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五十六 董仲舒傳 第二十六
(董仲舒)
【原文】
董仲舒,廣川人也。
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
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或莫見其面。
蓋三年不窺園,其一精一如此。
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
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而仲舒以賢良對策焉。
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德,傳之亡窮,而施之罔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寧,永惟萬事之統,猶懼有闕。
故廣延四方之豪俊,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潔博習之士,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
今子大夫褎然為舉首,朕甚嘉之。
子大夫其一精一心致思,朕垂聽而問焉。
蓋聞五帝三王之道,改製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
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於周莫盛於《勺》。
聖王已沒,鐘鼓管弦之一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王道大壞矣。
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塗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然猶不能反,日以僕滅,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一操一或誖繆而失其統與?固天降命不查復反,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烏乎!凡所為屑屑,夙興夜寐,務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異之變,何緣而起?一性一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
伊欲風一流而令行,刑輕而一奸一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飭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
子大夫明先聖之業,習俗化之變,終始之序,講聞高誼之日久矣,其明以諭朕。
科別其條,勿猥勿並,取之於術,慎其所出。
乃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極,枉於執事,書之不一洩,興於朕躬,毋悼後害。
子大夫其盡心,一靡一有所隱,朕將親覽焉。
仲舒對曰:
陛下發德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一性一,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
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
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以此見天心之仁一愛一人君而欲止其亂也。
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強勉而已矣。
強勉學習,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強勉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有效者也。
《詩》曰「夙夜匪解」,《書》云「茂哉茂哉!」皆強勉之謂也。
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
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
王者未作樂之時,乃用先五之樂宜於世者,而以深入教化於民。
教化之情不得,雅頌之樂不成,故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德也。
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
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接於肌膚,臧於骨髓。
故王道雖微缺,而管弦之一聲未衰也。
夫虞氏之不為政久矣,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齊而聞《韶》也。
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僕滅也。
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
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弊,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詩人美之而作,上天晁之,為生賢佐,後世稱通,至今不絕。
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
故治亂廢興在於己,非天降命不得可反,其所一操一持誖謬失其統也。
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
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
《書》曰「白魚入於王舟,有火復於王屋,流為烏」,此蓋受命之符也。
周公曰「復哉復哉」,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累德之效也。
及至後世,一婬一佚衰微,不能統理群生,諸侯背畔,殘賤良民以爭壤土,廢德教而任刑罰。
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怨惡畜於上。
上下不和,則陰陽繆盭而嬌孽生矣。
此災異所緣而起也。
臣聞命者天之令也,一性一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
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在,故不齊也。
孔子曰:「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故堯、舜行德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
未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熔,唯冶者之所鑄。
「綏之斯徠,動之斯和」,此之謂也。
臣謹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於正。
正次王,王次春。
春者,天之所為也;正者,王之所為也。
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云爾。
然則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
天道之大者在陰陽。
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
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
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
天使陽出佈施於上而主歲功,使陰入伏於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
終陽以成歲為名,此天意也。
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
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
為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
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
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
臣謹案《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
謂一為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
《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
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
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亡有邪氣一奸一其間者。
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五穀孰而草木茂,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徠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
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一操一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一愛一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
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
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
是故教化立而一奸一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一奸一邪並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
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
立太學以教於國,設癢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
聖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復修教化而崇起之。
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
至周之末世,大為亡道,以失天下。
秦繼其後,獨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而顓為自恣苟簡之治,故立為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
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
其遺毒余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扞,孰爛如此之甚者也。
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今漢繼秦之後,如朽木、糞牆矣,雖欲善治之,亡可奈何。
法出而一奸一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
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
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
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
古人有言曰:「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災害日去,福祿日來。
《詩》云:「宜民宜人,受祿於人。」
為政而宜於民者,固當受祿於天。
夫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修飭也;五者修飭,故受天之晁,而享鬼神之靈,德施於方外,延及群生也。
天子覽其對而異焉,乃復冊之曰:
制曰:蓋聞虞舜之時,游於巖郎之上,垂拱無為,而天下太平。
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內亦治。
夫帝王之道,豈不同條共貫與?何逸勞之殊也?
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
及至周室,設兩觀,乘大路,朱干玉戚,八佾陳於庭,而頌聲興。
夫帝王之道豈異指哉?或曰良玉不瑑,又曰非文亡以輔德,二端異焉。
殷人執五刑以督一奸一,傷肌膚以懲惡。
成、康不式,四十餘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虛。
秦國用之,死者甚眾,刑者相望,秏矣哀哉!
烏乎!朕夙寤晨興,惟前帝王之憲,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業,皆在力本任賢。
今朕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勸孝弟,崇有德,使者冠蓋相望,問勤勞,恤孤獨,盡思極神,功烈休德未始雲獲也。
今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故詳延特起之士,庶幾乎!今子大夫待詔百有餘人,或道世務而未濟,稽諸上古之不同,考之於今而難行,毋乃牽於文系而不得騁與?將所繇異術,所聞殊方與?各悉對,著於篇,毋諱有司。
明其指略,切磋究之。
以稱朕意。
仲舒對曰:
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憂,而未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契、咎繇。
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
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
堯在位七十載,乃遜於位以禪虞舜。
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
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
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矣」,此之謂也。
至於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
伯夷、太公皆當世賢者,隱處而不為臣。
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於河海。
天下秏亂,萬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從周。
文王順天理物,師用賢聖,是以閎夭、大顛、散宜生等亦聚於朝廷。
一愛一施兆民,天下歸之,故太公起海濱而即三公也。
當此之時,紂尚在上,尊卑昏亂,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民。
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
由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者,所遇之時異也。
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此之謂也。
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
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
然則官至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
故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
儉非聖人之中制也。
臣聞良玉不瑑,資質潤美,不待刻瑑,此亡異於達巷一黨一人不學而自知也。
然則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德。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祿以養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
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餘年,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
至秦則不然。
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非有文德以教訓於下也。
誅名而不察實,為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
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趣利無恥;又好用憯酷之吏,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百姓散亡,不得從耕織之業,群盜並起。
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一奸一不息,俗化使然也。
故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此之謂也。
今陛下並有天下,海內莫不率服,廣覽兼聽,極群下之知,盡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於方外。
夜郎、康居,殊方萬里,說德歸誼,此太平之致也。
然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來加焉。
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
高明光大,不在於它,在乎加之意而已。」
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內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陛下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夙寤晨興,憂勞萬民,思維往古,而務以求賢,此亦堯、舜之用心也,然而未雲獲者,士素不厲也。
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
故養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教化之本原也。
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是王道往往而絕也。
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
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
今吏既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一奸一為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
是以陰陽錯繆,氛氣棄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
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
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
故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辟;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
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
今則不然。
累日以取斌,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
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
夫如是,諸侯、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
遍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而堯、舜之名可及也。
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
陛下加惠,寬臣之罪,令勿牽制於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盡愚!
於是天子復冊之。
制曰:蓋聞「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
故朕垂問乎天人之應,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
今子大夫明於陰陽所以造化,習於先聖之道業,然而文采未極,豈惑乎當世之務哉?條貫一靡一竟,統紀未終,意朕之不明與?聽若眩與?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極,陳治亂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復之。
《詩》不雲乎,「嗟爾君子,毋常安息,神之聽之,介爾景福。」
朕將親覽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仲舒復對曰:
臣聞《論語》曰:「有始有卒者,其唯聖人虖!」今陛下幸加惠,留聽於承學之臣,復下明冊,以切其意,而究盡聖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
前所上對,條貫一靡一竟,統紀不終,辭不別白,指不分明,此臣淺陋之罪也。
冊曰:「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
臣聞天者群物之祖也。
故遍覆包涵而無所殊,建日月風雨以和之,經陰陽寒暑以成之。
故聖人法天而立道,亦溥一愛一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設誼立禮以導之。
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一愛一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
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
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於古,考之於今。
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
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以此見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此亦言天之一端也。
古者修教訓之官,務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後,天下常亡一人之獄矣。
今世廢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歲之獄以萬千數。
以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變古則譏之。
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樸之謂一性一,一性一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度制不節。
是故王者上謹於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明教化民,以成一性一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舉矣。
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歡然有恩以相一愛一,此人之所以貴也。
生五穀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養之,服牛乘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於物也。
故孔子曰:「天地之一性一人為貴。」
明於天一性一,知自貴於物;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誼;知仁誼,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理;樂循理,然後謂之君之。
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為君子」,此之謂也。
冊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
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臣,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顯。
是以堯發於諸侯,舜興乎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
言出於已,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
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
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
《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
胡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以其浸明浸昌之道也。
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之銷膏,而人不見也。
非明乎情一性一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懼者也。
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鄉之應形聲也。
故桀、紂暴謾,讒賊並進,賢知隱伏,惡日顯,國日亂,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壞。
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餘年,此其浸微浸滅之道也。
冊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
臣聞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之弊,弊者道之失也。
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
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
故孔子曰:「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為哉!筆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
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
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
夏因於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
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
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
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陛下有明德嘉道,愍世欲之一靡一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議考問,將欲興仁誼之林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
臣愚不肖,述所聞,誦所學,道師之言,廑能勿失耳。
若乃論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竊有怪者。
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以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一奸一邪,民亡盜賊,囹圄空虛,德潤草木,澤被四海,鳳皇來集,麒麟來游,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盭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試跡之於古,返之於天,一黨一可得見乎。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
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
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乎!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
身一寵一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眾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產業,畜其積委,務此而亡已,以迫蹴民,民日削月浸,浸以大窮。
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不上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一奸一邪不可勝者也。
故受祿之家,食祿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
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大夫之所當循以為行也。
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於捨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從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貪鄙。
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於誼而急於利,亡推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
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惟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
爾好誼,則民鄉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
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
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
《易》曰:「負且乘,致寇至。」
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著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
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捨公儀休之相魯,亡可為者矣。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
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
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
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對既畢,天子以仲舒為江都相,事易王。
易王,帝兄,素驕,好勇。
仲舒以禮誼匡正,王敬重焉。
久之,王問仲舒曰:「粵王勾踐與大夫洩庸、種、蠡謀伐吳,遂滅之。
孔子稱殷有三仁,寡人亦以為粵有三仁。
桓公決疑於管仲,寡人決疑於君。」
仲舒對曰:「臣愚不足以奉大對。
聞昔者魯君問柳下惠:『吾欲伐齊,何如?』柳下惠曰:『不可。
』歸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為至於我哉!』徒見問耳,且猶羞之,況設詐以伐吳乎?由此言之,粵本無一仁。
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
是以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伯,為其先詐力而後仁誼也。
苟為詐而已,故不足稱於大君子之門也。
五伯比於他諸侯為賢,其比三王,猶武夫之與美玉也。」
王曰:「善。」
仲舒治國,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陰,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
中廢為中大夫。
先是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災,仲舒居家推說其意,草稿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見,嫉之,竊其書而奏焉。
上召視諸儒,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為大愚。
於是下仲舒吏,當死,詔赦之,仲舒遂不敢復言災異。
仲舒為人廉直。
是時方外攘四夷,公孫弘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
仲舒以弘為從諛,弘嫉之。
膠西王亦上兄也,尤縱恣,數害吏二千石。
弘乃言於上曰:「獨董仲舒可使相膠西王。」
膠西王聞仲舒大儒,善待之。
仲舒恐久獲罪,病免。
凡相兩國,輒事驕王,正身以率下,數上疏諫爭,教令國中,所居而治。
及去位歸居,終不問家產業,以修學著書為事。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其對皆有明法。
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為相而隆儒矣。
及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皆自仲舒發之。
年老,以壽終於家,家徙茂陵,子及孫皆以學至大官。
仲舒所著,皆明經術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
而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複數十篇,十餘萬言,皆傳於後世。
掇其切當世施朝廷者著於篇。
贊曰:劉向稱:「董仲舒有王佐之材,雖伊、呂亡以加,管、晏之屬,伯者之佐,殆不及也。」
至向子歆以為:「伊、呂乃聖人之耦,王者不得則不興。
故顏淵死,孔子曰『噫!天喪余。
』唯此一人為能當之,自宰我、子贛、子游、子夏不與焉。
仲舒遭漢承秦滅學之後,《六經》離析,下帷發憤,潛心大業,令後學者有所統壹,為群儒首。
然考其師友淵源所漸,猶未及乎游、夏,而曰管、晏弗及,伊、呂不加,過矣。」
至向曾孫龔,篤論君子也,以歆之言為然。
【白話文】
董仲舒,廣川人。
年輕時研究《春秋》,漢景帝時為博士。
他在室內掛上帷幕,坐在帷幕後面講學,弟子們先入學的對後入學的傳授學業,有的學生竟然沒有見過他。
董仲舒三年不看園圃,一精一心鑽研學問到如此的程度。
他的進退儀容舉止,不符合禮儀的不做,學士們都尊他為老師。
漢武帝繼承帝位以後,下令薦舉賢良文學先後一百多位,董仲舒作為賢良回答皇帝的策問。
漢武帝策問道:我繼承了先帝最崇高的地位和最美好的德行,要永久傳下去,延長到無窮盡的未來,這項任務巨大而且職守重要,所以我從早到晚都沒有時間來享樂休息,長久地思考一切事情的原委,惟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因此廣泛地邀請各地的豪傑俊才,郡守、國王、諸侯公正地推選出來的賢良、修德、博學的才士們,我想知道治國大道的綱要,安民理論的最高原則。
現在大夫們卓然作為賢良的首選,我認為這很好。
大夫們要一精一心思考,我很想知道和要問的如下。
聽說五帝三王治理國家之道,是改革制度,創作樂章,因而天下安定,後來的百位國王也都同樣這麼作。
虞舜的樂以《韶》樂最美好,周朝的樂以《勺》最優美。
聖明的君王死後,鐘鼓管弦的聲音依然存在,可是大道衰微,逐漸變壞到桀紂那樣的所作所為,王道大大地敗壞了。
這五百年中閭,遵守舊制度的國君和當權的士人,想學習先王的法制來輔助當時政治的很多,可是都沒有扭轉過來,而且王道還一天天走向滅亡,一直到後來的王興起了,這種沒落的趨勢才得到制止。
難道是他們所信奉的有錯誤,而失掉了道的傳統嗎?還是天命就是這樣,不是人力所能扭轉的,一定要衍變到國家危亡以後才停止呢?唉!所作的一切日夜勤勞,力求傚法遙遠的古代,難道都沒有作用嗎?那麼,夏、商、週三代的君主承受天命,他們的依據在什麼地方?災異變故,又是因為什麼而發生的呢?一性一命的實際,或者天亡,或者長壽,或者仁德,或者鄙陋,常常聽到這些名稱,可是沒能透徹地明曉其中的道理。
想用風俗教化的力量使命令推行;使刑罰減輕,一奸一邪改變;使百姓和睦安樂,政治開明。
應該怎樣整頓政治才能使甘露普降,百谷豐收,使四海之內的人民都受到德澤,連草木也得到滋潤?怎樣才能使曰、月、星三光完全不發生虧蝕,寒暑季節正常,能夠得到天的福佑,為鬼神所歆享?使德澤洋溢,擴大到國外,普及到所有的生命呢?
大夫們通曉先代聖王的事業,熟悉風俗變化的道理,瞭解事物從發生、發展到結束的次序,而且你們研究高深道理的時間也很久了,希望把研究的成果明白地告訴我!要分清條理,不要籠統,不要混亂,提出的方案,也應慎密考慮。
要是有不正直、不忠實、邪曲不守中道的官吏,你們大膽告訴我,決不會洩露出去,我親自拆看,希望你們不要有後顧之憂。
大夫們盡避說出所知道的一切,不要隱瞞,我要親自看的啊!董仲舒的對策說:
陛下發出有德的聲音和英明的韶書,尋求天命和情一性一的解答,這兩個問題都不是愚臣所能答覆的。
我謹慎地按照《春秋》中的記載,考察前代已經做過的事情,來研究天和人相互作用的關係,情況是很可怕的呀!一柄一家將要發生違背道德的敗壞事情,那麼天就降下災害來譴責和提醒它;如果不知道醒悟,天又生出一些怪異的事來警告和恐嚇它;還不知道悔改,那麼傷害和敗亡就會降臨。
由此可以看出,天對人君是仁一愛一的,希望幫助人君消彌禍亂。
如果不是非常無道的世代,天總是都想扶持和保全他,事情在於君主發奮努力罷了。
發奮努力鑽研學問,就會見聞廣博使才智更加聰明;奮發努力行道,德行就會曰見崇高,而且越發成功,這些都是可以很快得到,並且是可以很快就有成效的。
《詩經》上說:「從早到晚,不敢懈怠。」
《尚書》中說:「努力呀!努力呀!」都是奮勉努力的意思。
「道」就是由此達到治理國家的道路,仁、義、禮、樂都是治理國家的工具。
所以雖然聖明的君王死了,可是他的子孫還能長久統治,安寧數百年,這都是禮樂教化的功效啊。
君王在自己沒有製作樂章的時候,就選用先代君王樂章中能適合當時社會的,用它來深入教化人民。
得不到教化的實效,典雅、歌頌的樂也就做不成,所以君王功成名就以後才作樂,用樂來歌頌他的功德。
樂是用來改變民風,感化民俗的;樂改變民風容易,感化人民也有顯著的功效。
所以,樂的聲音是從和諧的氣氛中發出,依據於感情,接觸到肌膚,深藏在骨髓。
因此王道雖然衰微了,管弦之一聲卻依然流傳。
虞舜的政治已經很久都沒有了,可是流傳下來的樂頌還依舊存在,所以孔子在齊國能聽到《韶》樂。
人君沒有不希望國家安寧而憎惡危亡的,然而政治混亂、國家危亡的很多,這是由於任用的人不得當,言行舉止不符合治理國家的「道」,所以政事一天天衰敗下去。
周代的「道」到了周厲王、周幽王時衰落了,不是「道」亡了,而是厲王和幽王不遵循這個「道」走。
周宣王思念先代聖君的德行,復興久已停滯的事業,補救時弊,發揚周文王、周武王開創的功業,周代的「道」又燦爛復興起來。
詩人讚美他,為他作詩,認為上天保佑他,為他出生賢良的輔佐,後世稱頌周宣王,至今不絕。
這是周宣王H夜不懈地做好事得來的。
孔子說「人能光大『道,,不是『道,光大人」。
所以治和亂、廢和興,都在於自己。
世遭衰亂並不是天命不可挽回,而是由於人君的行為荒謬,失掉了先王優良的傳統啊。
臣聽說受到天的尊重,天使他得到天下而成為王的人,必定有人力做不到而自然達到的事情,這就是王者承受天命的憑證。
天下的人都同心歸順他,就像歸順父母一樣,所以天感應到誠意,祥瑞就出現了。
《尚書》中說:「白魚跳進王乘坐的船裹,有火覆蓋著王屋,變成了烏鴉。」
這就是承受天命的憑證啊。
周公說:「應得善報呀!應得善報呀!」孔子說:「有德的人決不會孤立,一定會得到幫助。」
這都是積善累德的效果啊。
可是到了後世,君主一婬一逸奢侈,道德衰微,不能治理人民,諸侯背叛他,殺害良民,爭奪土地,廢棄道德教化,濫用刑罰。
刑罰使用不適當,就產生了邪氣;邪氣聚積在下面,怨惡聚集在上面,上下不和,就會陰陽錯亂,妖孽滋生。
造就是災害怪異發生的原因。
臣聽說,命就是天的命令,一性一就是生來的本質,情就是人的欲一望。
有的人夭折,有的人長壽,有的人仁慈,有的人卑鄙,好比造瓦鑄金,不可能都是純粹美好的,由於社會治、亂的影響,所以人的壽命、品行是不一致的。
孔子說:「君子的德行像風,小人的德行像草,風向哪邊吹,草就向哪邊倒。」
所以堯、舜實行德政,人民就仁慈長壽;桀紂肆行暴虐,人民就貪鄙天亡。
在上的人君教化在下的人民,下面的人民服從在上的人君,好像泥土放在模型裹,聽憑陶匠的加工;也好像金屬放在容器裹,聽憑冶匠的鑄造。
《論語》中說:「使人民安定,人民就來歸順,使人民得到鼓舞,人民就會同心協力。」
說的就是這樣的意思。
臣仔細考察《春秋》裹「春王正月」的意思,尋求王道的開端,得到了「正」。
「正」次於「王」,「王」次於「春」。
春是天的作為。
正是王的作為。
它的意思是說,君主上面奉承天的作為,下面用來端正自己的行為,「正」是王道的開端啊。
可是,王者想有所作為,應該向天去求到這個開端。
天道最大的就是陰陽,陽作為德,陰作為刑,刑主殺,德主生。
所以陽常常處在盛夏,把生育養長作為自己的事;陰經常處在嚴冬,積聚在空虛不起作用的地方。
由此可以看出,天是任用德教,不任用刑罰的。
天使陽出現,在上面佈施,主管一年的收成;使陰入內,在下面藏伏,時常出來幫助陽;陽沒有陰的幫助,也不能使年歲獨自完成。
從始至終陽是以完成年歲為名的,這是天意啊。
王者秉承天意來做事,所以任用德教而不任用刑罰。
刑不能任用來治理社會,就像陰不能用來完成年歲一樣。
執政而任用刑罰,是不順從天意,所以先王沒有肯這樣做的。
現在廢除了先王掌管德教的官員,衹任用執法官吏來治理人民,這難道是先王任用刑罰的本意嗎?孔子說:「不進行教育就殺人,叫做暴虐。」
暴虐的政治施用到下面,卻想使德教普及到四海,這是難以辦到的啊。
臣認真考察《春秋》講的「一元」的意義,「一」就是萬物的開始,「元」就是辭語中所說的「大」。
說「一」是「元」,顯示了大的開始並且想正其根本。
《春秋》深深地探究它的本源,原來卻要從尊貴的人開始。
所以做君主的,先正心才能正朝廷,正朝廷才能正百官,正百官才能正萬民,正萬民才能正四方。
四方正了,遠近就沒有敢不趨向於正的,而且沒有邪氣摻雜在裹面。
所以陰陽調和而風雨及時,萬物和諧而人民長育,五穀豐收而草木茂盛,天地間都受到恩澤,並呈現出非常豐富美好的景象,四海之內聽到君主的盛德都來稱臣,一切幸福的東西,可以得到的祥瑞,無不畢至,這就是王道完成了。
孔子說:「鳳鳥不來到,『河圖』不出現,我恐怕要完了吧!」這是他悲傷自己的德行可以招致這些祥瑞,卻因為自己地位卑賤而不能招來。
現在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處在可以招致祥瑞的地位,掌握了可以招致祥瑞的形勢,又有能招致祥瑞的資質,行為高尚而恩德廣厚,才智聰明而意向美好,一愛一護人民而喜歡文士,可以說是有道義的君主了。
然而天地沒有感應,美好的祥瑞沒有到來,這是什麼原因呢?大概是教化沒有建立,沒有把人民納入正道吧。
萬民追逐利益,就好像水向下流一樣,不拿教化作他們的堤防,就不能制止。
所以教化建立而一奸一邪停止,是因為它的堤防完好;教化廢止而一奸一邪並出,用刑罰也不能制止,這是它的堤防壞了。
古代的王者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坐朝治理天下,沒有不把教化當作主要任務的。
在國都設立太學進行教育,在縣邑設立縣學、鄉學實施教化,用仁來教育人民,用義來感化人民,用禮來節制人民,所以,雖然刑罰很輕,卻沒人違犯禁令,這是教化施行,習俗美好的緣故啊。
聖明的君王承繼亂世,他把亂世所遺留的一切痕跡都掃除掉,恢復教化,並且給以特別推崇。
到了教化已經明瞭,習俗已經養成,子孫遵循推行下去,遇五、六百年仍然不會衰敗。
到周朝末世,君主非常無道,以致失去了天下。
秦朝承繼周朝以後,不但沒有更改,反而比周朝末年更加無道,嚴禁文學,不許私自藏書,摒棄禮義,甚至厭惡聽到禮義的話,他想把先王的道義完全毀滅掉,專門用自己放肆、苟且、簡陋的一套辦法來治理國家,所以做天子才十四年,國家就滅亡了。
自古以來,還沒有像秦朝這樣用亂救亂,嚴重危害天下人民的。
秦朝遺留下來的毒一素像殘餘的火焰,到現在還沒有熄滅,它使習俗薄惡,人民欺詐頑劣,牴觸抗拒,犯法亂德,腐敗達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孔子說:「腐朽的木頭,不能雕飾啊;泥糊的牆,不能粉飾啊。」
現在漢朝繼承秦朝之後,社會狀況就像朽木和泥牆,雖然想很好地治理它,卻沒有好辦法。
法令一頒布,一奸一邪接著就發生,命令一下達,欺騙跟著就興起,好像用熱水去制止沸騰,抱著木柴去救火,衹會越來越糟,沒有任何益處。
譬如琴瑟的音不協調,嚴重的必須把弦折下來重新安裝,才能彈奏;處理政事不行,壞得厲害的,必須破舊立新,才能治理。
應當重新張設琴弦而不改弦更張的,雖然有優秀技工也不能調理好;應當改革而不改革的,雖然有大賢人也不能整治好。
所以漢朝得天下以來,常想好好治理,可是到現在還沒治理好,問題就在於應當改革而沒有改革。
古人證過:「站在潭邊羨慕別人捕到了魚,不如自己回去編織魚網。」
漢朝臨政並且想把政事治理好,到現在已經七十多年了,不如回頭來進行改革,改革了就能好好治理,國家治理好了,災害就會一天天消除,福祿也就會一天天到來。
《詩經》上說:「適合於民,適合於人,接受天給予的福祿。」
執政能適合人民,自然會得到天給予的福祿。
仁、義、禮、智、信是五種恆久不變的道,這是王者應培養整飭的。
這五種道能培養整飭好,就能得到天的保佑,鬼神也來贊助他接受祭祀,恩德就會普及到國外,擴大到一切生命。
漢武帝看了董仲舒的對策認為很不尋常,於是又策問大夫們說:策問說:聽說虞舜的時候,虞舜常常在宮殿的走廊裹散步,沒有什麼作為,可是天下太平。
周文王整天忙到El頭偏西,連吃飯的空兒都沒有,天下也很太平。
帝王治理天下的道,難道沒有共同的條理,一貫的主張嗎?為什麼安逸和勞苦有這樣大的差別呢?那些勤儉的帝王連黑色、黃色的旌旗也不製作。
可是到了周朝,在宮門外築了兩座觀望的台,乘坐用玉裝飾的車,製造紅色的盾和玉石做的斧一柄一,朝廷裹排列著六十四人的舞蹈,到處響起歌頌的聲音。
帝王的道,難道意旨不一樣嗎?有入說:「良玉不需要雕琢,」有人說「沒有文采就不能輔助德行,」兩種說法是不同的。
殷朝人制定五種刑法來防止一奸一詐,用毀傷身一體的辦法來懲戒邪惡。
可是周成王和周康王放棄這些刑法四十多年,天下也沒有犯法的。
監獄空蕩無人。
秦國使用這些刑法,殺死的人很多,受刑的人接連不斷,天下空虛,人口減少,真可哀呀!
唉!我晚睡早起,考慮先代帝王的法典,久久地思慮用什麼來適合至尊的地位,光大祖宗的事業,我認為關鍵在於努力搞好農業,任用賢人。
現在我親自耕種籍田為農民做榜樣,鼓勵百姓孝敬父母,友一愛一兄弟,尊敬有德行的人,並且派出很多使者,絡繹不絕地去慰問勞苦人家,救濟沒有父母、沒有子女的孤獨的人,一切辦法都想到了,但並沒有收到大的成效和美好的德行。
現在陰陽錯亂,天地間充滿了惡劣的氣氛,許多生物得不到生長,人民陷在貧困的境地,廉潔的人和無恥的人混淆在一起,好人和壞人也分不清楚,得不到真實的情況,所以我廣泛地邀請了特別傑出的士人來請教,目的也許可以達到吧!現在大夫們等待詔命的有一百多人,有的談論當今的事情卻不切實際,用古代歷史來印證不相符合,用現在的情況來考察又難於實行,難道是因為受到文吏法令的牽累而不能任意發揮嗎?還是因為學術的來源不同,所得的見解各異呢?每個人都可以盡意對答,寫在篇上,不要害怕主管官吏,闡明你們的意旨和方略,進行切磋研究,以符合我的心意。
董仲舒對策說:
臣聽說堯承受了天命,擔憂天下不容易治理,沒有拿處在天子的尊位作為歡樂,他誅殺、放逐擾亂國家的大臣,努力尋求賢聖的人,所以得到舜、禹、後稷、高、咎繇。
有眾多聖明的人來幫助他提高德行,有許多賢能的人來輔助他恪盡職守,於是教化大行,天下太平,人民都安於行仁,樂於行義,各得其所,行動合乎禮義,從從容容地在正確的道路上前進。
所以孔子說:「假如有王者,必須經過三十年,才能實現仁政,」就是指這說的啊。
堯在位七十年,就讓位給虞舜。
堯死後,天下人民沒有歸心於堯的兒子丹朱,卻歸心於舜。
舜知道不可逃避,於是即位做了天子,用禹做宰相,繼續任用堯所任用的人,繼承了堯的傳統和事業,所以垂衣拱手沒有作為,就使天下太平。
孔子說「《韶》樂十分美,又十分善啊」,就是這個意思。
至於商紂,違背天意,殘毀萬物,殺害賢良聰慧的人,殘害百姓。
伯夷、姜太公都是當時的賢人,他們隱藏起來,不願出來做官。
在職為官的人,都逃亡到河邊、海濱。
天下黑暗混亂,人民不得安寧,所以天下的老百姓都背棄殷紂王,擁護周文王。
周文王順從天意治理萬物,以賢良有德的人為教師並且起用他們,所以閎夭、大顛、散宜生等賢士都聚集在周的朝廷。
仁一愛一施於人民,天下人都歸順他,所以姜太公從偏僻的海濱來投奔,後來做了周朝的三公。
這時候,商紂王還在做天子,尊卑的次序混亂,百姓四散逃亡,周文王非常痛心,想讓人民過上安定的生活,所以他整天忙得El頭偏西還沒時間吃飯。
孔子寫《春秋》,先寫王作為正,然後記載各種事情,這表現了在下位而有德行的所謂素王的文章。
這樣看來,帝王的條理系統是一致的,但是勤勞和安逸不相同,是因為所遭逢的時代不一樣。
孔子說「《武》樂十分美,不夠十分善啊」,就是這個意思。
臣聽說制度文采和黑色、黃色的裝飾,都是用來分別尊卑、區分貴賤和勸勉人們要有德行的。
《春秋》是承受天命著述的,所以它首先制定的,就是改變曆法和衣服的顏色,用這來順應天。
那麼,宮室和旌旗的制度是有傚法才那樣的。
所以孔子說:「奢侈了就不夠謙遜,節儉了便簡陋。」
節儉並不是聖人適中的制度。
臣聽說好玉不雕琢,是因為它的質地本來就滑一潤美好,不需要再加以雕飾,造就好像項橐沒有學習就能自己知道一樣。
可是普通的玉要是不雕刻,就不能成就美麗的花紋;君子不學習,就不能成就美德。
臣聽說聖明的君王治理天下,對年輕的就教他們養成學習的好習慣,對年長的就授給職位察看他們的才能。
用職位和俸祿來培養他們的德行,用刑罰來禁止他們作惡,所以人民都懂得禮義而恥於觸犯他們的上級。
周武王施行大義,平定殘賊,周公作禮樂來加以文治,直到周成王和周康王時的盛世,牢獄空虛了四十多年。
這也是教化的感染和仁義的影響,不僅僅是毀傷身一體的刑剖的功效。
到了秦朝就不是這樣,傚法申不害、商鞅的辦法,實行韓非的學說,憎惡古代帝王治理天下的道理,貪一污成風,並不是用禮義來教化天下。
秦衹求名而不察實,行善的好人不一定能免罪,犯法的壞人也不一定就受到懲罰。
所以百官都謊言欺詐,不務實際,表面上都表現出尊敬君上的禮貌,內心卻懷著背叛君上的打算,弄虛作假來掩飾狡詐,追逐私利,沒有羞恥;又總喜歡使用殘忍刻毒的官吏,無限制地徵收賦稅,搾盡人民的財力,百姓四處逃亡,不能從事耕田和紡織工作,於是強盜到處起事。
所以受刑的人很多,死的人一個接一個,但是做壞事的並沒有停止,這是風俗教化所造成的。
所以孔子說:「用政法來教導人民,用刑罰來制裁人民,人民苟且地要求免受懲罰卻不知道羞恥。」
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陛下統一了天下,四海之內沒有不順服的。
陛下廣泛地觀察,多方面聽取,盡可能地吸取群下的智慧,具備了天下的美德,崇高的德行顯耀普照,擴大到國外。
遠達萬里的夜郎和康居悅服歸心,就真是太乎到來的景象啊。
但是恩德並沒有施加到普通百姓身上,大概是您還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吧。
曾子說:「尊崇自己所聽到的道理,就高明了;實踐自己所知道的道理,就光大了。
高明光大,不在於別的,在於對這些注意罷了。」
希望陛下採用所聽到的道理,誠心誠意按那些道理去做,那麼,跟三王又有什麼不同呢?
陛下親自耕種籍田來倡導農業,早起晚睡,為人民擔憂,思念古代治世,用心尋求賢人,這也是堯舜的用心啊,可是沒有得到賢人,這是因為平時對於士人沒有鼓勵勸勉的緣故。
平時不培養人才卻想尋求賢人,就好比不雕刻玉卻要求玉有文采一樣。
所以培養人才沒有比辦好太學更重要的了,太學是產生賢士的地方,是教化的本源,現在各郡國的人都很多,可是有些郡國還沒有應舉賢良文學策問、作對策的人,造就是因為王道在那裹經常斷絕。
臣希望陛下興辦太學。
聘請高明的教師來教育培養天下的士人,經常考問他們而使他們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那麼英俊的人才就可以得到了。
現在的郡守、縣令,就是百姓的老師和表率,是委派他們稟承君主的恩澤去宣揚教化的,師表不賢良,君主的仁德就得不到宣揚,恩澤就傳佈不到下面。
現在官吏既然沒有教育人民,或者不實行君主的法令,暴虐百姓,和壞人狼狽為一奸一,謀取私利,致使貧窮孤弱的人含冤受苦,流離失所,很不符合陛下的意願。
所以陰陽錯亂,怨氣充滿,人民無法生活,在苦難中得不到救助,這都是郡守縣令們不賢明,才造成這樣的現象啊。
郡守、縣令多數是出身於郎中、中郎,年俸二千石的大官的子弟選任郎官,又仗著有錢財,不一定賢明。
而且古時候考核官吏的功勞,是按照做官是否稱職來區分的,不以在任時間的長短為標準。
所以才能小的人,雖然任職時間很長,還是小吏;有才能的人,雖然任職不久,並不妨礙他陞遷為輔佐大臣。
所以有職守的官吏,都竭盡自己的才能和智慧,努力做好工作,爭取立功。
現在卻不是這樣,官吏們積累時間就可以得到高位,日子一久,就可以陞官,所以廉潔和無恥混淆,好人和壞人不分,真正的賢才就無法得到。
臣愚蠢地認為讓各位諸侯、郡守、二千石各自選擇他們管轄下的官吏和百姓中的賢才,每年薦舉兩人,用他們在皇宮中值宿守衛,而且還可以拿這件事來觀察大臣的能力,如果薦舉的人賢能,就給予獎賞;要是薦舉的人不好,就加以懲罰。
如果像這樣,諸侯、二千石官都盡心尋求賢才,天下有才能的人就可以得到,授給他們官職加以任用了。
遍得天下的賢人,那麼三王的盛世也就容易做到,堯舜的聲名也就可以趕上了,千萬不要用做官時間的長短來計算功勞,實際考察官吏的賢能是上策,衡量了才能以後再授給官職,考察了德行以後再確定職位,那樣,廉潔和無恥待遇不同,好人和壞人就能夠區別了。
陛下給臣恩惠,寬恕臣的罪過,教臣不要害怕主管官吏,使臣能夠切磋研究,臣不敢不傾吐自己膚淺的見解。
於是天子又提出策問。
漠武帝策問道:聽說「善言天的,一定能找到人事來印證,善說古的,一定能在現實中得到證明」。
所以我問你們天人感應的關係,往上讚美唐堯虞舜,往下哀悼夏桀商紂,看到這些漸漸滅亡和逐步昌盛的道理,我要虛心改正錯誤。
大夫們明曉陰陽的變化和作用,熟悉先代聖王的道術和事業,可是你們的文章並沒有把這些充分表達出來,難道是你們對當代的政務有什麼疑惑嗎?有些道理沒有系統整理和完整表達,大概是由於我不聰明,或是聽話會迷惑吧?三王的教化,最初各不相同,卻都有不足,有人說道是恆久不變的,這兩種說法意思難道有什麼不同嗎?現在大夫們既然已經寫出了大道的最高原則,陳述了治理亂世的方法,希望你們再說詳細些、深刻些、周到些。
《詩經》上不是說:「君子呀,不要苟且安息,神是聽著你的,幫助你獲得大福。」
我要親自看你們的對策,大夫們要努力闡明你們的見解。
董仲舒又對策說道:
臣聽《論語》上說:「有始有終的,衹有聖人啊!」很榮幸地承蒙陛下的恩惠,留心聽取我們這些接受過傳統學問的臣子的意見,又頒下高明的冊書,切合其中的意義,並且徹底地研究聖德,這不是愚臣的能力所能詳細陳述的。
先前臣所上的對策,有些道理缺乏系統整理和完整的表達,辭句不清晰,意旨不明瞭,這都是我淺陋的罪過。
策問中說:「善言天的,一定能找到人事來印證;善說古的,一定能得到現實的證明。」
臣聽說,天是萬物之祖,所以天對萬物普遍地覆蓋著、包含一著,沒有偏頗。
天造作曰、月、風、雨來調和萬物,通過陰、陽、寒、暑來生育萬物。
所以聖人傚法天建立道,也是廣施仁一愛一而沒有一點私心,佈施恩德和仁一愛一來厚待百姓,設立義理和禮制去引導人民。
春季是天用來生育萬物的,仁是人君用來一愛一護百姓的;夏季是天用來滋長萬物的,德是人君用來養育人民的;秋霜是天用來誅殺萬物的,刑法是人君用來懲罰罪犯的。
由此說來,天和人的驗證,是從古至今的道理。
孔子作《春秋》,上度量天道。
下驗證人情,參看於古代,考察於今時。
所以《春秋》所譏諷的,就是災害所侵犯的;《春秋》所憎惡的,就是怪異所觸及的。
孔子寫出了國家的過失和災異的變化,從逭裹可以看出人們行為的好和壞,是和天地相通並且互相感應的,這也是談天道的一種看法。
古時候設立掌管教導訓化的官,職責是用德和善來教化人民,人民大受感化以後,天下常常沒有一個人在監獄裹。
現代廢棄這種制度,沒法教化人民,因此人民都不知道行義而死於追逐財利,所以違法犯罪的人就多了,一年之內,坐牢和訴訟的人竟有成千上萬。
由此可見,古時候的法度是不能不採用的,所以《春秋》遇到改變古代制度的事情就加以譏諷。
天的命令叫做命,這個命不是聖人不能照著去做;生來的本一性一叫做一性一,這種一性一不是教化不能完成;人的欲一望叫做情,這種情不用法度不能加以節制。
所以做君王的,上面很謹慎地奉承天意來順從天命;下面必須教化人民,使人民能夠完成他們的一性一;建立應該遵循的法度,分清上下尊卑的次序,來防止貪慾;做好這三件事,國家的根本就奠定了。
人承受了天命,本來是超群的,和其他生物不同。
在家裹有父子兄弟之親,在外面有君臣上下的名分,大家聚會相遇,就有尊敬老人和分別長幼的規範,有明確的禮節相互接待,歡欣地有恩德地互相親一愛一,造就是人可貴的地方。
種植五穀作為食物,播種桑麻用來做衣,飼養六畜,駕牛騎馬,圈豹檻虎,造就是人得到天的靈氣,比萬物可貴的表現。
所以子L子說:「天地所生,人是最可貴的。」
人們明白了天一性一,就知道自己比萬物可貴;知道自己比萬物可貴然後知道禮義;知道禮義,然後注重禮節;注重禮節,然後安心處於善道;安心處於善道,然後樂於遵循道理做事;樂於遵循道理,然後叫做君子。
所以孔子說「不知道命,不可以做君子」,就是這個意思啊。
策問說:「往上讚美唐堯、虞舜,往下悲悼夏桀、商紂。
看到這些漸漸滅亡和漸漸昌盛的道理,我要虛心改正錯誤。」
臣聽說積少就能成多,積小就能成大,因此聖人無不是積累暗淡的微明而達到光明,從微賤的地位一步步地達到顯貴的。
所以堯由諸侯而升為天子,舜從在深山中耕種興起,都不是一天而尊顥的,是逐漸達到的。
話由自己說出,就不能再去堵塞;行為由自己做出,也無法再來掩蓋。
言和行是治理國家最重大的條件,君子之所以能感動天地的也是言行。
所以積小成大,謹慎注意細微的行為就會著名。
《詩經》上說:「這文王啊,小心翼翼。」
所以堯戰戰兢兢地每天實行他的治國之道,舜小心恐懼地每天盡他的孝道,做的好事積累多了,自然名聲顯達,德行彰著,自身也受人尊重,造就是漸漸昌盛的道理。
積善在自己身上,就好像人曰漸長大而自己不覺察;積惡在自己身上,好像燈火消耗油一樣,人也不容易看出來。
不是明曉情一性一和洞察世俗情況的人,誰能夠懂得這種道理呢?這就是唐堯、虞舜得到美名,夏桀、商紂卻使人傷痛恐懼的原因。
善或惡的行為所得到的結果,好像影子跟隨著人形,迴響跟隨著聲音。
所以桀、紂暴虐怠慢,讒惡的人都受到進用,賢良智慧的人都隱藏起來,於是桀、紂的罪惡一天比一天顯著,國家也一天比一天混亂,可是他們卻依舊安然怡得,自以為如太陽在天空一樣,終於逐漸敗壞以至於毀滅。
那些殘暴不仁的君主,並不是一下子就滅亡的,也是慢慢造成的。
所以桀、紂雖然無道,都還在位十多年,造就是慢慢地衰微以至滅亡的道理啊。
策問說:「三王的教化,傚法的各不相同,而且都有不足,有人說道是永久不變的,這兩種說法用意有什麼不同嗎?」
臣聽說享樂而不至於一婬一亂,反覆實行而不厭倦的叫做道;道是萬世都沒有弊端的,出現弊端是由於違背了道。
先王的道一定有偏頗不能實行的地方,所以在政治上也時有昏暗而行不通的,舉出它的偏向,補救它的弊病就行了。
三王的道雖然傚法不同,可並不是相反的,都是為了補救過失,扶助衰敗,之所以有所不同,是因為遇到的環境發生了變化。
所以孔子說:「無所作為而能治理國家的,就是舜呀!」舜僅僅改變了曆法,改換了車馬、祭牲、服裝的顏色,來順承天命罷了,其他完全遵循堯的治國之道,為什麼要改變呢!所以王者衹改變制度的名稱,沒有改變道的實質。
可是夏代注重忠,殷代崇尚敬,周朝尊崇文的原因,是因為朝代更替時,前代有過失存在,為了補救,應當這樣做。
孔子說:「殷朝根據夏代的禮制,有所增減,這是可以知道的;周朝根據殷朝的禮制,有所增減,也是可以知道的;其他承繼周朝興起的,雖然經歷了百世,這也是可以知道的。」
造就是說,百王所用的就是忠、敬、文這三者。
夏朝沿襲虞舜,卻獨獨不說增減,是因為夏朝和虞舜的道是一樣的;夏崇尚的忠和虞舜是相同的。
道的根本來自於天,天不變,道也不變,所以禹繼承了舜的道,舜繼承了堯的道,三位聖人互相傳授,遵守一個道,沒有救弊的措施,所以不說他們對道的增減。
由此看來,繼承治世的,他們的道是相同的;繼承亂世的,他們的道是要改變的。
現在漢朝承繼大亂之後,應當減少周朝的文而用夏朝的忠。
陛下有聖明的德和美好的道,痛心世俗的衰薄,悲傷王道的不明,所以選舉賢良方正的士人,議論考問,打算興起仁義的美德,闡明帝王的法制,建立太平的治國之道。
臣愚昧不肖,敘述曾聽到的,背誦曾學過的,說的是老師教的道理,僅僅能夠不忘記罷了。
至於議論政事的得失,研究社會的興盛和貧弱,這是大臣輔佐的職事,三公九卿的責任,不是臣下仲舒所能知道的。
但是臣私下有感到奇怪的問題。
古時候的天下也就是現在的天下,現在的天下也就是古時候的天下,同是一樣的天下,古時候天下太平,上下和睦,習俗美好,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官吏沒有一奸一邪,民間沒有盜賊,牢獄空空,沒有犯人,入主的恩德滋潤了草木,普及到四海,鳳凰飛來了,麒麟出現了,拿古時候的情況來衡量現在,怎麼相差那麼遠呢?有什麼錯誤致使衰落達到這樣的地步?我想也許是違背了古代的治國之道吧?也許是違背了天理吧?嘗試考察過去的事情,追溯到天理,或許可以看出一些問題吧?
天對生物是分別給予的,給予利齒的就不再給角,給予翅膀的就衹給兩隻腳,也就是接受了大的,就不能再取小的。
古時候領取俸祿的,就不靠體力勞動來吃飯,也不謀取堡商之利,這也是接受了大的,不能再取小的,和天意是相同的。
假如已經得到了大的,又去取小的,天還不能那樣給予,何況是人呢?造就是人民紛紛愁苦衣食不足的原因啊。
那些受君主一寵一愛一身居高位的人,家中衣食飽暖並且享有優厚的俸祿,依仗富厚的資產和勢力,在下面和百姓爭利,老百姓怎麼能和他們比呢?所以那些人使用眾多的奴婢,擁有眾多的牛羊,擴大他們的田地住宅,擴充他們的產業,增加他們的積蓄,致力於這些而且沒有止境,壓迫百姓,使百姓感到驚懼,百姓天天受到剝削,漸漸走向窮困。
富人奢侈一浪一費,窮人窮急愁苦;窮人窮急愁苦而處在上一位的人卻不救濟,就會民不聊生;民不聊生,百姓就會連死都不怕,又怎會害怕犯罪!這就是刑罰繁多,一奸一邪卻不能禁止的原因啊。
所以享受俸祿的人家,應該衹食俸祿就算了,不應當和百姓爭奪謀利的產業,這樣利益就可以平均分配,百姓也可以家用充足。
這是上天的理,也是古代的道,天子應當傚法定為制度,大夫應該遵守實行。
所以公儀子在魯國做宰相時,回到家裹看見妻子織帛,非常生氣,趕走了他的妻子;在家裹吃飯,吃到自家園裹種的葵菜,氣憤地把園裹的葵菜拔了,說:「我已經有了俸祿,還要奪種菜人和織布女的利益嗎?」
古時候的賢人君子做官的都是這樣,因此人民都尊敬他們的德行,聽從他們的教化,人民受到他們廉潔的感化,就沒有貪婪卑鄙的行為。
到了周朝末年,卿大夫就不大講求禮義而急於求利,失掉了謙讓的風氣而有爭田的訟事。
所以詩人憎惡、諷刺他們說:「高高的那座南山啊,山石是那樣疊積;赫赫有名的師尹啊,人民都在瞻望著您!」做官的人心向仁義,人民自然就一愛一好仁義,風俗也就善良;做官的人好利,人民也就不正直,風俗就會敗壞。
由此看來,天子和大夫,是人民仰望、傚法的榜樣,是遠方的人遙望著模仿他們,怎麼能夠處在賢人的地位卻去做出平民的行為呢?那些忙著謀取財利,常常擔心窮困的想法,是平民的意向;忙著尋求仁義,時常憂慮不能教化人民的打算,是大夫的思想。
《周易》上說:「背著東西又坐車,招致強盜的到來。」
乘車是說處在君子的地位,負擔東西是小人的事情,這就是說,處在君子的地位卻做出庶人的行為,他的禍患一定會到來。
如果處在君子的地位,做君子應當做的事,那麼,除了像公儀休在魯國做宰相那樣,就沒有別的可以做的了。
《春秋》推重統一,這是天地永恆的原則,是古今共通的道理。
如今老師所述的道理彼此不同,人們的議論也彼此各異,諸子百家研究的方向不同,意旨也不一樣,所以處在上一位的人君不能掌握統一的標準,法令制度多次改變,在下的百姓不知道應當怎樣遵守。
臣認為凡是不屬於六藝的科目和孔子學術的學說都一律禁止,不許它們同樣發展。
邪僻的學說消失,然後學術的系統可以統一,法令制度就可以明白,人民也知道服從的對象了。
對策結束後,漢武帝任命董仲舒為江都相,輔助易王。
易王劉非,是漢武帝的哥哥,乎素很驕橫,喜歡勇武。
董仲舒用禮義扶正易王,易王很敬重他。
過了一段時間,易王問董仲舒說:「越王勾踐和大夫洩庸、文種、范蠡密謀攻打吳國,後來終於減了吳國。
孔子說殷紂王有三位仁人,我認為越王勾踐也有三位仁人。
春秋時的齊桓公有疑難的事讓管仲解答,我有疑問請您解說。」
董仲舒回答說:「臣愚昧不能解答您提出的問題。
我聽說春秋時魯國國君魯僖公問魯國大夫柳下惠:『我想攻打齊國,怎麼樣?』柳下惠說:『不行。
』他回家後面有憂色,說:『我聽說攻伐別的國家不問有仁德的人,國君想攻打齊國為什麼問我呢!,柳下惠衹不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