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四十 張陳王周傳 第十
(張良,陳平,王陵,周勃)
【原文】
張良字子房,其先韓人也。
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
父平,相釐王、悼惠王。
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
良少,未宦事韓。
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翻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五世相韓故。
良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
秦皇帝東遊,至博狼沙中,良與客狙擊秦皇帝,誤中副車。
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急甚。
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歐之。
為其老,乃強忍,下取履,因跪進。
父以足受之,笑去。
良殊大驚。
父去裡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
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
良因怪,跪曰:「諾。」
五日平明,良往。
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後五日蚤會。」
五日,雞鳴往。
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後五日復蚤來。」
五日,良夜半往。
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
出一編書,曰:「讀是則為王者師。
後十年興。
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已。」
遂去不見。
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
良因異之,常習讀誦。
居下邳,為任俠。
項伯嘗殺人,從良匿。
後十年,陳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餘人。
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
良欲往從之,行道遇沛公。
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遂屬焉。
沛公拜良為廄將。
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
良為它人言,皆不省。
良曰:「沛公殆天授。」
故遂從不去。
沛公之薛,見項梁,共立楚懷王。
良乃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一黨一。」
項梁使良求韓成,立為韓王。
以良為韓司徒,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遊兵穎川。
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轘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餘城,擊楊熊軍。
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
沛公欲以二萬人擊秦嶢關下軍,良曰:「秦兵尚強,未可輕。
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
願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
秦將果欲連和俱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
良曰:「此獨其將欲叛,士卒恐不從。
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
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
逐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
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
沛公入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
樊噲諫,沛公不聽。
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
為天下除殘去賊,宜縞素為資。
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
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一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
沛公乃還軍霸上。
項羽至鴻門,欲擊沛公,項伯夜馳至沛公軍,私見良,欲與俱去。
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
乃具語沛公。
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
良曰:「沛公誠欲背項王邪?」
沛公曰:「鯫生說我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王也,故聽之。」
良田:「沛公自度能卻項王乎?」
沛公默然,曰:「今為奈何?」
良因要項伯見沛公。
沛公與伯飲,為壽,結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項王,所以距關者,備它盜也。
項羽後解,語在《羽傳》。
漢元年,沛公為漢王,王巴、蜀,賜良金百溢,珠二鬥,良具以獻項伯。
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
項王許之。
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遣良歸韓。
良因說漢王燒絕棧道,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
乃使良還。
行,燒絕棧道。
良歸至韓,聞項羽以良從漢王故,不遣韓王成之國,與俱東,至彭城殺之。
時漢王還定三秦,良乃遺項羽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復東。」
又以齊反書遺羽,曰:「齊與趙欲並滅楚。」
項羽以故北擊齊。
良乃間行歸漢。
漢王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
至彭城,漢王兵敗而還。
至下邑,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已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
良曰:「九江王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
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
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而使人連彭越。
及魏王豹反,使韓信特將北擊之,因舉燕、代、齊、趙。
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常為畫策臣,時時從。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憂恐,與酈食其謀橈楚權。
酈生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杞;武王誅紂,封其後宋。
今秦無德,伐滅六國,無立錐之地。
陛下誠復立六國後,此皆爭戴陛下德義,願為臣妾。
德義已行,南面稱伯,楚必斂衽而朝。」
漢王曰:「善。
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
酈生未行,良從外來謁漢王。
漢王方食,曰:「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
具以酈生計告良曰:「於子房何如?」
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
漢王曰:「何哉?」
良曰:「臣請借前箸以籌之。
昔湯、武伐桀、紂封其後者,度能制其死命也。
今陛下能制項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
武王入殷,表商容閭,式箕子門,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
發巨橋之粟,散鹿台之財,同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
殷事以畢,偃革為軒,倒載干戈,示不復用,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
休馬華山之陽,示無所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
息牛桃林之野,天下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
且夫天下游士,離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
今乃立六國後,唯無復立者,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
且楚唯毋強,六國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
誠用此謀,陛下事去矣。」
漢王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趣銷印。
後韓信破齊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
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
語在《信傳》。
五年冬,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壁固陵,諸侯期不至。
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
語在《高紀》。
漢六年,封功臣。
良未嘗有戰鬥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
自擇齊三萬戶。」
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
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
乃封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而不決,未得行封。
上居雒陽南宮,從復道望見諸將往往數人偶語。
上曰:「此何語?」
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
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而反?」
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屬取天下,今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一愛一,而所誅者皆平生仇怨。
今軍吏計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恐見疑過失及誅,故相聚而謀反耳。」
上乃憂曰:「為將奈何?」
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
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數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功多,不忍。」
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封,則人人自堅矣。」
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
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
劉敬說上者關中,上疑之。
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背河鄉雒,其固亦足恃。」
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
夫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
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
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
劉敬說是也。」
於是上即日駕,西都關中。
良從入關。
一性一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閉門不出歲余。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
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也。
呂後恐,不知所為。
或謂呂後曰:「留侯善畫計,上信用之。」
呂後乃使建成侯呂澤劫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
良曰:「始上數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一愛一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人何益!」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
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
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
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姆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
然上高此四人。
今公誠能毋一愛一金玉璧帛,今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
來,以為客,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
於是呂後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
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擊之。
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
太子將兵,事危矣。」
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即位不益,無功則從此受禍。
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皆不肯為用,其無功必矣。
臣聞『母一愛一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常居前,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一愛一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
君何不急請呂後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將,此屬莫肯為用,且布聞之,鼓行而西耳。
上雖疾,強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
上雖苦,強為妻子計。
』」於是呂澤夜見呂後。
呂後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
上曰:「吾惟之,豎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
於是上自將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
良疾,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疾甚。
楚人剽疾,願上慎毋與楚爭鋒。」
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
上謂「子房雖疾,強臥傅太子」。
是時,叔孫通已為太傅,良行少傅事。
漢十二年,上從破布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
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
叔孫太傅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
上陽許之,猶欲易之。
及晏,置酒,太子侍。
四人者從太子,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衣冠甚偉。
上怪,問曰:「何為者?」
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
上乃驚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
四人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
今聞太子仁孝,恭敬一愛一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
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
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視曰:「我欲易之,彼四人為之輔,羽翼已成,難動矣。
呂氏真乃主矣。」
戚夫人泣涕,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
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
羽翼以就,橫絕四海。
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歔欷流涕。
上起去,罷酒。
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良從上擊代,出奇計下馬邑,及立蕭相國,所與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
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一愛一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震動。
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
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
乃學道,欲輕舉。
高帝崩,呂後德良,乃強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強聽食。
後六歲薨。
謚曰文成侯。
良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書者,後十三歲從高帝過濟北,果得穀城山下黃石,取而寶祠之。
及良死,並葬黃石。
每上塚伏臘祠黃石。
子不疑嗣侯。
孝文三年坐不敬,國除。
陳平,陽武戶牖鄉人也。
少時家貧,好讀書,治黃帝、老子之術。
有田三十畝,與兄伯居。
伯常耕田,縱平使遊學。
平為人長大美色,人或謂平:「貧何食而肥若是?」
其嫂疾平之不親家生產,曰:「亦食糠覈耳。
有叔如此,不如無有!」伯聞之,逐其婦棄之。
及平長,可取熬,富人莫與者,貧者平亦愧之。
久之,戶牖富人張負有女孫,五嫁夫輒死,人莫敢取,平欲得之。
邑中有大喪,平家貧侍喪,以先往後罷為助。
張負既見之喪所,獨視偉平,平亦以故後去。
負隨平至其家,家乃負郭窮巷,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
張負歸,謂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孫予陳平。」
仲曰:「平貧不事事,一縣中盡笑其所為,獨奈何予之女?」
負曰:「固有美如陳平長貧者乎?」
卒與女。
為平貧,乃假貸幣以聘,予酒肉之資以內婦。
負戒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
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
平既取張氏女,資用益饒,游道日廣。
裡中社,平為宰,分肉甚均。
裡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陳涉起王,使周市略地,立魏咎為魏王,與秦軍相攻於臨濟。
平已前謝兄伯,從少年往事魏王咎,為太僕。
說魏王,王不聽。
人或讒之,平亡去。
項羽略地至河上,平往歸之,從入破秦,賜爵卿。
項羽之東王彭城也,漢王還定三秦而東。
殷王反楚,項羽乃以平為信武君,將魏王客在楚者往擊,殷降而還。
項王使項悍拜平為都尉,賜金二十溢。
居無何,漢攻下殷。
項王怒,將誅定殷者。
平懼誅,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王,而平身間行杖劍亡。
度河,船人見其美丈夫,獨行,疑其亡將,要下當有寶器金玉,目之,欲殺平。
平心恐,乃解一衣一裸一而佐刺船。
船人知其無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漢,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召入。
是時,萬石君石奮為中涓,受平謁。
平等十人俱進,賜食。
王曰:「罷,就捨矣。」
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
於是漢王與語而說之,問曰:「子居楚何官?」
平曰:「為都尉。」
是日拜平為都尉,使參乘,典護軍。
諸將盡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與共載,使監護長者!」漢王聞之,愈益幸平,遂與東伐項王。
至彭城,為楚所敗,引師而還。
收散兵至滎陽,以平為亞將,屬韓王信,軍廣武。
絳、灌等或讒平曰:「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
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王不容,亡而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
今大王尊官之,令護軍。
臣聞平使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
平,反覆亂臣也,願王察之。」
漢王疑之,以讓無知,問曰:「有之乎?」
無知曰:「有。」
漢王曰:「公言其賢人何也?」
對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無益於勝敗之數,陛下何暇用之乎?令楚、漢相距,臣進奇謀之士,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耳。
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
漢王召平而問曰:「吾聞先生事魏不遂,事楚而去,今又從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王。
項王不信人,其所任一愛一,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
臣居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
一裸一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
誠臣計畫有可采者,願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大王所賜金具在,請封輸官,得請骸鼻。」
漢王乃謝,厚賜,拜以為護軍中尉,盡護諸將。
諸將乃不敢復言。
其後,楚急擊,絕漢甬道,圍漢王於滎陽城。
漢王患之,請割滎陽以西和。
項王弗聽。
漢王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
平曰:「項王為人,恭敬一愛一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
至於行功賞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
今大王嫚而少禮,士之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之頑頓耆利無恥者亦多歸漢。
誠各去兩短,集兩長,天下指麾即定矣。
然大王資侮人,不能得廉節之士。
顧楚有可亂者,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目末>、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
大王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
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漢王以為然,乃出黃金四萬斤予平,恣所為,不問出入。
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鍾離<目末>等為項王將,功多矣,然終不得列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分王其地。
項王果疑之,使使至漢。
漢為太牢之具,舉進,見楚使,即陽驚曰:「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也!」復持去,以惡草具進楚使。
使歸,具以報項王,果大疑亞父。
亞父欲急擊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
亞父聞項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乞骸鼻歸!」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滎陽東門,楚因擊之。
平乃與漢王從城西門出去。
遂入關,收聚兵而復東。
明年,淮陰侯信破齊,自立為假齊王,使使言之漢王。
漢王怒而罵,平躡漢王。
漢王寤,乃厚遇齊使,使張良往立信為齊王。
於是封平以戶牖鄉。
用其計策,卒滅楚。
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反。
高帝問諸將,諸將曰:「亟發兵坑豎子耳。」
高帝默然。
以問平,平固辭謝,曰:』諸將雲何?」
上具告之。
平曰:「人之上書言信反,人有聞知者乎?」
曰:「未有。」
曰:「信知之乎?」
曰:「弗知。」
平曰:「陛下兵一精一孰與楚?」
上曰:「不能過也。」
平曰:「陛下將用兵有能敵韓信者乎?」
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一精一,將弗及,而舉兵擊之,是趣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
上曰:「為之奈何?」
平曰:「古者天子巡狩,會諸侯。
南方有雲夢,陛下第出偽游雲夢,會諸侯於陳。
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郊迎謁。
而陛下因禽之,特一力士之事耳。」
高帝以為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遊雲夢」。
上因隨以行。
行至陳,楚王信果郊迎道中。
高帝豫具武士,見信,即執縛之。
語在《信傳》。
遂會諸侯於陳。
還至雒陽,與功臣剖符定封,封平為戶牖侯,世世勿絕。
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計謀,戰勝克敵,非功而何?」
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
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乃復賞魏無知。
其明年,平從擊韓王信於代。
至平城,為匈奴圍,七日不得食。
高帝用平奇計,使單于閼氏解,圍以得開。
高帝既出,其計秘,世莫得聞。
高帝南過曲逆,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見雒陽與是耳。」
顧問御史:「曲逆戶口幾何?」
對曰:「始秦時三萬餘戶,間者兵數起,多亡匿,今見五千餘戶。」
於是詔御史,更封平為曲逆侯,盡食之,除前所食戶牖。
平自初從,至天下定後,常以護軍中尉從擊臧荼、陳豨、黥布。
凡六出奇計,輒益邑封。
奇計或頗秘,世莫得聞也。
高帝從擊布軍還,病創,徐行至長安。
燕王盧綰反,上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之。
既行,人有短惡噲者。
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幾我死也!」用平計,召絳侯周勃受詔一床一下,曰:「陳平乘馳傳載勃代噲將,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曰:「樊噲,帝之故人,功多,又呂後女弟呂須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即恐後悔。
寧囚而致上,令上自誅之。」
未至軍,為壇,以節召樊噲。
噲受詔,即反接,載檻車詣長安,而令周勃代將兵定燕。
平行聞高帝崩,平恐呂後及呂須怒,乃馳傳先去。
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於滎陽。
平受詔,立復馳至官,哭殊悲,因奏事喪前,呂後哀之,曰:「君出休矣!」平畏讒之就,因固請之得宿衛中。
太后乃以為郎中令,日傅教帝。
是後,呂須讒乃不得行。
樊噲至,即赦復爵邑。
惠帝五年,相國曹參薨,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平為左丞相。
王陵,沛人也。
始為縣豪,高祖微時兄事陵。
及高祖起沛,人咸陽,陵亦聚一黨一數千人,居南陽,不肯從沛公。
及漢王之還擊項籍,陵乃以兵屬漢。
項羽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願為老妾語陵,善事漢王。
漢王長者,母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劍而死。
項王怒,亨陵母。
陵卒從漢王定天下。
以善雍齒,雍齒,高祖之仇。
陵又本無從漢之意,以故後封陵,為安國侯。
陵為人少文任氣,好直言,為右丞相二歲,惠帝崩。
高後欲立諸呂為王,問陵。
陵曰:「高皇帝刑白馬而盟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今王呂氏,非約也。」
太后不說。
問左丞相平及絳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欲王昆弟諸呂,無所不可。」
太后喜。
罷朝,陵讓平、勃曰:「始與高帝唼血而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一欲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平曰:「於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
陵無以應之。
於是呂太后欲廢陵,乃陽遷陵為帝太傅,實奪之相權。
陵怒,謝病免,杜門竟不朝請,十年而薨。
陵之免,呂太后徙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
食其亦沛人也。
漢王之敗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呂後為質,食其以舍人侍呂後。
其後從破項籍為侯,幸於呂太后。
及為相,不治,監宮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決事。
呂須常以平前為高帝謀執樊噲,數讒平曰:「為丞相不治事,日飲醇酒,戲婦人。」
平聞,日益甚。
呂太后聞之,私喜。
面質呂須於平前,曰:「鄙語曰『兒婦人口不可用』,顧君與我何如耳,無畏呂須之譖。」
呂太后多立諸呂為王,平偽聽之。
及呂太后崩,平與太尉勃合謀,卒誅諸呂,立文帝,平本謀也。
審食其免相,文帝立,舉以為相。
太尉勃親以兵誅呂氏,功多;平欲讓勃位,乃謝病。
文帝初立,怪平病,問之。
平曰:「高帝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
願以相讓勃。」
於是乃以太尉勃為右丞相,位第一;平徙為左丞相,位第二。
賜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戶。
居頃之,上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
勃謝不知。
問:「天下錢谷一歲出入幾何?」
勃又謝不知。
汗出洽背,愧不能對。
上亦問左丞相平。
平曰:「各有主者。」
上曰:「主者為誰乎?」
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谷,責治粟內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
平謝曰:「主臣!陛下不知其一弩一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填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
上稱善。
勃大慚,出而讓平曰:「君獨不素教我乎!」平笑曰:「君居其位,獨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盜賊數,又欲強對邪?」
於是絳侯自知其能弗如平遠矣。
居頃之,勃謝免相,而平顓為丞相。
孝文二年,平薨,謚曰獻侯。
傳子至曾孫何,坐略人一妻棄市。
王陵亦至玄孫,坐酎金國除。
辟陽侯食其免後三歲而為淮南王所殺,文帝令其子平嗣侯。
淄川王反,辟陽近淄川,平降之,國除。
始,平曰:「我多陰謀,道家之所禁。
吾世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
其後曾孫陳掌以衛氏親戚貴,願得續封,然終不得也。
周勃,沛人。
其先卷人也,徙沛。
勃以織薄曲為生,常以吹一簫給喪事,材官引強。
高祖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從攻胡陵,下方與。
方與反,與戰,卻敵。
攻豐。
擊秦軍碭東。
還軍留及蕭。
復攻碭,破之。
下下邑,先登,賜爵五大夫。
攻蒙、虞,取之。
擊章邯車騎殿。
略定魏地。
攻轅戚、東昏,以往至栗,取之。
攻齧桑,先登。
擊秦軍阿下,破之。
追至濮陽,下蘄城。
攻都關、定陶,襲取宛朐,得單父令。
夜襲取臨濟,攻壽張,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
攻開封,先至城下為多。
後章邯破項梁,沛公與項羽引兵東如碭。
自初起沛還至碭,一歲二月。
楚懷王封沛公號武安侯,為碭郡長。
沛公拜勃為襄賁令。
從沛公定魏地,攻東郡尉於成武,破之。
攻長社,先登。
攻穎陽、緱氏,絕河津。
擊趙賁軍一屍一北。
南攻南陽守齮,破武關、嶢關。
攻秦軍於藍田。
至咸陽,滅秦。
項羽至,以沛公為漢王。
漢王賜勃爵為威武侯。
從入漢中,拜為將軍。
還定三秦,賜食邑懷德。
攻槐裡、好畤,最。
北擊趙賁、內史保於咸陽,最。
北救漆。
擊章平、姚卬軍。
西定汧。
還下眉、頻陽。
圍章邯廢丘,破之。
西擊益已軍,破之。
攻上邽。
東守嶢關。
擊項籍。
攻曲遇,最。
還守敖倉,追籍。
籍已死,因東定楚地泗水、東海郡,凡得二十二縣。
還守雒陽、櫟陽,賜與穎陰侯共食鍾離。
以將軍從高祖擊燕王臧荼,破之易下。
所將卒當馳道為多。
賜爵列侯,剖符世世不絕。
食絳八千二百八十戶。
以將軍從高帝擊韓王信於代,降下霍人。
以前至武泉,擊胡騎,破之武泉北。
轉攻韓信軍銅鞮,破之。
還,降太原六城。
擊韓信胡騎晉陽下,破之,下晉陽。
後擊韓信軍於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
還攻樓煩三城,因擊胡騎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
勃遷為太尉。
擊陳豨,屠馬邑。
所將卒斬豨將軍乘馬降。
轉出韓信、陳豨、趙利軍於樓煩,破之。
得豨將宋最、雁門守圂。
因轉攻得雲中守漱、丞相箕肄、將軍博。
定雁門郡十七縣、雲中郡十二縣。
因復擊豨靈丘,破之,斬豨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肄。
定代郡九縣。
燕王盧綰反,勃以相國代樊噲將,擊下薊,得綰大將抵,丞相偃、奪陘,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渾都。
破綰軍上蘭,後擊綰軍沮陽。
追至長城,定上谷十二縣、右北平十六縣、遼東二十九縣、漁陽二十二縣。
最從高帝得相國一人,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人;別破軍二,下城三,定郡五、縣七十九,得丞相、大將各一人。
勃為人木強敦厚,高帝以為可屬大事。
勃不好文學,每召諸生說士,東鄉坐責之:「趣為我語。」
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歸,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為太尉。
十年,高後崩。
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以呂王為相國,秉權,欲危劉氏。
勃與丞相平、朱虛侯章共誅諸呂。
語在《高後紀》。
於是陰謀以為「少帝及濟川、淮陽、恆山王皆非惠帝子,呂太后以計詐名它人子,殺其母,養之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用強呂氏。
今已滅諸呂,少帝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侯賢者立之。」
遂迎立代王,是為孝文皇帝。
東牟侯興居,朱虛侯章弟也,曰:「誅諸呂,臣無功,請得除宮。」
乃與太僕汝陰侯滕公入宮。
滕公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不當立。」
乃顧麾左右執戟,皆僕兵罷。
有數人不肯去,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
滕公召乘輿車載少帝出。
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
滕公曰:「就捨少府。」
乃奉天子法駕,迎皇帝代邸,報曰:「宮謹除。」
皇帝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越衛端門,曰:「天子在地,足下何為者?」
不得入。
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
是夜,有司分部誅濟川、淮陽、常山王及少帝於邸。
文帝即位,以勃為右丞相,賜金五千斤,邑萬戶。
居十餘月,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厭之,則禍及身矣!」勃懼,亦自危,乃謝請歸相印。
上許之。
歲余,陳丞相平卒,上復用勃為相。
十餘月,上曰:「前日吾召列侯就國,或頗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
乃免相就國。
歲余,每河東守尉行縣至絳,絳侯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
其後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辭。
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與獄吏,獄吏乃書牘背示之,曰「以公主為證」。
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故獄吏教引為證。
初,勃之益封,盡以予薄昭。
及系急,薄昭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為無反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文帝既見勃獄辭,乃謝曰:「吏方臉而出之。」
於是使使持節赦勃,復爵邑。
勃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
勃復就國,孝文十一年薨,謚曰武侯。
子勝之嗣,尚公主不相中,坐殺人,死,國絕。
一年,文帝乃擇勃子賢者河內太守亞夫復為侯。
亞夫為河內守時,許負相之:「君後三歲而侯。
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貴重矣,於人臣無二。
後九年而餓死。」
亞夫笑曰:「臣之兄以代父侯矣,有如卒,子當代,我何說侯乎?然既已貴如負言,又何說餓死?指視我。」
負指其口曰:「從理入口,此餓死法也。」
居三歲,兄絳侯勝之有罪,文帝擇勃子賢者,皆推亞夫,乃封為條侯。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邊。
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
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出入送迎。
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披甲,銳兵刃,彀弓一弩一持滿。
天子先驅至,不得入。
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軍中聞將軍之令,不聞天子之詔。」
有頃,上至,又不得入。
於是上使使持節詔將軍曰:「吾欲勞軍。」
亞夫乃傳言開壁門。
壁門士請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
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
至中營,將軍亞夫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
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
成禮而去。
既出軍門,群臣皆驚。
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鄉者霸上、棘門如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
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
月餘,三軍皆罷。
乃拜亞夫為中尉。
文帝且崩時,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
文帝崩,亞夫為車騎將軍。
孝景帝三年,吳、楚反。
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
因自請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
願以梁委之,絕其食道,乃可制也。」
上許之。
亞夫既發,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將軍東誅吳、楚,勝則宗廟安,不勝則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
亞夫下車,禮而問之。
涉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
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於殽、黽厄陜之間。
且兵事上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雒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
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
太尉如其計。
至雒陽,使吏搜殽、黽間,果得吳代兵。
乃請涉為護軍。
亞夫至,會兵滎陽。
吳方攻梁,梁急,請救。
亞夫引兵東北走昌邑,深壁而守。
梁王使使請亞夫,亞夫守便宜,不往。
樑上書言景帝,景帝詔使救梁。
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後食道。
吳、楚兵乏糧,饑,欲退,數挑戰,終不出。
夜,軍中驚,內相攻擊擾亂,至於帳下。
亞夫堅臥不起。
頃之,復定。
吳奔壁東南陬,亞夫使備西北。
已而其一精一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吳、楚既餓,乃引而去。
亞夫出一精一兵追擊,大破吳王濞。
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千人亡走,保於江南丹徒。
漢兵因乘勝,遂盡虜之,降其縣,購吳王千金。
月餘,越人斬吳王頭以告。
凡相守攻三月,而吳、楚破平。
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為是。
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
歸,復置太尉官。
五歲,遷為丞相,景帝甚重之。
上廢栗太子,亞夫固爭之,不得。
上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亞夫之短。
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上讓曰:「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
竇太后曰:「人生各以時行耳。
竇長君在時,竟不得侯,死後,乃其子彭祖顧得侯。
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上曰:「請得與丞相計之。」
亞夫曰:「高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約,天下共擊之』。
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
上默然而沮。
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漢,上欲侯之以勸後。
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即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
上曰:「丞相議不可用。」
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
亞夫因謝病免相。
頃之,上居禁中,召亞夫賜食。
獨置大胾,無切肉,又不置管。
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取箸。
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
亞夫免冠謝上。
上曰:「起。」
亞夫因趨出。
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無何,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與錢。
庸知其盜買縣官器,怨而上變告子,事連污亞夫。
書既聞,上下吏。
吏簿責亞夫,亞夫不對。
上罵之曰:「吾不用也。」
召詣廷尉。
廷尉責問曰:「君侯欲反何?」
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
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亞夫,亞夫欲自一殺,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嘔血而死。
國絕。
一歲,上乃更封絳侯勃它子堅為平曲侯,續降侯後。
傳子建德,為太子太傅,坐酎金免官。
後有罪,國除。
亞夫果餓死。
死後,上乃封王信為蓋侯。
至平帝元始二年,繼絕世,復封勃玄孫之子恭為絳侯,千戶。
贊曰:聞張良之智勇,以為其貌魁梧奇偉,反若婦人女子。
故孔子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學者多疑於鬼神,如良受書老父,亦異矣。
高祖數離困厄,良常有力,豈可謂非天乎!陳平之志,見於社下,傾側擾攘楚、魏之間,卒歸於漢,而為謀臣。
及呂後時,事多故矣,平竟自免,以智終。
王陵廷爭,杜門自絕,亦各其志也。
周勃為布衣時,鄙樸庸人,至登輔佐,匡國家難,誅諸呂,立孝文,為漢伊、周,何其盛也!始呂後問宰相,高祖曰:「陳平智有餘,王陵少憨,可以佐之;安劉氏者必勃也。」
又問其次,云「過此以後,非乃所及」。
終皆如言,聖矣夫!
【白話文】
張良字子房,祖先是韓人。
祖父開地,做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的相。
父親張平,做厘王、悼惠王的相。
悼惠王二十三年,張平死。
死後二十年,秦減韓。
張良年輕,沒在韓做官。
韓亡,張良的家奴有三百人,弟弟死了不葬,以全部家財尋求刺客殺秦王,為韓報仇,因為父祖做過五代韓相。
張良曾在淮陽學禮,向東行見到倉海君,找到一個大力士,做鐵椎重一百二十斤。
秦皇帝束游,到博狼沙中,張良和刺客伏擊秦皇帝,誤中副車。
秦皇帝大怒,大規模搜索天下,非常急於找到賊人。
張良於是改換名姓,逃避在下邳。
張良曾得空悠閒地在下邳橋上漫步,有一老頭,穿著粗布衣,走到張良面前,故意把鞋掉在橋下,回頭對張良說:「小孩子下去拾鞋!」張良很驚奇,想打他。
因為他老了,便強忍著,下去拾鞋,於是長跪獻上。
老頭伸出腳穿上它,笑著走了。
張良非常吃驚。
老頭離開一里左右,又回來,說:「年輕人值得教誨。
五天以後平明時,在遣裹等我。」
張良覺得奇怪,長跪著說:「行。」
五天後平明,張良去了。
老頭已先到了,怒斥道:「和老人相約,後到,為什麼?走,五天後早點來見。」
五天後,雞嗚時去。
老頭又先到,又怒斥說:「晚到,怎麼回事?走,五天後再早來。」
五天後,張良半夜前去。
過了一會兒,老頭也來了,笑道:「應該逭樣。」
拿出一編書,說:「讀了它便能當王者的老師。
十年後興起。
過十三年,年輕人來見我,濟北谷城山下的黃石就是我。」
便離開不見了。
天亮後看那書,是《太公兵法》。
張良於是很驚奇,常誦習它。
住在下邳,一愛一打抱不平。
項伯曾殺人,躲避在張良那裡。
十年後,陳涉等起事,張良也聚集少年一百多人。
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
張良想去追隨他,走在路上遇到沛公。
沛公率幾千人攻佔下邳,退旦便跟隨了他。
2蚣拜退皇做廄將。
蛋皇多次向沛公講《太公兵法》,沛公很高興,常採用他的計策。
張良向別人說,都不明白。
張良說:「沛公大概是天授之才。」
便跟隨他不再離開。
沛公到薛,會見項梁,一起擁立楚懷王。
張良便勸說項梁道:「您已立了楚的後代,韓公子橫陽君成賢能,可以立為王,多樹一黨一羽。」
項梁派張良找韓成,立為韓王。
任張良作韓司徒,和韓王率一千多人向西攻佔韓地,攻佔了好幾個城,秦又都收復了,在穎川往來打游擊。
沛公從洛陽向南出輾轅,張良帶兵跟著沛公,攻下韓十多個城,攻打楊熊的軍隊。
沛公便命韓王成留守陽翟,和張良一起向南,攻佔宛,向西進入武關。
沛公想用兩萬人攻打秦蟯關下軍,彊良說:「秦兵還強,不可輕視。
臣聽說其守將是屠戶之子,商賈小人容易用利來動搖。
希望沛公暫且留在壁壘中,派人先行,為五萬人準備飯食,在各山上增加旗幟,設疑兵,派酈食其拿著重實誘一惑秦將。」
秦將果然要聯合共同西攻盛陽,沛公要聽從他們。
張良說:「這衹是將領想反叛,士兵恐怕不服從。
不服從一定危險,不如趁其鬆懈攻打他們。」
沛公便率兵進攻秦軍,大勝。
追趕他們到藍田,再次作戰,秦兵徹底失敗。
於是到了咸陽,秦王子嬰投降沛公。
適公入畫,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數以千計,想留下住在那裹。
樊啥勸諫,沛公不聽。
張皇說:「台不行大道,所以!蚣能到這裹。
為天下除去凶殘暴虐之人,應該以樸素來顯示本色。
現在剛入秦,便安於享樂,造就是人們所說的『助桀為虐』。
並且『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希望沛公聽從樊啥的話。」
沛公於是又回去駐紮霸上。
項羽到鴻門,要攻打沛公,項伯夜裹跑到沛公軍中,私下見張良,想和他一起離開。
張良說:「臣為韓王送沛公,現在事情緊急,逃跑不義。」
便都告訴了沛公。
沛公很驚駭,說:「怎麼辦?」張良說:「沛公真的要背叛項王嗎?」沛公說:「有個小人勸我把持關口不放入諸侯,可在秦地稱王,便聽從了他。」
張良說:「沛公自己覺得能打退項王嗎?」沛公沉默,說:「現在怎麼辦?」張良於是邀請項伯見沛公。
沛公和項伯喝酒,為他祝壽,聯姻,讓項伯向項羽詳細說明沛公不敢背叛項王,把持關口的原因是防備別的盜賊。
項羽後來罷休,事載《羽傳》。
漢元年,沛公做漢王,領有巴蜀之地,賞張良百鎰黃金,二斗珍珠,張良都獻給了項伯。
漢王又接著叫張良用厚禮送給項伯,讓他請求漢中之地。
項王同意了。
漢王到封國去,張良送到裹中,派張良回韓。
張良於是勸漢王燒燬棧道,向天下表示沒有歸還之心,來穩住項王的心。
便讓張良回去了。
一邊走,一邊燒燬棧道。
張良回到韓,聽說項羽因為張良跟隨漢王,不讓韓王成回國,和他一起東行,到彭城殺了他。
當時漢王回去平定三秦,張良便寫信給項羽說:「漢王失職,想占關中,按約定停止,不敢再往東行。」
又把齊的反書送給項羽,說:「齊和趟要共同滅亡楚。」
項羽因此向北攻齊。
張良便從小道回漢。
漢王任張良做成信侯,從束攻楚。
到彭城,漢王失敗回來。
到下邑,漢王下馬靠著鞍問道:「我想把關以束讓給別人,誰能和我一起建功?」張良說:「九江王布,楚猛將,和項王有矛盾,彭越和齊王田榮在梁地反叛,這兩個人可以在緊急時使用。
漢王大將衹有韓信可交付大事,獨擋一面。
如果要讓出關東之地,讓給這三個人,楚可以攻破。」
漢王便派隨何勸說九江王布,又派人聯合彭越。
到魏王豹反叛,派韓信專門率兵向北攻打,於是攻下燕、代、齊、趙。
然而最終攻破楚的,是這三個人的力量。
張良多病,不曾專門率兵,常作為策劃之臣,時時隨從。
漢三年,項羽在榮陽急圍漢王,漢王憂慮恐慌,和酈食其謀劃削弱楚的權力。
酈生說:「從前湯伐桀,封其後人於杞;武王殺紂,封其後代於宋。
現在秦不行大道,消滅六國,沒有立錐之地。
陛下果真能再立六國的後代,他們都感激陛下的德義,願做您的奴僕。
德義已行,面向南稱霸,楚一定會恭敬地來朝見。」
漢王說:「好。
趕快刻印,先生去授與他們。」
酈生還沒走,張良從外面來謁見漢王。
漢王正吃飯,說:「有門客為我謀劃削弱楚權。」
把酈生的計謀都告訴了張良,說:「子房看怎麼樣?」張良說:「誰給陛下策劃的?陛下的大事要完了。」
漢王說:「為什麼?」張良說:「臣請求用面前的箸子來比劃。
從前湯武伐桀紂而分封其後代,是估計能制他們的死命。
現在陛下能制項籍死命嗎?這是第一個不行的原因。
武王攻入殷,表彰商容、箕子之家,封比干之墓,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二個不行的原因。
打開鉅橋的糧倉,散發鹿台的財物,來賞賜貧困者,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三個不行的原因。
滅殷事完,收起兵車製成軒車,倒放干戈,表示不再用,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四個不行的原因。
讓馬在華山之陽休息,表示無可作為,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五個不行的原因。
讓牛在桃林的原野上休息,天下不再徵稅,現在陛下能嗎?這是第六個不行的原因。
並且現在天下的游士,告別親戚,拋棄墳墓,離開故友,來跟隨陛下,衹是日夜盼望有咫尺的地方。
現在卻封立六國後代,天下無處可再封立,游士各自回去事奉自己的主人,跟隨親戚,重交舊友,誰跟陛下攻取天下呢?這是第七個不行的原因。
而且如今衹有楚國強大如果六國又去屈從它,陛下怎能統治他們呢?這是第八個不行的原因。
如果真用了這個計策,陛下的事業就完了。」
漢王停止吃飯,吐出口中的食物,罵道:「混賬儒生,幾乎壞了你老子的事!」命令趕快銷毀封印。
以後韓信滅齊後想自立為齊王,漢王發怒。
張良勸說漢王,漢王讓張良授與齊王信印。
事在《信傳》。
五年冬天,漢王追趕楚軍到陽夏南部,戰鬥不利,堅守固陵軍壘,諸侯到約定H期不來。
張良勸說漢王,漢王採用他的主意,諸侯都來了。
事在《高紀》。
漢六年,封功臣。
張良不曾有戰功,高帝說:「運籌帷幄,決定千里之外的勝利,是子房的功勞。
自己挑選齊三萬戶。」
張良說:「開始臣從下邳起家,和皇上在留相見,這是天把臣交給陛下。
陛下採用臣的計策,幸而有時料中,臣希望賜封留就夠了,不敢承當三萬戶。」
便封張良做留侯,和蕭何等一起受封。
皇上封了大功臣二十多人,其餘的H夜爭功不能決定,沒有能分封。
皇上住在雒陽南宮,從天橋上看見將領們常常幾個人相對私語。
皇上說:「這是說什麼?」張良說:「陛下不知道嗎?這是謀反。」
皇上說:「天下剛剛安定,為什麼謀反?」張良說:「陛下起身於平民,和這些人一起奪得天下,現在陛下成了天子,所封的都是蕭、曹等故交親善的人,所殺的都是平素仇恨的人。
現在軍官計算功勞,天下不夠普遍分封。
這些人怕陛下不能全封,又怕被懷疑有過失而殺害,所以聚集起來謀反。」
皇上於是擔心地說:「那怎麼辦呢?」張良說:「皇上平素怨恨的人,群臣都知道的,誰最厲害?」皇上說:「雍齒和我有舊仇,多次侮辱使我受窘,我想殺他、因為功勞多,不忍心。」
張良說:「現在趕快先封雍齒,以昭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受封,便人人堅定了。」
於是皇上擺酒,封雍齒做什方侯,並趕緊催促丞相御史計功封賞。
群臣喝過酒,都高興地說:「雍齒都被封侯,我們不擔心了。」
劉敬勸皇上建都關中,皇上遲疑不定。
左右大臣都是山東人,多勸皇上建都雒陽,說:「雒陽束面有成皋,西面有骰醒,背朝河面對雒,它的堅固足以依靠。」
張良說:「雒陽雖有這樣險固的地形,但面積小,不過幾百里,土地不肥,四面受敵,這不是用武的地方。
關中左有骰函,右為隴蜀,沃野千里,南面有巴蜀的豐饒,北面有胡地畜牧之利,三面險阻以固守,單開一面向東控制諸侯。
諸侯安定,河、渭漕運天下物資,向西供給京師;諸侯有難,順流而下,足可以轉運。
這便是所說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國。
劉敬說得對。」
於是皇上當天起駕,向西建都關中。
張良跟著入關,身一體多病,煉氣養生不食五穀,一年多閉門不出。
皇上想廢太子,立戚夫人的兒子趟王如意。
很多大臣爭辯,沒能改變皇上的決心。
呂後害怕,不知怎麼辦。
有人對呂後說:「留侯善於謀劃,皇上信任他。」
呂後便派建成侯呂澤劫住張良,說:「您多年做皇上的謀臣,現在皇上每天都打算換太子,您怎能高枕無憂?」張良說:「以前皇上多次在急困中,能有幸採用臣的計策;現在天下安定,因為偏一愛一而更換太子,骨肉之間,即使有我們一百人又有什麼用?」呂澤堅持要求說:「給我出個主意。」
張良說:「這難用口舌去爭。
想皇上不能招來的有四個人。
四個人已經年老,都因為皇卜慢待士人,所以逃避山中,守義不做漢臣。
但皇上尊敬這四個人。
現在您果真能不惜金玉璧帛,讓太子寫信,謙辭安車,再讓善辯者堅請,應當會來。
來了以後就把他們作為貴客,時常帶著入朝,讓皇上看見,對太子是一個幫助。」
於是呂後讓呂澤派人帶著太子的信,謙辭厚禮,迎這四人。
四人到了,住在建成侯那裹。
漢十一年,黥布謀反,皇上有病,想讓太子去攻打。
四人商量說:「我們來是為了保住太子。
太子率兵,事情危險了。」
便勸建成侯說:「太子率兵,有功而地位不會提高,無功便從此遭禍。
並且和太子一起出征的各將帥,都是和皇上平定天下的猛將,現在讓太子率領他們,這無異於讓羊率領狼,都不肯被使用,一定會沒有戰功。
臣聽說『母親受一寵一,所生之子也會受到撫一愛一』,現在戚夫人一一夜侍奉皇上,趟王常在面前,皇上說『到底不能讓不肖的兒子位於一愛一子之上,,表明他一定會代替太子的地位的。
您為什麼不趕快請呂後找機會對皇上哭訴,說:『黥布,天下的猛將,善於用兵,現在各將領都是以前和陛下同輩的人,現在派太子率領,這些人不能被使用,並且黥布聽說後,便會擊鼓西進了。
皇上雖然有病,勉強乘坐輜車,躺著監督他們,各將領不敢不盡力。
皇上雖然勞苦,勉強為妻兒打算一下。」
』於是呂澤夜裹會見呂後。
呂後找機會向皇上哭訴,都按四人的意思。
皇上說:「我想過了,混小子本來不能派遣,你老子自己去吧。」
於是皇上自己率軍束征,群臣留守,都送到霸上。
張良有病,勉強起身到曲郵,見到皇上說:「臣應隨從,病得厲害。
楚人強悍,希望皇上小心不要和楚爭雄。」
接著勸皇上讓太子做將軍監督關中之兵。
皇上說「子房雖然生病,勉強躺著教導太子」。
這時叔孫通已做了太傅,張良負責少傅工作。
漢十二年,皇上打敗黥布回來,病得更加厲害,愈發想更換太子。
張良勸諫不聽,因病不上朝。
叔孫太傅引古事說講,以死為太子爭位。
皇上假裝答應他,仍想換太子。
設宴會時,擺酒,太子侍奉。
四人跟著太子,年紀都八十多,頭髮眉一毛一雪白,衣冠不凡。
皇上奇怪,問道:「這是幹什麼的?」四人上前答話,各說自己的姓名。
皇上便吃驚地說:「我邀請您們,您們逃避我,現在您們為什麼自己跟我兒子交遊呢?」四人說:「陛下輕視士人一愛一罵人,我們為義不受辱,所以害怕而逃避。
現在聽說太子仁孝,恭敬一愛一惜士人,天下沒有不伸著脖子願為太子死的,所以我們前來。」
皇上說:「有幸煩勞各位終於能來調一教護衛太子。」
四人祝壽完畢,趨步離開。
皇上目送他們,叫來戚夫人指給她看說:「我想換太子,這四人為他輔佐,羽翼已成,難動搖了。
呂氏真的是你的主子。」
戚夫人哭泣,皇上說:「給我跳楚舞,我給你唱楚歌。」
唱道:「鴻鵠高飛,一衝千里。
羽翼已成,橫渡四海。
橫渡四海,又能怎樣!便有弓箭,又有何用!」唱了幾曲,戚夫人嗚咽哭泣。
皇上起身走開,撤酒。
最終沒有更換太子,這是張良招來這四人的功勞。
張良跟隨皇卜攻代,出奇謀攻下馬邑,到立蕭相國,和皇上從容談論天下事很多,不是講天下所以興亡的,所以不記錄。
張良於是聲言:「家中世代做韓相,到韓亡,不惜萬金財產,為韓向強秦報仇,天下震驚。
現在憑三寸舌頭做帝王的老師,封邑萬戶,位在列侯,這是平民的極至,對張良足夠了。
希望放棄人間之事,跟赤松子雲遊。」
便學習道家之說,想修煉成仙。
高帝去世,呂後認為張良有德,便強給他俸祿,說:「人生一世,像白駒過隙,為什麼像這樣使自己受苦!」張良不得已,勉強接受。
六年後死。
謐號文成侯。
起初張良在下邳橋上見到的給他書的老人,十三年後他隨高帝經過濟北,果然找到了谷城山下的黃石,拿回去珍重祭祀。
等張良死後,一起葬了黃石。
每次上墳和伏臘時都祭祀黃石。
兒子不疑繼承侯位。
孝文三年因不敬罪。
被除國。
陳平,陽武戶牖鄉人。
小時候家裹窮,喜歡讀書,研究黃帝、老子的學問。
有三十畝田。
和哥哥陳伯住在一起。
陳伯常種田,讓陳平去遊學。
陳平為人高大漂亮,有人間陳平:「家裹窮吃什麼這麼胖呢?」他嫂子恨陳平不在家種田,說:「也是吃糠皮唄。
有這樣的小叔,不如沒有!」陳伯聽到後,趕走了他的妻子。
等陳堊長大,可以娶妻了,富人沒人嫁給他,窮的速堊又嫌棄。
很久以後,戶臚富人退負有孫女,嫁了五次丈夫都死了,沒人敢娶,速堊想娶她。
邑中有大喪事,速平家裹窮去幫忙料理喪葬之事,早出晚歸以多得報酬。
張負在治喪處見到他,衹覺得他不凡,陳平也因故晚走。
張負跟速王到他家,家住在背城牆的陋巷,用席當門,但門外有很多顯貴者的車輛。
張負回去,對兒子蛋仕說:「我想把孫女嫁給陳平。」
張仲說:「陳平貧窮不做事,全縣的人都笑話他的行一事,為什麼單把女兒嫁給他?」張負說:「像陳平這麼一表人才難道會長期貧窮嗎?」終於把孫女嫁給了他。
因為陳干家窮,便借錢給他行聘,給他酒肉資助娶妻。
張負告誡孫女說:「不要因為他窮,侍奉不小心。
事奉哥哥陳伯要像事奉你父親,事奉嫂子要像事奉你母親。」
陳平娶了張氏女,資用曰益豐富,交遊更加廣泛。
裡中舉行社祭,陳平做主持,分肉很平均。
裡中的父老說:「陳孺子這主持的真好!」陳平說:「唉,如果讓陳平得以主持天下,也像這肉一樣!」
陳涉起事稱王,派周市攻佔地盤,立魏咎做魏王,和秦軍在臨濟開戰。
此前陳平已辭別哥哥陳伯,跟著一些年輕人去事奉魏王咎,作太僕。
勸說魏王,王不聽。
有人誣陷他,陳平逃離。
項羽攻地到河上,陳平去追隨他,跟著入關滅秦,賜爵為卿。
項羽往東到彭城稱王,漢王回去向東平定三秦。
殷王反叛楚,項羽便任陳平做信武君,率魏王在楚的門客去攻打,殷投降後回來。
項王叫項悍拜陳平做都尉,賜二十鎰黃金。
沒過多久,漢攻下殷。
項王大怒,要殺平定殷的人。
陳平害怕被殺,便封好黃金和印,派人還給項王,速平從小路帶劍逃跑。
渡河,船夫看他是漂亮的男子,單獨行路,疑心他是逃亡的將領,腰下會有金玉實物,看著他,想殺陳平。
陳平心裹害怕,便解下衣服一裸一身幫著划船。
船夫知道他沒錢,才罷休。
速堊於是到愷武投降選,通過魏翅翅求見漢王,牡召見他。
這時,萬石君亙童作中涓,接受速堊的謁見。
速平等十人一起上前,賜給他們食品。
王說:「散會,回客舍吧。」
速堊說:「臣有事而來,要說的不能超過今天。」
於是漢王和他談話並很讚賞,問道:「您在楚做什麼官?」陳平說:「作都尉。」
當天拜陳平作都尉,讓他陪乘,掌管監護軍隊。
將領們都嘩然,說:「大王一天得到楚的逃兵,不知高低,便立即與他一起乘車,讓他監護輩分高的人!」漢王聽說後,更加一寵一幸陳乎,便帶他去向東討伐項王。
到彭城,被楚軍打敗,帶兵回來。
收攏散兵到榮陽,任陳平作亞將,隸屬韓王信,駐軍廣武。
周勃、灌嬰等人誣陷陳平說:「陳平雖是美男子,好比冠上的玉,內裹未必有才。
聽說陳平在家時私通他嫂子;事奉魏王不被容納,逃走追隨楚;隨楚不行,又逃來追隨漢。
現在大王尊敬他,給他官做,讓他監護軍隊。
臣聽說陳平使用將領,給他錢多的派在好地方,給他錢少的派在壞地方。
陳平,是反覆無常的亂臣,希望王明察。」
漢王懷疑他,責備無知,問道:「有這事嗎?」無知說:「有」。
漢王說:「您為什麼說他是賢人?」答道:「臣所說的,是才能;陛下所問的,是德行。
即使有尾生、孝已那樣的德行,卻對勝敗成數沒有益處,陛下哪裹顧得上用他呢?現在楚漢相爭,臣推薦有謀略的士人,衹是看他的計策確能利於國家。
私通嫂子接受賄金又有什麼值得懷疑的?」漢王召見陳平問道:「我聽說先生事奉魏不順,事奉楚又離去,現在又跟我交遊,誠信之人難道是如此三心二意嗎?」陳平說:「臣事奉魏王,魏王不能聽臣的話,所以臣離開他去事奉項王。
項王不信任別人,他任用喜歡的人,不是姓項的就是他妻子的兄弟,即使有奇才之士也不能用。
臣在楚聽說漢王能用人,所以歸依大王。
一裸一著身一體而來,不接受別人的錢便沒有本錢辦事。
臣的謀劃確有可採用的,希望大王採用;如果沒有可採用的,大王賜的錢都在,請封查繳公,我可以請求辭官回家。」
漢王便道歉,重賜財物,拜為護軍中尉,監護全部將領。
將領們才不敢再說什麼。
其後,楚急攻,阻斷漢運輸糧草的通道,在榮陽城包圍漢王。
漢王擔心,請求割讓榮陽以西求和。
項王不許。
漢王對陳平說:「天下紛亂,什麼時候能夠安定?」陳平說:「項王為人,對人恭敬一愛一護,廉節喜一愛一禮義的士人都歸依他。
至於評論功賞爵邑,他卻很吝嗇,士人又因此不歸依他。
現在大王輕慢少禮,廉節的人士不來;但大王能賞人爵邑,圓滑無骨氣好利無恥的士人也多歸依漢。
如果各自除掉兩個缺點,集中兩個優點,天下揮手之間就可平定了。
但大王天一性一愛侮辱人,不能得到廉節之士。
考慮楚軍中存在可以分裂混亂的地方,那項王的骨幹臣子亞父、鍾離昧、龍且、周殷等人,不過幾個人。
大王如果能拿出幾萬斤金,進行反問,離間他們的君臣,使他們生疑,項王為人猜忌,聽信讒言,必然內部相殺。
漢乘機率軍攻打,定能滅楚。」
漢王贊成,便拿出四萬斤黃金給陳平,任他辦事,出入不問。
陳平用很多錢在楚軍中進行反問,揚言說將領鍾離昧等為項王帶兵,功勞很大,但最終不能割地稱王,想和漢聯手,掉項氏,分割他的地盤稱王。
項王果然生疑,派使者到漢。
漢為他準備了太牢一類的飲食,端著獻上,看見楚使者,便假裝吃驚說:「以為是亞父的使者,原來是項王的使者!」又拿走了,用粗劣的飲食獻給楚使者。
使者回去,都報告了項王,果然很懷疑亞父。
亞父想趕快攻下榮陽城,項王不信任他,不肯聽亞父的。
亞父聽說項王懷疑他,便大怒道:「天下事大致已定了,君王自己造成的!希望請求骸鼻回家!」回去還沒到彭城,背上生疽死了。
陳平便派出二千女子夜裹到榮陽東門,楚軍對她們發動攻擊。
陳平便和漢王從城西門出去了。
於是入關,收攏兵士又向東進發。
第二年,淮陰侯信滅齊,自立為假齊王,派使者告訴漢王。
漢王生氣地大罵,陳平暗中踩漢王的腳。
漢王明白了,便厚待齊使者,叫張良去立韓信做齊王。
於是把產牖鄉封給陳平。
用他的計策,終於滅了楚。
漢六年,有人上書告楚王韓信反叛,高帝詢問諸將,將領們說:「快出兵活埋那小於。」
直壺沉默。
問速堊,速堊再三推辭,說:「將領們怎麼說?」皇上都告訴了他。
陳平說:「有人上書說壟信反叛,有別人聽說過這件事的嗎?」說:「沒有。」
陳平又問:「韓信知道嗎?」說:「不知道。」
陳平說:「陛下的軍隊和楚相比哪個一精一強?」皇上說:「不能超過它。」
陳平說:「陛下的將領中用兵有能敵過韓信的嗎?」皇上說:「沒人比得上。」
陳平說:「現在兵不如楚一精一強,比不上人家,卻出兵攻打他,這是促使他作戰啊,我私下替陛下擔心。」
皇上說:「那怎麼辦?」陳平說:「古代天子巡狩,會合諸侯。
南方有雲夢,陛下衹要出去,假裝巡遊雲夢,在陳會合諸侯。
陳,是楚的西鄰,韓信聽說天子因為一愛一好而出遊,一定會到郊外迎接謁見。
陛下趁機抓住他,衹是一個力士就能辦到的事。」
高帝贊成,便派使者通知諸侯在陳會合,說「我要南遊雲夢」。
皇上便隨即出行了。
走到陳,楚王信果然在郊外道上迎接。
直壺事先準備武士,看到韓信,便將他抓住綁了起來。
事在《信傳》。
於是在陳會見諸侯。
回來到雒陽,和功臣分符制定封賞,封陳平做戶牖侯,世代不絕。
陳平推辭說:「這不是臣的功勞。」
皇上說:「我用先生的計謀,克敵制勝,不是功勞是什麼?」陳平說:「不是魏無知臣怎能進用?」皇上說:「您先生可以說是不忘本了!」便又封賞了魏無知。
第二年,陳平跟隨皇上在代攻打韓王信。
到平城,被匈奴包圍,七天吃不上東西。
高帝採用速堊的巧計,叫單于板氏說解,才得解圍。
高童逃出,其計謀隱密,世上沒人知道。
高帝向南經過迪逆,登上城牆,望見房屋很大,說:「多麼氣派的縣!我巡行天下,獨見過雒陽和這襄!」回頭問御史:「曲逆戶口有多少?」答道:「起初台時三萬多戶,中間經歷多次戰爭,很多人逃亡隱藏,現在有五千多戶。」
於是下詔御史,改封速堊做曲逆侯,享有全縣的賦稅收入,免去以前的食邑戶牖。
速堊從開始隨從,到天下平定後,常以護軍中尉身份跟著攻打臧荼、陳稀、黥布。
共出過六次巧計,每次都立功而增加封邑。
巧計有的很秘密,世上沒人聽說。
高帝平定黥布回來,受傷,慢走到長安。
燕王盧綰反叛,皇上派樊啥作為相國帶兵攻打。
走後,有人說樊啥的壞話。
高帝大怒道:「樊啥見我病重,便盼望我死!」用陳平的計謀,召來絳侯周勃在一床一下接詔,說:「陳平乘馳傳載送周勃代替樊啥帶兵,陳平到軍中便砍下樊啥的頭!」二人接了詔,馳傳還沒到軍中,路上商量道:「樊啥是皇帝的老友,功勞很多,又是呂後妹妹呂須的丈夫,有親情又尊貴,皇上因忿怒所以想殺他,恐怕會後悔。
不如囚禁了交給皇上,讓皇上自己殺他。」
不到軍中,設壇,用符節召樊啥。
樊啥接詔,便反綁了他,裝上檻車到長安,讓周勃代替率兵平定燕。
陳平路上聽說高帝去世,怕呂後和呂鬚髮怒,便乘馳傳先離開。
碰上使者詔令陳平和灌嬰駐軍於榮陽。
陳平接詔,立刻又跑到宮中,哭得很悲痛,接著在遺體前匯報工作。
呂後哀憐他,說:「您出去休息吧!」陳平怕讒言得勢,便堅決請求,得以在宮中值宿守衛。
太后便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