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九十 酷吏傳 第六十
【原文】
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法令滋章,盜賊多有。」
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原也。
昔天下之罔嘗密矣,然一奸一軌愈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
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於職矣。
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
非虛言也。
漢興,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樸,號為罔漏吞舟之魚。
而吏治蒸蒸,不至於一奸一,黎民艾安。
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
高後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侵辱功臣。
呂氏已敗,遂夷侯封之家。
孝景時,晁錯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而七國之亂髮怒於錯,錯卒被戮。
其後有郅都、甯成之倫。
郅都,河東大陽人也。
以郎事文帝。
景帝時為中郎將,敢直諫,面折大臣於朝。
嘗從入上林,賈姬在廁,野彘入廁。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一姬進,天下所少寧姬等邪?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
上還,彘亦不傷賈姬。
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上亦賜金百斤,由此重都。
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於是景帝拜都為濟南守。
至則誅瞷氏首惡,余皆股慄。
居歲余,郡中不拾遺,旁十餘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為人,勇有氣,公廉,不發私書,問遺無所受,請寄無所聽。
常稱曰:「已背親而出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終不顧妻子矣。」
都遷為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居也,而都揖丞相。
是時,民樸,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臨江王征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而都禁吏弗與。
魏其侯使人間予臨江王。
臨江王既得,為書謝上,因自一殺。
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歸家。
景帝乃使使即拜都為雁門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從事。
匈奴素聞郅都節,舉邊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門。
匈奴至為偶人像都,令騎馳射,莫能中,其見憚如此。
匈奴患之。
乃中都以漢法。
景帝曰:「都忠臣。」
欲釋之。
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乎?」
於是斬都也。
甯成,南陽穰人也。
以郎謁者事景帝。
好氣,為小吏,必陵其長吏;為人上,一操一下急如束濕。
猾賊任威。
稍遷至濟南都尉,而郅都為守。
始前數都尉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其畏都如此。
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
都素聞其聲,善遇,與結歡。
久之,都死,後長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為中尉。
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傑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為內史。
外戚多毀成之短,抵罪髡鉗。
是時,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極,自以為不復收,及解脫,詐刻傳出關歸家。
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安可比人乎!」乃貰貣陂田千餘頃,假貧民,役使數千家。
數年,會赦,致產數千萬,為任俠,持吏長短,出從數十騎。
其使民,威重於郡守。
周陽由,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陽,故因氏焉。
由以宗家任為郎,事文帝。
景帝時,由為郡守。
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謹,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為暴酷驕恣。
所一愛一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滅之。
所居郡,必夷其豪。
為守,視都尉如令;為都尉,陵太守,奪之治。
汲黯為忮,司馬安之文惡,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馮。
後由為河東都尉,與其守勝屠公爭權,相告言,勝屠公當抵罪,義不受刑,自一殺,而由棄市。
自甯成、周陽由之後,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類多成、由等矣。
趙禹,斄人也。
以佐史補中都官,用廉為令史,事太尉周亞夫。
亞夫為丞相,禹為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
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
武帝時,禹以刀筆吏積勞,遷為御史。
上以為能,至中大夫。
與張湯論定律令,作見知,吏傳相監司以法,盡自此始。
禹為人廉裾,為吏以來,捨無食客。
公卿相造請,禹終不行報謝,務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
見法輒取,亦不復案求官屬陰罪。
嘗中廢,已為廷尉。
始條侯以禹賊深,及禹為少府九卿,酷急。
至晚節,事益多。
吏務為嚴峻,而禹治加緩,名為平。
王溫舒等後起,治峻禹。
禹以老,徙為燕相,數歲,悖亂有罪,免歸。
後十餘年,以壽卒於家。
義縱,河東人也。
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
縱有姊,以醫幸王太后。
太后問:「有子、兄弟為官者乎?」
姊曰:「有弟無行,不可。」
太后乃告上,上拜義姁弟縱為中郎,補上一黨一郡中令。
治敢往,少溫籍,縣無逋事,舉第一。
遷為長陵及長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貴戚。
以捕按太后外孫脩成子中,上以為能,遷為河內都尉。
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道不拾遺。
而張次公亦為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封為岸頭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為小吏時,甯成為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
上乃拜成為關都尉。
歲余,關吏稅肄郡國出入關者,號曰:「寧見一乳一虎,無直甯成之怒。」
其暴如此。
義縱自河內遷為南陽太守,聞甯成家居南陽,及至關,甯成側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為禮。
至郡,遂按甯氏,破碎其家。
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奔亡,南陽吏民重足一跡。
而平氏朱強、杜衍杜周為縱爪牙之吏,任用,遷為廷尉史。
軍數出定襄,定襄吏民亂敗,於是徙縱為定襄太守。
縱至,掩定襄獄中重罪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者亦二百餘人。
縱一切捕鞠,曰「為死罪解脫」。
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
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為治。
是時,趙禹、張湯為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縱以鷹擊一毛一摯為治。
後會更五銖錢白金起,民為一奸一,京師尤甚,乃以縱為右內史,王溫舒為中尉。
溫舒至惡,所為弗先言縱,縱必以氣陵之,敗壞其功。
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為小治,一奸一益不勝,直指始出矣。
吏之治以斬殺縛吏為務,閻奉以惡用矣。
縱廉,其治效郅都。
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
上怒曰:「縱以我為不行此道乎?」
銜之。
至冬,楊可方受告緡,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
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為廢格沮事,棄縱市。
後一歲,張湯亦死。
王溫舒,陽陵人也。
少時椎埋為一奸一。
已而試縣亭長,數廢。
數為吏,以治獄至廷尉史。
事張湯,遷為御史,督盜賊,殺傷甚多。
稍遷至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往吏十餘人為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
此人雖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回,夷之,亦滅宗。
以故齊趙之郊盜不敢近廣平,廣平聲為道不拾遺。
上聞,遷為河內太守。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豪一奸一之家。
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馬五十匹,為驛自河內至長安,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捕郡中豪猾,相連坐千餘家。
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
奏行不過二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餘里。
河內皆怪其奏,以為神速。
盡十二月,郡中無犬吠之盜。
其頗不得,失之旁郡,追求,會春,溫舒頓足漢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殺行威不一愛一人如此。
上聞之,以為能,遷為中尉。
其治復放河內,徒請召猜禍吏與從事,河內則楊皆、麻戊,關中揚贛、成信等。
義縱為內史,憚之,未敢恣治。
及縱死,張湯敗後,徙為廷尉。
而尹齊為中尉坐法抵罪,溫舒復為中尉。
為人少文,居它惛惛不辯,至於中尉則心開。
素習關中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按為用。
吏苛察一婬一惡少年,投缿購告言一奸一,置伯落長以收司一奸一。
溫舒多諂,善事有勢者;即無勢,視之如奴。
有勢家,雖有一奸一如山,弗犯;無勢,雖貴戚,必侵辱。
舞文巧,請下戶之猾,以動大豪。
其治中尉如此。
一奸一猾窮治,大氐盡一靡一爛獄中,行論無出者。
其爪牙吏虎而冠。
於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勢者為游聲譽,稱治。
數歲,其吏多以權貴富。
溫舒擊東越還,議有不中意,坐以法免。
是時,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溫舒請復中尉脫卒,得數萬人作。
上說,拜為少府。
徙右內史,治如其故,一奸一邪少禁。
坐法失官,復為右輔,行中尉,如故一操一。
歲余,會宛軍發,詔征豪吏。
溫舒匿其吏華成,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它一奸一利事,罪至族,自一殺。
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
光祿勳徐自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溫舒死,家累千金。
尹齊,東郡茌平人也。
以刀筆吏稍遷至御史。
事張湯,湯數稱以為廉。
武帝使督盜賊,斬伐不避貴勢。
遷關都尉,聲甚於甯成。
上以為能,拜為中尉。
吏民益凋敝,輕齊木強少文,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為治,以故事多廢,抵罪。
後復為淮陽都尉。
王溫舒敗後數年,病死,家直不滿五十金。
所誅滅淮陽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一屍一,妻亡去,歸葬。
楊僕,宜陽人也。
以千夫為吏。
河南守舉為御史,使督盜賊關東,治放尹齊,以敢擊行。
稍遷至主爵都尉,上以為能。
南越反,拜為樓船將軍,有功,封將梁侯。
東越反,上欲復使將,為其伐前勞,以書敕責之曰:「將軍之功,獨有先破石門、尋狹,非有斬將騫旗之實也,烏足以驕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為虜,掘死人以為獲,是一過也。
建德、呂嘉逆罪不容於天下,將軍擁一精一兵不窮追,超然以東越為援,是二過也。
士卒暴露連歲,為朝會不置酒,將軍不念其勤勞,而造佞巧,請乘傳行塞,因用歸家,懷銀黃,垂三組,誇鄉里,是三過也。
失期內顧,以道惡為解,失尊尊之序,是四過也。
欲請蜀刀,問君賈幾何,對曰率數百,武庫日出兵而陽不知,挾偽干君,是五過也。
受詔不至蘭池宮,明日又不對。
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令之不從,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間可得信乎!今東越深入,將軍能率眾以掩過不?」
僕惶恐,對曰:「願盡死贖罪!」與王溫舒俱破東越。
後復與左將軍荀彘俱擊朝鮮,為彘所縛,語在《朝鮮傳》。
還,免為庶人,病死。
鹹宣,楊人也。
以佐史給事河東守。
衛將軍青使買馬河東,見宣無害,言上,征為廄丞。
官事辦,稍遷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獄,所以微文深詆殺者甚眾,稱為敢決疑。
數廢數起,為御史及中丞者幾二十歲。
王溫舒為中尉,而宣為左內史。
其治米鹽,事小大皆關其手,自部署縣名曹寶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搖,痛以重法繩之。
居官數年,一切為小治辯,然獨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難以為經。
中廢為右扶風,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將吏卒,闌入上林中蠶室門攻亭格殺信,射中苑門,宣下吏,為大逆當族,自一殺。
而杜周任用。
是時,郡守尉、諸侯相、二千石欲為治者,大抵盡效王溫舒等,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
南陽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范主之屬。
大群至數千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守、都尉,殺二千石,為檄告縣趨具食;小群以百數,掠鹵鄉里者不可稱數。
於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使督之,猶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部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部或至萬餘級。
及以法誅通行飲食,坐相連郡,甚者數千人。
數歲,乃頗得其渠率。
散卒失亡,復聚一黨一阻山川,往往而群,無可奈何。
於是作沈命法,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弗捕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弗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不言。
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以避文法焉。
田廣明字子公,鄭人也。
以郎為天水司馬。
攻次遷河南都尉,以殺伐為治。
郡國盜賊並起,遷廣明為淮陽太守。
歲余,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詐稱光祿大夫,從車騎數十,言使督盜賊,止陳留傳捨,太守謁見,欲收取之。
廣明覺知,發兵皆捕斬焉。
而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與廄嗇夫江德、尉史蘇昌共收捕之。
上封不害為當塗侯,德轑陽侯,昌蒲侯。
初,四人俱拜於前,小史竊言。
武帝問:「言何?」
對曰:「為侯者得東歸不?」
上曰:「女欲不?貴矣。
女鄉名為何?」
對曰:「名遺鄉。」
上曰:「用遺汝矣。」
於是賜小史爵關內侯,食遺鄉六百戶。
上以廣明連禽大一奸一,徵入為大鴻臚,擢廣明兄雲中代為淮陽太守。
昭帝時,廣明將兵擊益州,還,賜爵關內侯,徙衛尉。
後出為左馮翊,治有能名。
宣帝初立,代蔡義為御史大夫,以前為馮翊與議定策,封昌水侯。
歲余,以祁連將軍將兵擊匈奴,出塞至受降城。
受降都尉前死,喪柩在堂,廣明召其寡妻與一奸一。
既出不至質,引軍空還。
下太僕杜延年簿責,廣明自一殺闕下,國除。
兄雲中為淮陽守,亦敢誅殺,吏民守闕告之,竟坐棄市。
田延年字子賓,先齊諸田也,徙陽陵。
延年以材略給事大將軍莫府,霍光重之,遷為長史。
出為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以為爪牙,誅鋤豪強,一奸一邪不敢發。
以選入為大司農。
會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一婬一亂,霍將軍憂懼,與公卿議廢之,莫敢發言。
延年按劍,廷叱群臣,即日議決,語在《光傳》。
宣帝即位,延年以決疑定策封陽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千萬陰積貯炭葦諸下裡物。
昭帝大行時,方上事暴起,用度未辦,延年奏言:「商賈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當為。
請沒入縣官。」
奏可。
富人亡財者皆怨,出錢求延年罪。
初,大司農取民牛車三萬兩為僦,載沙便橋下,送致方上,車直千錢,延年上簿詐增僦直車二千,凡六千萬,盜取其半。
焦、賈兩家告其事,下丞相府。
丞相議奏延年「主守盜三千萬,不道」。
霍將軍召問延年,欲為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將軍之門,蒙此爵位,無有是事。」
光曰:「即無事,當窮竟。」
御史大夫田廣明謂太僕杜延年:「《春秋》之義,以功覆過。
當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成。
今縣官出三千萬自乞之何哉?願以愚言白大將軍。」
延年言之大將軍,大將軍曰:「誠然,實勇士也!當發大議時,震動朝廷。」
光因舉手自撫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謝田大夫曉大司農,通往就獄,得公議之。」
田大夫使人語延年,延年曰:「幸縣官寬我耳,何面目入牢獄,使眾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閉閣獨居齊捨,偏袒持刀東西步。
數日,使者召延年詣廷尉。
聞鼓聲,自刎死,國除。
嚴延年字次卿,東海下邳人也。
其父為丞相掾,延年少學法律丞相府,歸為郡吏。
以選除補御史掾,舉侍御史。
是時,大將軍霍光廢昌邑王,尊立宣帝。
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
奏雖寢,然朝廷肅焉敬憚。
延年後復劾大司農田延年持兵干屬車,大司農自訟不干屬車。
事下御史中丞,譴責延年何以不移書宮殿門禁止大司農,而令得出入宮。
於是復劾延年闌內罪人,法至死。
延年亡命。
會赦出,丞相、御史府征書同日到,延年以御史書先至,詣御史府,復為掾。
宣帝識之,拜為平陵令,坐殺不辜,去官。
後為丞相掾,復擢好畤令。
神爵中,西羌反,強一弩一將軍許延壽請延年為長史,從軍敗西羌,還為涿郡太守。
時,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畢野白等由是廢亂。
大姓西高氏、東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與牾,鹹曰:「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大家。」
賓客放為盜賊,發,輒入高氏,吏不敢追。
浸浸日多,道路張弓拔刃,然後敢行,其亂如此。
延年至,遣掾蠡吾趙繡按高氏得其死罪。
繡見延年新將,心內懼,即為兩劾,欲先白其輕者觀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
延年已知其如此矣。
趙掾至,果白其輕者,延年索懷中,得重劾,即收送獄。
夜入,晨將至市論殺之,先所按者死,吏皆股弁。
更遣吏分考兩高,窮竟其一奸一,誅殺各數十人。
郡中震恐,道不拾遺。
三歲,遷河南太守,賜黃金二十斤。
豪強脅息,野無行盜,威震旁郡。
其治務在摧折豪強,扶助貧弱。
貧弱雖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傑侵小民者,以文內之。
眾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
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戰慄不敢犯禁。
按其獄,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為人短小一精一悍,敏捷於事,雖子貢、冉有通藝於政事,不能絕也。
吏忠盡節者,厚遇之如骨肉,皆親鄉之,出身不顧,以是治下無隱情。
然疾惡泰甚,中傷者多,尤巧為獄文,善史書,所欲誅殺,奏成於手,中主簿親近史不得聞知。
奏可論死,奄忽如神。
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里,河南號曰「屠伯」。
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時,張敞為京兆尹,素與延年善。
敞治雖嚴,然尚頗有縱捨,聞延年用刑刻急,乃以書諭之曰:「昔朝盧之取菟也,上觀下獲,不甚多殺。
願次卿少緩誅罰,思行此術。」
延年報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斃,莠盛苗穢,何可不鋤也?」
自矜伐其能,終不衰止。
時,黃霸在穎川以寬恕為治,郡中亦平,屢蒙豐年,鳳皇下,上賢焉,下詔稱揚其行,加金爵之賞。
延年素輕霸為人,及比郡為守,褒賞反在己前,心內不服。
河南界中又有蝗蟲,府丞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
義又道司農中丞耿壽昌為常平倉,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不知為也,當避位去。
壽昌安得權此?」
後左馮翊缺,上欲征延年,符已發,為其名酷復止。
延年疑少府梁丘賀毀之,心恨。
會琅邪太守以視事久病,滿三月免,延年自知見廢,謂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
又延年察獄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選舉不實貶秩,笑曰:「後敢復有舉人者矣!」丞義年老頗悖,素畏延年,恐見中傷。
延年本嘗與義俱為丞相史,實親厚之,無意毀傷也,饋遺之甚厚。
義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樂,取版至長安,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
已拜奏,因飲藥自一殺,以明不欺。
事下御史丞按驗,有此數事,以結延年,坐怨望非謗政治不道棄市。
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雒陽,適見報囚。
母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
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閣不見。
延年免冠頓首閣下,良久,母乃見之,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專治千里,不聞仁一愛一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自為母御,歸府捨。
母畢正臘,謂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
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東歸,掃除墓地耳。」
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復為言之。
後歲余,果敗。
東海莫不賢知其母。
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東海號曰「萬石嚴嫗」。
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傳》。
尹賞字子心,巨鹿楊氏人也。
以郡吏察廉為樓煩長。
舉茂材、粟邑令。
左馮翊薛宣奏賞能治劇,徙為頻陽令,坐殘賊免。
後以御史舉為鄭令。
永始、元延間,上怠於政,貴戚驕恣,紅陽長仲兄弟交通輕俠,臧匿亡命。
而北地大豪浩商等報怨,殺義渠長妻子六人,往來長安中。
丞相、御史遣掾求逐一黨一與,詔書召捕,久之乃得。
長安中一奸一猾浸多,閭裡少年群輩殺吏,受賕報仇,相與探丸為彈,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喪;城中薄墓塵起,剽劫行者,死傷橫道,枹鼓不絕。
賞以三輔高第選守長安令,得一切便宜從事。
賞至,修治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丈,致令闢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為「虎一穴一」。
乃部戶曹掾史,與鄉吏、亭長、裡正、父老、伍人,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無市籍商販作務,而鮮衣凶服被鎧扞持刀兵者,悉籍記之,得數百人。
賞一朝會長安吏,車數百輛,分行收捕,皆劾以為通行飲食群盜。
賞親閱,見十置一,其餘盡以次內虎一穴一中,百人為輩,覆以大石。
數日一發視,皆相枕藉死,便輿出,瘞寺門桓東。
楬著其姓名,百日後,乃令死者家各自發取其一屍一。
親屬號哭,道路皆歔欷。
長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東少年場。
生時諒不謹,枯骨後何葬?」
賞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計隨輕黠願自改者,財數十百人,皆貰其罪,詭令立功以自贖。
盡力有效者,因親用之為爪牙,追捕甚一精一,甘耆一奸一惡,甚於凡吏。
賞視事數月,盜賊止,郡國亡命散走,各歸其處,不敢窺長安。
江湖中多盜賊,以常為江夏太守,捕格江賊及所誅吏民甚多,坐殘賊免。
南山群盜起,以賞為右輔都尉,遷執金吾,督大一奸一猾。
三輔吏民甚畏之。
數年卒官。
疾病且死,戒其諸子曰:「丈夫為吏,正坐殘賊免,追思其功效,則復進用矣。
一坐軟弱不勝任免,終身廢棄無有赦時,其羞辱甚於貪一污坐臧。
慎毋然!」賞四子皆至郡守,長子立為京兆尹,皆尚威嚴,有治辦名。
贊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為聲,然都抗直,引是非,爭大體。
張湯以知阿邑人主,與俱上下,時辯當否,國家賴其便。
趙禹據法守正。
杜周從諛,以少言為重。
張湯死後,罔密事叢,浸以耗廢,九卿奉職,救過不給,何暇論繩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平,酷吏眾多,然莫足數,此其知名見紀者也。
其廉者足以為儀表,其污者方略教道,一切禁一奸一,亦質有文武焉。
雖酷,稱其位矣。
湯、周子孫貴盛,故別傳。
【白話文】
孔子說:「用政令來誘導他們,用刑罰來整頓他們,人民衹是暫時地免於罪過,卻沒有廉恥之心;如果用道德來誘導他們,用禮教來整頓他們,人民不但有廉恥之心,而且人心歸服。」
老子說:「上德合乎自然,是真正有德;下德主觀營造,其實是無德。
法令繁多則巧詐滋生,所以盜賊曰漸增多。」
這真是至理明言啊!法令這東西,是統治的工具,而並不是統治好壞的根源。
從前天下法網嚴密的時候,盜賊卻越來越多,發展到極點,造成了君臣人民之間都互相躲避,以致天下喪敗,不可振救。
當此之時,地方的統治紛紛告急,若不使用強硬嚴酷的辦法,又能以什麼方法維護統治呢?主張道德的人,則採取寬鬆的方法。
所以孔子說:「審理訴訟,我同別人差不多,一定要使訴訟的事件完全消滅才好!」老子也說:「庸人不明大道,才枉加恥笑。」
這都不是虛言。
漠代興起,破方成圓,返樸歸真,法綱極為寬疏。
而吏治情況蒸蒸曰上,盜亂不興,百姓安居樂業。
由此看來,吏治的關鍵並不在法律的嚴酷。
高後時,酷吏衹有侯封,踐踏宗室,侵辱功臣。
呂氏敗落後,於是剷除了侯封的家族。
景帝時,晁錯以尖刻的權術輔助自己的才能,而七國之亂也由晁錯而生,最後晁錯被殺身亡。
而到後來,便又有郅都、寧成之流一出現。
郅都,河東郡大陽縣人。
以郎官的身份侍奉文帝。
景帝時任中郎將,敢於向皇上直言進諫,在朝廷上當面斥責大臣的過失。
郅都曾隨侍皇上去上林苑,賈姬在廁所,野豬也進入廁所,皇上目示郅都,郅都毫無所動。
皇上想親自拿兵刃去救護買姬,郅都跪伏一在皇上面前說:「失去了一個賈姬,又有一個新的買姬進來,天下缺少的難道是買姬這樣的人嗎?陛下縱然不以自己為念,又怎能對得起國家和太后?」
皇上聽了郅都的話,便退了回來,野豬也沒有傷害買姬。
太后聽說了這件事,賞賜給郅都黃金一百斤,皇上也賞賜給郅都黃金一百斤,從此器重郅都。
濟南困氏宗族三百多戶,勢力強大,無惡不作,郡太守不能制一服他們,於是景帝任命郅都為濟南太守。
郅都到任後,立即殺掉了唰氏元兇魁首,其他宗族余一黨一都嚇得大一腿發一抖。
郅都任太守一年多,濟南郡路不拾遣,附近十多個郡的太守畏懼郅都,就像畏懼上級宮府一樣。
郅都為人勇敢而有氣力,公正廉潔,不拆私人信件,不接受親友的饋贈和私相囑托。
經常宣稱:「我丟下親人,離鄉背井外出為官,固然應當忠於職守,盡忠死節,妻子兒女最終是顧不得了。」
郅都調中尉,丞相條侯極其尊貴傲慢,但郅都卻對他揖而不拜。
這時候民風質樸,吏民們害怕觸犯達官貴人而明哲保身,惟獨郅都敢於率先極端嚴酷地執行法令,不避皇親國戚,列侯宗室見到郅都都不敢正視,把他稱作「蒼鷹」。
臨江王被召到中尉府對案,想得到刀一具筆墨,寫封信向皇上謝罪,但郅都禁止獄吏給他。
魏其侯派人暗地裹送給臨江王刀筆。
臨江王得到後,寫信向皇上謝罪,進而自一殺。
竇太后聽到這件事,大怒,以重法中傷郅都,郅都被免除官職,回到家中。
景帝卻派人到郅都家裹任命他為雁門太守,不用到朝廷辭謝,取近路直赴任所,並可以因利乘勢,全權處理政務。
匈奴人素聞郅都氣節,全部撤離邊境部隊,終郅都之死,不敢近雁門一步。
匈奴人刻了個木偶人,酷似郅都,令騎兵奔馳射殺,沒有能夠射中的,他們被郅都震懾到如此地步。
匈奴人擔憂這種情形,便用漢朝的法令陷害郅都。
景帝說:「郅都是忠臣。」
想釋放他。
竇太后說:「臨江王難道就不是忠臣了嗎?」
於是斬了郅都。
寧成,南陽郡穰縣人。
以郎官和謁者的身份侍奉景帝。
他為人好逞強,做下級小吏,一定要凌駕於上級長吏之上;做別人的上司,役使下屬就像捆縛濕柴一樣嚴厲急切。
狡詐殘忍,作威作福。
逐漸陞官至濟南都尉,正碰上郅都任濟南太守。
先前幾任都尉都步行進入郡府,通過小吏通稟傳呼拜謁太守,像縣令拜太守一樣,他們懼怕郅都到了如此程度。
等到寧成前往郡府,直接闖進去,凌侮郅都,氣焰比郅都還高。
郅都素間寧成聲名,善待他,與他結成好友。
過了很久,郅都死了。
這以後長安及其周圍的宗室貴族多有觸犯法令的,皇上召調寧成擔任中尉職務。
寧成管治地方傚法郅都,廉潔卻不如他,然而宗室貴族及豪強大家都人人驚恐,戰慄不安。
武帝即位,調寧成為內史。
外戚大都向武帝詆毀寧成的短處,寧成被判刑髡鉗,剃去頭髮,脖頸套一上鐵圈。
當時九卿中犯罪的該處死就處死,沒有受其他刑罰的,而寧成被處以重刑,白以為不會再被起用,便自行脫一去脖子上的鐵圈,偽刻證一件混出函谷關,逃到家中。
他揚言道:「做官到不了二千石,經商到不了千萬,有何面目立足人間!」於是貸款買了一千多頃水田,再租借給貧民,奴役百姓幾千家。
過了幾年,遇到大赦,寧成已積累家產達數千萬,成了打抱不平、負氣仗義的俠士,手裹握著官吏們的短處陰私,隨時要挾;出出進進有幾十名騎士護衛跟隨。
他役使百姓,威風比郡守還大。
周陽由,其父親趟兼以淮南王舅父的身份被封為周陽侯,由此便改姓周陽。
周陽由因家庭的緣故而任郎官,服事文帝。
景帝時,周陽由任郡守。
武帝即位,吏治崇尚嚴謹,而周陽由在所有郡守中卻最為嚴酷高傲。
他對自己親善的人,即使罪該處死也要曲解法律而放其生路;而對自己憎惡的人,即使沒犯死罪也要曲解法律而將其處死。
他所居官的郡,總要將那裹的豪強剷除乾淨。
他任太守時,把都尉看作縣令;一旦做了都尉,又凌駕於太守之上,剝奪其正當的權力。
汲黯好剛愎白用,司馬安則用文章傷害人,他們也都在郡守一級的官吏之列,但他們與周陽由同車時,也都自動避讓,躲到一邊去坐。
後來周陽由任河東都尉,與該郡太守勝屠公爭權,互相上告,勝屠公被判有罪,他不受嚴刑,就自一殺了,而周陽由則被處死後棄市。
自從寧成、周陽由之後,天下越發不平靜,百姓以巧抗法,吏治也大都類似寧成和周陽由那樣。
趙禹,犛縣人。
以佐史身份補為中都官,又因廉潔任令中,服事太尉周亞夫。
周亞夫做了丞相,趟禹便任丞相史,府中人都稱讚他清廉公正。
但是周亞夫卻沒有重用他,並說:「我深知趟禹的品行才能不一般,但是他持法過於尖刻,不可以委以重任。」
武帝時,趟禹以刀筆吏身份積有勞績,調任御史。
皇上認為他有才能,又升他做了中大夫。
他與張湯一起議定法律條令,其所作之法被認知,官吏相及監司傳授法律,都是從此而開始。
趙禹為人廉潔清高,進入官一場以來,家中沒有一個食客。
公卿們請他去作客,趟禹始終加以謝絕,並自稱要斷絕一切友人賓客的邀請,衹想孤立獨行而已。
他總是以法為準,也不翻案或是疏通官署私瞞罪行。
其間他曾被免官,事後被任命為廷尉。
當初條侯周亞夫曾認為趟禹殘忍尖刻,待他做了少府九卿,其嚴酷暴烈的本一性一更加顯露。
而到了晚年,天下亂事越來越多,官吏們治民都務求嚴峻,趙禹此時卻有所平和,名聲也有所好轉。
王溫舒等人是後起酷吏,治民比趟禹還耍嚴峻。
趙禹因為年老,調為燕國相。
幾年後,因居官昏惑有罪,免官回鄉。
又過了十多年,他於家鄉壽終。
義縱,河東人。
他年輕時曾與張次公都幹過劫盜,加入遇賊一黨一。
義縱有一個姐姐,因通醫術得到王太后欣賞。
王太后問她:「你有兄弟可以做官嗎?」
義縱姐姐答道:「有一個弟弟不學好,當不了官。」
王太后就把此事告訴了皇上,皇上就任命義峋的弟弟義縱做了中郎,後又補任上一黨一郡中令。
義縱居官敢作敢為,少有溫情含蓄,縣中平安無事,被推舉為天下第一。
後來他被調任長陵及長安縣令,能依法治理,不害怕和迴避顯赫的外戚。
因為逮捕審問太后外孫脩成的兒子脩中,皇上認為他有能力,調任他為河內都尉。
他一到任,就剷除消滅了當地的豪強穰氏一夥,河內一帶頓時變得路不拾遣,清平安寧。
而張次公也當了郎官,因勇敢一精一悍而從軍,他敢於深入作戰,立了戰功,被賜予爵號岸頭侯。
寧成在家閒居,皇上想讓他出任郡守,御史大夫公孫弘說:「臣下我在山東做小吏時,寧成已是濟南都尉,他的治理方法嚴厲得就像以狼牧羊一樣。
所以寧成不可派去治民。」
皇上於是就任命寧成為關都尉。
一年多後,守關的官吏和各郡國出關入關的人,都叫道:「寧願看一乳一虎發火,不願見寧成發怒。」
可見他的暴烈已經達到如此程度。
義縱從河內調任南陽太守,聽說寧成家在南陽,待他行至關前時,寧成已來路邊送迎,然而義縱氣盛,不與寧成行禮。
一到南陽郡,他就查辦寧氏,抄了他的家。
寧成判了罪,而孔氏、暴氏等豪強都逃亡在外,南陽官吏百姓都懼怕義縱,對他的命令都不敢違抗。
而平氏的朱彊、杜衍的杜周則做了義縱的爪牙屬吏,被任用,升廷尉史。
那時,軍隊數次調出定襄,定襄官吏民眾十分混亂腐敗,於是朝廷又調義縱任定襄太守。
義縱一到,就扣住定襄監獄中的重罪犯人二百多人,以及私入監獄探望他們的家中賓客、兄弟
有二百多人。
義縱將他們全部逮捕,將他們定為「為死罪解脫」罪。
當天義縱就奏請獲准殺了這四百多人。
從此郡中上下都嚇得不寒而慄,連一奸一猾的刁民也幫助官吏來治理地方了。
那時趙禹、張湯已身為九卿,然而他們的管治還比較寬鬆,一切輔助法律加以推行,衹有義縱使用老鷹捉鸚式的嚴酷手段進行治理。
後來遇上更換五銖錢幣以及白銀興起,百姓中一奸一盜盛行,京城尤其嚴重,朝廷便任命義縱為右內史,任命王溫舒為中尉。
王溫舒非常酷惡,做事從不事先告訴義縱,而義縱則一定要以氣勢相凌,敗壞他的功勞名譽。
他們治民,所殺的人太多,然而衹能達到小治,一奸一盜益發增多,很難捕捉。
官吏治民以殺伐綁押為主要方法,所以閻奉因為嚴酷暴惡而被任用。
義縱清廉,其治民方法是效仿郅都而來。
皇上駕臨鼎湖,病了多曰,病癒後突起駕到甘泉去,然而道路還沒有修好。
皇上發怒道:「義縱難道以為我不走這條道路嗎?」
便記下了這件事。
到了冬天,楊可剛剛主持告緡一事,義縱以為這是亂民的行為,便派吏員捕捉了楊可派遣的使者。
皇上聽說這件事,讓杜式加以審理,定為侵廢韶書罪,將義縱處死,一屍一體棄於市。
一年後,張湯也死去。
王溫舒,陽陵人。
年少時曾以椎殺人,私加掩埋,成為盜賊。
後來脫離一奸一黨一補為縣亭長,幾次被廢。
在幾次被任命吏職後,王溫舒因治理牢獄有方升至廷尉史。
他在張湯手下,被調任御史,督捕盜賊,殺人傷人極多。
後來他又逐漸陞遷而官至廣平都尉,他選擇郡中一些生一性一果敢的豪傑十多人做自己的爪牙吏員,都隱瞞了他們身上的重罪,而放手讓他們督捕盜賊,由於捕得所要逮的人而使得王溫舒很快慰。
於是雖然此人身有百罪,也未加問治;但如果不盡力督捕,採取迴避態度,就會被立即處死,並滅其宗族。
由此一來則齊趙邊地的盜賊不敢接近廣平,廣平一帶便開始以路不拾遣而聞名。
皇上聽到這些情況,就調任王溫舒當了河內郡太守。
王溫舒平素居住便平時,就已盡知河內郡中的豪強一姦一黨一之家。
待他到了那裹,正趕上九月已到,他便下令郡中準備私馬五十匹,在道路上設置驛站,從河內一直設到長安,又吩咐吏員採用原在廣平時採用過的方法,收捕郡中豪強和一奸一民,互相連累而有罪的達一千多家。
然後他上奏朝廷,請求將罪大的誅滅其族,將罪小的本人處死,並全部沒收他們家藏。
奏書送去不過兩天,就得到了准奏的消息,於是依令行刑,以致被殺的人血流十多里。
河內人民都奇怪這次上奏,認為真是神速。
到十二月末,郡中已無盜賊蹤影。
逮不著盜賊,是因為他們都逃到了鄰郡,又派人去鄰郡追捕,但已到了春令時節,王溫舒頓足歎息道:「可惜可惜!如果讓冬令再延長一月,盜賊盡除,就大功告成了!」可見他的殘酷好殺、不施仁政已達到了何等的程度。
皇上聽說了王溫舒的事,認為他有才能,就調任他為中尉。
其治理倣傚河內郡,並召請了些好猜疑生事的官吏加以任用,在河內郡則有楊皆、麻戊,關中有揚贛、成信等。
義縱任內史,王溫舒害怕他,便不敢濫施暴政。
待義縱死去,張湯事敗以後,王溫舒調任廷尉。
而尹齊在中尉任上因犯法論罪,王溫舒便又被任命為中尉。
他缺少文才,在任別的官職時,往往心不在焉,對公事冷漠處之,但做了中尉之後卻一精一神大振。
他一向熟悉關中習俗,廣交酷惡官吏,所以他當中尉後,酷惡官吏都重新被任用。
官吏苛刻地督察一婬一惡少年,還設了舉報垢以徵求舉報,置伯及邑落之長以收捕督察一奸一民。
王溫舒一愛一好阿諛奉承,對有權勢的人極能吹捧拉攏;而對無權無勢的人,則視如奴隸一般。
對有權勢的人家,即使有一奸一情如山,也不去冒犯;對沒有權勢的人家,即使是貴戚,也要加以侵辱。
他為人巧詐,曾奏請管治平民中的不法分子,以諷勸觸一動那些大豪人家。
可見他的統治之術已達到何等圓滑的程度。
那些一奸一猾不法之民得到了徹底懲治,大都死在了獄中,極少有能出來的。
王溫舒的爪牙屬吏個個如狼似虎。
於是中尉轄區內中等以下的一奸一猾盜賊都伏法,有權勢的大豪為其歌功頌德,稱讚他治民有方。
幾年後,他手下的小吏就多因權貴大家的保護,而個個發家致富。
王溫舒出擊束越回來,議政時有違天子之意,因此以罪免官。
這時皇上剛想修築通天台而缺少人工,王溫舒奏請盡召中尉以前的脫漏士卒,共得數萬人工。
皇上很高興,便任命王溫舒為少府。
後又調任右內史,其治理依然如故,一奸一猾邪惡之徒得以減少直至完全查禁。
後又因獲罪免官,復出後作右輔,兼任中尉,一操一行一切如故。
一年多以後,遇朝廷發兵征伐大宛,皇上下詔徵召豪吏。
王溫舒藏匿手下豪吏華成,且有人告發王溫舒私下接受員騎的髒錢,和其他違法之事,論罪應該誅族,王溫舒難以承受此打擊,於是便畏罪自一殺。
當時王溫舒的兩個弟弟及弟妻全家也各因他罪,一併族誅。
光祿勳徐自為說:「可悲呀可悲!迸有誅滅三族之事,而王溫舒竟罪至同時誅滅五族!」王溫舒死後,家產值千金。
尹齊,東郡茌平縣人。
以刀筆吏逐漸調升為御史。
在張湯手下做事,張湯多次稱讚他為人清廉。
武帝派他督察盜賊,他斬殺剷除盜賊而從不害怕他們的名望和聲勢。
後調任關都尉,聲望超過了寧成。
皇上認為他有才能,任命他為中尉。
然而官吏和百姓的情況卻每況愈下,世風虛偽不實,輕視伊齊木強無文采,惡吏不肯任職,善吏又無能力治事,尹齊也因職事大多荒廢而被問罪。
後來他又復出做了淮陽都尉。
王溫舒敗落後幾年,尹齊染病而死,所遺留的家產不足五十金。
因為他在淮陽殺人太多,等他死後,仇人想焚燒他的一屍一體解恨,他的妻子攜一屍一逃去,才得以埋葬。
楊僕,宜陽人。
因千夫捐錢谷當上小吏。
後來河南太守舉薦他做了御史,被派到關東督察盜賊,治政倣傚伊齊,敢做敢為。
逐漸陞遷到主爵都尉,皇上認為他有才能。
南越反叛,楊僕被任命為樓船將軍,立了功,封爵號將梁侯。
後來束越又反叛,皇上想再次起用他為將,因為他白恃以前的功勞,就下詔書責備他說:「你做將軍立下的功勞,衹有首先攻取石門、尋椻等險要之地這一點,並沒有斬將拔旗的確實戰功,有什麼值得驕傲自滿呢!先前攻破番禺,收捕投降者作俘虜,掘出死人當作收穫,是第一個過失。
南越王建德、賊相呂嘉叛逆之罪天地難容,將軍你擁一精一兵不去窮追到底,使得束越從容發兵救援,是第二個過失。
軍中士卒連年El曬雨淋,舉辦朝會都沒有酒喝,將軍你不念他們的辛勞,而製造巧言,標榜自我,回鄉的時候,懷揣銀印金印,共三組之多,在鄉里進行炫耀,是第三個過失。
因貪守妻妾遲歸,卻以道路險惡加以開脫,有失祖宗禮法,是第四個過失。
想要配備蜀刀,問你價錢多少,答說均為數百錢,武器倉庫天天有兵器出入卻假作不知,以偽犯君,是第五個過失。
收到詔令不來蘭池宮見君,曰後又不來解釋。
如果將軍你的屬吏問而不答,有令不聽,又該如何治罪呢?試想大家都像如此這般,天地之間還有什麼信義可言!現在束越叛軍已深入漢土,將軍你能帶兵抗敵以功補過嗎?」
楊僕聽後十分惶恐,就回答說:「我願不惜戰死以贖罪立功!」後來他與王溫舒一同大破束越叛軍。
又與左將軍荀彘一同攻擊朝鮮,被荀彘所縛,這段事跡見於《朝鮮傳》之中。
回朝後,楊僕被免官而淪為平民,最後得病而死。
鹹宣,楊縣人。
以佐史身份供事於河東太守手下。
衛青將軍讓他在河東買馬,發現鹹宣很有能力,便稟告了皇上,於是徵召他為廄丞。
鹹宣盡職辦理公事,逐漸陞遷為御史及中丞,派他去辦理主父偃及淮南王造**的案件,他用一精一密的文字苛刻地攻訐,使此案處斬罪犯甚多,而被贊為敢於決斷。
經過幾次免官又幾次復出,鹹宣任御史及中丞職務幾乎達到二十年之久。
王溫舒做中尉時,鹹宣則任左內史。
這項差事十分雜細,不論大事小事他都要親手處理,還要親自過問各縣屬曹實物的收藏保管情況,官吏們都不得擅自觸一動,否則就要繩之以重法。
鹹宣做官數年,所處理的都是些細小之事,然而鹹宣卻獨能以小見大,但他的工作方法衹能他自己來施行,難以成為廣泛適用的常法。
其間鹹宣因故撤職被降為右扶風,因此他怪罪到屬吏成信身上,成信於是逃到了上林藏身,鹹宣指使郡令率吏卒,擅自闖入上林苑中的蠶館攻殺成信,射十了苑門,鹹宣因此被交給司法官吏去審理,判為大逆之罪,罪該誅族,鹹宣自一殺。
而杜周得到了任用。
當時,郡守、都尉、諸侯相這些俸祿為二彳石一級的官吏中想把轄地治理好的,大多都效仿王溫舒等人的做法,然而這卻使得官吏民眾對犯法的事情越加不重視,盜賊也極度滋生。
在南陽就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趟一帶有堅盧、范主等人。
他們多時聚眾達數千人,擅自立號稱王,攻打城鎮,取出庫中武器,放走死刑罪犯,捆一綁羞辱郡守、都尉,甚至將其殺害,還擅寫文書促令縣府為他們準備食物:少時也能聚眾上百,掠洗鄉里的事件不可勝數。
於是皇上才指令御史中丞、丞相長史督察這些事,但還是不能禁止,便又指令光祿大夫范昆、各部都尉以及前九卿張德等身著繡衣,手持符節,以軍興之法正式發兵攻打盜賊,斬殺了大部分的盜賊,共取下首級達萬餘個。
並按法律殺死了供給盜賊飲食的百姓,以串通各郡問罪的,多達數千人。
幾年過後,便捕得了許多盜賊的首領。
然而他們手下的賊兵散逃到各處,又聚成族一黨一佔山為王,常常人多勢眾,令當地官府無可奈何。
於是,朝廷頒布了懲治藏匿逃亡者的「沈命法」,說:「眾盜賊起來作亂沒有發覺的,及發覺後沒有逮滿一定盜賊人數的,郡守官以下直至小吏主管人都要處死。」
這以後小吏因為害怕被殺,雖知有盜賊也不敢告發,恐怕不能捕住,因檢查不足數而獲罪並連累郡府,郡府也讓他們不要多言。
由此一來則盜賊越來越多,上一上一下一下相互藏匿隱瞞,用虛文掩飾真相來逃避法律的追究。
田廣明,字子公,鄭縣人。
以郎官身份當上天水司馬。
因功又調遷為河南都尉,用殺伐的嚴厲手段治理地方。
當時各郡國盜賊並起,朝廷調遷田廣明為淮陽太守。
一年多後,前城父令公孫勇與其賓客胡倩等一起謀反,胡倩假稱自己為光祿大夫,隨從車騎數十輛,受命前來督察盜賊,在陳留驛站的旅舍歇腳,郡太守去晉見他,想請回去好好接待。
後來田廣明發覺了謀反的陰謀,於是發兵將亂一黨一都逮起來殺了。
然而公孫勇卻身著繡衣,乘著由四匹馬駕的車逃到了圉縣,圉縣派小史侍衛他,也發覺了其中的底細,守尉魏不害與廄嗇夫江德、尉史蘇昌一起收捕了公孫勇。
皇上封魏不害爵號當塗侯,封江德爵號繚陽侯,封蘇呂爵號蒲侯。
當初,四人都到御前拜見皇上,小史竊竊私語,武帝問他道:「你在說什麼?」
小史回答說:「被封爵號為侯的人可以不回東方去嗎?」
皇上說:「你想不回去嗎?我也賜你一個爵號。
你家鄉叫什麼地名?」
小史回答說:「叫遣鄉。」
皇上說:「這樣好像要遺棄你了。」
於是賜小史爵號關內侯,擁有遣鄉六百戶的封地。
皇上因為田廣明連連擒獲大盜賊,就徵召他做了大鴻臚,並提拔田廣明的哥哥田雲中接替任淮陽太守。
昭帝時,田廣明率兵攻益州,還朝後,賜爵號關內侯,調任為衛尉。
後來又出任左馮翊,治理方面以才能高而聞名。
宣帝剛即帝位時,田廣明接替蔡義做了御史大夫,因先前任左馮翊時為朝廷議政有功,封爵號昌水侯。
一年多後,田廣明以祁連將軍的身份率兵出擊匈奴,北出塞上到達受降城。
受降城都尉在先前死了,裝有一屍一體的棺材還停在靈堂裹,田廣明就召來他的守寡之妻與其通一奸一。
後來他沒有到達預定的目的地,就帶兵空手而歸。
因此田廣明被交給太守杜延年審理,不久自一殺於天子一宮闕之下,封地被解除。
他的哥哥田雲中任淮陽太守,也敢於施行殺伐政策,郡中官吏百姓到皇宮將他告下,竟因此被論罪處死,一屍一體棄於市中。
田延年,字子賓,是先前齊國諸田的後代,高祖時田氏被遷徙到了陽陵。
田延年因才略突出供事於大將軍的幕府,霍光很看重他,調他做了長史。
後來田延年出任河東太守,選拔尹翁歸等作爪牙,殺伐鎮壓當地豪強,使一奸一盜之流不敢出來惹事生非。
因此田延年被選拔入京做了大司農。
正遇上昭帝駕崩,昌邑王劉賀繼承王位,十分一婬一亂,霍光將軍十分憂慮,便與公卿大臣們商議要廢掉他,但沒有敢發言的人。
這時田延年按著寶劍,當廷叱責在場的大臣們,即日就議定了決策,這些事跡載於《霍光傳》中。
宣帝即位,田延年因為議定朝政有功封爵號陽成侯。
先前,茂陵富人焦氏、賈氏以數千萬錢為本積貯木炭葦草等下葬用的物資。
昭帝駕崩辦理喪事時,這些物資的需求突然成為問題,難以辦理,田延年因此上奏說:「商人中有的預先收貯下葬用的不祥物資,準備等急需時獲取暴利,這不是平民和臣下們所應該做的事。
請求予以沒收入縣官處理。」
他的奏言得到了批准。
富人中損失錢財的都十分怨恨他,便花錢買通關係要求治田延年有罪。
當初,身為大司農的田延年租用百姓的牛車三萬輛,到橋下運沙,送往陵地,一輛車的租金值一千錢,田延年上報時卻虛報增值為每輛二千錢,總共六千萬錢,貪一污了其中的一半。
焦、買兩家告發了這件事,田延年被交到丞相府審理。
丞相上奏認為田延年「趁主持公事之機貪一污三千萬錢,罪屬大逆不道。」
霍光將軍召問田延年,想為他疏通,田延年否認道:「我本出於將軍門下,蒙受您的大恩才得到現在的爵號官位,沒有這樣的事。」
霍光說:「既然沒有事,應該趕快澄清事實。」
御史大夫田廣明對太僕杜延年說:「《春秋》一書中的思想,有以功補過這一層。
在應該廢掉昌邑王劉賀時,若不是田子賓勇於直言大事就無法成功。
現在無非是縣官出了三千萬錢自己請求他收下,又算得了什麼呢?我願意用我的愚蠢之言勸說大將軍。」
杜延年將聽到的這些話稟告了大將軍,大將軍說:「當然,因延年確實是勇士!應當在朝議時發佈此消息,使朝廷震動。」
霍光隨之抬手撫在心口說:「逭件事使我至今仍在心痛!靶謝田大夫為大司農辯白,但依照朝廷的通理田延年應該住進監獄,由公眾來議決他。」
田廣明大夫指使人對田延年說了上述情況,田延年說:「幸虧縣宮出來為我開脫,我有什麼臉面進入牢獄,而讓眾人指著恥笑我,牢卒在我的背後唾H水!」隨即關上家門獨居於自己的齋舍之中,拽開半邊衣服,手持著刀在屋裹來回踱步。
幾天後,使者來召田延年到廷尉處聽罪。
田延年聽到鳴鼓的聲音,就用刀自一殺而死。
死後他的封地隨即被收回。
嚴延年,字逸卿,東海郡下邳縣人。
他的父親是丞相的屬官。
腿玉蝗年輕時便在丞相府學習法律,後來回到家鄉,就在郡府作官。
以後經過選拔,補任御史屬宮,又被推薦做了侍御史。
這時,大將軍霍光廢掉昌邑王而擁立漠宣帝。
宣帝即位不久,嚴延年就上書彈劾霍光,說他「擅自廢立國君,失去了為人臣下的體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奏章雖遭擱置,但朝廷上下卻為之震肅,人們對嚴延年又敬重又畏懼。
嚴延年又彈劾大司農田延年攜帶武器冒犯天子的後車,而大司農自己卻辯白說根本沒有這樣的事。
於是此案下交給御史中丞去查辦,御史中丞申斥嚴延年,責問他為什麼當時不寫公文給宮殿門衛阻止大司農入宮,而讓大司農得以隨意出入宮廷。
這樣,嚴延年反被檢舉為縱容罪人私闖宮禁,依法當判死罪。
不得已嚴延年只好亡命出逃。
後遇大赦,才敢重新露面,恰好丞相府和御史府所發來的徵用文書也都在同一天內送達,由於御史府文書在先,嚴延年便去了御史府供職,又做了那裡的屬官。
但宣帝還記得他彈劾霍光之事,就任命他為平陵縣令,任職期間他又因錯殺無辜而獲罪免職。
其後被任命為丞相的屬宮,接著又提拔為好時縣令。
神爵年間,西羌反叛,強一弩一將軍許延壽邀請嚴延年做長史,從軍出征並打敗了西羌。
回朝後,他被任命為涿郡太守。
那時,連連派往涿郡去的都是些無能太守,涿郡人畢野白等因此得以無視公法,擾亂鄉里。
而豪強大族西高氏和束高氏,就更加猖狂,連郡府的官吏都畏避他們,不敢與他們頂撞,都說:「寧可得罪太守,不可得罪豪門。」
這兩家的門客在外放肆地偷竊搶劫,一旦事發,就躲進主家,官吏便不再敢追捕。
這樣日子一長,行人都得張弓拔刀才敢在路上行走,郡中的盜賊為亂,競到如此程度。
嚴延年到任後,即派遣郡府的屬官蠡吾人趟繡去調查高家的罪行,核定他們犯有死罪。
趙繡見嚴延年是新來的郡將,心裹害怕,就起草了兩份劾罪書,準備先稟告輕的一份,若嚴延年發怒,才再把重的那份拿出來。
誰知嚴延年事先就已知道了這一底細。
趟繡一來,果然稟告了輕的劾罪書,嚴延年隨即從趙繡懷中搜出了那份重的劾罪書,並當即把他送進了監獄。
頭一天夜裹剛入獄,第二天一早就被押赴市中定罪斬首,死在了他所查究的高氏的前頭,嚇得官吏們都兩一腿發一抖。
嚴延年再派人分頭查考兩個高家,徹底追查他們縱一奸一為盜的罪惡,在兩家各處死了數十人。
郡中民眾大為震驚,從此境內路不拾遣。
過了三年,嚴延年調任河南太守,賞賜黃金二十斤。
河南郡中的豪強頓時收斂行為,郊野僻遠的地方再也沒有行劫的盜賊,嚴延年的聲威震動了鄰近各郡。
他治理地方的宗旨是摧抑壓制豪強,扶助貧弱。
貧弱者即使犯法,也要庇護掩飾使他們解脫;而對那些欺壓百姓的豪強惡霸,則要加重案文詞語把他們抓入監獄。
人們都認為一定要處以死刑的犯人,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獲釋出獄;而那些被認為並未犯死罪的人,卻又意外地被殺死。
官吏百姓都無法揣測嚴延年執法的量刑尺度,因此大家都十分惶恐,生怕觸法犯禁。
可核查嚴延年接手的每宗案件,又都是文案縝密。
無可翻改。
嚴延年身材短小,一精一明強幹,辦事靈活迅速,即使是歷史上以一精一通政務著稱的子貢、冉有等人,也未必能勝過他。
對手下吏員中忠誠奉公的人,他會像自家人一樣給予優厚的待遇,親近他們並一心為他們著想,而從不顧個人的得失,所以在他管轄的區域之內沒有什麼事情瞞得過他的。
然而嚴延年痛恨壞人壞事太過,被傷害的人很多,尤其是他長於寫獄辭,又善於寫官府文書,想要殺掉誰,就親筆寫成奏書,連掌管文書的中主簿,以及最接近他的屬吏,都無從得知。
奏准判定一個人的死罪,快得就像神明一樣。
到了冬天行刑時,他就命令所屬各縣把囚犯解送到郡上,總集在郡府統一處死,此時往往血流數里,所以河南郡人都稱他為「屠伯」。
在他的轄區裹,有令則行,有禁則止,全郡上下一派清明。
這時,張敞任京兆尹一職,他與嚴延年一向友善。
張敞治理地方雖也嚴峻,但還能對一些犯法的人酌情從寬處理。
他聽說嚴延年使用刑律苛刻嚴酷,便去信勸告他說:「古時有名的良犬韓盧獵取野兔時,都要先看一看主人的眼色,然後再去追逐捕獲,而不過多地捕殺。
因此希望次卿你稍稍放寬一下誅殺的刑罰,考慮效仿韓盧的辦法來行一事。」
嚴延年回信說:「河南是天下咽喉所在,東西兩周統治者留下的弊端太多,惡草茂盛而禾苗稀疏,怎麼可以不加以剷除呢?」
他以此誇耀自己的才能和功績,始終不肯放鬆或暫停殺人的刑罰。
這時黃霸在穎川用寬容的辦法治理地方,郡內也很太平,而且連續出現豐年,鳳凰也從天而降。
皇上讚賞黃霸的才德,下詔表揚了他的政績,並賞賜他黃金和爵位。
嚴延年一向鄙視黃霸的為人,想不到他在鄰郡作太守,所得的獎賞反而在自己之上,因此內心實在不服氣。
正巧在河南境內又出現了蝗蟲,府丞義去視察災情,回郡後去見嚴延年,嚴延年便說:「這蝗蟲難道就是鳳凰的食物嗎?」
府丞義又談到司農中丞耿壽昌在邊郡修築常平倉,有利於百姓。
嚴延年說:「丞相和御史連這種辦法都想不出,應該退位走人!壽昌怎能以此來謀取權位呢?」
後來左馮翊空缺,皇上打算任用嚴延年,徵召的竹符已經發出,但由於他的殘忍之名在外,便又作罷。
嚴延年懷疑少府梁丘賀在皇上面前說了自己的壞話,於是懷恨在心。
遇上琅邪太守因為在任職中長期有病,已滿三個月而被免職,嚴延年自知也將被罷免,就對府丞說:「這個人都能免官,我反而不能免官嗎?」
再有,嚴延年舉薦獄官為廉,不料此人卻犯了貪髒罪,而犯貪髒罪的人又不准入選,為此,嚴延年因推薦人才不符實際而獲罪,受到降級處分,他笑著說:「往後看還有誰敢舉薦人才!」府丞義年老,心思頗有些惑亂,他向來就懼怕嚴延年,擔心遭到傷害。
嚴延年原先曾經與義同在丞相府做過屬官,實際上對他很親切也很厚待,並沒有傷害他的意思,而且常常饞贈給他許多東西。
而義卻越來越惶恐,就私下占卦問吉凶,得到的卻是個死卦,他惘然若失,悶悶不樂,便藉休假機會到長安,向皇帝上書列舉了構成嚴延年罪名的十件事。
送上了奏書,他就服毒自盡,以此來表明白己對皇上的忠誠。
案件交由御史丞審查核實,有上面幾件事屬實,便足以給嚴延年結案了。
結果,嚴延年以怨恨朝廷、誹謗國事及殺人無道之罪而被處以死刑,並陳一屍一示眾。
當初,嚴延年的母親從束海郡來,打算與嚴延年一起行臘祭禮。
剛到洛陽,就碰上處決囚犯。
母親很震驚,便在都亭歇止,不肯進入郡府。
嚴延年出城到都亭去拜見母親,母親閉門不見。
嚴延年在門外脫帽叩頭,過了好一陣,母親才見他,於是斥責他說:「有幸當了一郡太守,治理方圓千里的地方,沒聽說你以仁一愛一之心教化百姓,以使百姓安寧,反而靠著動用刑罰,大肆殺人,想以此來建立威信,難道身為老百姓的父母官就這樣行一事嗎!」嚴延年趕忙認錯,重重地叩頭謝罪,於是親自為母親駕車,一同回郡府去。
正臘的祭祀完畢後,母親對嚴延年說:「蒼天在上,明察秋毫,豈有亂殺人而不遭報應的?想不到我在垂老之年還要目睹壯年的兒子身受刑戮!我去啦!和你別離,回到東方的家鄉去,為你準備好葬身之地。」
母親於是就走了。
回到本郡,見著兄弟本家,又把以上所言對他們說了。
過了一年多,嚴延年果然事情敗露。
東海郡人沒有不稱頌嚴母賢明智慧的。
嚴延年兄弟五人都有作官的才幹,也都作了大官,因此東海郡人把嚴母稱為「萬石嚴嫗」。
嚴延年的二弟叫嚴彭祖,作官作到太子太傅,其事跡載於《儒林傳》。
尹賞,字子心,鉅鹿楊氏地方人。
因為作郡吏明察清廉而任樓煩長。
後被舉薦茂材,任粟邑縣令。
左馮翊薛宣上奏說尹賞能治理艱巨的僻縣,於是他被調任頻陽縣令,又因用刑使罪人致殘免官。
後因御史推薦任鄭縣令。
永始、元延年間,皇上懈怠朝政,外戚驕橫放肆,紅陽長仲兄弟串通遊俠,收納亡命之徒。
而北地的大豪客浩商等圖報私怨,殺害了義渠長及其妻子兒女共六人,並往來於長安城中。
丞相、御史派遣屬吏追尋賊一黨一,朝廷也下詔書命令捕捉,很久才將其捕獲。
長安城中盜賊一奸一民極多,里巷中的遊蕩少年合夥殺害官吏,有的還接受賄賂替一人報仇,他們做紅、黑、白三色彈丸每人摸取,得到紅色彈丸的去殺害武吏,得到黑色彈丸的去殺害文吏,得到白色彈丸的則為遇難的同一黨一治理喪事;一時間城裹烏煙四起,盜賊們路劫行人,大街上死一屍一擋道,滿城中鼓聲不絕。
尹賞以三輔高第身份被選拔臨時任長安令,並得到特權可以隨機從事。
尹賞到任後,便修建了長安監獄,他命令向地下打出許多深洞,各深數丈,取出的土則在四周壘起土郭,然後用大石頭蓋在洞V1之上,並稱這些洞為「虎一穴一」。
完工之後,他就部署戶曹、屬吏,以及鄉吏、亭長、裡正、父老、伍人等下屬,讓他們分別舉報長安城中各處的輕薄少年和不服管教的惡劣子弟,對沒本地戶口的商販工匠,而身著危險服裝如披鏜甲著臂衣,手持刀箭兵刃的,也悉數查記,共得數百人。
此後一天尹賞召集了長安的大小辟吏,並備車馬數百輛,令其分頭對被查出者進行收捕,認定他們都是危害社會治安的盜賊。
尹賞親自加以板視,每閱視十人放走一人,其餘的則都被依次投入虎一穴一之中,每一穴一各一百人左右,最後以大石頭蓋上洞一口。
幾天以後,人們打開石頭檢視,見下面的人都已橫七豎八地相枕而死,於是人們便將一屍一體取出,分別掩埋於寺門華表的東面,並各插木樁,寫其姓名,一百天以後,才讓死者家屬各自挖出一屍一首取回。
家屬們都號啕大哭,過路的人也都為之歎息。
長安城中有歌唱到此事說:「哪裹去找兒女一屍一?華表束面少年場。
生前一奸一盜不修身,死後枯骨何處葬?」
尹賞釋放的都是和他有深交的老熟人,或是舊曰官吏和善良人家的子弟因一時糊塗而與盜賊有染並願意自己改正的,才有數十近百人,尹賞都對他們緩刑處理,責令他們立功以自贖。
其中努力上進的,還因此被尹賞收用為爪牙,他們善於追捕壞人,瞭解盜賊的好惡及行蹤,比一般人在這方面強得多。
尹賞到長安視事數月,盜賊便停止了活動,外來盜賊由於害怕紛紛逃回原來的郡國,不敢再有窺伺長安之念。
由於江湖盜賊氾濫,所以尹賞又被任命為江夏太守,他捕殺江湖盜賊及濫殺官吏百姓的人數極多,因「殘賊」罪免宮。
南山一帶群盜蜂起,尹賞又出任右輔都尉,後調任執金吾,負責
督察大一奸一盜。
三輔官吏民眾對他非常畏懼。
幾年後,尹賞死於任上。
在他得病將死時,告誡他的幾個孩子說:「大丈夫做官,不怕因『殘賊』罪免官,事後追思其效果,則就會重新得到任用。
而一旦因軟弱失職而免官,就會終身被廢棄而再無起用之時,這種羞辱比犯了貪一污窩藏罪還要重得多。
望謹慎不要失職!」尹賞的四個兒子都做官做到郡守,長子尹立當了京兆尹,他們都崇尚威嚴,有善於治理的名聲。
贊曰:從郅都以下的所記傳主都以嚴酷暴烈而聞名,然而郅都正直不阿,明是非,識大體。
而張湯卻以阿諛君主,觀其顏色行一事得以重用,他時常以巧言搬弄是非,使國家上下阿諛之風盛行一時。
趟禹據法辦事,嚴守公正。
杜周順從諛媚,凡事以少說為重。
張湯死後,法禁嚴密,多事不寧,國家愈發動亂荒廢,九卿奉職,忙於拯救治亂,哪有時間討論法治以外的事情!自此一直到哀帝、平帝年間,酷吏眾多,然而沒法統計,這裹衹選其中著名的見於記載之中。
其中清廉的足以作為表率,其中污濁的或有謀略教化,或果敢禁查一奸一盜,也有文才武略之分。
他們雖然嚴酷,但是都能稱職盡責。
張湯、杜周後代子孫顯貴興盛,所以另外作傳記加以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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