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四十九 爰盎晁錯傳 第十九
(袁盎,晁錯)
【原文】
爰盎字絲。
其父楚人也,故為群盜,徙安陵。
高後時,盎為呂祿舍人。
孝文即位,盎兄噲任盎為郎中。
絳侯為丞相,朝罷趨出,意得甚。
上禮之恭,常目送之。
盎進曰:「丞相何如人也?」
上曰:「社稷臣。」
盎曰:「絳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
社稷臣主在與在,主亡與亡。
方呂後時,諸呂用事,擅相王,劉氏不絕如帶。
是時絳侯為太尉,本兵一柄一,弗能正。
呂後崩,大臣相與共誅諸呂,太尉主兵,適會其成功,所謂功臣,非社稷臣。
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
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
已而絳侯望盎曰:「吾與汝兄善,今兒乃毀我!」盎遂不謝。
及絳侯就國,人上書告以為反,征系請室,諸公莫敢為言,唯盎明絳侯無罪。
絳侯得釋,盎頗有力。
絳侯乃大與盎結交。
淮南厲王朝,殺辟陽侯,居處驕甚。
盎諫曰:「諸侯太驕必生患,可適削地。」
上弗許。
淮南王益橫。
謀反發覺,上征淮南王,遷之蜀,檻車傳送。
盎時為中郎將,諫曰:「陛下素驕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
淮南王為人剛,有如遇霜露行道死,陛下竟為以天下大弗能容,有殺弟名,奈何?」
上不聽,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
聞,上輟食,哭甚哀。
盎入,頓首請罪。
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
盎曰:「上自寬,此往事,豈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行三,此不足以毀名。」
上曰:「吾高世三者何事?」
盎曰:「陛下居代時,太后嘗病,三年,陛下不交睫解一衣,湯藥非陛下口所嘗弗進。
夫曾參以布衣猶難之,今陛下親以王者修之,過曾參遠矣。
諸呂用事,大臣顓制,然陛下從代乘六乘傳,馳不測淵,雖賁、育之勇不及陛下。
陛下至代邸,西鄉讓天子者三,南鄉讓天子者再。
夫許由一讓,陛下五以天下讓,過許由四矣。
且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宿衛不謹,故病死。」
於是上乃解,盎繇此名重朝廷。
盎常引大體慷慨。
宦者趙談以數幸,常害盎,盎患之。
盎兄子種為常侍騎,諫盎曰:「君眾辱之,後雖惡君,上不覆信。」
於是上朝東宮,趙談驂乘,盎伏車前曰:「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豪英。
今漢雖乏人,陛下獨奈何與刀鋸之餘共載!」於是上笑,下趙談。
談泣下車。
上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盎攬轡。
上曰:「將軍怯邪?」
盎言曰:「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不僥倖。
今陛下聘六飛,馳不測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
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從。
其在禁中,常同坐。
及坐,郎署長布席,盎引卻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起,起。
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既以立後,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則厚賜之。
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也。
獨不見『人豕』乎?」
於是上乃說,入語慎夫人。
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然盎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中。
調為隴西都尉,仁一愛一士卒,士卒皆爭為死。
遷齊相,徒為吳相。
辭行,種謂盎曰:「吳王驕日久,國多一奸一,今絲欲刻治,彼不上書告君,則利劍刺君矣。
南方卑濕,絲能日飲,亡何,說王毋反而已。
如此幸得脫。」
盎用種之計,吳王厚遇盎。
盎告歸,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車拜謁,丞相從車上謝。
盎還,愧其吏,乃之丞相捨上謁,求見丞相。
丞相良久乃見。
因跪曰:「願請間。」
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與長史掾議之,吾且奏之;則私,吾不受私語。」
盎即起說曰:「君為相,自度孰與陳平、絳侯?」
丞相曰:「不如。」
盎曰:「善,君自謂弗如。
夫陳平、絳侯輔翼高帝,定天下,為將相,而誅諸呂,存劉氏;君乃為材官蹶張,遷為隊帥,積功至淮陽守,非有奇計攻城野戰之功。
且陛下從代來,每朝,郎官者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
其言不可用,置之;言可采,未嘗不稱善。
何也?欲以致天下賢英士大夫,日聞所不聞,以益聖。
而君自閉箝天下之口,而日益愚。
夫以聖主責愚相,君受禍不久矣。」
丞相乃再拜曰:「嘉鄙人,乃不知,將軍幸教。」
引與入坐,為上客。
盎素不好晁錯,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嘗同堂語。
及孝景即位,晁錯為御史大夫,使吏案盎受吳王財物,抵罪,詔赦以為庶人。
吳、楚反聞,錯謂丞史曰:「爰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
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
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
錯猶與未決。
人有告盎,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願至前,口對狀。
嬰入言,上乃召盎。
盎入見,竟言吳所以反,獨急斬錯以謝吳,吳可罷。
上拜盎為泰常,竇嬰為大將軍。
兩人素相善。
是時,諸陵長安中賢大夫爭附兩人。
車騎隨者日數百乘。
及晁錯已誅,盎以泰常使吳。
吳王欲使將,不肯。
欲殺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圍守盎軍中。
初,盎為吳相時,從史盜私盎侍兒。
盎知之,弗洩,遇之如故。
人有告從史,「君知女與侍者通」,乃亡去。
盎驅自追之,遂以侍者賜之,復為從史。
及盎使吳見守,從史適在守盎校為司馬,乃悉以其裝繼買二石醇醪,會天寒,士卒饑一渴,飲醉西南陬卒,卒皆臥。
司馬夜引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吳王期旦日斬君。」
盎弗信,曰:「何為者?」
司馬曰:「臣故為君從史盜侍兒者也。」
盎乃驚,謝曰:「公幸有親,吾不足累公。」
司馬曰:「君疵去,臣亦且亡,辟吾親,君何患!」乃以刀決帳,道從醉卒直出。
司馬與分背。
盎解節旄懷之,屐步行七十里,明,見梁騎,馳去,遂歸報。
吳、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陸侯禮為楚王,以盎為楚相。
嘗上書,不用。
盎病免家居,與閭裡浮湛,相隨行鬥雞走狗。
雒陽劇孟嘗過盎,盎善待之。
安陵富人有謂盎曰:「吾聞劇孟博徒,將軍何自通之?」
盎曰:「劇孟雖博徒,然母死,客送喪車千餘乘,此亦有過人者。
且緩急人所有。
夫一旦叩門,不以親為解,不以在亡為辭,天下所望者,獨季心、劇孟。
今公陽從數騎,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遂罵富人,弗與通。
諸公聞之,皆多盎。
盎雖居家,景帝時時使人問籌策。
梁王欲求為嗣,盎進說,其後語塞。
梁王以此怨盎,使人刺盎。
刺者至關中,問盎,稱之皆不容口。
乃見盎曰:「臣受梁王金刺君,君長者,不忍刺君。
然後刺者十餘曹,備之!」盎心不樂,家多怪,乃之棓生所問占。
還,梁刺客後曹果遮刺殺盎安陵郭門外。
晁錯,穎川人也。
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生所,與雒陽宋孟及劉帶同師。
以文學為太常掌故。
錯為人峭直刻深。
孝文時,天下亡治《尚書》者,獨聞齊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征。
乃詔太常,使人受之。
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書稱說。
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遷博士。
又上書言:「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於萬世之後者,以知術數也。
故人主知所以臨制臣下而治其眾,則群臣畏服矣;知所以聽言受事,則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萬民,則海內必從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則臣子之行備矣:此四者,臣竊為皇太子急之。
人臣之議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為也,臣之愚,誠以為不然。
竊觀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廟而劫殺於其臣者,皆不知術數者也。
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不問書說也。
夫多誦而不知其說,所謂勞苦而不為功。
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奇,馭射技藝過人絕遠,然於術數未有所守者,以陛下為心也。
竊願陛下幸擇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因時使太子陳明於前。
唯陛下裁察。」
上善之,於是拜錯為太子家令。
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
是時匈奴強,數寇邊,上發兵以御之。
錯上言兵事,曰:
臣聞漢興以來,胡虜數入邊地,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高後時再入隴西,攻城屠邑,驅略畜產;其後復入隴西,殺吏卒,大寇盜。
竊聞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
自高後以來,隴西三困於匈奴矣,民氣破傷,亡有勝意。
今茲隴西之吏,賴社稷之神靈,奉陛下之明詔,和輯士卒,底厲其節,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匈奴,用少擊眾,殺一王,敗其眾而大有利。
非隴西之民有勇怯,乃將吏之制巧拙異也。
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心。」
繇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
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
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山林積石,經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
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步兵十不當一。
平陵相遠,川谷居間,仰高臨下,此弓一弩一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
兩陳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後,此長戟之地也,劍楯三不當一。
萑葦竹蕭,草木蒙蘢,枝葉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長戟二不當一。
曲道相伏,險厄相薄,此劍楯之地也,弓一弩一三不當一。
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一精一,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鼓之指相失,此不習勤卒之過也,百不當十。
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一弩一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亡矢同;中不能入,與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
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矛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
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聞小大異形,強弱異勢,險易異備。
夫卑身以事強,小一柄一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
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
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一渴不睏,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
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撓亂也;勁一弩一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游一弩一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鬥,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
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
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以誅數萬之匈奴,眾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
雖然,兵,匈器;戰,危事也。
以大為小,以強為弱,在俯卬之間耳。
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亡及也。
帝王之道,出於萬全。
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眾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
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
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
兩軍相為表裡,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眾,此萬全之術也。
傳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
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財擇。
文帝嘉之,乃賜錯璽書一寵一答焉,曰:「皇帝問太子家令:上書言兵體三章,聞之。
書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
今則不然。
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於此。
使夫不明擇於不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
錯復言守邊備塞、勸農力本,當世急務二事,曰:
臣聞秦時北攻胡貉,築塞河上,南攻楊粵,置戍卒焉。
其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
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戰則為人禽,屯則卒積死。
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飲酪,其人密理,鳥獸毳一毛一,其一性一能寒。
楊粵之地少陰多陽,其人疏理,鳥獸希一毛一,其一性一能暑。
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於邊,輸者僨於道。
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
先發吏有謫及贅婿、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
發之不順,行者深恐,有背畔之心。
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計為之也。
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故能使其眾蒙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
今秦之發卒也,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復,天下明知禍烈及已也。
陳勝行戍,至於大澤,為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其勢易以擾亂邊境。
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飲酪,衣皮一毛一,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如飛鳥走獸於廣野,美草甘水則止,草盡水竭則移。
以是觀之,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也。
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
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才至,則胡又已去。
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胡復入。
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
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
以便為之高城深塹,具藺石,布渠答,復為一城其內,城間百五十歲。
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為中周虎落。
先為室屋,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
皆賜高爵,復其家。
予冬夏衣,廩食,能自給而止。
郡縣之民得買其爵,以自增至卿。
其亡夫若妻者,縣官買與之。
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久安其處。
塞下之民,祿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
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為贖其民。
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
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
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
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
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
錯復言:
陛下幸募民相徒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大惠也。
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
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相其陰陽之和,嘗其水泉之味,審其土地之宜,觀其草木之饒,然後營邑立城,制裡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為築室,家有一堂二內,門戶之閉,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
為置醫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一女有昏,生死相恤,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
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為伍,伍有長;十長一里,裡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於射法,出則教民於應敵。
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正定於外。
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游,長則共事。
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歡一愛一之心,足以相死。
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
所徙之民非壯有材力,但費衣糧,不可用也;雖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也。
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也,壹大治,則終身創矣。
欲立威者,始於折膠,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後未易服也。
愚臣亡識,唯陛下財察。
後詔有司舉賢良文學士,錯在選中。
上親策詔之,曰:
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賢士,施及方外,四極之內,舟車所至,人跡所及,一靡一不聞命,以輔其不逮;近者獻其明,遠者通厥聰,比善戮力,以翼天子。
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長楙。
高皇帝親除大害,去亂從,並建豪英,以為官師,為諫爭,輔天子之闕,而翼戴漢宗也。
賴天之靈,宗廟之福,方內以安,澤及四夷。
今朕獲執天子之正,以承宗廟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
故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帥其志,以選賢良明於國家之大體,通於人事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各有人數,將以匡朕之不逮。
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於朝,親諭朕志。
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毋有所隱。
上以薦先帝之宗廟,下以興愚民之休利,著之於篇,朕親覽焉,觀大夫所以佐朕,至與不至。
書之,周之密之,重之閉之。
興自朕躬,大夫其正論,毋枉執事。
烏乎,戒之!二三大夫其帥志毋怠!」
錯對曰:
平陽侯臣窋、汝陰侯臣灶、穎陰侯臣何、廷尉臣宜昌、隴西太守臣昆邪所選賢良太子家令臣錯昧死再拜言:臣竊聞古之賢主莫不求賢以為輔翼,故黃帝得力牧而為五帝先,大禹得咎繇而為三王祖,齊桓得管子而為五伯長。
今陛下講於大禹及高皇帝之建豪英也,退托於不明,以求賢良,讓之至也。
臣竊觀上世之傳,若高皇帝之建功業,陛下之德厚而得賢佐,皆有司之所覽,刻於玉版,藏於金匱,歷之春秋,紀之後世,為帝者祖宗,與天地相終。
今臣窋等乃以臣錯充賦,甚不稱明詔求賢之意。
臣錯草茅臣,亡識知,昧死上愚對,曰:
詔策曰「明於國家大體」,愚臣竊以古之五帝明之。
臣聞五帝神對,其臣莫能及,故自親事,處於法官之中,明堂之上;動靜上配天,下順地,中得人。
故眾生之類亡下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載也;燭以光明,亡偏異也;德上及飛鳥,下至水蟲草木諸產,皆被其澤。
然後陰陽調,四時節,日月光,風雨時,膏露降,五穀熟,襖孽滅,賊氣息,民不疾疫,河出圖,洛出書,神龍至,鳳鳥翔,德澤滿天下,靈光施四海。
此謂配天地,治國大體之功也。
詔策曰「通於人事終始」,愚臣竊以古之三王明之。
臣聞三王臣主俱賢,故合謀相輔,計安天下,莫不本於人情。
人情莫不欲壽,三王生而不傷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節其力而不盡也。
其為法令也,合於人情而後行之;其動眾使民也,本於人事然後為之。
取人以己,內恕及人。
情之所惡,不以強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
是以天下樂其政,歸其德,望之若父母,從之若流水;百姓和親,國家安寧,名位不失,施及後世。
此明於人情終始之功也。
詔策曰「直言極諫」,愚臣竊以五伯之臣明之。
臣聞五伯不及其臣,故屬之以國,任之以事。
五伯之佐之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誣,奉法令不容私,盡心力不敢矜,遭患難不避死,見賢不居其上,受祿不過其量,不以亡能居尊顯之位。
自行若此,可謂方正之士矣。
其立法也,非以苦民傷眾而為之機陷也,以之興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亂也。
其行賞也,非虛取民財妄予人也,以勸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
故功多者賞厚,功少者賞薄。
如此,斂民財以顧其功,而民不恨者,知與而安己也。
其行罰也,非以忿怒妄誅而從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國者也。
故罪大者罰重,罪小者罰輕。
如此,民雖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罰之至,自取之也。
立法若此,可謂平正之吏矣。
法之逆者,請而更之,不以傷民;主行之暴者,逆而復之,不以傷國。
救主之失,補主之過,揚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內亡邪辟之行,外亡騫污之名。
事君若此,可謂直言極諫之士矣。
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諸侯,功業甚美,名聲章明。
舉天下之賢主,五伯與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極諫補其不逮之功也。
今陛下人民之眾,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勢,萬萬於五伯,而賜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識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
詔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愚臣竊以秦事明之。
臣聞秦始並天下之時,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然功力不遲者,何也?地形便,山川利,財用足,民利戰。
其所與並者六國,六國者,臣主皆不肖,謀不輯,民不用,故當此之時,秦最富強。
夫國富強而鄰國亂者,帝王之資也,故秦能兼六國,立為天子。
當此之時,三王之功不能進焉。
及其末塗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讒賊;宮室過度,耆欲亡極,民力罷盡,賦斂不節;矜奮自賢,群臣恐諛,驕溢縱恣,不顧患禍;妄賞以隨喜意,妄誅以快怒心,法令煩憯,刑罰暴酷,輕絕人命,身自射殺;天下寒心,莫安其處。
一奸一邪之吏,乘其亂法,以成其威,獄官主斷,生殺自恣。
上下瓦解,各自為制。
秦始亂之時,吏之所先侵者,貧人賤民也;至其中節,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塗,所侵者宗室大臣也。
是故親疏皆危,外內鹹怨,離散逋逃,人有走心。
陳勝先倡,天下大潰,絕祀亡世,為異姓福。
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寧之禍也。
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萬民,絕秦之跡,除其亂法;躬親本事,廢去一婬一末;除苛解嬈,寬大一愛一人;肉刑不用,罪人亡帑;非謗不治,鑄錢者除;通關去塞,不孽諸侯;賓禮長老,一愛一恤少孤;罪人有期,後宮出嫁;尊賜孝悌,農民不租;明詔軍師,一愛一士大夫;求進方正,廢退一奸一邪;除去陰刑,害民者誅;憂勞百姓,列侯就都;親耕節用,視民不奢。
所為天下興利除害,變法易故,以安海內者,大功數十,皆上世之所難及,陛下行之,道純德厚,元元之民幸矣。
詔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當之。
詔策曰「悉陳其志,毋有所隱」,愚臣竊以五帝之賢臣明之。
臣聞五帝其臣莫能及,則自親之;三王臣主俱賢,則共憂之;五伯不及其臣,則任使之。
此所以神明不遺,而賢聖不廢也,故各當其世而立功德焉。
傳曰「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待,能明其世者謂之天子」,此之謂也。
竊聞戰不勝者易其地,民貧窮者變其業。
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資財不下五帝,臨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盜賊不衰,邊境未安,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親,而待群臣也。
今執事之臣皆天下之選已,然莫能望陛下清光,譬之猶五帝之佐也。
陛下不自躬親,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竊恐神明之遺也。
日損一日,歲亡一歲,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於天下,以傳萬世,愚臣不自度量,竊為陛下惜之。
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惟陛下財擇。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
錯又言宜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
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
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
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
內史府居太上廟堧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堧垣。
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
錯聞之,即請間為上言之。
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
上曰:「此非廟垣,乃堧中垣,不致於法。」
丞相謝。
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
丞相遂發病死。
錯以此愈貴。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
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
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讙嘩。
錯父聞之,從穎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
錯曰:「固也。
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
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後十餘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
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
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
上問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
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
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
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而為誼,不反矣。
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一奸一人,故相誘以亂。」
錯曰:「盎策之善。」
上問曰:「計安出?」
盎對曰:「願屏左右。」
上屏人,獨錯在。
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
乃屏錯。
錯趨避東箱,甚恨。
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
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
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一愛一一人謝天下。」
盎曰:「愚計出此,唯上孰計之。」
乃拜盎為泰常,密裝治行。
後十餘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慰歐劾奏錯曰:「吳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廟,天下所當共誅。
今御史大夫錯議曰:『兵數百萬,獨屬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臨兵,使錯居守。
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
』錯不稱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亡臣子禮,大逆無道。
錯當要斬,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
臣請論如法。」
制曰:「可。」
錯殊不知。
乃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
錯衣朝衣,斬東市。
錯已死,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為將。
還,上書言軍事,見上。
上問曰:「道軍所來,聞晁錯死,吳、楚罷不?」
鄧公曰:「吳為反數十歲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不在錯也。
且臣怒天下之士箝口不敢復言矣。」
上曰:「何哉?」
鄧公曰:「夫晁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
計劃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
於是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
吾亦恨之!」乃拜鄧公為城陽中尉。
鄧公,成固人也,多奇計。
建元年中,上招賢良,公卿言鄧先。
鄧先時免,起家為九卿。
一年,復謝病免歸。
其子章,以修黃、老言顯諸公間。
贊曰:爰盎雖不好學,亦善傅會,仁心為質,引義慷慨。
遭孝文初立,資適逢世。
時已變易,及吳壹說,果於用辯,身亦不遂。
晁錯銳於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
其父睹之,經於溝瀆,亡益救敗,不如趙母指括,以全其宗。
悲夫!錯雖不終,世哀其忠。
故論其施行之語著於篇。
【白話文翻譯】
袁盎,字絲。
他的父親是楚國人,曾當過盜賊,後遷居安陵。
呂後時期,袁盎曾經做過呂祿的家臣。
漢文帝登位,袁盎的哥哥袁啥保舉袁盎做了郎中。
絳侯周勃擔任丞相,退朝後快步走出,意氣很自得。
皇上待他的禮節很恭謹,常常目視送他。
袁盎上前說:「丞相是什麼樣的人?」皇上說:「國家的重臣。」
袁盎說:「絳侯是通常所說的功臣,不是國家的重臣。
國家的重臣是主在臣在,主亡臣亡。
在呂後時,諸呂掌權,擅自封王,劉氏天下雖沒斷絕,但也像帶子一樣微細無力。
那時絳侯擔任太尉,掌握兵權,不能匡扶挽救。
呂後逝世,大臣們一起共同誅減諸呂,太尉掌握軍隊,恰好使他成功,是通常所說的功臣,不是國家的重臣。
丞相假如對主上表現出驕傲的神色,而陛下又謙虛退讓,臣下主上都違背了禮節,我認為陛下不應當採取這種態度。」
以後朝會,皇上逐漸莊嚴起來,丞相逐漸畏懼。
過後,絳侯責備袁盎說:「我輿你哥哥要好,現在你這小子卻在朝廷上譭謗我!」袁盎始終不認錯。
等到絳侯被免除丞相回到封國,封國中有人上書告發他謀反,絳侯被捕捆一綁入獄,皇族和各位公卿都不敢替他說話,衹有袁盎申辯絳侯沒有罪。
絳侯能獲得釋放,袁盎出了大力。
絳侯於是與袁盎深交為知己。
淮南王劉長進京朝見,擊殺了辟陽侯,舉止很驕橫。
袁盎勸諫皇上說:「諸侯太驕橫必然會發生禍亂,可以適當削減他們的封地。」
皇上沒有採納他的意見。
淮南王更加驕橫。
圖謀反叛的事被發覺,淮南王被徵召,皇上便將他放逐到蜀郡去,用囚車押送。
袁盎當時擔任中郎將,便諫阻說:「您向來驕縱淮南王,不加一點限制,以至達到這種程度。
現在卻又突然摧折他。
淮南王為人剛烈,如果在路上遭受風寒死去,您最後會被認為天下之大不能相容,背上殺弟的名聲,怎麼辦?」皂上不聽,還是那樣辦了。
淮南王到達雍縣,病死,消息傳來,皇上吃不下飯,哭得很悲傷。
袁盎進入,叩頭請罪。
皇上說:「因為沒有採用您的意見,出現了這種情況。」
袁盎說:「皇上自己要想開,這事已經過去了,怎麼可以追悔呢!況且您有三件高出世人的行為,這件事不足以毀壞您的名聲。」
皇上說:「我高於世人的行為是哪三件?」袁盎說:「您在代國時,太后曾經患病,三年的時間,您不曾合眼,不解一衣就寢,藥物您不親口嘗就不進奉給太后。
曾參作為平民,尚且難做到,現在您作為國王卻實行了,在盡孝方面超過曾參很遠了。
諸呂當政,大權臣專行,然而您從代國乘坐六輛驛車駛向禍福難料的京城,即使是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比不上您。
您到達代王官邸,向西坐著三次辭讓天子位,向南坐著又兩次辭讓天子位。
許由衹讓了一次,而您五次將天下辭讓,超過許由四次了。
況且您放逐淮南王,是想要讓他的心志受些勞苦,使他改正錯誤,因為官吏護衛不慎,以致病死。」
皇上這時才得到寬慰,袁盎從此在朝廷聲名大振。
袁盎時常講述大道理,慷慨激昂。
宦官趟談因為多次受到皇上一寵一幸,時常暗害袁盎,袁盎感到憂慮。
袁盎的侄兒袁種擔任侍從騎士,手持符節在皇帝左右護衛。
袁種勸袁盎說:「您在朝廷上羞辱他,今後再說您的壞話,皇上也就不會相信他了。」
漢文帝外出,趙談陪同乘車,袁盎拜伏一在車前說:「我聽說陪同天子乘坐六尺高大車廂的,都是國內的英雄豪傑,如今漢朝即使缺少人才,您為什麼惟獨與形體殘毀的人同坐一輛車呢?」皇上於是笑起來,讓趙談下車。
趙談哭著下了車。
漢文帝從霸陵上山,想要從西邊縱馬奔馳下山坡。
袁盎挽住了文帝的馬韁繩。
皇上說:「將軍膽怯嗎?」袁盎說:「我聽說家有千金的人就坐時不靠近屋簷下,家藏百金之人也不跨在樓台邊的欄杆上,明主不去冒險,不僥倖取得成功。
現在您要放縱駕車的六匹馬,奔馳下高山,假如駕馬受驚車輛毀壞,您即使看輕自己,怎麼對得起高祖和太后呢?」皇上這才停止。
皇上駕臨上林苑,皇后和慎夫人隨從。
她們在宮中,常坐在同一等級的席位上。
等到就座時,郎署長官佈置坐席,袁盎把慎夫人的坐席拉退一些。
慎夫人生氣,不肯坐。
皇上也生氣,起身。
袁盎趁機上前勸說:「我聽說尊卑有次序,那麼上下便和睦。
如今陛下已經確定了皇后,慎夫人衹是妾,妾和主上怎麼可以同席坐呢!況且您一寵一愛一她,就加重賞賜她好了。
陛下用來一寵一愛一慎夫人的辦法,恰好成為災禍。
陛下難道沒有聽說『人豬,嗎?」皇上這才高興,入內將袁盎的話告訴慎夫人。
慎夫人賜給袁盎黃金五十斤。
然而袁盎也因為多次直言勸諫,不能長久地留在朝廷。
被調任為隴西都尉,他一愛一護一士兵,士兵們都爭著替他出死力。
他升任齊國丞相,又改任吳國相。
在辭別起程的時候,袁種對袁盎說:「吳王驕橫的Et子很長了,國內一奸一人多,現在如果要揭發懲辦,那些人不是上書控告你,就要用利劍來刺殺你了。
南方土地低下潮一濕,你每天喝酒,沒什麼別的,時時勸說吳王不要反叛就是了。
能這樣,就可能僥倖擺脫禍患。」
袁盎採用袁種的策略,吳王優待他。
袁盎請假回家,在路上遇見丞相申屠嘉,下車行禮拜見,丞相衹從車上向袁盎表示謝意。
袁盎回到家,面對下屬感到羞愧,於是前往丞相住所送上名帖,請求會見丞相。
丞相遇了很長時間才接見袁盎。
袁盎便下跪說:「希望單獨接見。」
丞相說:「如果您所說的是公事,往官署和長史屬官討論,我將把你的意見上奏,如果是私事,我不接受私人的請托。」
袁盎就跪著勸說道:「您擔任丞相,自己衡量一下,比陳平和絳侯怎麼樣?」丞相說:「我比不上。」
袁盎說:「對,您自認為比不上。
陳平、絳侯輔佐高帝平定天下,擔任將相,剷除諸呂,保存劉氏天下;您不過是個腳踏強弓的武士,升任隊長,積累功勞做到淮陽郡守,沒有出奇計攻城奪地的戰功。
況且皇上從代國進京,每次朝會,郎官送上報告、條陳,沒有哪一次不停下車來接受他們的意見,意見不能採用就擱下,意見可以接受就採用,沒有一次不讚許。
什麼原因呢?就是想用這種辦法招引天下賢能的士人和官吏。
皇上每天聽到自己不曾聽到的事物,明瞭不曾明瞭的道理,一天比一天英明,您如今自己封閉天下人的口而一天天愚蠢。
以聖明的君主來責求愚蠢的丞相,您遭受災禍的Ft子不遠了。」
丞相於是向袁盎拜了兩拜。
說道:「我是一個粗鄙庸俗的人,就是不聰明,幸虧將軍指教。」
引袁盎入內室同坐,作為最尊貴的客人。
袁盎向來不喜歡晁錯。
晁錯停留的地方,袁盎就離開;袁盎在,晁錯也離開。
兩個人未曾在一起說過話。
等到漠景帝登位,晁錯擔任御史大夫,便派官吏查核袁盎接受吳王財物的事,給予懲罰,皇上下詔免除刑罰,把他降為平民。
吳、楚叛亂的消息傳來,晁錯對丞史說:「袁盎接受了吳王很多金錢,專門替他掩飾,說他不會反叛。
現在果真反叛了,想要請求處治袁盎,他必當知道叛亂陰謀。」
丞史說:「事情沒有暴露,懲辦他,可能中斷叛亂陰謀。
現在叛軍西進,懲辦他有什麼好處!況且袁盎也不應當有什麼陰謀。」
晁錯猶豫不決。
有人將造事告訴了袁盎,袁盎恐懼,夜晚會見竇嬰,對他說明吳王反叛的原因,願到皇上面前親口對質。
竇嬰進宮報告皇上,皇上便叫袁盎進宮會見,入見,原原本本地說明了吳王謀反的情況,是因為晁錯的緣故,衹有趕快殺掉晁錯來向吳王認錯,吳軍才可停止。
皇上派袁盎擔任太常,寶嬰擔任大將軍。
這兩人一向友好,到吳王謀反,京師附近諸陵的頭面人物和長安城中的賢能官吏都爭著依附這兩人,跟在他們身後的車子每天都有幾百輛。
等到晁錯已被誅殺,袁盎以太常的身份出使昱厘。
呈王想要讓塞盎擔任將領,:墓塞不願意。
吳王想殺掉他,派一個都尉帶領五百士兵將袁盎圍困在軍中。
袁盎當初擔任吳國丞相時,有個從史曾經跟袁盎的婢女私通,袁盎知道這件事,沒有洩露,對待從史仍然和以往一樣。
有人告訴從史,說「丞相知道你跟婢女私通」,從史便逃回去了。
袁盎親自駕車追趕從史,終於將婢女賜給他,仍舊讓他擔任從史。
等到袁盎出使吳國被圍困,從史恰好擔任圍困袁盎的校尉司馬,便將他的全部行裝換買了二石濃酒,碰上天氣寒冷。
士兵饑一渴,圍困西南角的士兵都醉倒了,司馬趁夜晚領袁盎起身,說道:「您可以走了。
吳王預期在明天殺您。」
袁盎不相信,說道:「您是幹什麼的?」司馬說:「我是原先做從史私通婢女的人。」
袁盎這才驚駭地道謝說:「您幸好有父母,我不可連累你。」
司馬說:「您衹管走,我也即將逃走,藏匿我的父母,您憂慮什麼!」於是用刀決開軍營的帳幕,引導袁盎從醉倒的士兵所把守的路上徑直走出。
司馬與袁盎分路而走,袁盎解下節旄揣在懷裹,步行七十里路,天亮時,碰上了梁國的騎兵,騎馬飛奔脫逃,終於回報朝廷。
吳、楚叛軍已被打敗,皇上改封楚元王的兒子平陸侯劉禮為楚王,袁盎擔任楚相。
他曾經上書言事,沒被採用。
袁盎托病辭職回家閒居,與鄉里人隨俗上下,一起鬥雞賽狗。
洛陽人劇孟曾拜訪袁盎,袁盎熱情地款待他。
安陵有個富人對直蠢說:「我聽說劇孟是個賭徒,您為什麼與他來往?」袁盎說:「劇孟雖然是個賭徒,但他的母親死了,從外地來送葬的車子有一千多輛,造就有超過眾人的地方。
況且急難的事人人都有。
一旦人家有急難事來敲門求你,不用父母健在去推脫,不用離家外出去推辭。
天下仰望的人,衹有季心、劇孟而已。
如今您身後經常跟隨著幾個騎馬的戰士,一旦有急事,難道可依靠嗎?」斥責富人之後,不再與他往來。
各王公貴官聽到這件事,都推崇袁盎。
袁盎雖然在家閒居,景帝時時派人向他詢問計謀策略。
梁王想謀求成為皇位繼承人,袁盎進言勸說,以後不要再有這種議論。
梁王因此怨恨袁盎,曾派人行刺袁盎。
行刺的人來到關中,詢問袁盎的為人,許多有名人物都滿口稱讚他。
刺客就會見袁盎說:「我接受梁王的金錢來刺殺您,您是有修養的人,我不忍心殺您。
但以後行刺您的還有十多批,要戒備。」
袁盎內心不愉快,家裹又多怪事,便到桔先生那裹去占卜問吉凶。
返回時,隨後來的梁國刺客果然在安陵城門外面攔住袁盎,將他刺死了。
晁錯是穎川人。
曾經在軹縣張恢先生那裹學習過申不害、商鞅的刑名學說,與雒陽人宋孟和劉帶同師。
因為通曉文獻典籍,擔任了太常掌故。
晁錯為人嚴峻剛直而又苛刻。
漢文帝時,朝廷沒有研究《尚書》的人,衹聽說齊國有伏生,原是秦朝的博士,一精一通《尚書》,已經九十多歲了,年老不能徵召,文帝於是下令太常派人前往學習。
太常派遣晁錯到伏生那裹學習《尚書》,回來後,趁機上書報告學習情況,稱讚解說《尚書》。
文帝下詔先後任命他擔任太子舍人、門大夫,後升為博士。
晁錯又上書說:「君王所以地位尊貴顯赫,功名傳播萬代之後,是因為懂得運用刑名之術。
因此知道怎樣控制臣下、治理眾人,那麼群臣便畏懼順從了;懂得怎樣聽取鎊種言論,那麼便不被欺騙蒙蔽了;懂得怎樣安定社會,使百姓富裕,那麼天下百姓就會服從;懂得怎樣對尊長盡忠盡孝,那麼臣子的行為就具備了。
這四條,臣自以為是皇太子的當務之急。
人臣的議論有人認為皇太子沒有必要知道幹什麼事,臣雖然愚笨,實在認為並非如此。
看看上世君王,不能供奉宗廟而被臣子所脅迫殺害的原因,就在於不懂得刑名之術這門學問。
皇太子所讀書很多了,所以沒有深入掌握刑名之術的原因,在於不深究書中論說的義理。
多讀而不知其中論述的道理,造就是勞而無功。
臣看到皇太子才智高奇,駕馭、騎射技藝超絕出眾,然而對於刑名之學還沒有掌握,這與陛下的心思是有關的。
臣希望陛下選擇一些聖人之術,又可用於今世的,用以賜教皇太子,根據情況讓太子陳述出來。
望陛下明察、裁決。」
皇上稱善,於是拜授晁錯為太子家令。
由於他的善辯才能得一寵一於太子,在太子家中號稱為「智囊」。
這時匈奴正強大,多次侵邊,皇上發兵抵禦。
晁錯上書論兵事,說:臣聽說漢興以來,胡人多次侵入邊地,小辨模侵入就獲得i1,~11,大規模侵入就有大利;高後時再侵入隴西,攻城搶劫邑鎮,驅掠畜產;之後又侵入隴西,殺害官兵,大舉搶掠。
臣聽說戰勝的威力,可使民氣百倍;失敗的兵卒,至死也不能振奮。
從高後以 來,隴西三次被匈奴困擾,民氣受到摧折傷害,沒有取勝的信心。
今天隴西的官吏,仰仗先祖神靈,奉行陛下明詔,和睦一團一結士卒,激勵他們的氣節意志,喚一起受傷害的百姓來抵擋正氣盛的匈奴,以少擊眾,殺死匈奴一王,對於擊敗眾多士兵十分有利。
不是隴西之民有勇怯之分,而是將吏表現得巧妙、拙笨有不同而已。
因此兵法說:「有必勝的將領,沒有必勝的百姓。」
由此看來,安定邊境,建立功業,在於良將,不可不加以選擇。
臣又聽說用兵,臨戰交鋒最緊急的有三件事:一是佔領有利地形,二是士兵服從命令、訓練有素,三是兵器一精一良、使用便利。
兵法說:寬有丈五的溝渠,漫過車的水,山林和壘集的石塊,長流之水、大的丘陵,草木生長之地,這是步兵用武之地,車兵騎兵在這裹戰鬥二不當一。
土山丘陵,連綿不斷,平原曠野,是車、騎的用武之地,步兵在這裹交戰十不當一。
高低懸殊,河谷居其中,居高臨下,這是弓一弩一的用武之地,使用短兵器百不當一。
兩陣相臨近,平地短草,可前可後,這是長戟兵器用武之地,使用劍盾三不當一。
萑葦竹蕭,草木蔥龍,枝葉茂密,這是長矛短矛用武之地,使用長戟二不當一。
道路曲屈,險阻交錯,這是劍盾的用武之地,使用弓一弩一三不當一。
士不經選拔、訓練,卒不熟練兵器,起居動作不一精一,動靜不協調、不穩定,爭奪利益不能到手,躲避災難不迅速,前面攻擊後面懈怠,與金鼓指揮脫節,這些都是不熟習訓練管理部隊的過錯,這種士兵交戰時百不當十。
兵器不銳利,與空手相同;鎖甲不堅一硬,與袒肉露體相同;一弩一不能射一到遠處,與短兵器相同;射箭不中目標,與沒有箭相同;中目標而不能入內,與沒有箭頭相同:這些是將領沒有察看檢查兵器所造成的災禍,在這些情況下交戰,五不當一。
因此兵法說:兵器不銳利,就是把士兵交給了敵人;卒不可用,就是把將領交給了敵人;將領不知用兵謀略,就是把國君交給了敵人;國君不懂擇將,就是把國家交給了敵人。
這四方面,就是用兵要領。
臣又聽說小與大形狀是不同的,強與弱力量是不同的,險與易具有不同的防備。
以低微之身去事奉強者是小一柄一所表現的形態;聯合小一柄一攻打大國,是勢均力敵之國的形態;以夷攻夷,是中原之國的形態。
如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原不同。
上下山坡,出入溪澗,中原的戰馬不如匈奴的戰馬;險道傾側,邊奔跑邊射箭,中原的騎手不如匈奴騎手;風雨疲勞,饑一渴不困乏,中原人不如匈奴人:這些是匈奴的長技。
若是平原地帶,輕車驍騎,匈奴就容易亂了陣;強一弩一長戟,射的寬闊距離遠,匈奴的弓不能比;堅一硬鏜甲、銳利兵器,長短相配合,游一弩一往來支應,列隊的士兵一齊向前,匈奴士兵就不能抵擋;騎射手射一出鶸矢,射同一目標,匈奴的革笥、木薦遮擋不住;下馬地上搏鬥,劍戟相交,腳步前後移動,匈奴人的腳不能快速相連:這些是中原之長技。
由此看來,匈奴之長技有三,中原的長技有五。
陛下又發兵數十萬之眾,用來誅殺數萬人的匈奴,計算眾寡,就是以一擊十之術了。
雖然是這樣,兵器還是凶器;戰爭還是危險的事情。
不懂用兵之道和方法,就會以大為小,由強變弱,這種變化也僅僅在於俯仰之間那樣容易。
用人的死亡換取勝利,就會失足而不振,悔之不及。
帝王成功之道,立足於萬全之策。
今天來投降的胡人義渠蠻夷等是歸義的,部眾有幾千人,他們的飲食、長技與匈奴相同,可以賜給他們硬鏝甲棉衣,強弓利矢,再增加邊郡的良騎。
讓明將能知他們的習俗,使他們和睦相處,就在於用陛下之明智去節制統帥。
要是有了險阻,用這一辦法對付;平地通道,就用輕車騎手去對付。
兩軍互相配合,協同作戰,各用其長技,橫向上使用眾多士兵,這就是萬全之策。
書傳上說:「狂夫之言,請明主選擇。」
臣晁錯愚笨鄙陋,冒犯死罪進上狂言,望陛下裁擇。
文帝十分讚揚晁錯的陳述,便賜給他璽書回答,說:「皇帝問太子家令:上書所講兵事三章,聽到了。
書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
如今不是這樣。
言者不狂,而擇取的人卻不明智,國家的大患,就在於此。
要是讓不明智去選擇不狂,就是聽一萬條上書也是有一萬次對付不了。」
晁錯叉論守邊備塞,鼓勵農耕,致力本業,當世的二件緊急要務,說:臣聽說秦朝北攻胡、貉,在黃河上修築工事,南攻楊、粵,安置了戍守士卒。
他們發兵攻胡、粵的曰的,並非保衛邊地、救助死亡,而是貪圖擴大,因此功業尚未建立天下就大亂起來。
要是發兵而不知道所處的形勢,交戰就會被人擒獲,屯守就會讓士卒老死在邊地。
胡、貉之地是陰寒之處,草木生長出三寸,而冰凍厚達六尺,食肉飲酪,人們肌肉一緊密,鳥獸長著細一毛一,很能耐寒。
楊、粵之地少陰多陽,人們的肌肉疏鬆,烏獸長著稀一毛一,一性一能耐暑熱。
秦朝的戍卒不能適應邊地水土,戍守士卒死在邊境,運輸的士卒、民工跌死在路上。
秦民上路,如赴刑場,因此政一府就強制微發,名曰「謫戍」。
先征發有罪被貶官吏及上門女婿、小商販,然後征發曾經入過商人戶籍的,又往後是征發祖父母、父母曾經入過商人戶籍的,最後征發居住在間左的所有窮人。
征發不順利,上路的服役人深切怨恨,有背叛之心。
凡是百姓在防守、攻戰中寧死而不降敵,就是用計謀實現的。
因此戰勝固守就應有拜爵之賞賜,攻城掠地就要奪取戰利品使士兵家室富足,所以能讓士眾甘願冒著箭矢和石塊,赴湯蹈火,視死如歸。
今天秦朝征發士卒,有萬死的災害,而無銖兩之報賞,戰死之後不能免除一算錢的賦稅,天下人清楚地看到災禍的火焰已經燒到身邊。
陳勝前往戍邊,到了大澤鄉,為天下率先倡導起義,天下人從之如流水,就是因為秦朝用暴力強行征發勞役的惡果。
胡人衣食之業不固定在土地上,造就自然形成了輕易來擾亂邊境的形勢。
怎麼證明呢?胡人食肉飲酪,穿皮衣,沒有城市田宅去居住,像飛鳥走獸在曠野,遇到甜美水草便停下來,草盡水竭便移走。
由此看來,轉移不定,時而到達,時而離去,造就是胡人的生存的職業,而在中原就會造成離開耕地的局面。
如今讓胡人在幾處轉移放牧,在塞邊行獵,有時到燕、代,有時到上郡,有時到北地,有時到隴西,以便窺伺防守的戍卒,卒少就侵入。
陛下不救,邊民就絕望而產生降敵之心;去救,派兵少不足以抵抗胡人,多派,路途遙遠,剛剛到達,胡人便已
經離開。
屯聚不退,費用太大,退回來,胡人又來入侵。
如此連年,中原就貧苦而百姓不得安寧了。
陛下幸好擔憂邊界,遣將派兵整治邊塞,大有好處。
然而讓遠道而來的士卒守邊塞,一年便輪換,不瞭解胡人的特長,不如選拔常居的士卒,建立家室,耕種田地,就此守邊。
為了防守之便,就建造高城深溝。
準備壘石,布下鐵蒺藜,再造一城於城內,兩城之間相距一百五十步。
要害之處,河流經的路口,規劃並建立城邑,計算城邑中居民不少於千家,城周圍應設置防盜用的竹篾,先造居室,準備好農具,然後招募罪人及免去徒刑處罰一年勞役的人居住下來;不夠數,招募用成丁奴婢贖罪的和用奴婢買爵的;再不夠,便招募百姓想去的,一律賜給高爵位,免除全家賦役。
發給冬夏衣服,供給飲食,能自給時停止供一應。
郡縣百姓可以買爵位,可以買到高級爵位,可同列卿。
他們有喪失丈夫或妻子的,由官府給買奴、買妻子、買衣服。
人情上說,非有匹配,不能久居其處。
塞下之民,利祿不厚,不可讓他們永久居住在危難之地。
胡人入侵搶掠,能阻止其搶掠的將被搶的一半財物獎給他,官府出價贖回被搶擄的百姓。
造樣,邑里就會互相救助,與胡人去交戰就不怕死。
所有這些,並不是讓皇上立德義的,而是想保護親戚生命財產。
與東方戍卒不熟習地勢又心畏胡人的情況相比,功勞要高出萬倍。
陛下這個時候,徙民充實邊塞,讓遠方的百姓沒有屯戍負擔,邊塞的百姓又父子相保,沒有被俘虜的後患,好處流傳給後世,陛下就是聖明之君,這和秦朝去服役的怨民相比,利害相差太大了。
皇上聽從了晁錯的建議,募民遷徙到邊塞去。
晁錯又說:陛下幸好募民遷徙到邊塞去,使屯戍之事大大節省,運送物資的費用更加減少,益處顯著。
下面官吏真能稱得起厚惠,執行英明辦法,關心遷來的老弱,善待壯士,對他們寬柔和睦而不侵害,讓先來的安樂而不思念故土,那麼貧民便互相招請、勉勵。
臣聞古代遷徙到遠方去充實空虛之地,要察看陰陽的調和,嘗嘗水泉之味,查一查土地好壞,觀察草木的長勢,然後營造城邑,編製裡區,劃割住宅,開通通向田地的道路,確定田間邊界,先造住室,一家有一堂二室,有門窗的開閉,設置傢俱,百姓來就可以居住,耕作有農具,這就是百姓所以肯輕易離鄉而樂意到新邑去的原因。
要給他們準備醫生巫師,以便治療疾病,祭祀祖先、神靈,男婚女嫁,生死相照應,墳墓相跟從,種樹養畜,室屋完整安全,這些足以讓百姓樂於居其處而有長住久留之心。
臣又聽說古代設置邊地縣城是為了防備敵人侵犯的,讓五家為一伍,有伍長;十長為一里,裡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侯:各長都是邑中賢才又有保護能力,熟習地形和民心,閒居就讓百姓練習射箭,外出就教民如何應敵。
因此對內是卒伍編製,對外就是軍政制度。
訓練完成之後,就不許再遷徙,幼年時同游,成年後就共事。
夜戰憑聲音認出自己人,便足以互相救護;白天作戰眼睛能看到,便足以相認;一愛一護之心,足以拚死相救。
這樣,用厚賞勸導,用重罰威懾,那麼死亡在前面也不會轉回身退逃。
所遷徙之民不是健壯有材力的人,衹是消耗衣糧者,不能使用;雖然有勇力,沒有良好官吏,和無功是一樣的。
陛下斷絕與匈奴和親,臣估計今冬胡人會南來,重創胡人一次,便永久受創。
想確立威嚴,必須從使用弓一弩一開始,來犯而不能重創,讓敵人得勝而去,以後就不易降服了。
愚臣無識,希望陛下裁察。
後來下詔朝廷官員推薦賢良文學之士,晁錯在推舉之列。
皇上親自策韶,說:十五年九月壬子曰,皇帝說:「以前大禹廣求賢士,擴及到境外,四方邊遠的盡頭以內,舟車所能達到的地方,人跡能去之處,無不聽命,以彌補其施政之缺陷;近者獻出明亮,遠者獻出智慧,和善勉力,以助天子。
所以大禹能不失去德政,夏朝長久盛美。
高皇帝親除大害,去禍亂之蹤跡,選拔豪傑英才,作為一官之長,極盡力爭提出勸諫,彌補天子朝政的缺陷,而擁戴漢家王朝。
幸賴上天之靈,宗廟之福,天下安定,延及到四方邊界各民族。
今朕即天子正位,以繼承宗廟的祭祀,朕既沒有高德,又不聰敏,明亮度不能照射、洞察,智慧不能使國家大治,這是諸大夫看得見的。
因此下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郡守,各憑自己的意志,選出賢良優秀人才,深明國家大體,通曉人事的變化,敢於直言極力勸諫的,各有若干人數,將用來輔佐匡正朕的不完備之處。
有二三名大夫可以論述國體、人事、勸諫三方面的道理,朕十分嘉許,因此讓諸大夫登朝,親自告諭朕的旨意。
大夫應陳述國體、人事、直諫三道要領,深思朕德之缺乏之處,官吏辦事不公正,政事不宣通,百姓不安寧,四者缺漏、錯誤之處,全部講出自己的意見,不要隱瞞。
上可以進獻先帝之宗廟,下可以興辦愚民的美好利益,寫成篇章,朕要親自閱覽,觀察大夫用來輔佐朕的建議,是盡到了責任還是沒有把話說完、說透。
寫下,周密慎重地封閉起來,由朕親自拆封,大夫們應正言直論,不要顧忌當權官吏的阻撓。
啊,要切戒啊!被推薦來的二三位大夫應抒發自己的意志,不要怠慢!」晁錯回答說:
乎陽侯臣曹畝、汝陰侯臣夏侯一寵一、穎陰侯臣灌何、廷尉臣宜昌、隴西太守臣公孫昆邪所推薦賢良太子家令臣晁錯冒死再拜說:臣聽說古代英賢之主無不求賢士來輔佐自己,因此黃帝得力牧而在五帝中名列首位,大禹得咎繇成了三王的鼻祖,齊桓公得管仲成了五霸之長。
今陛下講到從大禹至高皇帝之選拔豪傑英才,自謙不明,以求賢士輔佐,責備之至。
臣觀上世史傳,像高皇帝一樣建功立業,陛下之大德從而得到賢士輔佐,都是有司看到的,刻在記錄功勳的玉版上,藏在金匱之中,經歷年月,傳至後世,為帝王所宗仰,與天地相終始。
今臣曹宙等把晁錯拿來充數,很不合明詔尋求賢良的旨意。
臣晁錯草茅之臣,沒有見識,冒死獻上愚對,說:
詔策日:「明於國家大體」,愚臣自以古代的五帝來說明它。
臣聞五帝神智聖明,那些大臣都不如五帝聖明,因此親自處理政務,在正殿之中,宣明政教的明堂之上。
處事上符合天時,下順應地利,中得人和。
因此眾生之類無不被覆蓋,生長在土地中的萬物無不被托載;用光明來照耀,沒有偏異;恩德上及飛鳥,下至水蟲,草木諸產物,都受到潤澤。
然後陰陽調和,四季有節,曰月生光,風雨適時,膏露普降,五穀豐登,妖孽滅絕,毒氣息滅,民不生疾病,黃河現出圖,洛水現出書,神龍到來,鳳凰飛翔,德澤遍佈天下,靈光施至四海。
造就是配天應地,治國大體的基本內容。
詔策曰「通於人事終始」,愚臣用古代三王來說明。
臣聞三王君臣都賢明,因此合謀相輔助,計謀安定天下,、無不從人情出發。
人情無不想長壽,三王保護人們的生命而不加以傷害;人情無不想富,三王讓人們財富豐厚而不使人窮困;人情無不想安寧,三王維持社會秩序而不去危害人民;人情無不想舒適,三王節省人力而不竭盡民力。
三王制訂法令,合於人情然後執行;發動民眾興辦事業,從人事出發然後去實行。
以己之心為根據來要求別人,把自己的好惡也用到別人身上。
自己心裹討厭的,不可強加於人;自己心裹想要辦的,不要禁止人們去辦。
這樣的話天下就歡迎政一府的政令,佩服政一府的恩德,敬仰他們就像父母一樣,像流水一樣跟從他們;百姓和睦親一愛一,國家安寧,名分地位的秩序不混亂,延續到後代。
這些就是明瞭人事終始的人事之道。
詔策曰「直言極諫」,愚臣認為五霸之臣能明瞭。
臣聞五霸不如他們的大臣,因此把國家托付給大臣,把大事交由大臣辦理。
五霸的輔佐大臣作為人臣,省察己身而不敢逾越誣上,遵守法令不容私情,盡心力而不敢自誇,遭遇災難不避死亡,見賢人而不搶佔在上一位,受祿不超過法定的標準,不用無能者居尊顯之位。
自己的行為就是這樣,可以說是按規矩辦事的臣子。
他們制訂法律,不是為傷害民眾設置陷阱,而是用來興利除害,尊主安民而免除暴躁。
他們進行獎賞,不是白白收取民財妄自送人的,是用來鼓勵天下忠孝而宣揚其功勞的。
因此功多的人賞厚,功少者賞薄。
如此,收取民財報賞其功勞,百姓之所以不痛恨,是知道付出的是為了自己的安定。
他們實行處罰,不是用憤怒妄加誅殺來放縱暴躁之心,而是為了禁絕不忠不孝甚至是危害國家的行為。
因此,罪大的重罰,罪小的輕罰。
這樣,百姓犯了罪至死也不會怨恨,知道招來對犯罪的處罰,是咎由自取。
制訂法律如果是這樣,可以說是公平正直的官吏了。
法律違背了情理,請求修改,不要用來傷民;君主執行的暴烈,就反過來恢復正確作法,不要用來傷害國家。
補救國君的過失,發揚國君的美德,彰明國君的功勞,使國君內無邪僻行為,外無損害污穢的壞名聲。
侍奉國君到這種地步,可謂直言極力勸諫之士了。
這正是五霸之所以用德政來扶正天下,威勢校正諸侯,功業盛美,名聲顯赫的原因,舉出天下賢明君主的話,五霸就是突出的代表,這是自己不如其臣而能用直言極諫彌補不足的辦法。
今天陛下統領人民的眾多,威武的莊重,德惠的深厚,令行禁止之勢,超過五霸萬萬倍,然而賜給愚臣的詔策說『彌補朕的不足,,愚臣怎麼還能夠認識到陛下的高明而要去奉承!
韶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愚臣用塞事來說明。
臣聞塞開始兼併天下時,它的國君不及三王,而大臣也不及三王的輔臣,然而功業的建立並不遲慢,為什麼?地形方便,山川有利,財富充足,民善於作戰。
它與並存的六國相比,六國臣主都是無能之輩,計謀不統一,民不能任使,因此,這時秦國最富強。
國強而鄰國混亂,最具備稱帝的條件,所以秦國可以兼併六國,立為天子。
當時,三王建立功業的辦法不能被採納。
到後來衰敗之時,任用不肖而聽信讒賊;宮室超過限度,奢侈的欲一望沒有極限,民力疲盡,賦斂沒有節制;妄自稱
賢,群臣因恐懼而爭相阿諛,驕橫放縱,不顧災禍臨頭;妄賞以隨個人喜好,妄誅以發洩怒心,法令煩苛殘害下民,刑罰酷暴,輕易處決,親自射殺人命;天下寒心,不能安定居住,一奸一邪官吏,利用亂法,橫施威風,獄官判官,生殺專斷。
上下瓦解,各自為政。
秦剛開始內亂時,官吏先侵奪的對象是貧人賤民;到中期,所侵害的是富人官吏之家;到了末路時,所侵害的是宗室大臣。
因此,親疏皆危,內外怨恨,離散逃亡,人有叛心。
陳勝首倡,天下崩潰,斷絕了宗廟祭祀,為異姓佔有國家。
造就是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寧之禍。
今陛下配天之時,像地之利,蔭澤萬民,除絕亡秦遣跡,廢去亂法;親身提倡本業,杜禁奢侈末業;消除煩擾,寬厚一愛一人;肉刑不用,犯罪不及妻子;誹謗不治罪。
廢禁鑄錢律;打通關塞,不猜疑諸侯;禮敬長老,撫恤少孤;罪人有期,後宮出嫁;尊敬賞賜孝悌,農民在朝廷足用時免租;明詔軍中師長,一愛一惜士卒和官員;尋求正派官吏,廢退一奸一邪之官;除去宮刑,害民者處死;慰問百姓,列侯回到封國;親自耕田,節省用費,向百姓昭示不侈。
為天下興利除害,變法革舊,安定海內,大功數十項,都是上世所難以辦到的,陛下實行了,道德純厚,是天下百姓之大幸。
詔策曰「永遠糾正朕的不合德義的言行」,愚臣不足以當此。
詔策曰「悉陳其志,毋有所隱」,愚臣用五帝的賢臣來說明。
臣聞五帝之臣不如五帝,五帝便親自去辦;三王臣主皆賢,便臣主共同一操一心;五霸不及其臣,便任使其臣。
這便是不棄神明之德,不廢聖賢之名,各在當世建立功德。
傳日「以往的事追不回來,將來的事還可以等待,能明白世事者就是天子」,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私下聽說戰不能取勝就改換他的封地,百姓貧窮就改變他的職業。
今陛下神明厚德,素質之才不低於五帝,主宰天下,至今十六年,民不增富,盜賊不衰減,邊境沒有安定,其所以是這樣,有人說陛下沒有親身辦事,而在等待群臣去辦。
如今當政大臣都是從天下各地選拔上來的,然而不能望見陛下清明之光,就像五帝的輔佐之臣。
陛下不親自處理,而等待不望清明之光的臣子,臣私自以為神明之德就要被自己遣棄。
曰損失是一日,歲損失了是一歲,曰月更加臨近夜暮,盛德不普及到天下,來流傳萬世,愚臣不自量力,私下為陛下惋惜。
冒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見,臣言僅供陛下裁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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