像閃電一樣快。
他們以畜牧為業,使用弓箭打獵,追逐禽一獸,跟隨水草,居住的地方不固定,很難制一服。
現在讓邊郡之民長久地放棄耕織,而來支持匈奴習以為常的事,這樣做得不償失。
我因此認為不進攻有利。」
王恢說:「不是這樣。
我聽說鳳烏乘風而飛,聖人因時而制。
過去秦穆公定都雍城,地方圓三百里,知道時氣機緣的變化,攻取西戎,開闢疆土千餘里,吞併十四國,隴西、北地從此成為秦的領地。
到後來蒙恬率領軍隊為秦國進攻匈奴。
開闢領土數千里,把黃河南北全部劃歸秦國境內,用泥土、石塊壘砌長城,種植榆樹作為屏障,匈奴人以致不敢到黃河邊飲馬,置烽燧然後才敢放牧馬群。
對匈奴人衹能以威嚴制一服,而不能夠用仁義教養。
現在憑藉漠的強盛,有萬倍於匈奴的資財,分出其中的百分之一用來進攻匈奴,就好像是用強勁的一弩一機來射穿潰爛的毒瘡,必定不會遇到什麼阻礙。
如果這樣征服了匈奴,那麼向北徵召月氏來,可使他們臣服。
臣因此說用兵征伐有利。」
韓安國繼續辯駁,說:「王恢所說不對。
我聽說凡用兵打仗,一定要用飽待饑、整頓治理自己而待敵人?昆亂,安定休息而待敵人勞累。
這樣兩兵相接,打敗敵人,征伐敵國,摧毀他們的城池,經常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奴役敵國,這是聖人用兵之法。
況且我聽說,兩股疾風相衝突則威力變弱,甚至不能吹動起羽一毛一;強一弩一之末,力量不能穿過魯縞。
因此,強盛極則必衰,正像早晨一定會轉入晚上。
現在將要披掛鍔甲輕率出去,深入敵人的縱深,一定很難取得成就,建立功業。
縱向深入則兩翼受到威脅;橫向深入則中路容易被擊破,軍行迅速,則糧食匱乏,供一應不上;行動慢了,則不能獲得勝利,未等到深入千里之地,人馬就會缺乏糧食。
造誠如兵法上說:『把軍隊送給敵人,讓他們俘獲。
』如果主張用兵的人有其他的技巧和辦法可以擒拿敵人,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如果不是這樣,那麼我看不到深入敵人縱深進攻會有什麼好處。
我因此仍然主張不用兵有利。」
王恢說:「韓安國所說不對。
草木如遭霜打就經不起風吹,很快凋零;清水像明鏡一樣,在它裹面美與醜都可以顯現出來;一精一通大道、學問淵博的人,不可能用話打亂他的心思。
現在下我所說進攻的辦法,本來就不是一定要發兵深入匈奴腹地作戰,而是將順從單于的欲一望,用利引一誘他前來到達邊境,我們選擇一精一明、強幹、勇敢、迅猛的騎兵部隊偷偷埋伏而作為準備,審視考察有遮攔險阻的地方來加強警戒。
我們的大勢確定下來後,在單于前來路上的前後左右都安營紮寨,進可以抵擋,退可以斷絕其後路,這樣單于可以擒拿,一定會大獲全勝。」
皇上說:「很好。」
於是採納了王恢的建議。
暗中派遣聶壹為間諜,逃到匈奴那裹,對單于說:「我能夠殺掉馬邑的縣令、縣丞,以馬邑城向您投降,這樣財物便可盡得。」
單于很親信他,覺得他說得有理,便答應了他。
聶壹便回來,斬了死囚的頭,懸掛在馬邑城下,假稱是馬邑城的官吏,以取信於單子的使者。
說:「馬邑城的高級長官都已死了,你們可以趕快來。」
於是單于穿過邊塞,率領十餘萬騎兵進入武州塞。
這個時候,漢埋伏了車騎、材官三十餘萬,隱藏在馬邑城旁邊的山谷裹。
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諸將皆由護軍將軍統領。
眾將領約定,單于一進入馬邑城,漢的伏兵就奔馳出擊,王恢、李息另外從代郡專門攻擊匈奴的輜重。
當時單于進入長城武州塞,距離馬邑尚有一百多里,發覺其中有詐,因此引兵撤回。
有關情況在《匈奴傳》中。
塞下傳說單于已經退兵離去,漢兵追至邊塞,估計追不上了,王恢等將領於是就都撤兵而還。
皇帝對王恢不出擊匈奴的輜重而非常生氣,王恢說:「當初約定匈奴一進入馬邑城,馬邑的軍隊與單于交戰以後,臣攻擊他的輜重,這樣才有利可圖,現在單于不入馬邑而退兵,臣以三萬人不能與之對抗,衹會自取敗辱而已。
臣固然知道回來必會問斬,但這樣卻可以保全陛下的三萬軍士。」
於是把王恢交給廷尉治罪,廷尉判他怯陣避敵,應當問斬。
王恢暗中送了千金給丞相田蚣。
田蛤不敢向皇上求情,而對太后說道:「王恢最先倡議馬邑誘敵之計,現在不成功而殺掉他,這是替匈奴報仇啊!」皇帝朝見太后時,太后就把田蚜的話告訴皇上。
皇上說:「最初,倡議馬邑計劃的是王恢,所以發動天下士兵數十萬人,聽從他的計劃而出擊匈奴。
況且,縱使這次擒不到單于,如果王恢率領的部隊突擊匈奴的輜重,也許頗能有些戰果,以安一撫將士之心。
現在如果不殺王恢,就無法向天下人謝罪。」
王恢聽說了,於是自一殺。
蝗童國為人有大韜略,其智謀皆合於世俗取捨的標準,但都出於忠厚之心。
雖貪嗜錢財,但他所推舉的,都是比他自己賢能的廉潔之士。
在鑾時推舉壹崖、;囈周,其他的也都是天下的名士,士人因此對他很稱讚和仰慕。
即使天子也認為他是治國之才。
韓安國當了御史大夫五年,丞相旦蚣去世。
壟宣厘兼代丞相的職務,替天子前導時墜下車,跌跛了腿。
天子想任用韓安國為丞相,派人去探望他,發現他跛得很厲害,於是改用平棘侯藍崖為丞相,壟翅因病免職數月,腿傷痊癒了,皇上再任他為中尉。
過了一年多,改任為衛尉。
這時將軍衛青等攻擊包軀,大破壟噓。
第二年,包摳又大舉入侵邊境。
有關情況在《衛青傳》中。
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駐在漁陽,安國捕掠得敵人活VI,說匈扭已經遠遠退去。
便上書說,現在正當農忙時節,請求暫時停止屯軍。
停止屯駐才一個月,匈壑又大舉進攻上查、澀曇。
豈國營中僅有七百多人,出營與匈奴交戰,韓安國受傷,退回營地中。
包塑俘虜掠奪了干餘人及牲畜財物而去。
天子大怒,派使者責備韓安國。
更令他往東遷移,屯駐在右北平。
因為當時的俘虜說匈奴將從東方入侵。
韓安國當初任職御史大夫及護軍將軍,後來稍微被疏遠而降職,而新得一寵一且年輕的將軍衛青等又有軍功,更受到皇上的重用。
韓安國既被排斥疏遠,在邊境領軍駐防傷亡又甚多,內心覺得十分慚愧。
希望有幸能夠回到朝廷,卻更被調往東邊屯駐,心中覺得很失意而悶悶不樂。
過了幾個月,生病嘔血而死去。
壹遂與太史旦屋遷等一起修訂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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