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三十一 陳勝項籍傳 第一
(陳勝,項籍)
【原文】
陳勝字涉,陽城人。
吳廣,字叔,陽夏人也。
勝少時,嘗與人傭耕。
輟胞之壟上,悵然甚久,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
勝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勝、廣皆為屯長。
行至蘄大澤鄉,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斬,勝、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勝曰:「天下苦秦久矣。
吾聞二世,少子,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
扶蘇以數諫故不得立,上使外將兵。
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
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
項燕為楚將,數有功,一愛一士卒,楚人憐之。
或以為在。
今誠以吾眾為天下倡,宜多應者。」
廣以為然。
乃行卜。
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勝、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
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
卒買魚享食,得書,已怪之矣。
又間令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構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
卒皆夜驚恐。
旦日,卒中往往指目勝、廣。
勝、廣素一愛一人,士卒多為用。
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
尉果笞廣。
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
勝佐之,並殺兩尉。
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當斬。
藉弟令毋斬,而戍死者固什六七。
且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耳。
侯王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令。」
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望也。
袒右,稱大楚。
為壇而盟,祭以尉首。
勝自立為將軍,廣為都尉。
攻大澤鄉,拔之。
收兵而攻蘄,蘄下。
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
行收兵,比至陳,兵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
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
不勝,守丞死。
乃入據陳。
數日,號召三老豪桀會計事。
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之社稷,功宜為王。」
勝乃立為王,號張楚。
於是諸郡縣苦秦吏暴,皆殺其長吏,將以應勝。
乃以廣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
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
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
後聞勝已立,因殺襄強,還報。
至陳,勝殺嬰,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廣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廣不能下。
勝征國之豪桀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周文,陳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
勝與之將軍印,西擊秦。
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十萬,至戲,軍焉。
秦令少府章邯免驪山徒,人奴產子,悉發以擊楚軍,大敗之。
周文走出關,止屯曹陽。
二月餘,章邯追敗之,復走黽池。
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
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至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
勝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
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不如因立之。」
勝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
而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
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
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
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
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不勝秦,必重趙。
趙承秦、楚之敝,可以得志於天下。」
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
燕地貴人豪桀謂韓廣曰:「楚、趙皆已立王。
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願將軍立為王。」
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
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強,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今趙獨安敢害將軍家乎?」
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
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家屬歸之。
是時,諸將徇地者不可勝數。
周市北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
反擊周市。
市軍散,還至魏地,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
咎在勝所,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
欲立周市為王,市不肯。
使者五反,勝乃立寧陵君為魏王,遣之國。
周市為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秦兵且至,我守滎陽城不能下,秦軍至,必大敗。
不如少遣兵,足以守滎陽,悉一精一兵迎秦軍。
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
因相與矯陳王令以誅吳廣,獻其首於勝。
勝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
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一精一兵西迎秦軍於敖倉。
與戰,田臧死,軍破。
章邯進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走陳。
銍人五逢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
五逢亦走陳。
勝誅鄧說。
勝初立時,夌人秦嘉、銍人董紲、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於郯。
勝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
秦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人,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
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五逢,擊陳,柱國房君死。
章邯又進擊陳西張賀軍。
勝出臨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勝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勝以降秦。
葬碭,謚曰隱王。
勝故涓人將軍呂臣為蒼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為楚。
初,勝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
留已徇南陽,聞勝死,南陽復為秦。
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
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勝軍敗,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輿,欲擊秦軍濟陰下。
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
齊王曰:「陳王戰敗,未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
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
田儋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
呂將軍走,徼兵復聚,與番盜英布相遇,攻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為楚。
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
初為王,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乃之陳,叩宮門曰:「吾欲見涉。」
宮門令欲縛之。
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
勝出,遮道而呼涉。
乃召見,載與歸。
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涉之為王沈沈者!」楚人謂多為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
客出入愈益發舒,言勝故情。
或言「客愚無知,專妄言,輕威」。
勝斬之。
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勝者。
以朱防為中正,故武為司過,主司群臣。
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
以苛察為忠。
其所不善者,不下吏,輒自治。
勝信用之,諸將以故不親附。
此其所以敗也。
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
高祖時為勝置守塚於碭,至今血食。
王莽敗,乃絕。
項籍字羽,下相人也。
初起,年二十四。
其季父梁,梁父即楚名將項燕者也。
家世楚將,封於項,故姓項氏。
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去。
梁怒之。
籍曰:「書足記姓名而已。
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耳。」
於是梁奇其意,乃教以兵法。
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
梁嘗有櫟陽逮,請蘄獄掾曹咎書抵櫟陽獄史司馬欣,以故事皆已。
梁嘗殺人,與籍避仇吳中。
吳中賢士大夫皆出梁下。
每有大繇役及喪,梁常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子弟,以知其能。
秦始皇帝東遊會稽,渡浙江,梁與籍觀。
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梁掩其口,曰:「無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
籍長八尺二寸,力扛鼎,才氣過人。
吳中子弟皆憚籍。
秦二世元年,陳勝起。
九月,會稽假守通素賢梁,乃召與計事。
梁曰:「方今江西皆反秦,此亦天亡秦時也。
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
守歎曰:「聞夫子楚將世家,唯足下耳!」梁曰:「吳有奇士桓楚,亡在澤中,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
梁乃戒籍持劍居外侍。
梁復入,與守語曰:「請召籍,使受令召恆楚。」
籍人,梁眴籍曰:「可行矣!」籍遂拔劍擊斬守。
梁持守頭,佩其印綬。
門下驚擾,籍所擊殺數十百人。
府中皆讋伏,莫敢復起。
梁乃召故人所知豪吏,諭以所為,遂舉吳中兵。
使人收下縣,得一精一兵八千人,部署豪桀為校尉、候、司馬。
有一人不得官,自言。
梁曰:「某時某喪,使公主某事,不能辦,以故不任公。」
眾乃皆服。
梁為會稽將,籍為裨將,徇下縣。
秦二年,廣陵人召平為陳勝徇廣陵,未下。
聞陳勝敗走,秦將章邯且至,乃渡江矯陳王令,拜梁為楚上柱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
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
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素信,為長者。
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數千人,欲立長,無適用,乃請陳嬰。
嬰謝不能,遂強立之,縣中從之者得二萬人。
欲立嬰為王,異軍蒼頭特起。
嬰母謂嬰曰:「自吾為乃家婦,聞先故未曾貴。
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
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功於楚,今欲舉大事,非將其人,不可。
我倚名族,亡秦必矣。」
其眾從之,乃以其兵屬梁。
梁渡淮,英布、蒲將軍亦以其兵屬焉。
凡六七萬人,軍下邳。
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軍彭城東,欲以距梁。
梁謂軍吏曰:「陳王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
今秦嘉背陳王立景駒,大逆亡道。」
乃引兵擊秦嘉。
嘉軍敗走,追至胡陵。
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
景駒走死梁地。
梁已並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而西。
章邯至栗,梁使別將朱雞石、餘樊君與戰。
餘樊君死。
朱雞石敗,亡走胡陵。
梁乃引兵入薛,誅朱雞石。
梁前使羽別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
已拔,皆坑之,還報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別將會薛計事。
時沛公亦從沛往。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好奇計,往說梁曰:「陳勝敗固當。
夫秦滅六國,楚最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南以稱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其勢不長。
今君起江東,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也。」
於是梁乃求楚懷王孫心,在民間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望也。
陳嬰為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台。
梁自號武信君,引兵攻亢父。
初,章邯既殺齊王田儋於臨菑,田假復自立為齊王。
儋弟榮走保東阿,章邯追圍之。
梁引兵救東阿,大破秦軍東阿。
田榮即引兵歸,逐王假,假亡走楚,相田角亡走趙。
角弟駹,故將,居趙不敢歸。
田榮立儋子市為齊王。
梁己破東阿下軍,遂追秦軍。
數使使趣齊兵俱西。
榮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駹,乃發兵。」
梁曰:「田假與國之王,窮來歸我,不忍殺。」
趙亦不殺角、駹以市於齊。
齊遂不肯發兵助楚。
染使羽與沛公別攻城陽,屠之。
西破秦軍濮陽東,秦兵收入濮陽。
沛公、羽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軍,斬李由。
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梁起東阿,比至定陶,再破秦軍,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
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
今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
梁不聽。
乃使宋義於齊。
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見武信君乎?」
曰:「然。」
義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
公徐行則免,疾行則及禍。」
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夜銜枚擊楚,大破之定陶,梁死。
沛公與羽去外黃,攻陳留,陳留堅守不下。
沛公、羽相與謀曰:「今梁軍敗,士卒恐。」
乃與呂臣俱引兵而東。
呂臣軍彭城東,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章邯已破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
當此之時,趙歇為王,陳餘為將,張耳為相,走入巨鹿城。
秦將王離、涉閒圍巨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
陳餘將卒數萬人軍巨鹿北,所謂河北軍也。
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見楚懷王曰:「宋義論武信君必敗,數日果敗。
軍未戰先見敗征,可謂知兵矣。」
王召宋義與計事而說之,因以為上將軍;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為末將。
諸別將皆屬,號卿子冠軍。
北救趙,至安陽,留不進。
秦三年,羽謂宋義曰:「今秦軍圍巨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國必矣。」
宋義曰:「不然。
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
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
故不如先斗秦、趙。
夫擊輕銳,我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我。」
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佷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令者,皆斬。」
遣其子襄相齊,身送之無鹽,飲酒高會。
天寒大雨,士卒凍饑。
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今歲饑民貧,卒食半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併力擊秦,乃曰『承其敝』。
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
趙舉秦強,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掃境內而屬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
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之臣也。」
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籍誅之。」
諸將讋服,莫敢枝梧。
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
今將軍誅亂。」
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
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
使桓楚報命於王。
王因使使立羽為上將軍。
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
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人渡河救巨鹿。
戰少利,陳餘復請兵。
羽乃悉引兵渡河。
已渡,皆湛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視士必死,無還心。
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
涉閒不降,自燒殺。
當是時,楚兵冠諸侯。
諸侯軍救巨鹿者十餘壁,莫敢縱兵。
及楚擊秦,諸侯皆從壁上觀。
楚戰士無不一當十,呼聲動天地。
諸侯軍人人惴恐。
於是楚已破秦軍,羽見諸侯將,入轅門,膝行而前,莫敢仰視。
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
兵皆屬焉。
章邯軍棘原,羽軍漳南,相持未戰。
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
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
至咸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
長史欣恐,還走,不敢出故道。
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
欣至軍,報曰:「事亡可為者。
相國趙高顓國主斷。
今戰而勝,高嫉吾功;不勝,不免於死。
願將軍熟計之。」
陳餘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南並鄢、郢,北坑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卒賜死。
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里,竟斬陽周。
何者?功多,秦不能封,因以法誅之。
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已十萬數,而諸侯並起茲益多。
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以脫其禍。
將軍居外久,多內隙,有功亦誅,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
今將軍內不能直諫。
外為亡國將,孤立而欲長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南面稱孤,熟與身伏斧質,妻子為戮乎?」
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羽,欲約。
約未成,羽使蒲將軍引兵渡三戶,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
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大破之。
邯使使見羽,欲約。
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
軍吏皆曰:「善。」
羽乃與盟洹水南殷虛上。
已盟,章邯見羽流涕,為言趙高。
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軍中。
使長史欣為上將,將秦軍行前。
漢元年,羽將諸侯兵三十餘萬,行略地至河南,遂西到新安。
異時諸侯吏卒徭役屯戍過秦中,秦中遇之多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
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
諸將微聞其計,以告羽。
羽乃召英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不聽,事必危。
不如擊之,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
於是夜擊坑秦軍二十餘萬人。
至函谷關,有兵守,不得入。
聞沛公已屠咸陽,羽大怒,使當陽君擊關。
羽遂入,至戲西鴻門,聞沛公欲王關中,獨有秦府庫珍寶。
亞父范增亦大怒,勸羽擊沛公。
饗士,旦日合戰,羽季父項伯素善張良。
良時從沛公。
項伯夜以語良。
良與俱見沛公,因伯自解於羽。
明日,沛公從百餘騎至鴻門謝羽,自陳「封秦府庫,還軍霸上以待大王,閉關以備他盜,不敢背德。」
羽意既解,范增欲害沛公,賴張良、樊噲得免。
語在《高紀》。
後數日,羽乃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其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寶貨,略婦女而東。
秦民失望。
於是韓生說羽曰:「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肥饒,可都以伯。」
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又懷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
韓生曰:「人謂楚人沐猴而冠,果然。」
羽聞之。
斬韓生。
初,懷王與諸將約,先入關者王其地。
羽既背約,使人致命於懷王。
懷王曰:「如約。」
羽乃曰:「懷王者,吾家武信君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顓主約?天下初發難,假立諸侯後以伐秦。
然身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力也。
懷王亡功,固當分其地王之。」
諸將皆曰:「善。」
羽乃陽尊懷王為義帝,曰:「古之王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徙之長沙,都郴。
乃分天下以王諸侯。
羽與范增疑沛公,業已講解,又惡背約,恐諸侯叛之,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民皆居之。」
乃曰:「巴、蜀亦關中地。」
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
而參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道。
乃立章邯為雍王,王咸陽以西。
長史司馬欣,故櫟陽獄吏,嘗有德於梁;都尉董翳,本勸章邯降。
故立欣為塞王,王咸陽以東至河;立翳為翟王,王上郡。
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
瑕丘公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可上。
立陽為河南王。
趙將司馬卬定河內,數有功。
立卬為殷王,王河內。
徙趙王歇王代。
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立為常山王,王趙地。
當陽君英布為楚將,常冠軍。
立布為九江王。
番君吳芮帥百粵佐諸侯,從入關,立芮為衡山王。
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為臨江王。
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
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
立荼為燕王。
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
齊將田都從共救趙,入關。
立都為齊王。
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羽方渡河救趙,安下濟北數城,引兵降羽。
立安為濟北王。
田榮者,背梁不肯助楚擊秦,以故不得封。
陳餘棄將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於趙,聞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之三縣。
番君將梅鋗功多,故封十萬戶侯。
羽自立為西楚伯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諸侯各就國。
田榮聞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田都為齊王,大怒,不肯遣市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都。
都走楚。
市畏羽,乃亡之膠東就國。
榮怒,追殺之即墨,自立為齊王。
予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
越乃擊殺濟北王田安。
田榮遂並王三齊之地。
時漢王還定三秦。
羽聞漢並關中,且東,齊、梁畔之,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令蕭公角等擊彭越。
越敗蕭公角等。
時,張良徇韓,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
又以齊、梁反書遺羽,羽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
徵兵九江王布,布稱疾不行,使將將數千人往。
二年,羽陰使九江王布殺義帝。
陳餘使張同、夏說說齊王榮,曰:「項王為天下宰,不平,今盡王故王於丑地,而王群臣諸將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餘以為不可。
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願大王資餘兵,使擊常山,以復趙王,請以國為扞蔽。」
齊王許之,因遣兵往。
陳餘悉三縣兵,與齊併力擊常山,大破之。
張耳走歸漢。
陳餘迎故趙王歇反之趙。
趙王因立餘為代王。
羽至城陽,田榮亦將兵會戰。
榮不勝,走至平原,平原民殺之。
羽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坑降卒,系虜老弱婦女。
徇齊至北海,所過殘滅。
齊人相聚而畔之。
於是田榮弟橫收得亡卒數萬人,反城陽。
羽因留,連戰未能下。
漢王劫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
羽聞之,即令諸將擊齊,而自以一精一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
漢王皆已破鼓城,收其貨賂美人,日置酒高會。
羽乃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
漢軍皆走,迫之穀、泗水。
漢軍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辟東睢水上。
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
漢卒十餘萬皆入睢水,睢水為不流。
漢王乃與數十騎遁去。
語在《高紀》。
太公、呂後間求漢王,反遇楚軍。
楚軍與歸,羽常置軍中。
漢王稍收散卒,蕭何亦發關中窣窸詣滎陽,戰京、索間,敗楚。
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
漢軍滎陽,築甬道,取敖倉食。
三年,羽數擊絕漢甬道,漢王食乏,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
羽欲聽之。
歷陽侯范增曰:「漢易與耳,今不取,後必悔之。」
羽乃爭圍滎陽。
漢王患之,乃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君臣。
語在《陳平傳》。
項羽以故疑范增,稍奪之權。
范增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鼻歸。」
行未至彭城,疽發背死。
於是漢將紀信詐為漢王出降,以誑楚軍,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從西門出。
令周苛、樅公、魏豹守滎陽。
漢王西入關收兵,還出宛、葉間,與九江王黥布行收兵。
羽聞之,即引兵南。
漢王堅壁不與戰。
是時,彭越渡睢,與項聲、薛公戰不邳,殺薛公。
羽乃東擊彭越。
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
羽已破走彭越,引兵西下滎陽城,亨周苛,殺樅公,虜韓王信,進圍成皋。
漢王跳,獨與滕公得出。
北渡河,至修武,從張耳。
韓信。
楚遂拔成皋。
漢王得韓信軍。
留止,使盧綰、劉賈渡白馬津入楚地,佐彭越共擊破楚軍燕郭西,燒其積聚,攻下梁地十餘城。
羽聞之,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
即漢欲挑戰,慎毋與戰,勿令得東而已。
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
於是引兵東。
四年,羽擊陳留、外黃,外黃不下。
數日降,羽悉令男子年十五以上詣城東,欲坑之。
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往說羽曰:「彭越強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
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豈有所歸心哉!從此以東,梁地十餘城皆恐,莫肯下矣。」
羽然其言,乃赦外黃當坑者。
而東至睢陽,聞之皆爭下。
漢果數挑楚軍戰,楚軍不出。
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汜水。
卒半渡,漢擊,大破之,盡得楚國金玉貨賂。
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
咎故蘄獄掾,欣故塞王,羽信任之。
羽至睢陽,聞咎等破,則引兵還。
漢軍方圍鍾離<目末>於滎陽東,羽軍至,漢軍畏楚,盡走險阻。
羽亦軍廣武相守,乃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亨太公。」
漢王曰:「吾與若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汝翁。
必欲亨乃翁,幸分我一杯羹。」
羽怒,欲殺之。
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
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但益怨耳。」
羽從之。
乃使人謂漢王曰:「天下匈匈,徒以吾兩人,願與王挑戰,決雌雄,毋徒罷天下父子為也。」
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能鬥力。」
羽令壯士出挑戰。
漢有善騎射曰樓煩,楚挑戰,三合,樓煩輒射殺之。
羽大怒,自被甲持戟挑戰。
樓煩欲射,羽瞋目叱之。
樓煩目不能視,手不能發,走還入壁,不敢復出。
漢王使間問之,乃羽也,漢王大驚。
於是羽與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
漢王數羽十罪。
語在《高紀》。
羽怒,伏一弩一射傷漢王。
漢王入成皋。
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又韓信破齊,且欲擊楚。
羽使從兄子項它為大將,龍且為裨將,救齊。
韓信破殺龍且,追至成陽,虜齊王廣。
信遂自立為齊王。
羽聞之,恐,使武涉往說信。
語在《信傳》。
時,漢關中兵益出,食多,羽兵食少。
漢王使侯公說羽,羽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為漢,東者為楚,歸漢王父母妻子。
已約,羽解而東。
五年,漢王進兵追羽,至固陵,復為羽所敗。
漢王用張良計,致齊王信、建成侯、彭越兵,及劉賈入楚地,圍壽春。
大司馬周殷叛楚,舉九江兵隨劉賈,迎黥布,與齊、梁諸侯皆大會。
羽壁垓下,軍少食盡。
漢帥諸侯兵圍之數重。
羽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乃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多也!」起飲帳中。
有美人姓虞氏,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
乃悲歌慷慨,自為歌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曲,美人和之。
羽泣下數行,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於是羽遂上馬,戲下騎從者八百餘人,夜直潰圍南出馳。
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羽。
羽渡淮,騎能屬者百餘人。
羽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給曰「左」。
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
羽復引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
追者數千,羽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伯有天下。
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今日固決死,願為諸軍快戰,必三勝,斬將,艾旗,乃後死,使諸君知吾非用兵罪,天亡我也。」
於是引其騎因四隤山而為圜陳外向,漢騎圍之數重。
羽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
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
於是羽大呼馳下,漢軍皆披一靡一。
遂殺漢一將。
是時,楊喜為郎騎,追羽,羽還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里。
與其騎會三處。
漢軍不知羽所居,分軍為三,復圍之。
羽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
復聚其騎,亡兩騎。
乃謂騎曰:「何如?」
騎皆服曰:「如大王言。」
於是羽遂引東,欲渡烏江。
烏江亭長檥船待,謂羽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亦足王也。
願大王急渡。
今獨臣有船。
漢軍至,亡以渡。」
羽笑曰:「乃天亡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而西,今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哉?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也,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千里,吾不忍殺,以賜公。」
乃令騎皆去馬,步持短兵接戰。
羽獨所殺漢軍數百人。
羽亦被十餘創。
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
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
羽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公得。」
乃自剄。
王翳取其頭,亂相輮蹈爭羽相殺者數十人。
最後楊喜、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
故分其地以封五人,皆為列侯。
漢王乃以魯公號葬羽於穀城。
諸項支屬皆不誅。
封項伯等四人為列侯,賜姓劉氏。
贊曰:昔賈生之《過秦》曰: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守而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併吞荒之心。
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斗諸侯。
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一愛一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
合從締交,相與為一。
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賢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一愛一人,尊賢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
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
吳起、孫臏、帶他、貌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
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軍,仰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遁巡而不敢進。
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已困矣。
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
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一屍一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馭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一合,執敲扑以鞭笞天下,威震四海。
南取百粵之地,以為桂林、象郡。
百粵之君頫首繫頸,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川,以為固。
良將勁一弩一,守要害之處,信臣一精一卒,陳利兵而誰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心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知,陶朱、猗頓之富。
躡足行伍之間,而免起阡陌之中,帥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
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合向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
陳涉之位,不齒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鉏耰束矜,不敵於鉤戟長鎩;適戍之眾,不亢於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地。
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不可同年而語矣。
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然後以六一合為家,殽函為宮。
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誼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周生亦有言,「舜蓋重童子」,項羽又重童子,豈其苗裔邪」何其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桀蜂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
然羽非有盡寸,乘勢拔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兵滅秦,分裂天下而威海內,封立王侯,政繇羽出,號為「伯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
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怨王侯畔己,難矣。
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師古,始霸王之國,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的覺寤,不自責過失,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豈不謬哉!
【白話文】
陳勝,字涉,陽城人。
吳廣,字叔,陽夏人。
陳涉年輕時,曾和別人一起雇給人家種田。
一次在田埂上休息,失意很久,說:「要是富貴了,誰都不要忘了誰。」
受雇的夥伴們笑著應聲問道:「你被僱傭來耕田,有什麼富貴呢?」陳勝歎息說:「唉,燕雀哪能知道天鵝的志向啊!」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政一府微調聚居里巷左側的民戶戍邊去漁陽的有九百人,陳勝、吳廣都擔任屯長。
走到蘄大澤鄉,遇上天降大雨,道路不通,估計已誤了報到期限。
誤了期限,據法律都要斬首。
陳勝、吳廣就合計說:「如今逃走也是死,起義幹一番大事也是死,同樣是死,死於國事好嗎?」陳勝說:「天下人受苦於暴秦統治好久了。
我聽說二世皇帝是少子,不應當繼位,當繼位的是公子扶蘇。
扶蘇以多次勸諫的緣故不能立為太子,始皇帝派他到外地領兵。
如今有人聽說他無罪,二世殺害了他。
老百姓都聽說扶蘇賢能,還不知道他已死去。
項燕為楚國將軍,多次立功,一愛一護一士兵,楚國人都一愛一戴他。
有的人以為他死了,有的人以為他外逃躲藏起來。
現在要是我們假冒扶蘇和項燕,為天下人帶個頭,應該會有許多人響應。」
吳廣認為他說的對。
於是便去卜卦。
卜卦人明白他們的意圖,說:「您的事都成,有大功。
然而您要向鬼神問卜啊!」陳勝、吳廣很高興,心裹琢磨透了問鬼的事,便說:「這是教我們先藉鬼神在眾人中取得威望。」
於是,他們用硃砂在帛上寫了「陳勝王」三個字,偷偷塞一進人家用罾網撈起來的魚肚中。
戍卒買魚烹食,得到魚肚中的帛書,這本來就感到奇怪了。
陳勝又私下讓吳廣到駐地樹叢的神祠中,夜間點起火堆,裝作狐狸嗥叫呼喊道:「大楚興,陳勝王。」
戍卒們夜間驚恐不安。
次日早晨,戍卒中間到處談論著這事,都指指點點瞧著陳勝、吳廣。
陳勝、吳廣一向體貼入,戍卒中很多人樂意聽他們使喚。
押送戍卒的將尉喝醉了,吳廣故意多次揚言要逃跑,以激怒將尉,讓他當眾侮辱自己,藉以激怒眾人。
將尉果然鞭打了吳廣。
當將尉拔劍之際,吳廣奮起奪劍殺死將尉。
陳勝也前來協助,合力殺死兩個將尉。
召集並號召下屬說:「你們遇雨,都誤了期限,誤期應當殺頭。
假如就不殺,戍邊而死的人本來就有十之六七。
況且壯士不死則已,要死就要舉世留下大名聲。
王侯將相哪有天生的種啊!」下屬都說:「恭敬地接受命令。」
於是便冒稱公子扶蘇、項燕舉行起義,順從民意。
戍卒們都一裸一露右臂,號稱大楚。
他們修築高壇盟誓,祭品用將尉的頭。
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
攻大澤鄉,攻了下來。
招兵進攻蘄縣,又攻下。
就派符離人葛嬰帶兵攻略蘄縣以束地區,進攻絰、鄭、苦、柘、譙等縣,全都攻下。
行進中不斷招兵擴軍,等到達陳縣時,已有戰車六、七百輛,騎兵千餘人,步兵數萬人。
攻打陳縣城時,郡守、縣令都不在,衹留下守丞在譙門中抵抗。
不勝,守丞戰死,便入城佔領陳縣。
過了幾天,陳勝下令召來鄉官三老、地方豪紳都來集會議事。
三老、鄉紳們都說:「將軍您身披鏜甲、手執銳利武器,討伐無道,剷除暴秦,重建楚國,論功應該稱王。」
於是陳勝就被擁立為王,號稱張楚。
在這時,各郡縣苦於秦吏暴政的,都殺死他們的官吏以響應陳涉。
於是任命吳廣為代理王,督率各將領向西進攻榮陽。
命令陳縣人武臣、張耳、陳余攻佔趟地,命令汝陰人鄧宗攻佔九江郡。
當此時,楚地義軍數千人聚集一起的,無法數清楚。
葛嬰到達束城,立襄彊為楚王。
葛嬰後來聽到陳勝已立為王,就殺死襄彊,返回匯報。
一到陳縣,陳勝便誅殺葛嬰,命令魏國人周市向北攻佔魏地。
吳廣包圍榮陽。
李由任三川郡守,守榮陽,吳廣不能攻下。
於是陳勝徵召國內豪傑商討對策,任命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周文,是陳縣的賢人,曾任項燕軍中占b望日官,也曾事奉春申君,自稱熟習軍事。
陳勝授給他將軍印,命他率軍西向攻秦。
沿途招募兵馬直至函谷關,時有戰車千乘,士兵十萬,到達戲亭,駐紮下來。
秦二世命令少府章邯赦免驪山服役的刑徒、奴婢之子,全都遣發以攻擊楚軍,大敗了他們。
周文兵敗,退出函谷關,屯駐曹陽。
二個多月,章邯帶兵追擊打敗了周文,他們又退走駐屯咀池。
十多天,章邯進擊,大敗他們。
周文自一殺,軍隊喪失戰鬥力。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趟王,陳余任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
陳勝惱怒,捕捉關押了武臣等人家眷,打算殺掉他們。
柱國蔡賜建議說:「秦朝未減而殺趙王將相家屬,這等於又增加了一個秦朝為敵,不如就勢封立他。」
陳王就遣使者至趙祝賀,然後轉移軟禁武臣等人的家屬到宮中。
而封張耳之子張敖為成都君,催促趟兵疾速進軍函谷關。
趟王將相們商議說:「大王稱王於趟,不是楚國本意。
楚滅秦後,必然兵加於趟,妙計莫如不向西進軍,遣將北取燕地以擴充我們的土地。
趟國南面據守黃河,北面有燕、代廣大地區,楚國即使勝秦,也不能征服趙國。
如果楚國不能勝秦,必定會重視趟國。
趟國乘秦、楚之衰,可以得志於天下。」
趟王認為對,因而不向西出兵,而派原上谷郡卒史韓廣率軍北上攻取燕地。
舊燕國的豪門貴族勸韓廣說:「楚地立了王,趙地也立了王。
燕地雖小,也是萬乘兵車之國,希望將軍自立為燕王。」
韓廣說:「我的母親住在趟國,使不得呀廠燕人說:「趙國正西邊擔心秦,南面擔心楚,他的力量不能限制我們。
況且,憑楚國那樣強大,尚不敢加害趙王將相的家屬,而今趙國豈敢加害將軍的家屬?」韓塵認為說得對,於是自立為遮王。
過了幾個月,趟邇護送燕王的母親和家屬回到燕國。
正在適時,各地將領攻城略地的,數不勝數。
周市向北進軍到狄縣,狄縣人田儋殺死狄縣令,自立為齊王,在齊地起兵,進攻周市。
周市軍潰散,回到魏地,打算立原魏王后裔寧陵君咎為魏王。
當時咎在陳勝那裡,不能到魏地。
魏地平定後,人們想共立周市為魏王,周市不肯。
使者先後五次往返於陳王與魏之間,陳勝才答應立寧陵君咎為魏王,並遣送他回魏國。
周市最後做了丞相。
將軍田臧等共同策劃說:「周章(即周文)的軍隊已經潰散,秦兵早晚要來,我們包圍榮陽城久攻不下,秦軍一到,必定吃大敗仗。
不如留下少量部隊,足以包圍榮陽,調動全部一精一兵迎擊秦軍。
現在代理王吳廣驕橫,不懂兵家權謀,無法和他共事,不殺了他,大事恐怕敗壞。」
因而他們一道假藉陳王命令而誅殺吳廣,把吳廣的頭獻給陳勝。
陳勝派使者賜給田臧楚國令尹的大印,任命他為上將軍。
田臧就派部將李歸等駐守在榮陽城外,自己帶領一精一兵西進,在敖倉迎擊秦軍。
雙方交戰,田臧戰死,軍隊潰散。
章邯進軍攻擊李歸等於榮陽城下,擊潰了他們。
李歸戰死。
陽城人鄧說率軍駐在郯縣,被章邯的另一支部隊擊敗,鄧說率軍潰逃到陳縣。
絰縣人五逢率軍駐紮在許縣,章邯擊潰了他,五逢也散逃到陳縣。
陳勝把鄧說殺了:
陳勝初立王時,凌縣人秦嘉、絰縣人董繅、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縣人丁疾等都獨立起兵,率軍隊把束海郡守包圍在郯縣。
陳王聽說了,就委派武平君畔為將軍,督率郯城F的各路軍隊。
秦嘉自立為大司馬,不願隸屬於武平君,他告訴軍吏們說:「武平君年輕,不懂軍事,不要聽他的!」因而假傳陳王命令殺了武平君畔。
章邯已擊潰五逢,進攻陳縣,上柱國房君蔡賜戰死。
章邯又進兵攻擊陳縣西的張賀軍。
陳勝親自上陣督戰,軍隊被擊潰,張賀戰死。
十二月,陳勝到汝陰,轉至下城父,他的車伕莊買殺害了他後投降秦軍。
陳勝葬在賜縣,謐號為隱王。
陳勝舊時侍臣呂臣後來當廠將軍,建立了一支青巾裹頭的「蒼頭軍」,起兵新陽,攻克了陳縣,殺死莊買,又以陳縣為楚都。
當初,陳勝命令絰縣人宋留率軍平定南陽,進入武關。
宋留攻佔南陽後,聽到陳勝死訊,南陽又被秦軍攻佔。
宋留不能入武關,就往東到新蔡,遇上秦軍,宋留率軍降秦。
秦將宋留押到咸陽,車裂示眾。
秦嘉等聽說陳勝兵敗,就立景駒為楚王,率軍到了方與縣,準備襲擊在濟陰的秦軍。
派公孫慶到齊王那裹,想聯合一道進兵。
齊王說:「陳王戰敗,至今生死不明,楚國怎麼能不請示我就立王呢?」公孫慶說:「齊王不請示楚國而立王,楚國為什麼要請示齊國才能立王呢?況且楚國首先起事,理當號令天下。」
於是田儋誅殺了公孫慶。
秦左右校尉率軍再次進攻陳縣,縣城被攻下。
呂臣軍敗走,招兵再聚結,與鄱陽為盜的當陽君黥布的兵馬相遇,又進擊秦軍左右校尉,在青波擊破他們,再度以陳縣為楚都。
恰好此時項梁立楚懷王的孫子心為楚王。
陳勝稱王共六個月。
稱王之初,他的舊友曾與他一道傭耕過的人聽到此事,就趕來陳縣,敲著宮門說:「我要見陳涉。」
宮門長官要把他捆起來。
經他一再解說,才給予寬赦,仍不給他通報。
等陳王出門時,他攔路高喊陳涉的名字。
陳勝聽到喊聲,就召見了他,和他同車回宮。
進了王宮,看到了殿堂房屋、帷幕帳簾,客人說:「真多啊!陳涉做了王,深宮大宅這樣闊氣!」楚國人叫「多」為「伙」,所以天下流傳開來,「伙涉為王」造句話,由陳涉開始。
這位客人進進出出越發放肆無拘,任意談論陳勝的往事。
有人勸陳勝說:「你這個客人愚昧無知,專門胡言亂語,有損您的威嚴。」
陳勝便殺了那位客人。
於是,所有陳勝的老熟人都自動離去,從此便沒有親近陳勝的人了。
陳勝任用朱防做中正官,任胡武為司過官,主管群臣事務。
將領們攻佔城邑,回到陳縣覆命時,辦事不合命令的人,就抓起來治罪,以苛刻、嚴厲為忠。
凡是跟這兩人關係不好的,不交有關官吏審問,他倆就親自任意懲治。
陳勝信任此二人,諸將因此不親附陳勝。
這就是陳勝所以失敗的原因。
陳勝雖然死了,但他所封立、派遣的王侯將相終於滅亡了秦朝。
高祖當時為陳涉在賜安置了守墳的人家,至今仍按時宰牲畜祭祀他。
王莽失敗後,便斷了祭祀。
項籍,字羽,下相人。
初起兵時,二十四歲。
他的叔父叫項梁,項梁的父親就是楚國名將項燕。
項家世代作楚將,封在項地,所以姓項。
項籍年少時,學習識字、寫字,沒有成就,便放棄了;學習劍術,無成就,又放棄了。
項梁很生他的氣。
項籍說:「認識文字夠記個姓名罷了。
劍術對抗一個人,不值得學習。
我要學習能抵抗上萬人的本事。」
因此項梁驚奇他的志向,便教項籍兵法,項籍大喜,略微知道一點內容後,又不肯學完。
項梁曾被梁陽官吏追捕,就請蘄縣監獄的辦事員曹咎寫信給礫陽監獄的辦事員司馬欣,因此事情才算了結。
項梁曾殺了人,和項籍到吳中避仇。
吳中賢士大夫的才能都在項梁之下。
每當吳中有大徭役和喪事,項梁常給主辦,暗地用兵法組織賓客、子弟,藉此瞭解他們的才能。
秦始皇東遊會稽,渡浙江,項梁和項籍一起觀看。
項籍說:「那個傢伙,我們可以取而代之!」項梁摀住他的嘴,說:「別胡說,會滅族啊!」項梁因此認為項籍有奇志。
項籍身高八尺二寸,力能舉鼎,才能和膽氣過人,吳中子弟都畏懼項籍。
秦二世元年,陳涉等人在大澤鄉起義。
這年九月,會稽代理郡守殷通一向認為項梁賢能,就召他議事。
項梁說:「大江以西的地方都反了,這是上天要滅亡秦朝的時候啊。
先下手就能制一服人,後行動就被人家制一服。」
殷通歎息說:「聽說先生是楚將世家之後,舉大事衹有靠足下了!」項梁說:「吳地有奇士桓楚,逃亡在湖澤之中,人們不知道他的住處,衹有項籍知道。」
項梁就走出去,囑咐項籍拿著劍在外面等候。
項梁再次進去,對郡守說:「請召見項籍,讓他接受使命召喚桓楚。」
項籍進來,項梁向項籍使了個眼色,說:「可以行動了!」於是項籍就拔劍斬了郡守的頭。
項梁提著郡守的頭,掛著郡守的印。
郡守左右隨從都驚慌騷亂,項籍砍殺了百十來人。
滿衙門的人都嚇得趴在地上,沒有誰敢站起來。
項梁就召集以前所熟悉的幹練官吏,講明這樣做是要起大事,於是調集吳中兵員。
派人徵集下屬各縣丁壯,得到一精一兵八千,項梁任命吳中豪傑擔任校尉、軍候、司馬。
有一個人未被任用,自己去跟項梁爭辯。
項梁說:「前些時候某人死了,讓您主辦某件事,沒能辦成,因此不任用您。」
眾人都佩服。
於是項梁擔任會稽將軍,項籍擔任副將,巡視下屬各縣。
秦二世二年,廣陵人召平為陳勝攻打廣陵,沒有攻下。
他聽說陳勝敗逃,秦將章邯馬上來到,就渡江假托陳王的命令,封項梁為楚上柱國,並說:「江束已經平定,你迅速帶兵西進攻打秦軍。」
項梁於是帶領八千人渡江西進。
這時,聽說陳嬰已經佔領束陽,項梁派遣使者要求跟他聯合,一起西進。
陳嬰原是東陽縣功曹,住在縣城,素來誠實謹慎,人們尊為長者。
東陽的年輕人殺死縣令,聚集幾千人,想推舉首領,沒有適宜的人,就敦請陳嬰。
陳嬰以沒才能為藉KI來辭謝,於是大家就強立陳嬰為首領,縣裹跟隨起義的有兩萬人。
眾人想擁立陳嬰稱王,用青布裹頭,標明他們是新起的軍隊。
陳嬰的母親對他說:「自從我作陳家的媳婦,沒有聽說你家祖先有遇顯貴人物。
現在突然獲得大名,不是好兆頭。
不如歸屬別人,事情成功了還能封侯,事情失敗了容易躲避,因為不是社會上數得上的名人。」
陳嬰便不敢稱王,對他的軍官們說:「項姓世世代代是將門,在楚國很有名望。
現在要想辦大事,主帥非這等人不行。
我們依仗名家大族,滅亡秦朝是肯定的。」
於是大家聽從他的話,讓部隊歸項梁統率。
項梁渡過淮河,黥布、蒲將軍也帶了軍隊來歸附他。
總共六七萬人,駐軍工藝。
這時,秦嘉已擁立景駒為楚王,駐軍彭城束面,想抵抗項梁。
項梁對軍官們說:「陳王首先起事,作戰不利,不知道下落。
現在秦嘉背叛陳王而擁立景駒,大逆不道,」於是進兵攻打秦嘉,秦嘉軍隊敗逃,項梁追擊到胡陵。
秦嘉回軍交戰一天,秦嘉戰死,軍隊投降。
景駒逃跑,死在梁地。
項梁兼併了秦嘉的軍隊,駐軍胡陵,將要領兵西進、、章邯的軍隊到達栗縣,項梁派另統…軍的將領朱雞石、余樊君迎戰。
余樊君戰死,朱雞石的軍隊潰敗,逃奔胡陵。
項梁就率領軍隊進入薛縣,殺了朱雞石。
項梁先前派項羽另外攻打襄城,襄城官兵堅守,一時攻不下。
在攻克之後,項羽把他們全部活埋了,然後回來報告項梁。
項梁聽說陳王確實死了,就召集各部將領到薛縣商量軍務大計。
這時沛公也在沛縣起兵,趕來參加會議。
居鄲人范增,七十歲了,一向善出奇計,前去遊說項梁說:「陳勝失敗是必然的。
秦朝滅亡六國,楚國最為無辜,自從懷王到秦國一去不返,楚國人懷念他一直到如今,因此楚南公說:『楚國即使衹剩三戶人家,滅亡秦國的還必定是楚國。
,現在陳勝首先起事,不擁立楚王的後代而自立為王,他的勢力不能久長。
現在您在江束起兵,楚地蜂擁而起的將領都爭著追隨您的原因,是由於您家世世代代是楚國的將領,能夠重新擁立楚王的後代。」
於是項梁就從民間找到楚懷王的孫子心,正在替一人家放羊,擁立他作楚懷王,以順從人民的願望。
陳嬰擔任楚國上柱國,賜封五縣,跟懷王建都盱台。
項梁自稱為武信君,率軍攻打亢父。
當初,章邯在臨莆殺了齊王田儋,田假又自立為齊王。
田儋弟田榮退守束阿,章邯追擊包圍了田榮軍。
項梁領兵援救束阿,在束阿大敗秦軍。
田榮就帶著部隊回去,驅逐齊王田假。
田假逃奔楚國。
田假的相國田角逃奔趟國。
田角的弟弟田閒原是齊國的將軍,居留在趙國不敢回去。
田榮擁立田儋的兒子田市作齊王。
項梁打垮了東阿一帶的秦軍,並進行追擊。
幾次派使者催促齊軍一起西進:田榮說「要是楚國殺掉田假,趟國殺掉田角和田閒。
我們才出兵。」
項梁說:「田假是盟國之王,走投無路來投奔我,不忍心殺他。」
趟國也不肯殺死田角和田閒去跟齊國做交易。
齊國最終不肯出兵幫助楚軍。
項梁派項羽和沛公從另一路攻打城陽,屠滅了全城。
再向西進,在濮陽東面打敗了秦軍,秦軍收兵退入濮陽城裹。
沛公、項羽就進攻定陶。
定陶沒有攻下,便撤走,往西攻佔地盤,到達雍丘,大敗秦軍,殺死李由。
回軍攻打外黃,外黃沒有攻下。
項梁從柬阿出發,等到達定陶,再次打垮秦軍,項羽等人又殺死了李由,更加輕視秦軍,顯出了驕傲的神色。
宋義就規勸項梁說:「打了勝仗,如果將領驕傲、士兵怠惰就會失敗。
現在士兵有些怠惰了,秦兵又一天天增加,我替您擔心。」
項梁沒有理睬,而派宋義出使齊國。
宋義在路上遇到齊國的使者高陵君顯,問他道:「您將要見武信君吧?」回答說:「是的。」
宋義說:「我認定武信君的軍隊一定會失敗。
您慢去就免死,快去就遭殃。」
秦朝果然發動全部軍隊增援章邯,士兵口銜枚夜間攻打楚軍,在定陶打垮了楚軍,項梁戰死。
沛公、項羽撤離外黃,進攻陳留,陳留軍民堅守,沒能攻下。
沛公、項羽相互商量道:「現在項梁的軍隊垮了,士兵害怕。」
就和呂臣的部隊一起向東撤退。
呂臣駐軍彭城束面,項羽駐軍彭城西面,沛公駐軍賜縣。
章邯已經打垮了項梁的軍隊,就認為楚國的兵力不足憂慮了,於是渡過黃河向北攻打趙國,打垮了趟軍。
這時候,趙歇為國王,陳余任大將,張耳任相國,都逃進了鉅鹿城。
秦將王離、涉閒包圍鉅鹿,章邯的軍隊駐紮在他們的南邊,築起甬道給他們運送軍糧。
陳余率幾萬士兵駐紮在鉅鹿的北邊,造就是所謂的河北軍。
宋義所遇到的齊國使者高陵君顯見了楚懷王說:「宋義認定武信君必敗,過了幾天,果然失敗了。
軍隊沒有交戰就預先看到了失敗的徵兆,這也可以說是懂得兵法啦。」
楚王召見宋義,同他商討大事,非常喜歡他,就安排他擔任卜將軍;項羽稱為魯公,擔任次將;范增擔任末將。
各部將領都隸屬於宋義,號為卿子冠軍。
北上救趟,行軍到安陽,停留不前進。
秦二世三年,項羽對宋義說:「現在秦軍把趟國圍困在鉅鹿,我們迅速率領部隊渡過漳河,楚軍攻打他們的外圍,趟軍在內響應,打垮秦軍是一定的了。」
宋義說:「不對。
打牛蟲的力氣不可用來消滅虱子。
現在秦軍進攻趟軍,打勝了軍隊就疲憊,我們可趁機利用他們的疲憊;打不勝,我們應率領部隊大張旗鼓地西進,一定能夠推翻秦朝了。
因此不如先讓秦、趙兩軍相鬥。
披甲執戟,我宋義不如您;坐著運籌決策,您不如我宋義。」
於是給軍中下達命令說:「兇猛如虎,執拗如羊,貪婪如狼,倔強不聽使命的,一律斬首。」
隨後派他的兒子宋襄去輔助齊王,親自送到無鹽,大擺宴席。
當時天寒大雨,士兵凍餓。
項羽說:「正該併力攻打秦軍,他卻久留而不前進。
如今年成荒歉,人民貧苦,士兵衹能吃一半豆子一半蔬菜的飯食,軍中無存糧,他卻飲酒盛會,不領兵渡河吃用趟國的糧食,和趙國合力攻秦,卻說『利用他們的疲憊,。
憑秦朝的強大,進攻新建的趟國,勢必戰勝趙國。
趟國被佔領而秦軍就更加強大,哪裹還有什麼疲憊的機會可以利用呢!況且我國軍隊最近吃了敗仗,國王坐臥不安,把全國兵力集中起來交給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
現在他不體恤士兵,卻去鑽營私利,不是國家的大臣。」
項羽早晨進見上將軍宋義時,就在帳中斬了宋義的頭,出帳向軍中發佈命令說:「宋義與齊國陰謀反楚,楚王密令我殺死他。」
諸將都畏服,無人敢反抗。
都說:「首先擁立楚王的是將軍家,現在又是將軍誅滅了亂臣賊子。」
於是大家擁立項羽為代理上將軍。
派人追趕宋義的兒子,追到齊國把他殺了。
派遣桓楚向懷王報告情況,懷王就派使臣立項羽為上將軍。
項羽殺掉卿子冠軍之後,威震楚國,名聲傳遍諸侯。
他就派當陽君、蒲將軍統兵二萬渡過漳河,援救鉅鹿。
戰事稍許有些勝利,陳余又請求援兵。
項羽就統率全部軍隊渡過漳河。
渡完河,沉掉全部船隻,砸毀鍋一寵一,燒掉營壘,命令士卒每人衹帶三天的乾糧,藉此向士兵表示決一死戰,無退還之心。
於是一到鉅鹿就包圍王離,與秦軍九戰,截斷他們的運糧甬道,大敗秦軍,殺了蘇角,俘虜了王離。
涉閒不肯投降楚軍,自一焚而死。
在這個時候,楚軍雄冠諸侯。
諸侯援軍前來救鉅鹿的有十多座營寨,都不敢出兵。
等到楚軍攻打秦軍時,諸侯軍的將領都在壁壘上觀看。
楚軍戰士無不以一當十,殺聲震天。
諸侯軍無不人人顫慄驚恐。
這樣打敗秦軍之後,項羽召見諸侯將領,他們進入轅門時,侗個跪著前進,沒有誰敢仰視。
項羽從此開始成為諸侯的上將軍,各路諸侯之兵都隸屬於他。
章邯的軍隊駐紮在棘原,項羽的軍隊駐紮在漳南,兩軍相持,尚未交戰。
秦軍幾次後撤,秦二世派人責問章邯。
章邯恐懼,派長史司馬欣請示。
司馬欣到了咸陽,在司馬門等待三天,趟高不接見,有不信任之心。
長史司馬欣恐懼,逃奔回軍,不敢走原路。
趟高果然派人追趕他,沒有追到。
司馬欣回到軍中,報告說:「相國趟高在朝中當權,下面的人不可能有作為。
現在作戰如果能夠勝利,趙高必定嫉妒我們的功勞;戰鬥不能勝利,免不了一死。
請將軍深思熟慮這種處境。」
陳余也寫信給章邯說:「白起為秦將,南征兼併鄢郢,北坑趙括大軍,攻城略地,不可勝數,而被賜死。
蒙恬為秦將,北逐匈奴,開拓榆中土地幾千里,竟被斬於陽周。
為什麼呢?功勞太多,秦朝無法再給最高封賞,就找藉El按國法殺掉他們。
如今將軍做秦將三年了,損失兵員總計有幾十萬人,而諸侯軍紛紛起事,越來越多。
那趙高素來獻媚奉承,時曰已久,現在形勢危急,也害怕二世殺他,因此想藉國法殺掉將軍來搪塞責任,派人接替將軍來解脫他的禍殃。
將軍在外的時間久,朝廷內多嫌隙,有功也是死,無功也殺掉。
況且上天要滅亡秦朝,無論智者愚者都看得很清楚了。
現在將軍對內不能直諫,在外成了亡國將軍,孑身孤立卻想長久容身,豈不可憐!將軍何不倒戈,與諸侯聯合共同攻秦,自立為王,這跟身伏斧砧、妻兒被殺相比,哪樣更好呢?」章邯心存猶豫,暗派軍候始成出使項羽軍,求訂和約。
和約尚未訂成,項羽派蒲將軍領兵渡過三戶渡口,屯駐漳南,與秦軍接戰,再次打垮了秦軍。
項羽統率全軍在污水逞進攻秦軍,把他們打得大敗。
章邯派人進見項羽,求訂和約。
項羽召集軍官們商議說:「糧食缺少,想要答應他們的和議。」
軍官們都說:「好。」
項羽就與章邯在洹水南邊的殷墟會談。
訂完盟約,章邯見了項羽,就流著眼淚,訴說趟高的種種行為。
項羽於是封章邯為雍王,安置在楚軍中。
讓長史司馬欣擔任上將軍,統率秦軍為先鋒。
漢元年,項羽率領諸侯兵三十多萬人,一路進軍攻佔城池,打到河南,接著又到達新安。
諸侯軍中的官兵過去服徭役或防守邊疆路過秦中時,秦中官兵對待他們多有無禮之處,等到秦軍投降了諸侯,諸侯軍中的官兵們很多乘勝把秦軍官兵當奴隸俘虜使喚,隨便折磨侮辱秦官吏、士兵。
秦軍官兵很多人暗地議論說:「章將軍等人詐騙我們投降諸侯,如果能夠入關破秦,那是大好事;如果不能,諸侯軍俘虜我們去東方,秦朝定會殺盡我們的父母妻兒。」
將領們暗中查聽到這些議論,報告項羽。
項羽就召集黥布、蒲將軍等人商議說:「秦軍官兵人數還很多,內心不服,到關中不聽指揮,事情就危險了,不如殺掉他們,而衹和章邯、長史司馬欣、都尉董翳等進入秦地。」
於是楚軍夜間出其不意地坑殺了秦兵二十多萬人。
項羽軍過函谷關時有兵把守,不能進入。
聽說沛公已經拿下咸陽,項羽大怒,派當陽君等人攻關。
項羽於是進入函谷關,到達戲水西面的鴻門,聽說沛公想當關中王,獨自佔有秦朝府庫珍寶。
亞父范增也大怒,勸項羽襲擊沛公。
於是設酒宴讓士兵飽餐一頓,準備到第二天交戰。
項伯是項羽的叔父,向來與張良要好。
張良這時跟隨沛公,項伯就連夜奔往沛公的軍營,把事情都告訴了張良。
張良帶項伯一起去見沛公,求項伯解除項羽的疑心。
次Ft,沛公帶領一百多騎兵到鴻門拜見項羽,解釋說:「封存秦朝府庫,退軍到霸上以便恭候大王,閉關是為了防備盜賊,不敢違背大王恩德。」
項羽殺害沛公的主意已經打消,范增還想殺沛公,多虧張良、樊啥才得倖免。
事情詳見《高帝紀》。
過了幾天,項羽領兵洗劫咸陽,殺了秦朝降王子嬰,燒了秦朝宮室,大火三個月不滅;他奪取秦朝的財寶和美一女往東而去,秦民大失所望。
這時韓生勸說項王道:「關中依恃山河險阻,四面要塞,土地肥沃,可以建都稱霸。」
項王看到秦朝宮室都已焚燒殘破,又思戀家鄉要回東方,說:「富貴不回家鄉,就如穿著錦繡衣服在夜間行走。」
韓生說:「人家說楚國人家是猴子戴人帽,果真如此。」
項王聽到後,殺掉韓生。
當初,懷王與諸將領約定,先進入潼關的可在關中稱王。
項羽已經背叛盟約,項王派人請示懷王,懷王說:「按先前約定的辦。」
項羽說:「懷王是我項家武信君擁立的,他沒有什麼功勞,怎麼能自己專斷當盟主立盟約呢?全國初起事時,暫時擁立諸侯後裔為王,以便討伐秦朝。
然而親自披甲持槍,首先起事,風餐露宿經歷三年,滅秦平定天下的,都是各位將相和我的力量啊!懷王盡避無功,仍應分給他土地,尊他為王。」
諸將都說:「好。」
於是項羽表面上推尊懷王為義帝,說:「古代稱王的,擁有領地千單,必定定居在水的上游。」
於是把懷王遷徙到長沙,建都郴縣。
然後劃分天下封地讓諸侯稱王。
項王、范增懷疑沛公想要佔有天下,已經和解之後,又顧忌違約,怕諸侯背離,就暗中謀劃道:「巴郡、蜀郡道路艱險,秦朝流放的人都在蜀地。」
於是說:「巴郡、蜀郡也是關中七地。」
因此立沛公為漢王,領有巴郡、蜀郡、漠中。
而把關中劃為三份,封秦朝降將為王,用以阻擋漢王。
封章邯為雍王,領有咸陽以西地區。
長史司馬欣,前任橾陽獄吏,曾對項梁有過恩德;都尉董翳,原來勸過章邯投降楚軍。
因此立司馬欣為塞王,領有咸陽以束至黃河地區;立董翳為翟王,領有上郡。
改封魏王豹為西魏王,領有河東。
瑕丘公申陽是張耳親近之臣,先攻下河南,在黃河邊迎接楚軍,因此立申陽為河南王。
趟將司馬印平定河內,屢次立功,立司馬印為殷工,領有河內。
改封趙王歇為代王。
趙相國張耳向來賢能,又跟隨入關,立張耳為常山王,領有趟地。
當陽君英布為楚將,常勇冠諸軍,立英布為九江王。
番君吳芮率領百粵兵協助諸侯,又隨從入關,立吳芮為衡山王。
義帝的柱國共敖領兵攻南郡,功勞多,立共敖為臨江王。
改封燕王韓廣為遼東王。
燕將臧荼跟隨楚軍援救趟國,接著跟隨入關,立臧荼為燕王。
改封齊王田市為膠束王。
齊將田都跟著一起援救了趟國,接著跟隨入關,立田都為齊王。
從前被秦朝滅亡的齊王田建的孫子田安,當項羽正渡河救趟時,攻下了濟北幾座城市,領兵投降項羽,立田安為濟北王。
田榮背離項梁,又不肯派兵跟隨楚軍攻打秦軍,因此不封。
陳余丟下將印離去,不隨入關,但一向知道他賢能,對趟國有功勞,知道他在南皮,因此把南皮周圍三縣封給他。
番君的部將梅鍋功勞多,因此封為十萬戶侯。
項王自封為西楚霸王,領有梁楚地區九個郡,建都彭城。
諸侯各自前往封國。
田榮得知項羽改封齊王田市到膠束,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大怒,不讓田市赴膠束,趁勢佔據齊地反楚,迎頭攻擊田都。
田都逃到楚國。
齊王田市畏懼項王,就逃往膠束赴任。
田榮發怒,追擊到即墨,把他殺了。
田榮自立為齊王。
授給彭越將軍印章,讓他在梁地反楚。
彭越殺死濟北王田安。
於是田榮兼併了三齊的土地。
這時,漢王回軍平定三秦。
項羽聽說漢王已經兼併丁必中,將要束進,齊國、梁地又背叛他,大怒,於是立原吳縣令鄭昌作韓王抵抗漢軍,命令蕭公角等人攻打彭越。
彭越打敗了蕭公角等人。
當時,張良招撫韓地,並寫信給項王說:「漢王失去了應得的封職,希望得到關中,一如盟約所說,就停止軍事行動,不敢束進。」
又把齊國、梁地的反叛文告交給項王,項王因此無意西進,而向北進攻齊國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