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九十二 遊俠傳 第六十二
【原文】
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於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
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
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
夫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
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
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
陵夷至於戰國,合從連衡,力政爭強。
由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借王公之勢,競為遊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
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扼腕而游談者,以四豪為稱首。
於是背公死一黨一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
及至漢興,禁網疏闊,未之匡改也。
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
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布衣遊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於閭閻,權行州域,力折公侯。
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
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
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非明王在上,視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
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
況於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於誅矣。
觀其溫良泛一愛一,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
惜乎不入於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後,天子切齒,衛、霍改節。
然郡國豪桀處處各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
唯成帝時,外家王氏賓客為盛,而樓護為帥。
及王莽時,諸公之間陳遵為雄,閭裡之俠原涉為魁。
朱家,魯人,高祖同時也。
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
所臧活豪士以百數,其餘庸人不可勝言。
然終不伐其能,飲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
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
家亡余財,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
專趨人之急,甚於己私。
既陰脫季布之厄,及布尊貴,終身不見。
自關以東,莫不延頸願交。
楚田仲以俠聞,父事朱家,自以為行弗及也。
田仲死後,有劇孟。
劇孟者,洛陽人也。
周人以商賈為資,劇孟以俠顯。
吳、楚反時,條侯為太尉,乘傳東,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已。」
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雲。
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
然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
及孟死,家無十金之財。
而符離王孟,亦以俠稱江、淮之間。
是時,濟南瞷氏、陳周膚亦以豪聞。
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
其後,代諸白、梁韓毋辟、陽翟薛況、陝寒孺,紛紛復出焉。
郭解,河內軹人也,溫善相人許負外孫也。
解父任俠,孝文時誅死。
解為人靜悍,不飲酒。
少時陰賊感概,不快意,所殺甚眾。
以軀借友報仇,臧命作一奸一剽攻,休乃鑄錢掘塚,不可勝數。
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遇赦。
及解年長,更折節為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
然其自喜為俠益甚。
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陰賊著於心本發於睚眥如故雲。
而少年慕其行,亦輒為報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負解之勢,與人飲,使之釂,非其任,強灌之。
人怒,刺殺解姊子,亡去。
解姊怒曰:「以翁伯時人殺吾子,賊不得!」棄其一屍一道旁,弗葬,欲以辱解。
解使人微知賊處。
賊窘自歸,具以實告解。
解曰:「公殺之當,吾兒不直。」
遂去其賊,罪其姊子,收而葬之。
諸公聞之,皆多解之義,益附焉。
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獨箕踞視之。
解問其姓名,客欲殺之。
解曰:「居邑屋不見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陰請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踐更時脫之。」
每至直更,數過,吏弗求。
怪之,問其故,解使脫之。
箕踞者乃肉袒謝罪。
少年聞之,愈益慕解之行。
洛陽人有相仇者,邑中賢豪居間以十數,終不聽。
客乃見解。
解夜見仇家,仇家曲聽。
解謂仇家:「吾聞洛陽諸公在間,多不聽。
今子幸而聽解,解奈何從它縣奪人邑賢大夫權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待我去,令洛陽豪居間乃聽。」
解為人短小,恭儉,出未嘗有騎,不敢乘車入其縣庭。
之旁郡國,為人請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令厭其意,然後乃敢嘗酒食。
諸公以此嚴重之,爭為用。
邑中少年及旁近縣豪夜半過門,常十餘車,請得解客舍養之。
及徙豪茂陵也,解貧,不中訾。
吏恐,不敢不徙。
衛將軍為言:「郭解家貧,不中徙。」
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此其家不貧!」解徙,諸公送者出千餘萬。
軹人楊季主子為縣掾,隔之,解兄子斷楊掾頭。
解入關,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聲爭交一歡。
邑人又殺楊季主,季主家上書人又殺闕下。
上聞,乃下吏捕解。
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身至臨晉。
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關。
籍少翁已出解,解傳太原,所過輒告主人處。
吏逐跡至籍少翁,少翁自一殺,口絕。
久之得解,窮治所犯為,而解所殺,皆在赦前。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一奸一犯公法,何謂賢?」
解客聞之,殺此生,斷舌。
吏以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莫知為誰。
吏奏解無罪。
御史大夫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不知,此罪甚於解知殺之。
當大逆無道。」
遂族解。
自是之後,俠者極眾,而無足數者。
然關中長安樊中子,槐裡趙王孫,長陵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魯翁孺,臨淮貌長卿,東陽陳君孺,雖為俠而恂恂有退讓君子之風。
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趙佗羽公子,南陽趙調之徒,盜跖而居民間者耳,曷足道哉!此乃鄉者朱家所羞也。
萭章字子夏,長安人也。
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號曰「城西萭章子夏」。
為京兆尹門下督,從至殿中,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
章逡循甚懼。
其後京兆不復從也。
與中書令石顯相善,亦得顯權力,門車常接轂。
至成帝初,石顯坐專權擅勢免官,徙歸故郡。
顯資巨萬,當去,留一床一席器物數百萬直,欲以與章,章不受。
賓客或問其故,章歎曰:「吾以布衣見哀於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財物,此為石氏之禍,萭氏反當以為福邪!」諸公以是服而稱之。
河平中,王尊為京兆尹,捕擊豪俠,殺章及箭張回、酒市趙君都、賈子光,皆長安名豪,報仇怨養刺客者也。
樓護字君卿,齊人。
父世醫也,護少隨父為醫長安,出入貴戚家。
護誦醫經、本草、方術數十萬言,長者鹹一愛一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學乎?」
由是辭其父,學經傳,為京兆吏數年,甚得名譽。
是時,王氏方盛,賓客滿門,五侯兄弟爭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護盡入其門,鹹得其歡心。
結士大夫,無所不傾,其交長者,尤見親而敬,眾以是服。
為人短小一精一辯,論議常依名節,聽之者皆竦。
與谷永俱為五侯上客,長安號曰「谷子雲筆札,樓君卿唇一舌」,言其見信用也。
母死,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閭裡歌之曰:「五侯治喪樓君卿。」
久之,平阿侯舉護方正,為諫大夫,使郡國。
護假貸,多持幣帛,過齊,上書求上先人塚,因會宗族故人,各以親疏與束帛,一日數百金之費。
使還,奏事稱意,擢為天水太守。
數歲免,家長安中。
時成都侯商為大司馬衛將軍,罷朝,欲候護,其主簿諫:「將軍至尊,不宜入閭巷。」
商不聽,遂往至護家。
家狹小,官屬立車下,久住移時,天欲雨,主簿謂西曹諸掾曰:「不肯強諫,反雨立閭巷!」商還,或白主簿語,商恨,以他職事去主簿,終身廢錮。
後護復以薦為廣漢太守。
元始中,王莽為安漢公,專一政,莽長子宇與妻兄呂寬謀以血塗莽第門,欲懼莽令歸政。
發覺,莽大怒,殺宇,而呂寬亡。
寬父素與護相知,寬至廣漢過護,不以事實語也。
到數日,名捕寬詔書至,護執寬。
莽大喜,征護入為前煇光,封息鄉侯,列子九卿。
莽居攝,槐裡大賊趙朋、霍鴻等群起,延入前煇光界,護坐免為庶人。
其居位,爵祿賂遺所得亦緣手盡。
既退居里巷,時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勢,賓客益衰。
至王莽篡位,以舊恩召見護,封為樓舊裡附城。
而成都侯商子邑為大司空,貴重,商故人皆敬事邑,唯護自安如舊節,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闕。
時請召賓客,邑居樽下,稱「賤子上壽」。
坐者百數,皆離席伏,護獨東鄉正坐,字謂邑曰:「公子貴如何!」
初,護有故人呂公,無子,歸護。
護身與呂公、妻與呂嫗同食。
及護家居,妻子頗厭呂公。
護聞之,流涕責其妻子曰:「呂公以故舊窮老托身於我,義所當奉。」
遂養呂公終身。
護卒,子嗣其爵。
陳遵字孟公,杜陵人也。
祖父遂,字長子,宣帝微時與有故,相隨博弈,數負進。
及宣帝即位,用遂,稍遷至太原太守,乃賜遂璽書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矣。
妻君寧時在旁,知狀。」
遂於是辭謝,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
其見厚如此。
元帝時,征遂為京兆尹,至廷尉。
遵少孤,與張竦伯松俱為京兆史。
竦博學通達,以廉儉自守,而遵放縱不拘,一操一行雖異,然相親友,哀帝之末俱著名字,為後進冠。
併入公府,公府掾史率皆羸車小馬,不上鮮明,而遵獨極輿馬衣服之好,門外車騎交錯。
又日出醉歸,曹事數廢。
西曹以故事適之,侍曹輒詣寺捨白遵曰:「陳卿今日以某事適。」
遵曰:「滿百乃相聞。」
故事,有百適者斥,滿百,西曹白請斥。
大司徒馬宮大儒優士,又重遵,謂西曹:「此人一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責之?」
乃舉遵能治三輔劇縣,補郁夷令。
久之,與扶風相失,自免去。
槐裡大賊趙朋、霍鴻等起,遵為校尉,擊朋、鴻有功,封嘉威侯。
居長安中,列侯近臣貴戚皆貴重之。
牧守當之官,及郡國豪桀至京師者,莫不相因到遵門。
遵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
嘗有部刺史奏事,過遵,值其方飲,刺史大窮,候遵沾醉時,突入見遵母,叩頭自白當對尚書有期會狀,母乃令從後閣出去。
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廢。
長八尺餘,長頭大鼻,容貌甚偉。
略涉傳記,贍於文辭。
一性一善書,與人尺牘,主皆藏去以為榮。
請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懷之,唯恐在後。
時列侯有與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既至而非,因號其人曰陳驚坐雲。
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稱譽者,由是起為河南太守。
既至官,當遣從史西,召善書吏十人於前,治私書謝京師故人。
遵馮幾,口占書吏,且省辟事,書數百封,親疏各有意,河南大驚。
數月免。
初,遵為河南太守,而弟級為荊州牧,當之官,俱過長安富人故淮陽王外家左氏飲食作樂。
後司直陳崇聞之,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歷位,遵爵列侯,備郡守,級州牧奉使,皆以舉直察枉宣揚聖化為職,不正身自慎。
始遵初除,乘藩車入閭巷,過寡一婦左阿君置酒歌謳,遵起舞跳梁,頓僕坐上,暮因留宿,為侍婢扶臥。
遵知飲酒飫宴有節,禮不入寡一婦之門,而湛酒混餚,亂男一女之別,輕辱爵位,羞污印韨,惡不可忍聞。
臣請皆免。」
遵既免,歸長安,賓客愈盛,飲食自若。
久之,復為九江及河內都尉,凡三為二千石。
而張竦亦至丹陽太守,封淑德侯。
後俱免官,以列侯歸長安。
竦居貧,無賓客,時時好事者從之質疑問事,論道經書而已。
而遵晝夜呼號,車騎滿門,酒肉相屬。
先是,黃門郎揚雄作《酒箴》以諷諫成帝,其文為酒客難法度士,譬之於物,曰:「子猶瓶矣。
觀瓶之居,居井之眉,處高臨深,動常近危。
酒醪不入口,臧水滿懷,不得左右,牽於纆徽。
一旦■礙,為■所轠,身提黃泉,骨肉為泥。
自用如此,不如鴟夷。
鴟夷滑稽,腹如大壺,盡日盛酒,人復借酤。
常為國器,托於屬車,出入兩宮,經營公家。
由是言之,酒何過乎!」遵大喜之,常謂張竦:「吾與爾猶是矣。
足下諷誦經書,苦身自約,不敢差跌,而我放意自恣,浮湛俗間,官爵功名,不減於子,而差獨樂,顧不優邪!」竦曰:「人各有一性一,長短自裁。
子欲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敗矣。
雖然,學我者易持,效子者難將,吾常道也。」
及王莽敗,二人俱客於池陽,竦為賊兵所殺。
更始至長安,大臣薦遵為大司馬護軍,與歸德侯劉颯俱使匈奴。
單于欲脅詘遵,遵陳利害,為言曲直,單于大奇之,遣還。
會更始敗,遵留朔方,為賊所敗,時醉見殺。
原涉字巨先。
祖父武帝時以豪桀自陽翟徙茂陵。
涉父哀帝時為南陽太守。
天下殷富,大郡二千石列官,賦斂送葬皆千萬以上,妻子通共受之,以定產業。
時又少行三年喪者。
及涉父死,讓還南陽賻送,行喪塚廬三年,由是顯名京師。
禮畢,扶風謁請為議曹,衣冠慕之輻輳。
為大司徒史丹舉能治劇,為谷口令,時年二十餘。
谷口聞其名,不言而治。
先是,涉季父為茂陵秦氏所殺,涉居谷口半歲所,自劾去官,欲報仇。
谷口豪桀為殺秦氏,亡命歲余,逢赦出。
郡國諸豪及長安、五陵諸為氣節者皆歸慕之。
涉遂傾身與相待,人無賢不肖闐門,在所閭裡盡滿客。
或譏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結髮自修,以行喪推財禮讓為名,正復讎取仇,猶不失仁義,何故遂自放縱,為輕俠之徒乎?」
涉應曰:「子獨不見家人寡一婦邪?始自約敕之時,意乃慕宋伯姬及陳孝婦,不幸一為盜賊所污,遂行一婬一失,知其非禮,然不能自還。
吾猶此矣!」
涉自以為前讓南陽賻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墳墓儉約,非孝也。
乃大治起塚捨,周閣重門。
初,武帝時,京兆尹曹氏葬茂陵,民謂其道為京兆仟,涉慕之,乃買地開道,立表署曰南陽仟,人不肯從,謂之原氏仟。
費用皆仰富人長者,然身衣服車馬才具,妻子內困。
專以振施貧窮赴人之急為務。
人嘗置酒請涉,涉入裡門,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裡宅者。
涉即往候,叩門。
家哭,涉因入吊,問以喪事。
家無所有,涉曰:「但潔掃除沐浴,待涉。」
還至主人,對賓客歎息曰:「人親臥地不收,涉何心鄉此!願撤去酒食。」
賓客爭問所當得,涉乃側席而坐,削牘為疏,具記衣被棺木,下至飯含之物,分付諸客。
諸客奔走市買,至日昳皆會。
涉親閱視已,謂主人:「願受賜矣。」
既共飲食,涉獨不飽,乃載棺物,從賓客往至喪家,為棺斂勞徠畢葬。
其周急待人如此。
後人有毀涉者曰「一奸一人之雄也」,喪家子即時刺殺言者。
賓客多犯法,罪過數上聞。
王莽數收系欲殺,輒復赦出之。
涉懼,求為卿府掾史,欲以避客。
文母太后喪時,守復土校尉。
已為中郎,後免官。
涉欲上塚,不欲會賓客,密獨與故人期會。
涉單車驅上茂陵,投暮,入其裡宅,因自匿不見人。
遣奴至市買肉,奴乘涉氣與屠爭言,斫傷屠者,亡。
是時,茂陵守令尹公新視事,涉未謁也,聞之大怒。
知涉名豪,欲以示眾厲俗,遣兩吏脅守涉。
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殺涉去。
涉迫窘不知所為。
會涉所與期上塚者車數十乘到,皆諸豪也,共說尹公。
尹公不聽,諸豪則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使肉袒自縛,箭貫耳,詣廷門謝罪,於君威亦足矣。」
尹公許之。
涉如言謝,復服遣去。
初,涉寫新豐富人祁太伯為友,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時為縣門下掾,說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復單車歸為府吏,涉刺客如雲,殺人皆不知主名,可為寒心。
涉治塚捨,奢僣逾制,罪惡暴著,主上知之。
今為君計,莫若墮壞涉塚捨,條奏其舊惡,君必得真令。
如此,涉亦不敢怨矣。」
尹公如其計,莽果以為真令。
涉由此怨王游公,選賓客,遣長子初從車二十乘劫王游公家。
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諸客見之皆拜,傳曰「無驚祁夫人」。
遂殺游公父及子,斷兩頭去。
涉一性一略似郭解,外溫仁謙遜,而內隱好殺。
睚眥於塵中,觸死者甚多。
王莽末,東方兵起,諸王子弟多薦涉能得士死,可用。
莽乃召見,責以罪惡,赦貰,拜鎮戎大尹。
涉至官無幾,長安敗,郡縣諸假號起兵攻殺二千石長吏以應漢。
諸假號素聞涉名,爭問原尹何在,拜謁之。
時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
傳送致涉長安,更始西屏將軍申徒建請涉與相見,大重之。
故茂陵令尹公壞涉塚捨者為建主簿,涉本不怨也。
涉從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謂曰:「易世矣,宜勿復相怨!」涉曰:「尹君,何一魚肉涉也!」涉用是怒,使客刺殺主簿。
涉欲亡去,申徒建內恨恥之,陽言「吾欲與原巨先共鎮三輔,豈以一吏易之哉!」賓客通言,令涉自系獄謝,建許之。
賓客車數十乘共送涉至獄。
建遣兵道徼取涉於車上,送車分散馳,遂斬涉,懸之長安市。
自哀、平間,郡國處處有豪桀,然莫足數。
其名聞州郡者,霸陵杜君敖、池陽韓幼孺、馬領繡君賓、西河漕中叔,皆有謙退之風。
王莽居懾,誅鋤豪俠,名捕漕中叔,不能得。
素善強一弩一將軍孫建,莽疑建藏匿,泛以問建。
建曰:「臣名善之,誅臣足以塞責。」
莽一性一果賊,無所容忍,然重建,不竟問,遂不得也。
中叔子少游,復以俠聞於世雲。
【白話文】
古時天子建國,諸侯立家,上至卿大夫而下至平民百姓都各有一定的等級之差,造就使得人民能服從他們的長官,而下屬也斷絕了非分之想。
孔子說:「天下太平,國家的最高政治權力就不會掌握在大夫之手。」
百官得以遵法聽命,各司其職,失職的人得到查處,侵權的得到懲罰。
這樣一來,方能上通下順,而萬事條理井然。
隨著周王室的衰微,禮樂征伐的制定開始由諸侯各自做出。
齊桓公和晉文公以後,卿大夫專權,朝中重臣發號施令。
局勢演變到了戰國,則開始了諸侯之間的合縱連橫,他們背棄了禮義,以聲威和武力相抗爭。
由此列國間的一些公子們,如魏國的信陵君,趙國的平原君,齊國的孟嘗君,楚國的春申君,都憑藉王公貴族的權威,競相成為遊俠,那些雞鳴狗盜之徒,沒有不恭敬和歸順他們的。
而趟國相虞卿不惜離開國家和君主,以解救自己的好友魏齊於危難之中;信陵君魏無忌竊取兵符,假傳君命,追殺大將,專師出征,以解趙國平原君被秦兵圍困之急。
他們都因為以諸侯間的關係為重而名揚天下。
那些握腕而游談的俠義之士,都以信陵君、平原君、孟嘗君和春申君這「四豪」為領袖。
於是背叛朝廷、私結死一黨一的協議成為現實,嚴守公職、尊奉君主的風氣開始衰退。
等到漢朝興起,禁令法規十分寬鬆,因此遣一狀況仍未得到改變。
所以代國相陳稀有隨從的車千乘,而吳王劉濞、淮南王劉安都招收賓客上千人。
外戚大臣魏其侯竇嬰、武安侯田蚣的屬下在京城裹遊逛生事,平民身份的遊俠劇孟、郭解之流流竄於里巷,橫行於州縣,勢力壓過了公侯。
許多平民百姓把他們的聲名和事跡做為一種榮耀,嚮往而又仰慕他們。
而他們雖然陷於刑法的罰處,也不惜殺身成名,就像季路、仇牧一樣,死而無悔。
所以曾子說:「身居高位的人不依規矩行一事,百姓早就離心離德了。」
沒有聖明的君王在上,指示出世間的善惡,制定出國家的禮法,人民又從何知道禁例而自我糾正呢!
古代正統的看法是:五霸,是三王的罪人;而六國,又是五霸的罪人。
如此看來,這四豪,又應是六國的罪人。
況且郭解一類的人,以平民的低下一身份,竊奪生殺的權力,他們的罪過已經是天地所不容的了。
然而反觀他們的另一面,卻是溫良友一愛一,助人為樂,謙遜禮讓,也都有不凡的風采。
可惜不合乎正統的道德規範,衹能歸入不登大雅的末流,將他們殺身滅宗,也是理所應該!
自從魏其侯竇嬰、武安侯田紛和淮南王劉安之後,天子對他們切齒痛恨,衛青、霍去病以他們為反面的借鑒。
然而郡國中的豪傑到處都有,京城中還有他們的親友與其內外呼應,這也是古今正常的現象,沒有什麼可說的。
衹是成帝年間,外戚王氏家中的賓客盛極一時,而樓護是其中的統帥。
等到王莽上台時,諸公之間又以陳遵最有勢力,而里巷中的俠士則以原涉為首領。
朱家,魯國人,與高祖生活在同時代。
魯國人都以信奉儒教而著稱,而朱家卻以一愛一好遊俠而聞名。
他所收養的俠客豪士有上百人,另外還有許多平庸之人就更是不可勝數。
但是他始終沒有自我炫耀,一切施捨,惟恐被傳揚出去。
周濟他人,則先從貧賤者開始。
以致他自家卻窮得找不出多餘的財產,衣服衹用素布,吃飯則不講究味道,出門也衹乘小牛車而行。
專一愛一急人所急,把別人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還重要。
雖然暗中幫助季布解脫了厄運,但等季布發達以後,卻再也不去相見。
所以關東一帶,沒有人不希望與他結交。
楚國的田仲以遊俠聞名,拜朱家為義父,自以為自己與三塞相比,實在望塵莫及。
旦世死後,又出了一個趙孟。
劇孟,洛陽人。
周人以經商為資本,劇孟卻以豪俠著稱。
吳、楚叛亂時,條侯任太尉,乘傳車到東方出任大將軍,剛到河南,便得到了劇孟。
他高興地說:「吳、楚想成大事業卻不去求得劇孟,我知道他們是不能成功的。」
當時天下一片騷亂,大將軍得到了劇孟就好像奪取了一個敵國一樣。
劇孟的品行酷似朱家,而又喜好賭一博,多與少年一同遊戲。
然而劇孟的母親去世,從遠方來送殯的車有上千乘之多。
等到劇孟死去,家裹卻沒有什麼錢財了。
還有符離王孟,也因豪俠之名著稱於江淮之間。
當時濟南的?氏、陳郡的周膚也以豪俠聞名。
景帝聽說了他們,便派人把他們這一類人通通殺了。
後來,伐郡的諸家白氏、梁國的韓毋辟、陽翟的薛況、陝地的寒孺等,也紛紛地復出為有名的豪俠。
郭解,河內郡軹縣人,是溫地善相人許負的外孫。
郭解的父親,以俠士為業,孝文帝時被殺。
郭解為人一性一格沉靜而勇悍,不一愛一飲酒。
他年少時陰狠暴躁,一有不快,就動武殺人,被他傷害的人很多。
他能不惜一性一命地去血報私仇,還藏匿亡命之徒,進行搶劫盜竊活動,沒事時就鑄假一錢、掘墳墓,其劣跡不可勝數。
虧得有上天保佑,他在危急時才常常得以解脫,就好像遇上了大赦。
等到郭解已長大成一人,便開始反省澳過,進行自我約束,對怨仇回報以仁德,樂善好施而又清心寡慾。
然而他想當俠士的理想卻越發強烈。
雖然已經做了一些挺身救命、不為功名的善事,但其凶險的本一性一常常表現於眉宇之間,仍然像從前一樣。
而許多少年仰慕他的品行,亦總一愛一鋌而走險,傷人復仇,但郭解本人卻無從得知這些事。
郭解姐姐的兒子仗著郭解的聲勢而很霸道,有一次他與別人一起喝酒,讓人飲盡爵中之酒,那人承受不了,於是他就強灌那人喝。
那人一大怒,刺殺了郭解姐姐的兒子逃去。
郭解姐姐發說:「竟敢在郭解在世之時殺死我的兒子,兇手卻逃跑了廠於是就把兒子棄一屍一道旁,不加埋葬,想用羞辱激怒郭解。
郭解派人打探到了殺人者的去處。
他走投無路,便自己跑來,將實情都告訴了郭解。
郭解說:「你殺得對,是我家小兒不像話。」
於是便放走了殺人賊,郭解把罪責歸到了自己姐姐的兒子身上,將他的一屍一體收殮後而加以埋葬。
眾人聽說了這件事,都敬重郭解的仁義,跟隨他的人也越發多了起來。
一次郭解外出,路入都躲避他,惟獨有一人伸直張開了兩一腿坐在那裹看著他。
郭解問他的姓名,他的隨從則要殺了那人。
郭解說:「在巷舍間有人對我失敬,是因為我的品德還有問題,他有什麼罪呢!」於是暗暗告訴尉史說:「這個人是我所敬重的,到徵用值更之卒時請免用他。」
每到該那入值更時,他數次前去,管事的吏員都沒有讓他值更。
他很奇怪,詢問其中的原因,吏員訴他是郭解使他免更的。
那對郭解失敬的人才袒露胸背向郭解謝罪。
少年們聽到了這件事,都越發敬慕郭解的品行。
洛陽某人有一個仇人,城中名士豪客從中調解者有十多入,那仇人都不聽勸。
某人便來求郭解。
郭解夜晚去仇人家見他,那仇人終於屈從了他。
郭解對那人說:「我聽說洛陽眾人從中調解,你都不聽。
現在幸能聽了我郭解的勸說,可是我郭解又怎能以他方人的身份爭奪本地名士們的權力呢!」於是他趁夜而歸,沒讓別人知道此事,他說:「這次暫且不算數,等我離去,讓洛陽豪客再來調解時再作數。」
郭解身材短小,恭謙儉樸,出門從未有隨從的車騎,也不敢乘車進入縣中官庭。
到了鄰近的郡國,被入請求找事做,可以推脫的,就推脫了;不可以推脫的,都要讓每個人滿意,然後才敢吃別人的酒食。
眾人都把這事看得很重,爭相使用那些人。
城鎮中的少年們及鄰近縣裹的豪客們半夜登門來訪郭解的,在他門前常停下馬車十餘輛之多,這多是請求收養郭解門客而來的。
等到要將豪民徙至茂陵時,郭解因貧窮,財產沒達到應該遷徙的標準。
而管事的官吏膽子小,不敢不讓他遷徙。
衛青將軍替他講話:「郭解家貧,不屬於遷徙的對象。」
皇上說:「郭解衹是一個布衣,竟能使將軍為他說情,這還能算是貧窮嗎!」郭解衹得遷徙,臨行眾人爭來相送,送行的財物多至成千上萬。
軋縣人楊季主的兒子任縣裹的屬吏,阻止相送的眾人,郭解兄長的兒子竟把這姓楊的殺死,還取了首級。
郭解入關後,關中的名士豪客不論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競相來與他交結。
本鄉人又殺了楊季主,楊季主的家人上書告狀又被殺於宮城之下。
皇上聽說了此事,就派吏員來逮捕郭解。
郭解聞風潛逃,安置老母家室到夏陽,自己則去了臨晉。
臨晉有個叫籍少翁的人慕其名卻從未見過郭解,便將他私放出關。
籍少翁放出了郭解,郭解又去了太原,所過之處,常把此事告訴給留宿的主人。
捕吏追循蹤跡找到籍少翁,籍少翁情急而自一殺,使人證從此斷絕。
過了許久終於捕得郭解,全面地調查了他所犯的罪行,但他的那些殺人罪行,卻都發生在大赦以前,難以追究。
軹縣有一個儒生陪從使者而坐,眾人多為郭解美言,而儒生卻說:「郭解專門以一奸一盜觸犯公法,怎能說他是賢人呢?」
郭解的家客聽到了此言,便暗殺了這個儒生,並切斷了他的舌頭,為此一案吏員又提郭解來訊質,郭解實在不知殺人者是誰,殺人者當時也確沒有查清,吏員便上奏說郭解無罪。
御史大夫公孫弘指出:「郭解身為一個布衣平民,卻私結一黨一羽,濫使權力,因小事而肆意殺人,郭解自己不知,這種罪行已超過了郭解知道的殺頭之罪。
應該按大逆不道罪名來處置。」
於是皇上便下令將郭解全家處斬。
從此以後,各地所出的俠士極多,而卻沒有值得數說的。
但關中長安的樊中子,槐裡的趟王孫,長陵的高公子,西河的郭翁中,太原的魯翁孺,臨淮的兒長卿,束陽的陳君孺等,他們雖然身為俠士卻都有禮讓謙遜的君子之風。
至於北道的姚氏,西道的諸位杜氏,南道的仇景,束道的佗羽公子,南陽的趙調等人,都是強盜而混雜在平民之間,又何足掛齒啊!他們是朱家那樣的人也會感到羞辱的。
萬章,字子夏,長安人。
長安地方十分繁華,街市中有很多豪俠之士。
萬章住在城西的柳市,人稱「城西萬子夏」。
後來,他做了京兆尹的幕友,曾跟著京兆尹去過殿中,在那裹侍中、諸侯和貴人都爭著要和萬章作揖,卻沒有人去找京兆尹交談。
萬章十分侷促退縮,也十分害怕。
從此之後,京兆尹就再也不叫萬章陪著自己了。
萬章與中書令石顯很要好,也藉了石顯有權有勢的光,所以他家門前的車馬總是接連不斷。
到了成帝初年,石顯因為專權擅勢的罪名而免了官,搬回家鄉去了。
那時石顯家財千萬,臨走的時候,留了些一床一席器物值幾百萬,要送給萬章,但萬章沒有接受。
有些賓客詢問其中的原因,萬章感歎地說:「我是身穿布衣的平民百姓,承蒙石君憐惜,現在石君已破家敗業,我不能相救,反而還去接受他的財物,難道這件石氏的禍事,我萬氏反當作福氣嗎!」眾人間聽此言,無不口服心服,並交口稱讚他的為人。
河平年間,王尊當上了京兆尹,開始捉捕豪俠之士,殺了萬章和作箭的張回、酒市的趟君都、賈子光等人,他們都是長安城裹著名的豪俠,也是最一愛一私報仇怨和收養刺客的人。
樓護,字君卿,齊國人。
他父親是世傳的醫生,樓護小時候就隨父親在長安行醫,出入於貴戚之家。
樓護誦讀醫經、本草、方術書籍數十萬言,長輩們都喜一愛一看重他,都對他說:「以你樓君卿的人才,何不學習做官呢?」
由此樓護辭別了他的父親,開始學習經傳之書,當了京城的小吏數年,很有聲譽。
這時王氏剛剛興盛起來,滿門都是賓客,五侯兄弟爭名奪利,對賓客他們各人都有自己所厚待的人,賓客很難左右逢源,衹有樓護同時被他們都收入了門下,並得到了他們每人的歡心。
樓護結交士大夫,對自己的一切無不傾露,他結交長輩,更顯出親切而敬重,大家都因此而佩服他。
樓護為人矮小善辯,議論起來常常能聯繫到名譽與節一操一,使聽者不由肅然起敬。
他與谷永都是五侯的上客,所以長安城中有句傳言道「谷子雲的筆札,樓君卿的唇一舌」,說的正是他們各自被世人看重的特長。
樓護的母親死了,送葬的人乘坐的車就來了二、三千輛,里巷的人編歌唱道:「樓君卿治喪五侯忙。」
過了許久,平阿侯舉薦樓護為方正之才,任諫大夫,又出使郡國。
樓護負責監督官府借貸給窮人的財物,身邊持有很多錢幣和帛匹,路過齊國,上書請求為祖上的墓地上墳,由此與宗族親友得以相會,便按關係親疏的不同各自贈送了一些錢財帛匹,一天就散發了價值百金的贈禮。
出使回朝後,樓護稟報了出使的情況得到了皇上的滿意,便升他做了天水郡太守。
又過了幾年樓護被免官,家居在長安城中。
當時成都侯王商任大司馬衛將軍,一次上朝過後,想去看望樓護,他的主薄辟勸說他:「將軍你以至尊之身,不宜於出入里巷之中。」
王商不聽,於是就去了樓護家。
樓護的住處十分狹小,他們衹能站在車下,停了好長一段時間,天要下雨了,主簿官對西曹諸位屬吏說:「大將軍不聽勸告,現在反而要站在里巷中淋雨!」王商回去後,瞭解到主簿的這些話,對他十分反感,便以調動工作為由撤了他主簿的職,一生再沒有讓他當官。
後來樓護重新被推薦當了廣漢郡太守。
元始年間,王莽任安漢公,專擅朝政,王莽的長子王室與其妻子的兄弟旦寬密謀用血塗抹在王差的宅門上,想威脅王莽使他交還朝政大權。
此事發覺後,王莽大怒,殺了王宇,而呂寬卻亡命出逃。
旦寬的父親一向與摟謹相識,旦直到了廬還郡路過摟謹處,沒有告訴他真實情況。
過了幾天,指名追捕呂寬的詔書送到,樓護立即扣留了旦寬。
王菱因此而大喜,徵召擅護為前輝光,封爵號為息鄉侯,列於九卿之中。
王莽攝政期間,槐裡地方的大盜賊趙朋、霍鴻等群起作亂,也蔓延到了前輝光管轄的區域,樓護因此獲罪免官成為平民。
他在居官時,官俸賂金等所得財物也都隨手用光。
回到了里巷之中,而當時五侯也都已死去,真是老年失勢,連賓客也越來越少。
到了王莽篡位當了皇上,以舊情召見樓護,封他為樓舊裡附城。
而成都侯王商的兒子王邑當了大司空,十分尊貴,王商的舊H朋友都很敬重王邑,惟有樓護仍按以前的禮節對待他,王邑也以父輩看待樓護,不敢有所失禮。
當時王邑曾召集賓客,王邑居於酒樽之下。
稱「賤子上壽」。
在坐的人有上百之多,都離席伏地行禮,而樓護卻獨自面向東方正襟危坐,後來還寫信對王邑說:「王公子你尊貴的太過分了!」
當初,樓護有一個老友叫呂公,沒有子嗣,便來樓護家寄住。
樓護與呂公、樓妻與呂嫗在一起進食。
等到樓護免官家居後,妻子很厭煩呂公。
樓護知道了此事,便哭泣著責怪他的妻子說:「呂公因為故舊之情和孤苦窮老而寄住到我家,從道義上說我們應該奉養他。」
於是奉養呂公終身。
樓護死後,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爵號。
陳遵,字孟公,杜陵縣人。
他的祖父叫陳遂,字長子,當漢宣帝微賤的時候,和他很要好,時常跟他一起賭一博圍棋,由此屢次欠了賭債。
等到漢宣帝即位,便任用了陳遂,不久調他去做了太原太守,有一天宣帝賜予陳遂一道璽書說:「制詔給太原太守:現在你官尊祿厚,可以償還賭一博時輸的錢了。
你夫人君寧當時在場,知道實情。」
陳遂於是辭謝宣帝說:「這些事都發生在元平元年赦令之前,不應再追究了。」
他竟被宣帝如此優待。
元帝時,徵召陳遂做京兆尹,後來官做到廷尉。
陳遵早年就失去了父親,後來與一位名叫張竦號伯松的人都做了京兆史。
張竦學問淵博,理事通達,以清廉節儉自我約束,而陳遵卻放縱而不拘小節,然二人一操一守品行雖然不同,但互相之間卻很親近友一愛一,哀帝末年時,他們都已很具名望,成為了後進人士中的佼佼者。
二人又都進了公府,公府中的掾史屬官,都衹有些瘦馬破車,從不講究光鮮自己的外表,衹有陳遵極盡車馬衣服的華麗,他的門外,總是車馬交會,很有氣派。
每天他出去飲酒,定要大醉而歸,以致對公事卻屢次不去處理。
西曹按照舊有的規矩罰了他,伺候他的小吏總是到官捨中通告陳遵說:「陳卿今天又為了某事受了罰。」
陳遵說:「等滿了一百件,再來通告我。」
按舊的規矩,被罰一百次的人要被斥退,後來滿了一百件時,西曹便請大吏斥退陳遵。
那時大司徒馬宮是位度量很大的人,他本來就寬容士子,又十分看重陳遵,於是就對西曹說:「此人是一位很有才幹的高士,怎麼可以用小辨矩去責斥他呢?」
便舉薦陳遵,稱他能治理三輔中難以治理的艱巨屬縣,於是就讓他補做了郁夷縣令。
過了很久,他由於和扶風的意見不合,便自己辭官而去。
槐裡地方的大盜賊趟朋、霍鴻等人群起造**,陳遵正任校尉,他打擊趟朋、霍鴻等很有功勞,便被封為嘉威侯。
他住在長安城中,所有列侯、近臣、貴戚都很看重他。
凡是到任的郡縣
官,及郡國豪傑到京師來的,沒有不同到陳遵門下拜訪的。
陳遵喜歡飲酒,每次舉行大酒宴,等到賓客滿堂時,常常關上了門,把客人車子上的鍵頭投入井中,那怕有急事,也不能出去。
曾經有一位部中的刺史因公來拜訪陳遵,正好趕上他狂飲之時,刺史十分窘迫,待陳遵酩酊大醉時,他突然進去見了陳遵的老母,叩頭告訴她自己和尚書約好還有公事要談,陳遵母親便叫他從後門出去。
陳遵大概時常喝醉酒,但是公事並沒有耽誤。
陳遵身高八尺多,頭長鼻大,相貌一表堂堂。
略讀了些傳記,便會寫作文辭。
他生一性一愛好寫字,給他人寫去的信簡,都被對方珍藏起來以為榮耀。
每有請求,大家都不敢拒絕他,所到之處,整個上流社會都會思慕他,惟恐怠慢了他。
這時有一位和陳遵同姓同名的人,每當他走訪到別人門前時便喊道「陳孟公到」,於是座中沒有不震驚的,等他進了門,卻不是心目中的那個陳孟公,因此便稱此人為陳驚坐。
王莽一向驚異陳遵的才幹,在位的官吏們也大多稱譽他,因此便任他做了河南郡的太守。
陳遵既已到任,便派了承差到西面去,招來了會寫書札的書辦十人,替自己寫私信,感謝京城中的老朋友。
陳遵自己靠在茶几上,口述意思給書辦,並且還一邊省察著公事,很快就寫了上百封信,親近的和疏遠的信的內容意思也各不相同,河南郡的人都因此而大為驚駭。
過了幾個月,他就被免了官。
當初陳遵任河南郡太守時,他的弟弟陳級則任荊州牧一職,要去赴任了,兄弟二人都路過一位長安富豪的家,這位富豪是故淮陽王的外家左氏,二人在他家飲酒作樂。
後來有個名叫陳崇的司直聽說此事,便向朝廷參奏說:「陳遵兄弟僥倖蒙受聖恩,超越等級,歷任官位,陳遵的爵號已到列侯,官職達到郡守,陳級也官至州牧,奉命出使,都應該以保舉正直、監察邪曲、宣揚聖王教化為己任,但是他們現在卻不修身自慎,專做有失體統的事。
當初陳遵剛做官時,他竟乘著帶篷的車子進入閻巷中,去寡一婦左阿君家中擺酒唱歌,陳遵還起身狂舞,竟失足跌倒在座上,夜間又留宿在寡一婦家,被侍婢擁扶著才去睡覺。
陳遵明知飲酒宴會都應該遵守禮節,依照禮節不得擅入寡一婦家門,卻仍舊沉溺於飲食享樂之中,還不顧忌男一女有別的禮規,輕辱朝廷賜予的爵號,使官府的印綬蒙羞,這種惡名耳不忍聞。
因此請求將他們二人一同免職。」
陳遵既被免官,便又回到了長安,賓客卻越來越多,飲食作樂仍和從前一樣。
過了很久,陳遵又出任九江及河內兩地的都尉,加起來共做了三次俸祿為二千石的官。
而張竦也官至丹陽太守,封爵號淑德侯。
後來他們都被免了官,衹剩有列侯的封爵在身而回到長安。
張竦的居處很簡陋,沒有賓客往來,常常有好事的人跟著他責疑問難,也不過是談論些道德經書而已。
而陳遵卻晝夜呼號,車騎滿門,酒席肉宴連續不斷。
先前,黃門郎揚雄曾作《酒箴》以諷諫成帝,他在文章中假設一位酒客責難正人君子的法度士,並以物喻人,文中寫道:「你就好像一個瓶子。
看那瓶子擺在井邊上,處高臨深,一動有危險。
酒醪一滴不得進口,倒是藏滿了井水,不能左右活動,就這樣拴在井繩上。
一旦失落,被井闌圈撞得粉身碎骨,便會整個散落入黃泉,骨肉化為泥土。
這般自尋煩惱,倒不如那盛酒的皮囊。
因為皮囊圓吞如意,變化無窮,且又肚大如壺,整天都盛著美酒,別人還要用它來打酒,常做國家級的用具,托身在天子的後車中,出入於兩宮之間,經營公家之事。
由此說來,酒有什麼過錯呢!」陳遵讀過此文極為喜歡,便對張竦說:「我和你正像文中所寫的。
樣。
你時刻諷誦詩書,苦身約束自己,不敢稍有差池,而我卻任一性一放縱,沉浮於世俗之中,官爵功名,也不次於你,卻獨能享受快樂,這不比你更好些嗎!」張竦說:「各人都有各人的一性一情,長短還要自己來裁定。
你要像我一樣生活是不實際的,而我要像你一樣生活也同樣是不實際的,如果我一味去倣傚你,那也就會失敗的。
不過向我學習的人更容易把握自己,而向你學習的人卻難以成功,所以我這是正常之道呀!」
待到後來王莽失敗,他們二人都客居在池陽,張竦被賊兵殺死。
更始帝到了長安,大臣們都推薦陳遵來做大司馬護軍,並與歸德侯劉颯一同出使匈奴。
匈奴的單于脅迫陳遵投降匈奴,陳遵向他陳明利害,說清曲直,單于很佩服他。
讓他回了漢朝。
正好遇上更始事敗,陳遵就只好留居在朔方,後來又被賊兵打敗,陳遵在酩酊大醉中被賊兵所殺。
原涉,字巨先。
其祖父在漢武帝時以豪傑的身份從陽翟縣遷徙來到茂陵。
他的父親在漠哀帝時作了南陽郡太守。
那時,天下富足,大郡太守死在任上的,所收到人家送來助辦喪事的錢財都在千萬以上,家屬全數得到這筆錢,便可以用來置辦產業。
而當時又很少有人能夠為死者守喪三年的。
而到了原涉父親死後,原涉不僅退還了南陽郡人贈送的助喪錢財,還住進丫塚廬,為父親守喪三年,因此他在京城就出了名。
守喪禮剛一完畢,請他去作郡府議曹的使者就像疾風一樣地趕來了,仰慕他的士大夫也從四面八方聚了過來。
由於受到大司徒史丹的推薦,說他有處理繁難事務的才幹,原涉便當上了谷El縣令,那時他年僅二十多歲。
谷121縣人早就聽到過原涉的名聲,所以不需要他開口發令,地方上就已經一派井然了。
早先,原涉的叔父被茂陵的秦氏殺害,原涉在谷口呆了半年多,因為自己去審理了此案而被免官,於是打算報仇。
谷口的豪傑替原涉殺了秦氏,原涉因此逃亡在外一年多,遇上了大赦,才又重新露面。
郡縣和諸侯國的豪傑以及長安、五陵等地有氣節的義士都傾慕他,於是原涉也對他們竭誠相待,不論品行好的還是不好的人都來結交原涉,一時間賓客盈門,連他家所居住的街巷也擠滿了來客。
有人譏諷原涉說:「你本是郡太守的後人,年輕時就能自我修養,後來因為為父親守喪三年又退還了財產及為人謙恭而出名,即使因報仇而結仇,仍不失為一個仁義君子,又何必就放縱自己,去做那種輕薄的俠義之徒呢?」
原涉回答道:「你就沒見到民間的寡一婦嗎?起初自我約束的時候,心裡想的是宋伯姬和陳孝婦的榜樣,一旦遭遇不幸,被盜賊一奸一污,就會放一蕩起來,雖然明知違反禮教,但已不能回復到潔身白處的時候去了。
我便是這樣的啊!」
原涉自以為從前退還了南陽人送來的助葬禮金和物品,固然獲取了名聲,但這卻使父親的墳墓簡陋異常,而有失孝道。
於是他便大修墳墓。
並在墓旁建築房舍,在閣樓四周建造重門。
當初武帝時,京兆尹曹氏安葬在茂陵,人民都稱他的墓道為「京兆仟」。
原涉羨慕它,就買地開墓道,建立表幟,題署為「南陽仟」,人們不肯跟著這樣叫,就稱之為「原氏仟」。
這一切的費用都依靠有錢有勢的人供給,而原涉自身祇備有必需的衣物和車馬,家中妻兒還生活在困苦之中。
原涉專門做一些救濟窮人、為人排憂解難的事。
一次,有人置辦酒宴請原涉,原涉剛走進裡門,賓客中就有人告訴他說,他所知道的母親有病的那一家,現在因病避居在裡中,原涉隨即便去登門探望,叩門。
聽見家中有哭喪聲,原涉就進去弔唁,又詢問治喪的情況。
見到其家中一無所有,他便說:「請把屋子打掃乾淨,給死者洗一個澡,等著我回來。」
原涉回到置辦酒席的主人處,對賓客們歎息道:「人家母親去世了,躺在地上不能收殮,我哪有心思享用這些酒食啊!請撤掉酒席吧。」
賓客們搶著詢問應當買些什麼,原涉便按著哀憐喪家的禮節,側身席地而坐,削好木簡開出了一份購物清單,詳細地列出了要購買的壽衣、被褥、棺木,以至死者嘴裹含的葬物等物品,分交給各位賓客去置辦。
賓客們分頭奔走購買,直到曰頭偏西才都又回來會集。
原涉親自檢視完畢,對主人說:「現在可以接受賜宴了。」
大家一同飲酒進食,而惟獨原涉沒有吃飽,於是就用車裝載著棺木等物,領著賓客來到死者家裹,為死者入殮,並勸勉賓客等安葬完畢再離去。
原涉就是這樣急入之難、誠心待人的。
後來有人詆毀原涉,說他是「一奸一人之雄」,死者的兒子立即就去把說這話的人刺殺了。
原涉的賓客多有犯法的,朝廷也多次聽說他們的罪行。
王莽幾次拘捕並要殺掉這些人,但又總是把他們赦免釋放了。
原涉很害怕,便謀求到卿府去做屬官,想藉此迴避賓客。
正逢文母太后的喪事,原涉臨時充任了復土校尉。
以後做了中郎,不久又被免官。
原涉想到塚捨去住,不想會見賓客,衹與老朋友秘密約會。
他獨自駕車去茂陵,天快黑時,進入裡中住宅,於是藏在家裹不肯見人。
一天,原涉派奴僕到集市上去買肉,奴僕仗著原涉的氣焰,與賣肉的爭吵起來,並砍傷了賣肉者,然後逃跑了。
逭時,代行茂陵縣令的尹公新上任,而原涉卻沒去拜會,尹公知道後便大為惱怒。
他深知原涉是有名的豪俠,就想藉這件事來顯示威嚴,嚴肅風紀。
他派了兩個差役守候在原涉的家門兩側。
到了中午時分,見買肉的那個奴僕還不出來,差役就想殺掉原涉而去。
原涉處境窘迫,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正巧遣時他所約好的要一同上墳的友人乘著幾十輛車到了,他們都是當地的豪傑,便一起去勸說尹公。
尹公不聽勸說,豪傑們便說:「原巨先的家奴犯了法,不能緝拿歸案,那就讓原巨先本人脫一衣自縛,雙耳插箭,到官門前來謝罪吧,這樣對於維護您的威望也就足夠了。」
尹公這才答應。
於是,願絲照著豪傑們所說的辦法去謝罪,尹公讓他仍穿著衣服回家去了。
當初,原涉與新豐的富豪祁太伯是朋友,而太伯的同母弟弟王游公卻一向嫉恨原涉。
王游公這時在縣府做屬官,就向尹公進言道:「您憑著一個代理縣令就如此羞辱原涉,一旦正式縣令到任,您依舊駕著單車回郡府去做府吏,而原涉的賓客朋友中刺客如雲,殺了人都不知是誰幹的,我真為您擔心。
原涉修築墳墓和房舍,奢侈過分,超越了法制,罪惡顯著,這些皇帝也都知道。
現在為您著想,不如把原涉修築的墳墓和房屋搗毀,然後將他以往的罪惡分條上奏,您就一定會做得成正式縣令。
這樣一來,原涉也就不敢懷恨了。」
尹公照著他的計謀行一事,王莽果真任命尹公做了正式縣令。
原涉因此而怨恨王游公,便挑選賓客,讓長子原初領著二十乘車去搶劫王游公的家。
王游公的母親也就是祁太伯的母親,賓客們見到她都俯首跪拜,並傳原涉的話說:「不得驚動祁夫人。」
於是殺死了王游公和他的生父,把二人的頭割下來,然後離去。
原涉的一性一情有一些像郭解,外表溫和仁厚謙遜,內中卻藏著好殺之心。
在塵世中多有怨恨,因觸犯他而被他殺死的人很多。
王莽末年,東方起兵反叛,有許多王府的子弟向王莽推薦原涉,稱他能籠絡人心,人家都樂於為他賣命,可以任用。
王莽於是召見原涉,因他所犯的罪惡而責備他,接著又赦免了他,並任命他為鎮戎大尹。
原涉到任不久,長安兵敗,附近郡縣的一些豪強假藉名號紛紛起兵,攻殺郡守長官,響應漢軍。
那些假藉名號者早就聽說原涉的大名,便都爭相打聽原涉的住處,前往拜見。
當時王莽任用的州牧和使者凡是依附原涉的也都保全了一性一命。
原涉被他們用驛車送到長安,更始帝的西屏將軍申屠建請求原涉與他相見,對原涉大為器重。
曾經搗毀原涉墳墓房舍的那個原茂陵縣令尹公,現在做了申屠建的主簿。
原涉本已不再仇視尹公。
當他從申屠建的官府出來時,尹公故意迎上去攔住拜見原涉,對原涉說:「改朝換代啦,不應當再懷著怨恨了!」原涉說:「尹君,你為何專把我當成魚肉任意宰割啊!」原涉因此而被激怒,便派賓客去刺殺了主簿尹公。
原涉打算逃走,申屠建覺得蒙受了恥辱因而對原涉懷恨在心。
他假意說:「我要和原巨先共同鎮撫三輔一帶,怎麼會因死了一個小吏就改變主意呢!」賓客把此話傳告給原涉,並讓他去自首投獄,向申屠建謝罪。
申屠建同意這樣辦。
於是,賓客們便乘著幾十輛車一同送原涉去監獄。
申屠建派兵途中攔截,在車上將原涉拘捕,護送的車輛一時分頭疾馳逃散,於是當即就將原涉問斬,頭顱被懸掛到了長安市上。
自哀帝、平帝年間,郡國處處都有豪傑之士,然而數量卻無法統計。
其中聞名於州郡的,有霸陵的杜君敖、池陽的韓幼孺、馬領的繡君賓、西河的漕中叔等,他們都有謙遜禮讓的風尚。
王莽攝政,要殺盡除光豪俠之士,指名捉捕漕中叔,卻沒有逮到。
漕中叔一向與強一弩一將軍孫建親善,王莽懷疑孫建窩藏了他,就詢問孫建藏了沒有。
孫建說:「臣下我與漕中叔親善,殺了我足以頂替他了。」
王莽一性一情狹隘,毫無容忍之心,但很重視孫建,便不再追問,終於沒有捉到漕中叔。
漕中叔的兒子漕少游,後又以豪俠身份聞名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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