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五十四 李廣蘇建傳 第二十四
(李廣,蘇建 )
【原文】
李廣,隴西成紀人也。
其先曰李信,秦時為將,逐得燕太子丹者也。
廣世世受射。
孝文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射,殺首虜多,為郎,騎常侍。
數從射獵,格殺猛獸,文帝曰:「惜廣不逢時,令當高祖世,萬戶侯豈足道哉!」
景帝即位,為騎郎將。
吳、楚反時,為驍騎都尉,從太尉亞夫戰昌邑下,顯名。
以梁王授廣將軍印,故還,賞不行。
為上谷太守,數與匈奴戰。
典屬國公孫昆邪為上泣曰:「李廣材氣,天下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確,恐亡之。」
上乃徙廣為上郡太守。
匈奴侵上郡,上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
中貴人者數十騎從,見匈奴三人,與戰。
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
中貴人走廣,廣曰:「是必射鵰者也。」
廣乃從百騎往馳三人。
三人亡馬步行,行數十里。
廣令其騎張左右翼,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鵰者也。
已縛之上山,望匈奴數千騎,見廣,以為誘騎,驚,上山陳。
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
廣曰:「我去大軍數十里,今如此走,匈奴追射,我立盡。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不我擊。」
廣令曰:「前!」未到匈奴陳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騎曰:「虜多如是,解鞍,即急,奈何?」
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今解鞍以示不去,用堅其意。」
有白馬將出護兵。
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白馬將,而復還至其百騎中,解鞍,縱馬臥。
時會暮,胡兵終怪之,弗敢擊。
夜半,胡兵以為漢有伏軍於傍欲夜取之,即引去。
平旦,廣乃歸其大軍。
後徙為隴西、北地、雁門中雲中太守。
武帝即位,左右言廣名將也,由是入為未央衛尉,而程不識時亦為長樂衛尉。
程不識故與廣俱以邊太守將屯。
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曲行陳,就善水草頓捨,人人自便,不擊刁斗自衛,莫府省文書,然亦遠斥候,未嘗遇害。
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斗,吏治軍簿至明,軍不得自便。
不識曰:「李將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而其士亦佚樂,為之死。
我軍雖煩憂,虜亦不得犯我。」
是時,漢邊郡李廣、程不識為名將,然匈奴畏廣,士卒多樂從,而苦程不識。
不識孝景時以數直諫為太中大夫,為人廉,謹於文法。
後漢誘單于以馬邑城,使大軍伏馬邑傍,而廣為驍騎將軍,屬護軍將軍。
單于覺之,去,漢軍皆無功。
後四歲,廣以衛尉為將軍,出雁門擊匈奴。
匈奴兵多,破廣軍,生得廣。
單于素聞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
胡騎得廣,廣時傷,置兩馬間。
絡而盛臥。
行十餘里,廣陽死,睨其傍有一兒騎善馬,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抱兒鞭馬南馳數十里,得其餘軍。
匈奴騎數百追之,廣行取兒弓射殺追騎,以故得脫。
於是至漢,漢下廣吏。
吏當廣亡失多,為虜所生得,當斬,贖為庶人。
數歲,與故穎陰侯屏居藍田南山中射獵。
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
還至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
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廣亭下。
居無何,匈奴入遼西,殺太守,敗韓將軍。
韓將軍後徙居右北平,死。
於是上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
廣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
上報曰:「將軍者,國之爪牙也。
《司馬法》曰:『登車不式,遭喪不服,振旅撫師,以征不服,率三軍之心,同戰士之力,故怒形則千里竦,威振則萬物狀;是以名聲暴於夷貉,威稜憺乎鄰國。
』夫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將軍其率師東轅,彌節白檀,以臨右北平盛秋。」
廣在郡,匈奴號曰「漢飛將軍」,避之,數歲不入界。
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矢,視之,石也,他日射之,終不能入矣。
廣所居郡聞有虎,常自射之。
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射殺之。
石建卒,上召廣代為郎中令。
元朔六年,廣復為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
諸將多中首虜率為侯者,而廣軍無功。
後三歲,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異道。
行數百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
敢從數十騎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報廣曰:「胡虜易與耳。」
軍士乃安。
為圜陳外鄉,胡急擊,矢下如雨。
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
廣乃令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
會暮,吏士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
軍中服其勇也。
明日,復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軍,匈奴乃解去。
漢軍邑,弗能追。
是時,廣軍幾沒,罷歸。
漢法,博望侯後期,當死,贖為庶人。
廣軍自當,亡賞。
初,廣與從弟李蔡俱為郎,事文帝。
景帝時,蔡積功至二千石。
武帝元朔中,為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擊右賢王,有功中率,封為樂安侯。
元狩二年,代公孫弘為丞相。
蔡為人在下中,名聲出廣下遠甚,然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
廣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
廣與望氣王朔語云:「自漢擊匈奴,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妄校尉已下,材能不及中,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
廣不為後人,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
朔曰:「將軍自念,豈嘗有恨者乎?」
廣曰:「吾為隴西守,羌嘗反,吾誘降者八百餘人,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獨此耳。」
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廣歷七郡太守,前後四十餘年,得賞賜,輒分其戲下,飲食與士卒共之。
家無餘財,終不言生產事。
為人長,爰臂,其善射亦天一性一,雖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
廣吶口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為軍陳,射闊狹以飲。
專以射為戲。
將兵,乏絕處見水,士卒不盡飲,不近水;不盡餐,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一愛一樂為用。
其射,見敵,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發即應弦而倒。
用此,其將數困辱,及射猛獸,亦數為所傷雲。
元狩四年,大將軍票騎將軍大擊匈奴,廣數自請行。
上以為老,不許;良久乃許之,以為前將軍。
大將軍青出塞,捕虜知單于所居,乃自以一精一兵走之,而令廣並於右將軍軍,出東道。
東道少回遠,大軍行,水草少,其勢不屯行。
廣辭曰:「臣部為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臣出東道,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乃令一得當單于,臣願居前,先死單于。」
大將軍陰受上指,以為李廣數奇,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
是時,公孫敖新失侯,為中將軍,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于,故徙廣。
廣知之,固辭。
大將軍弗聽,令長史封書與廣之莫府,曰:「急詣部,如書。」
廣不謝大將軍而起行,意象慍怒而就部,引兵與右將軍食其合軍出東道。
惑失道,後大將軍。
大將軍與單于接戰,單于遁走,弗能得而還。
南絕幕,乃遇兩將軍。
廣已見大將軍,還入軍。
大將軍使長史持糒醪遺廣,因問廣、食其失道狀,曰:「青欲上書報天子失軍曲折。」
廣未對。
大將軍長史急責廣之莫府上簿。
廣曰:「諸校尉亡罪,乃我自失道。
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謂其麾下曰:「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大將軍徙廣部行回遠,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矣!」遂引刀自剄。
百姓聞之,知與不知,老壯皆為垂泣。
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為遮人。
廣三子,曰當戶、椒、敢,皆為郎。
上與韓嫣戲,嫣少不遜,當戶擊嫣,嫣走,於是上以為能。
當戶蚤死,乃拜椒為代郡太守,皆先廣死。
廣死軍中時,敢從票騎將軍。
廣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詔賜塚地陽陵當得二十畝,蔡盜取三頃,頗賣得四十餘萬,又盜取神道外壖地一畝葬其中,當下獄,自一殺。
敢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胡左賢王,力戰,奪左賢王旗鼓,斬首多,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代廣為郎中令。
頃之,怨大將軍青之恨其父,乃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
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去病怨敢傷青,射殺敢。
去病時方貴幸,上為諱,云「鹿觸殺之」。
居歲余,去病死。
敢有女為太子中人,一愛一幸。
敢男禹有一寵一於太子,然好利,亦有勇。
嘗與侍中貴人飲,侵陵之,莫敢應。
後訴之上,上召禹,使刺虎,縣下圈中,未至地,有詔引出之。
禹從落中以劍斫絕累,欲刺虎。
上壯之,遂救止焉。
而當戶有遺腹子陵,將兵擊胡,兵敗,降匈奴。
後人告禹謀欲亡從陵,下吏死。
陵字少卿,少為侍中建章監。
善騎射,一愛一人,謙讓下士,甚得名譽。
武帝以為有廣之風,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餘里,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
拜為騎都尉,將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
數年,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使陵將五校兵隨後。
行至塞,會貳師還。
上賜陵書,陵留吏士,與輕騎五百出敦煌,至鹽水,迎貳師還,復留屯張掖。
天漢二年,貳師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
召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
陵召見武台,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干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
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毋騎予女。」
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
上壯而許之,因詔強一弩一都尉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
博德故伏波將軍,亦羞為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浚稽,可必禽也。」
書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書,乃詔博德:「吾欲予李陵騎,云『欲以少擊眾』。
今虜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營之道。」
詔陵:「以九月發,出庶虜鄣,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見,從浞野侯趙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因騎置以聞。
所與博德言者雲何?具以書對。」
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
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說,拜步樂為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于相直,騎可三萬圍陵軍。
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
陵引士出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一弩一,令曰:「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
虜見漢軍少,直前就營。
陵搏戰攻之,千一弩一俱發,應弦而倒。
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
單于大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
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谷中。
連戰,士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
陵曰:「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
始軍出時,關東群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為卒妻婦,大匿車中。
陵搜得,皆劍斬之。
明日復戰,斬首三千餘級。
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
南行至山下,單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
陵軍步斗樹木間,復殺數千人,因發連一弩一射單于,單于下走。
是日捕得虜,言:「單于曰:『此漢一精一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于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復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
』復力戰山谷間,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還。」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復傷殺虜二千餘人。
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一精一騎射之即破矣。」
成安侯者,穎川人,父韓千秋,故濟南相,奮擊南越戰死,武帝封子延年為侯,以校尉隨陵。
單于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
陵居谷中,虜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
漢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
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抵山入峽谷。
單于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
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于耳!」良久,陵還,大息曰:「兵敗,死矣!」軍吏或曰:「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後求道徑還歸,如浞野侯為虜所得,後亡還,天子客遇之,況於將軍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
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歎曰:「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
今無兵復戰,天明坐受縛矣!鎊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
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半冰,期至遮虜鄣者相待。
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
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
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
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
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陵敗處去塞百餘里,邊塞以聞。
上欲陵死戰,召陵母及婦,使相者視之,無死喪色。
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一殺。
群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
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
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糵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輮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
轉斗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拳,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
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
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
初,上遣貳師大軍出,財令陵為助兵,及陵與單于相值,而貳師功少。
上以遷誣罔,欲沮貳師,為陵遊說,下遷腐刑。
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乃詔強一弩一都尉令迎軍。
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一奸一詐。」
乃遣使勞賜陵余軍得脫者。
陵在匈奴歲余,上遣因杅將軍公孫敖將兵深入匈奴迎陵。
敖軍無功還,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單于為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
上聞,於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誅。
隴西士大夫以李氏為愧。
其後,漢遣使使匈奴,陵謂使者曰:「吾為漢將步卒五千人橫行匈奴,以亡救而敗,何負於漢而誅吾家?」
使者曰:「漢聞李少卿教匈奴為兵。」
陵曰:「乃李緒,非我也。」
李緒本漢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緒降,而單于客遇緒,常坐陵上。
陵痛其家以李緒而誅,使人刺殺緒。
大閼氏欲殺陵,單于匿之北方,大閼氏死乃還。
單于壯陵,以女妻之,立為右校王,衛律為丁靈王,皆貴用事。
衛律者,父本長水胡人。
律生長漢,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匈奴。
使還,會延年家收,律懼並誅,亡還降匈奴。
匈奴一愛一之,常在單于左右。
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昭帝立,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素與陵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
立政等至,單于置酒賜漢使者,李陵、衛律皆侍坐。
立政等見陵,未得私語,即目視陵,而數數自循其刀環,握其足,陰諭之,言可還歸漢也。
後陵、律持牛酒勞漢使,博飲,兩人皆胡服椎結。
立政大言曰:「漢已大赦,中國安樂,主上富於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
以此言微動之。
陵墨不應,孰視而自循其發,答曰:「吾已胡服矣!」有頃,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謝女。」
陵曰:「霍與上官無恙乎?」
立政曰:「請少卿來歸故鄉,毋憂富貴。」
陵字立政曰:「少公,歸易耳,恐再辱,奈何!」語未卒,衛律還,頗聞余語,曰:「李少卿賢者,不獨居一國。
范蠡遍游天下,由余去戎人秦,今何語之親也!」因罷去。
立政隨謂陵曰:「亦有意乎?」
陵曰:「丈夫不能再辱。」
陵在匈奴二十餘年,元平元年病死。
蘇建,杜陵人也。
以校尉從大將軍青擊匈奴,封平陵侯。
以將軍築朔方。
後以衛尉為游擊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
後一歲,以右將軍再從大將軍出定襄,亡翕侯,失軍當斬,贖為庶人。
其後為代郡太守,卒官。
有三子:嘉為奉車都尉,賢為騎都尉,中子武最知名。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
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
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
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
盡遍漢使路充國等。
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
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
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
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
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
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一弩一射殺之。
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
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
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
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
單于子弟發兵與戰。
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
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
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
見犯乃死,重負國。」
欲自一殺,勝、惠共止之。
虞常果引張勝。
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
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
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
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殹巫}。
鑿地為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一血。
武氣絕半日,復息。
惠等哭,輿歸營。
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
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
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
舉劍欲擊之,勝請降。
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
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
復舉劍擬之,武不動。
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
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
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
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
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兩主,觀禍敗。
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
獨匈奴未耳。
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
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
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旃一毛一併咽之,數日不死。
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一乳一乃得歸。
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
杖漢節牧羊,臥起一操一持,節旄盡落。
積五、六年,單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
武能網紡繳,檠弓一弩一,於靬王一愛一之,給其衣食。
三歲余,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
王死後,人眾徙去。
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
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
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
孺卿從祠河東后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
來時,大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
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
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
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勿復有雲。」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
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
臣事君,猶子事父也。
子為父死亡所恨。
願勿復再言。」
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
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歎曰:「嗟乎,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
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
後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
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
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
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
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
具自陳過。
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荒澤中。
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
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
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
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
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
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聵。
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
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
詔武奉一太守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
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
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
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
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武來歸明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主謀反。
武子男元與安有謀,坐死。
初,桀、安與大將軍霍光爭權,數疏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
又言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無功勞,為搜粟都尉,光顓權自恣。
及燕王等反誅,窮治一黨一與,武素與桀、弘羊有舊,數為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
霍光寢其奏,免武官。
數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久之,衛將軍張安世薦武明習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為遺言。
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數進見,復為右曹典屬國。
以武著節老臣,命朝朔望,號稱祭酒,甚優一寵一之。
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餘財。
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樂昌侯、車騎將軍韓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
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之,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
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適產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致金帛贖之。」
上許焉。
後通國隨使者至,上以為郎。
又以武弟子為右曹。
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
上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
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次曰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將軍龍額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陽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
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凡十一人,皆有傳。
自丞相黃霸、廷尉於定國、大司農朱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於名臣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贊曰:李將軍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彼其中心誠信於士大夫也。
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此言雖小,可以喻大。
然三代之將,道家所忌,自廣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使於四方,不辱君命」,蘇武有之矣。
【白話文】
奎塵,隴西郡盛起毖人。
他的祖先叫李值,秦朝時任將軍,曾追獲過燕國太子丹。
李廣家世代學習射箭。
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舉侵入蕭關,李廣以良家子弟的身份從軍抗擊匈奴,因為擅長射箭,殺死、俘虜了很多敵人,當上了漢朝的郎官,任騎常侍。
李廣常隨從文帝出獵,格殺猛獸,因而文帝說:「可惜啊,你沒有碰到時機;假使你處在高帝的時代,封個萬戶侯也不在話下呀!」
孝景帝即位,李廣任騎郎將。
吳、楚七國起兵叛亂時,李廣擔任驍騎都尉,跟隨太尉周亞夫攻打吳國、楚國,在昌邑城下立功顯名。
由於梁王私自授給李廣將軍印,回朝後,沒有得到封賞。
調任上谷太守,多次與匈奴交戰。
典屬國公孫昆邪流著眼淚對皇上說:「李廣才氣,天下無雙。
他自恃有本領,屢次和敵人爭勝敗,恐怕犧牲了他。」
於是就調任上郡太守。
匈奴侵入上郡,天子派中貴人跟隨李廣統率親兵抗擊匈奴。
中貴人帶著幾十名騎兵放馬馳騁,遇見了三個匈奴人,就和他們戰鬥起來。
三個匈奴人轉身射箭,射傷了中貴人,把他帶去的騎兵幾乎殺光。
中貴人跑到李廣跟前。
李廣說:「這一定是射鵰手。」
李廣於是就帶領一百名騎兵去追趕那三個人。
那三個人沒有騎馬徒步而行,走了幾十里。
李廣命令他的騎兵左右散開,李廣親自射那三個人,射死二人,活捉一人,果然是匈奴的射鵰手。
剛捆一綁那個人上山,望見匈奴有幾千名騎兵,他們看見了李廣,以為是引一誘他們的騎兵,都吃驚了,上山擺好陣勢。
李廣的一百名騎兵都大為驚恐,想快馬往回跑。
李廣說:「我們離開大軍幾十里,現在這樣憑一百名騎兵逃跑,匈奴兵追趕射擊我們,我們就會立即死光。
現在我們停下來,匈奴一定以為我們是大軍的誘敵者,不敢來攻擊我們。」
李廣命令說:「前進!」進到離匈奴陣地約二里的地方,停了下來,命令說:「都下馬解下馬鞍!」他的騎兵說:「敵人很多並且離得近,倘若解鞍後有緊急情況,怎麼辦?」
李廣說:「那些敵人以為我們會逃跑,現在都解下馬鞍,表示不走,用這辦法來堅定他們的猜想。」
於是匈奴的騎兵終於不敢來攻擊。
有一個騎白馬的將領出陣來監護他的士兵,李廣上馬,與十多個騎兵奔馳過去,射死了匈奴那個騎白馬的將領,然後又回到他的騎兵當中,解下馬鞍,命令士兵都把馬放開並躺下。
這睜哈好天近黃昏,匈奴兵始終捉摸不定,不敢進擊。
夜半時,匈奴兵也以為漢軍在附近有埋伏的部隊,要乘夜襲擊他們,匈奴全部撤退了。
第二天清晨,李廣才回到他的大部隊。
後來先後任隴西、北地、雁門、雲中太守。
武帝即位,左右近臣說李廣是名將,於是李廣被調任未央宮的衛尉,而程不識當時也擔任長樂宮的衛尉。
程不識從前和李廣都以邊郡太守的身份統率軍隊,屯田守邊。
等到出兵攻打匈奴時,李廣行軍沒有嚴格的編制、隊列和陣勢,靠近良好的水源草地駐紮下來,住宿停留,人人自便,晚上不敲刁斗巡邏來自衛,軍部的文書簿籍一概從簡,但是也在遠處佈置了偵察崗哨,沒有遭遇過危險。
程不識嚴格要求編製、隊列和陣勢,晚上敲刁斗巡邏,軍官處理軍事文件到天亮,軍隊不得自便。
程不識說:「李廣的部隊十分隨便,然而敵人突然襲擊它,卻無法招架;而他的士兵也安逸快樂,都樂於為他出死力。
我的部隊雖然緊張忙碌,然而敵人也不敢來侵犯我們。」
當時,擔任漢朝的邊郡太守李廣、程不識是名將,但是匈奴畏懼李廣的謀略,士兵們也多喜歡跟隨李廣而苦於跟隨程不識。
程不識在孝景帝時因為屢次直言勸諫而改任太中大夫。
他為人廉潔,謹守法令。
後來,漢朝用馬邑城引一誘單于。
派大軍埋伏一在馬邑附近的山谷中,李廣擔任驍騎將軍,受護軍將軍韓安國節制。
當時單于發覺了這種情況,退去了,漢軍都沒有戰功。
這以後四年,李廣由衛尉調任將軍,從雁門郡出擊匈奴。
匈奴兵多,打敗了李廣的軍隊,活捉了李廣。
單于一向聽到李廣有才能,下命令說:「捉到李廣一定要活著解送來。」
匈奴騎兵捉到了李廣,李廣當時受傷,他們把李廣安置在兩馬之間,用繩索結成網兜讓李廣躺著。
走了十多里,李廣裝死,斜視旁邊有個匈奴少年騎著一匹好馬,李廣突然縱身一躍,跨上匈奴少年的馬,抱著少年策馬向南奔跑數十里,又收集了他的殘餘部隊。
匈奴追捕的騎兵幾百名追趕他,李廣一邊跑一邊拿起匈奴少年的弓箭,射死了追來的騎兵,因此得以脫身。
於是回到漢京師,漢朝廷把李廣交給法官。
法官判決李廣損失傷亡的人馬眾多,自己又被敵人活捉,應當斬首,用錢贖罪成了平民。
過了幾年,李廣和退隱住在藍田縣的前穎陰侯的孫子灌強常到南山中打獵。
曾經在一天夜裹,帶著一個騎兵外出,跟別人在田間飲酒。
回來到了霸陵亭,霸陵尉喝醉了,呵斥阻止李廣。
李廣的從騎說:「這是前任李將軍。」
亭尉說:「現任將軍尚且不能夜間通過,何況是前任的呢!」扣留李廣住宿在霸陵亭下。
過了不久,匈奴入侵殺了遼西太守,打敗了韓將軍。
後來韓將軍調到右北平,去世。
於是天子就徵調任命李廣作右北平太守。
李廣便請求派霸陵尉跟他一起去,到達軍中就殺了他。
然後上書自述謝罪。
皇上回答說:「將軍就是保衛國家的骨幹力量。
《司馬法》這部兵法中說:『登上戰車不必行禮,遇到喪事,不必穿喪服,整頓撫一慰軍隊,以征服叛逆;統一三軍將士的意志,激發戰士的戰鬥力,因此,表現出憤怒就可以震驚千里,顯示出威嚴就可以降服萬物;因此威名施於少數民族地區,神靈之威力震懾了鄰國。
,用憤怒剷除禍害,使之放棄殘忍和屠一殺,正是朕所希望將軍去辦的事;要是脫帽赤腳叩頭謝罪,哪裹是朕的旨意呢!將軍應率軍束征,安定邊疆,來迎接右北平金秋時節的戰鬥。」
李廣在邊郡時,匈奴人給他一個「漢飛將軍」的稱號,一直避開李廣,好幾年不進入邊界。
李廣出外打獵,看到草叢中的石頭,以為是老虎而發箭射去,射中石頭,箭頭射進了石頭裹,走近一看,是塊石頭。
後來又去射,卻始終不能再射進去了。
李廣所在的郡,一聽說有老虎,常常親自去射它。
到他駐守右北平時,一次射老虎,老虎跳起來,撲傷了李廣,李廣也射死了老虎。
郎中令石建去世了,於是皇上徵召李廣接替石建作郎中令。
元朔六年,李廣又調任為將軍,跟隨大將軍的軍隊從定襄郡出擊匈奴。
各將領多有殺敵俘敵達到標準因功封侯的,而李廣的部隊沒有功勞。
過後三年,李廣以郎中令的身份率領四千騎兵從右北平出發,博望侯張騫率領一萬騎兵和李廣同行,分兩路走。
走了大約幾百里,匈奴左賢王帶領四萬騎兵包圍李廣,李廣的士兵都很恐懼,李廣就派他的兒子李敢快馬衝擊敵人。
李敢獨自帶了幾十名騎兵飛奔而去,直穿匈奴騎兵的包圍圈,抄出敵軍的左右兩翼而回,報告李廣說:「匈奴人容易對付。」
士兵才安定下來。
李廣佈成圓形陣勢,面向著四外,匈奴猛攻他們,箭下如雨。
漢兵死亡的超過一半,漢軍的箭也快用完了。
李廣便命令士兵把弓拉開,不要放箭,李廣親自用大黃一弩一弓射敵人的副將,射死了幾個,匈奴人漸漸鬆懈。
恰巧天色黑了下來,軍官士兵都面無人色,可是李廣的神氣同平常一樣,更加一精一神振奮地指揮軍隊。
軍中士兵很佩服他的勇氣。
第二天,繼續奮力戰鬥,博望侯的軍隊也到了,匈奴軍隊才解圍而去。
漢軍疲乏了,不能去追擊。
這時李廣幾乎全軍覆沒,衹得收兵回去。
按漢朝的法律,博望侯耽誤了預定的日期,當處死刑,出錢贖罪,降為平民。
李廣的軍功和罪責相當,沒有封賞。
當初,李廣與堂弟李蔡都任郎官,一道侍奉孝文帝。
景帝時期,李蔡積累功勞領到二千石級的俸祿。
孝武帝元朔年間,擔任輕車將軍,跟隨大將軍出擊右賢王,有功達到了封賞的標準,被封為樂安侯。
元狩二年,代替公孫弘做了丞相。
李蔡為人的品格在下等之中,名聲在李廣以下很遠,但是李廣沒有得到爵位和封邑,官職沒有超過九卿。
許多李廣部下的軍官和士兵有的取得了封侯之賞。
李廣曾經和望氣家王朔閒談說:「從漢朝出擊匈奴以來,我沒有一次不在其中,可是各部隊校尉以下,才能不夠中等人,然而因為出擊匈奴的軍功取得侯爵的,有幾十人,而我沒有落在人家的後面,可是沒有些微的功勞去取得封地,是什麼原因呢?難道我的生相不該封侯麼?」
王朔說:「將軍自己回想一下,難道曾經有過悔恨的事嗎?」
李廣說:「我曾做隴西太守,羌人曾經反叛,我引一誘他們投降,投降的有八百多人,我用欺騙的手段在同一天殺死了他們。
至今,最大的悔恨就衹有這件事。」
王朔說:「罪過沒有比殺死已經投降的人更大的丫,造就是將軍所以不得封侯的原因啊。」
李廣歷任七個郡的太守,前後四十多年,得到賞賜立即分給部下,飲食與士兵一起。
家裹沒有多餘財物,一生不談購買產業的事。
李廣身材高大,長臂,具有善射箭的天賦,就是子孫和其他人向他學習射箭,也都趕不上他。
李廣訥口,不與人多說話,和別人在一起住,就在地上畫作戰陣圖,射箭比射的面寬窄,輸了罰酒喝。
專門以射箭作遊戲。
帶兵行軍,遇到斷糧缺水時,見了水,士兵不全喝到水,他不近水邊,士兵不全吃上飯,他不嘗一口飯。
對待士兵寬厚不苛,士兵因此喜歡替他辦事效力。
他射箭,看見敵人,不到幾十步之內,估計射不中就不射,一射就要應弦倒地。
因此,他帶兵作戰,多次被敵人圍困,連射猛獸,也幾次被傷害過。
元狩四年,大將軍和驃騎將軍大舉出兵攻打匈奴,李廣幾次自動請求前去。
天子認為他老了,沒有允許;過了好久,才允許他,派他擔任前將軍。
大將軍衛青出了邊塞,捉到俘虜,得知單于住的地方,就親自率領一精一銳部隊趕去襲擊,而命令李廣的部隊跟右將軍的部隊合併,從東路出擊。
東路稍微迂迴繞遠,而大部隊行經水草稀少的地方,其勢不能聚集行進。
李廣親自請求說:「我是部隊的前將軍,現在大將軍卻改讓我從東路出兵,況且我從年輕的時候起就和匈奴作戰,今天才第一次得與單于敵對,我願意擔任前鋒,先同單于決一死戰。」
大將軍衛青曾暗中受到皇上囑咐,認為李廣年老了,多次遭受窘困,不要讓他正面同單于對陣,恐怕不能實現他的願望。
這時候,公孫敖新近失掉侯爵,擔任中將軍,大將軍也想要讓公孫敖和自己一同與單于對陣,所以調開前將軍李廣。
李廣當時知道這種情況,堅決向大將軍拒絕調動。
大將軍不聽,命令長史下一道文書給李廣的幕府,說道:「趕快到所在軍部去,照文書所說的辦。」
李廣沒有向大將軍告辭就動身出發了,心裹很惱怒地去了軍部,帶領士兵和右將軍趟食其合兵一處,從東路出發。
迷失了道路,落在大將軍的後面。
大將軍與單于交戰,單于逃跑了,沒能取得戰果而回。
大軍向南度過沙漠,才遇到前將軍和右將軍。
李廣會見大將軍之後,回到自己軍中。
大將軍派長史拿著酒食送給李廣,順便問了李廣、趙食其迷失道路的情況,說:「衛青要上書報告天子軍中的曲折情形。」
李廣沒有回答。
大將軍長史迫令李廣的幕府人員寫出報告,前去聽審。
李廣說:「各校尉無罪,是我自己迷失了道路,現在我親自上供狀,聽候審問。」
回到自己的幕府,李廣對他的部下說:「我從年輕的時候起與匈奴大大小小經歷了七十多次戰鬥,這一次有幸跟隨大將軍迎戰單于的直屬部隊,可是大將軍又調我的部隊走迂迴遙遠的路,偏又迷失了路,難道不是天意嗎?況且我年紀六十多了,畢竟不能再對付審問人員的侮辱了。」
便拔一出刀來自刎了。
老百姓聽到這件事,不論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不論是年老的還是年輕的,都為他流淚。
而右將軍趙食其單獨被送交法官,判處死刑,出錢贖罪,降為平民。
李廣有三個兒子,叫李當戶、李椒、李敢,都擔任郎官。
有一次天子與韓嫣戲耍,韓嫣稍有不禮貌,李當戶打了韓嫣,韓嫣跑掉了,於是天子認為李當戶勇敢。
李當戶去世早,天子授任李椒為代郡太守,都比李廣先死。
李廣在軍中死時,李敢正跟隨驃騎將軍。
李廣死去的第二年,李蔡當丞相,因為侵佔了孝景帝陽陵的空地,應當交給法官懲辦,當時賜給他的空地僅二十畝,李蔡侵佔了三頃,賣地後得到了四十多萬錢,又侵佔了神道外圍地一畝當墓地,論罪下獄,於是李蔡也自一殺了。
李敢以校尉的身份跟隨驃騎將軍攻打匈奴左賢王,奮力作戰,奪得了左賢王的戰鼓和帥旗,斬殺敵人首級多,賞賜丁必內侯的爵位,享受封邑二百戶,接替李廣做了郎中令。
不久,李敢怨恨大將軍衛青使得他父親含恨而死,便打傷了大將軍,大將軍隱瞞了這件事。
過了不多久,李敢侍從皇上到雍州甘泉宮打獵。
驃騎將軍霍去病怨恨李敢打傷衛青,射死了李敢。
霍去病當時正當顯貴一寵一幸,皇上隱瞞了真相,說是野鹿撞死了他。
過了一年多,霍去病死了。
李敢有個女兒是太子的宮女,受到一寵一愛一。
李敢的兒子李禹也受到太子一寵一愛一,可是一愛一好財利,也有勇氣。
他曾經和侍中貴人飲酒,欺侮了貴人,貴人不敢作聲。
後來告訴了皇上,皇上召李禹,讓他去刺虎,懸吊著下到圈虎處,沒有到地面,下令拉上李禹。
李禹從網中砍斷繩索,想去刺虎。
皇上認為勇敢,於是把他救起來,阻止他去刺虎。
李當戶有一個遺腹子叫李陵,率軍攻擊匈奴,兵敗,投降匈奴。
後來有人告李禹想跑去跟從李陵,被處死。
李陵,字少卿,少年時任侍中建章監。
善於騎射,一愛一護關心他人,對部下謙讓,很有好名聲。
武帝覺得他有李廣的風度,讓他帶領八百騎兵,深入匈奴領地二千多里,經過居延地區察看了地形,不見匈奴,返回。
拜官騎都尉,率勇士五千人,在酒泉、張掖地區教射箭,以防備匈奴侵犯。
過了幾年,漢派貳師將軍討伐大宛,派李陵率五校兵隨後。
行軍到邊塞時,遇到貳師將軍返回。
皇上賜書李陵,李陵留下軍官和士兵,與輕騎五百出敦煌,到鹽水,迎接貳師將軍還師,然後駐屯張掖。
天漢二年,貳師將軍率三萬騎出兵酒泉,在天山攻擊匈奴右賢王。
皇上召見李陵,想讓他擔任貳師將軍的輜重運輸任務。
李陵在武台被召見,叩頭自請說:「臣所率領的屯邊士兵,都是荊楚的勇士奇材劍客,力大可扼虎,射箭能中目標,希望獨立帶領一隊,到蘭干山南去吸引單于的兵力,不讓匈奴集中兵力攻擊貳師將軍。」
皇上說:「哪裡能撥給你人馬呀!我派出了很多部隊,已經沒有騎兵派給你了。」
李陵回答說:「無須派騎兵,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就可以開進單于王庭。」
皇上認為他勇壯便答應了,於是令強一弩一都尉路博德率兵在途中迎接李陵軍。
路博德原是伏波將軍,也恥於為李陵的後衛,上奏說:「正當秋天匈奴馬肥之際,不可與之交戰,臣願留李陵到春天,同時率酒泉、張掖騎兵各五千人,一起出擊東西浚稽,一定可以擒獲單于。」
書奏上以後,皇上大怒,懷疑李陵後悔不想出兵,而讓路博德上書,便下詔對路博德說:「我想派給李陵騎兵,他說『欲以少擊眾,。
如今匈奴進入西河,我軍應率兵奔西河,你要去鉤營阻擋敵軍。」
又下詔對李陵說:「從九月出發,出兵遮虜鄣,到束浚稽山南龍勒水邊,來回尋找匈奴,要是沒有發現敵軍,便從浞野侯趟破奴的舊路抵受降城休整兵士,按騎兵驛站安排休整。
與路博德講了些什麼話,全都寫出來上報。」
於是李陵率領步兵五千從居延出發,北行三十13,到浚稽山駐紮,將所過山川I地形全部畫出來,派部下騎將陳步樂上報朝廷。
陳步樂被召見,陳述了李陵作為將領能得士兵效命的情況,皇上很高興,拜陳步樂為郎。
李陵到浚稽山,與單于遭遇,足有三萬騎兵包圍了李陵軍。
李陵軍隊在兩山之間,以大車為營。
李陵帶士兵出營外排列戰陣,前行執戟、盾牌,後行持弓一弩一,下令說:「聽到鼓聲進擊,聽到鈕聲止步。」
匈奴見漢軍人少,就徑直衝到營前,李陵交戰相攻,千一弩一齊發,敵軍應弦而倒。
匈奴退回上山,漠軍進擊,殺死數千敵兵。
單于大驚,召集左右步兵、騎兵八萬多人攻擊李陵。
奎瞳且戰且退,南行數E1,到達山谷中。
連續交戰,士兵中箭受傷,三處受傷的躺在車上,二處受傷的駕車,一處受傷的執兵器作戰。
李陵說:「我軍士氣減低衰退,鼓不起來的原因是什麼?軍中難道有女人嗎?」
開始出兵時,關東群盜的妻子徙邊的便隨軍當了士兵的妻子,深藏車中。
壟陸搜出來,全部殺掉。
第二天再戰,斬殺敵兵三千多人。
率軍向東南行進,沿著舊龍城道路行軍,四五天到達大澤葭葦中,匈奴從上風放火,李陵也讓軍中放火燒出隔離帶以自救。
南行到山下,單于在南山上,派他的兒子率騎兵攻擊李陵。
李陵軍在樹林中交戰,又殺死敵軍幾千人,用連一弩一射單于,單于下山退走。
這一天捕到俘虜,交待說:「單于講:『這些是漢朝的一精一兵,攻擊不能取勝,日夜誘我南近邊界,會不會有伏兵呢?』各部落當戶君長都說:『單于親自率領幾萬騎兵不能消滅幾千人的漢兵,以後再也無法派遣入邊的人了,會讓漢朝更加輕視我匈奴。
再到山谷中大戰,還有四五十里才到平地,不能擊敗,就退回來。」
當時,李陵軍更加危急,匈奴騎兵多,一日交戰數十回合,又殺死敵軍二千餘人。
匈奴不利,想退兵,正遇李陵軍軍候管敢被校尉所辱,逃降匈奴,講述了漢軍情況,說「李陵軍無後援,箭也快射完了,獨率部下及成安侯校官各八百人為前鋒,用黃、白二色旗幟,應當用一精一銳騎兵箭射便可消滅漢軍。」
成安侯是穎川人,父親韓千秋,原為濟南相,征討南越時戰死,漢武帝封其子延年為侯,以校尉身份隨李陵出征。
單于得到管敢後大喜,派騎兵總攻漠軍,大聲疾呼:「李陵、韓延年趕快投降!」於是攔截道路,攻擊李陵。
漢軍在山谷中,匈奴在山上,四面箭如雨下。
漢軍南下,沒有到達韃汗山,一天就消耗掉五十萬支箭,立即棄車而退兵。
士兵還有三千多人,衹是砍斷車輻當作武器,軍官持短刀,深入到峽谷之中。
單于斷了漢軍後路,就山勢下投壘石,士兵傷亡慘重,不能行進。
黃昏後,李陵便衣獨步出營,制止左右隨從說:「不要跟隨我,大丈夫一人去捉單于就可以了!」過了很久。
李陵返回來,歎息著說:「兵敗,就死吧!」有的軍吏說:「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能如願,以後找一條返回去的道路,像浞野侯那樣被俘後又逃回來,天子還是禮遇他,何況將軍呢!」李陵說:「你不要說丫,我不死,非壯士。」
於是砍掉所有旗幟,埋藏了珍寶,李陵歎息說:「再有幾十支箭,足可以逃走了。
今天沒有武器再戰,天亮了就坐等被俘!大家各自逃命,還會有脫身回報天子的人。」
令軍士每人帶二升糧,一大片冰,約定到遮虜鄣等待。
半夜時,擊鼓起程,鼓沒有響。
李陵與韓延年都上了馬,跟從的壯士有十幾人。
包摳數千騎兵追擊,韓延年戰死。
奎墮說:「沒有面目向陛下報告了!」於是便投降。
軍人們分散逃走,逃到邊塞的有四百多人。
李陵失敗處距邊塞有一百多里,邊塞上報消息。
皇上希望李陵死戰,召來李陵的老母、妻室,讓看相的觀察,沒有死喪之色。
後來聽說李陵投降,皇上非常憤怒,責問陳步樂,陳步樂自一殺。
群臣皆怪罪李陵,皇上問太史令司馬遷對此事的看法,司馬遷極力說:「李陵對親人孝敬,對士人誠信,經常奮不顧身解救國家危難。
從他的一向表現來看,有國士之風。
今天他辦了一件不幸的事,那些貪生怕死衹顧保全身家一性一命的臣子,便任意構陷,誇大其罪,是令人痛心的!況且李陵祇率領不到五千人的步兵,長一驅一直一入到達匈奴腹地,面對數萬敵軍,使匈奴顧不上救死扶傷,招來全部會射箭的民眾一同圍攻李陵。
李陵轉戰千里,箭盡路絕,士兵拉的是空一弩一,冒著白刃箭雨,還是同敵人拚死搏鬥,能得到士兵拚死之力,就是古代名將也不能超過他。
他雖然失敗被俘,然而他所摧敗敵軍的戰績,也足以光耀天下了。
李陵所以不死,是想在適當的時機報效漢朝。」
當初,皇上派貳師將軍出征,李陵衹是協助之兵,到李陵與單于遭遇,貳師戰功很少。
皇上便以司馬遷誣蠛、詆毀貳師,為李陵遊說為罪名,判處他腐刑。
過了很久,皇上後悔沒有及時救援李陵,說:「李陵出塞時,就應讓強一弩一都尉去迎接。
在朝廷下詔,才讓老將路博德心生一奸一詐,使李陵軍覆沒。」
於是派使者慰勞賞賜李陵軍中逃回的士兵。
奎墮在包摳一年多,皇上派因桿將軍公孫敖率軍深入匈奴迎接李陵。
公孫敖軍無功而回,說:「捕到的俘虜說:李陵教單于用兵以防備漢軍,因此臣無所獲。」
皇上聽到報告,於是將李陸家滅族,母、弟、妻、子皆被殺。
隴西士大夫以奎壓滅族為羞愧。
後來,漢派使者出使匈奴,李陵責問使者說:「我為漢率領步兵五千人橫掃鯉塑,因為沒有救兵支援而失敗,有什麼對不起蓮室的,要殺我全家?」
使者說:「漢室聽說李少卿教包塑用兵。」
奎墮說:「是奎毖,不是我。」
奎緒原來是還塞外都尉,屯聖±泌,魚軀攻擊,奎鍾投降,單于禮遇奎緒,常在李陵上坐。
李陵痛恨自己的家因李緒而滅族,派人刺殺李緒。
大板氏想殺李陵,單于把他藏在北方,大辟氏死後才回來。
單于認為奎墮壯勇,把女兒嫁給李陵為妻,立為右校王,衛律為丁靈王,都受到尊崇而重用。
衛律的父親原本是長水胡人。
衛律生長在墜,與協律都尉奎延年友善,奎旦蝗推薦{鼬出使鯉塑。
返回時,正遇奎延年被抄家,街建畏懼被殺,逃走投降匈奴。
匈奴喜一愛一他,常在單于左右。
奎瞳居外庭,有大事,才入內議事。
昭帝立為帝,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向來與李陵友好,派李陵的老朋友隴西人任逃生等三人一同到包塑招回奎墮。
任立迪等到達包軀,單于擺酒賜濩使者,奎陸、餐律都在座。
任立迪等見到奎墮,沒有機會私語,便目視李陸,多次撫一摸佩刀上的環,摸捉李陵的腳,暗諭可以歸蓮。
後來,奎陸、聾硿都用牛肉和酒慰勞選使者,換杯而飲,兩人都著胡服,扎一撮髮髻。
任立政大聲說:「漢已經大赦,中原安樂,主上年少,霍子盂、上官少叔執政。」
用這話來先打動李陵。
李陵默不作聲,總是看著並撫一摸自己的頭髮,回答說:「我已經穿上胡服了!」不一會兒,衛律起身更衣,任立政說:「哎,少卿勞苦了!霍子孟、上官少叔向你問好。」
李陵說:「霍與上官二位無恙吧?」
任立政說:「請少卿回歸故鄉,不必擔憂富貴。」
李陵叫著任立政的字說:「少公,回去容易,恐怕再受凌一辱,怎麼辦!」話沒說完,衛律返回,聽到了餘音,便接著說:「李少卿是賢人,不衹是居住在一國。
范蠡遍游天下,由余離開西戎到了秦國,今天談話為何如此親密!」隨後撤去宴席。
任立政隨即問李陵說:「你也有意回去嗎?」
李陵說:「大丈夫不能第二次受辱。」
李陵在匈奴二十多年,漢元平元年病死。
蘇建,杜陵人。
以校尉身份跟隨大將軍衛青出擊匈奴,封為平陵侯。
又以將軍身份建造朔方城。
後以衛尉身份任游擊將軍,跟隨大將軍出兵朔方。
一年後,以右將軍身份再次跟從大將軍出兵定襄,損兵折將,部將翕侯趟信逃降匈奴,損失部隊當問斬,贖為平民免了死罪。
之後任代郡太守,死在官位上。
有子三人:蘇嘉為奉車都尉,蘇賢為騎都尉,二兒子蘇武最有名氣。
蘇武,字子卿,年輕時因父親蘇建為國立功,而與兄弟們一起被任用為郎,蘇武後來逐漸陞遷為栘中廄監。
當時漢朝不斷討伐匈奴,雙方多次派使者暗察對方情況,匈奴先後扣留了郭吉、路充國等十多批漢使者。
匈奴使者到來,漢朝也扣留以相抵償。
天漢元年,且韃侯單于剛剛即位,害怕漢朝襲擊,於是說:「漢朝的皇帝是我的長輩。」
把扣留的漢朝使者路充國等全部放還。
漢武帝稱讚他明於大義,就派蘇武以中郎將的身份帶著漢朝符節護送被扣留在漢朝的匈奴使者,並贈送給單于許多財物,以報答他的好意。
蘇武與副使漢中郎將張勝以及臨時兼任使者屬吏的常惠等人招募士卒、斥候一百多人同去匈奴。
到達匈奴後,陳設財物贈送給單丁。
單丁包加傲慢,完全不像漢朝所期望的那樣。
單于正要派使者護送蘇武等人返回,正趕上緱王和長水虞常等在匈奴謀反。
緞王是昆邪王姐姐的兒子,曾與昆邪王一起投降漢朝,後來隨同漠浞野侯討伐匈奴,兵敗而降。
他們與隨從衛律投降的人暗中策劃,要劫持單于的母親板氏返回漢朝,恰巧蘇武等出使匈奴。
虞常在漢朝時和副使張勝關係一直不錯,就暗中拜訪張勝,說:「聽說漢朝皇帝非常怨恨衛律,我能為漢暗設弓一弩一殺死他。
我的母親和弟弟在漢朝,希望他們能得到我為漢朝立功的賞賜。」
張勝表示同意,並送給虞常財物。
一個多月以後,單于出去打獵,衹有板氏及其侍從在家。
虞常等匕十多人準備下手,但其中一人晚上逃走,向單于告密,單于及其部下派兵與虞常等展開激戰,緱王等都在戰鬥中被殺。
虞常被活捉。
單于任用衛律審理這一事件。
張勝聽到這個消息,恐怕以前與虞常密謀之語被洩露,就把情況告訴給蘇武。
蘇武說:「事情已發展到這個地步,一定會牽涉到我。
受到侮辱之後才死,將更加對不起國家。」
於是便要自一殺,張勝、常惠一起把他勸住。
虞常果然供出張勝。
單于大怒,召集匈奴貴族商議,要殺死漢朝使者。
左伊秩訾說:「如果有謀害單于的,該如何加重處罰?不如讓他們全部投降。」
單于便派衛律召來蘇武審問。
蘇武對常惠等人說:「使自己的節一操一和國家的使命受到屈辱,即使不死,還有什麼臉面回到墜朝?」
拔一出佩刀自一殺。
衛律大吃一驚,親自抱住麩武,派人騎馬跑去找醫生。
醫生在地上鑿了一個坑,放進媼火,使蘇武伏臥在火坑上,用手叩擊他的背使淤血從傷口中流一出。
蘇武昏死過去,很久才甦醒。
常惠等人哭著把他抬回營帳。
單于非常佩服他的氣節,派人早晚探問他的病情,並拘捕了張勝。
蘇武的傷勢Et漸好轉,單于派使者勸他投降,又共同審判虞常,想藉此機會迫使蘇武投降。
用劍殺死虞常之後,衛律說:「漢朝使者張勝謀殺單于親近的大臣,罪當處死,不過單于招募投降的人,赦免他的罪過。」
舉劍要殺張勝,張勝請求投降。
衛律又對蘇武說:「副使有罪,你應當與他連坐。」
蘇武說:「我本來沒有參與密謀,又不是他的親屬,為什麼要與他連坐?」
衛律用劍比劃著要刺蘇武,蘇武毫不動搖。
衛律說:「蘇先生,我衛律從前背叛漢朝,歸降匈奴,幸而承蒙單子恩德,賜給我王號,使我擁有部眾數萬,馬畜滿山,富貴如此。
您今日投降,明天也會這樣。
否則被殺,白白葬身於荒野之中,有誰知道你為漢朝而死?」
蘇武不予理睬。
衛律又說:「您藉助我而投降,我與您結為兄弟;今天不聽我的話,以後再想見到我,還有可能嗎?」
蘇武痛斥衛律說:「你作為漢朝臣民,不顧恩義廉恥,背叛皇帝和親人,投降蠻夷,我見你幹什麼?況且單于信任你,讓你裁決人的生死,你卻不出於公心,主持平正,反而要使兩國之主相互爭鬥以坐觀雙方混戰所造成的禍亂。
南越殺漢使者,被夷平成為漢朝的九個郡;大宛王殺漢使者,他的頭顱已被懸於漢宮之北闕;朝鮮殺漢使者,立即遭到減頂之災。
惟獨匈奴未發生這種事。
你明知我不投降,如果想讓兩國相攻伐,匈奴的禍敗將從殺我開始。」
衛律知道最終不能威脅蘇武投降,就把情況匯報給單于。
單于越發想使蘇武投降,便把他囚禁在大窖襄,斷絕向他供一應飲食。
天降大雪,蘇武就臥在地上,吞一食雪一團一與氈一毛一,得以好多沒餓死。
匈奴以為他是神人,就把他遷徙到北海沒有人煙的地方,讓他放牧公羊,直到公羊產一乳一生仔,才允許他回來,並把他與屬吏常惠等分開,分別安置在不同的地方。
蘇武被流放到北海以後,匈奴不供給他糧食,他只好挖掘野鼠所貯藏的草籽充飢。
拄著漢朝節牧羊,時時刻刻把漢朝節帶在身邊,以致節上的旄都脫落了。
過了五六年,單于的弟弟於軒王下海打獵,因蘇武會制做獵網和箭繳,校正弓一弩一,於軒王很喜歡他,送給他衣服和食物。
又過了三年多,於軒王病了,就贈送蘇武牲畜、酒酪器皿和氈帳。
於軒王死後,他的部眾也都走了。
這年冬天,丁令人偷走了蘇武的牛羊,蘇武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起初,蘇武與李陵同在漢朝任侍中,蘇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求見蘇武。
過了很長時間,單于派李陵下海,為蘇武置辦酒宴,陳設樂舞,趁機對蘇武說:「單于聽
說我與您平素交往很深,因此派我來勸您,單于將誠心待您。
終究不能回到漢朝,白白地在這無人之地自找苦吃,誰能看見您的信義之心呢?從前您的哥哥蘇嘉任奉車都尉,隨皇帝到雍城械陽宮,扶輦下殿階,輦撞到柱子上,折斷了轅,以大不敬罪受到彈劾,拔劍自一殺,皇帝賜給了二百萬錢的安葬費。
你的弟弟蘇賢隨從皇帝去河東郡祭祀上神,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駙馬被推入河中淹死,宦騎逃跑,皇帝命令蘇賢追捕宦騎,沒能捉住,蘇賢憂慮害怕,飲藥自一殺。
我領兵離長安時,您的母親不幸去世,我送葬到陽陵。
您的妻子年輕,聽說已改嫁了。
衹剩下兩個妹妹、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現在已過去十多年,不知是死是活。
人生如同早上的露珠一樣短促,何必長時間地折磨自己!我開始投降時,心神恍惚,如瘋若狂,為自己背叛漢朝而痛心,加上老母親被囚禁在保宮,您不想投降的心情怎麼會超過我呢?況且皇帝年老,法令沒有常規,大臣無罪而被誅減的有數十家,安危難以預料,您還為誰守節呢?希望聽從我的計策,什麼也別說了。」
蘇武說:「我們父子無功無德,都是由於皇帝的提拔,才位列將軍,爵至通侯,兄弟三人都為皇帝近臣,常願為此肝腦塗地。
現在如果能犧牲自己,報效國家,即使蒙受斧鈸之誅、湯鏤之刑,也甘心情願。
大臣侍奉君主,如同兒子侍奉父親,兒子為父親而死,毫無怨恨。
希望您不要再說了。」
李陵與蘇武宴飲了幾天之後,又勸蘇武:「您一定要聽我的話。」
蘇武說:「我早已心甘情願去死,您一定要使我投降,就請結束今天的歡宴,讓我死在您面前!」李陵見他對漢朝如此忠誠,長歎一聲,說:「唉,真是義士!我和衛律的罪過,比天還高啊!」隨之淚如雨下,沾濕了衣襟,與蘇武告別離去。
李陵羞於親自贈送蘇武財物,就派他的妻子給蘇武送去幾}。
隻牛羊。
後來,李陵又到北海,告訴蘇武:「匈奴邊塞哨所活捉雲中漢人,說上自太守下至百姓都穿白色喪服,並說皇帝死了。」
蘇武聽到這個消息,面對南方痛哭,以致吐血,每天早晚哭吊武帝。
幾個月後,昭帝即位。
過了幾年,匈奴與漢朝和好。
漢朝尋求蘇武等人,匈奴詐說蘇武死了。
後來漠使者又到匈奴,常惠請求看守他的人和他一起晚上去見漠使者,詳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又教漢使者對單于說,漢朝皇帝在上林苑打獵,射下一隻雁,腳上繫著一封帛書,說蘇武在某個大澤中。
漢使者非常高興,就按常惠所說的責問單于。
單于左顧右盼,暗暗吃驚,只好向漢使者道歉說:「蘇武確實活著。」
這時,李陵擺設酒宴慶賀蘇武,說:「您今天回去,美名傳頌於匈奴,功勳顯揚於漢朝,即使古代史書所載,圖畫所描繪的,有誰能勝過您!我李陵雖無能怯懦,假使漢朝暫且寬赦我的罪過,保全我的老母,使我能施展由於投降匈奴之恥辱而積蓄已久的志願,或許能像曹沫那樣尋找機會立功贖罪,這是我從前念念不忘的。
皇帝逮捕族滅了我全家,這是世上最大的侮辱,我還有什麼可留戀的?算了吧!我衹是讓您知道我的心情罷了。
你我各處異國,這一分手將永無相見之曰了!」李陵起身舞蹈,唱道:「馳騁萬里啊橫度沙漠,為皇帝領兵啊奮擊匈奴。
被困於狹谷啊矢盡刀折,士兵戰死啊我名聲掃地。
老母已死,雖想報恩何處歸!」李陵涕淚交流,與蘇武訣別。
單于召集蘇武的屬吏,除去已投降的和死去的,隨蘇武返回的總共九人。
蘇武在昭帝始元六年春天回到都城長安。
昭帝命令他供奉牛、羊、豕到武帝陵墓,又授予他典屬國之職,官階為中二干石,並賞賜二百萬錢,公田二頃,宅地一處。
常惠、徐聖、趙終根均被授予中郎之職,每人得賞賜絹帛二百匹。
其餘六人年老歸家,每人得賞賜十萬錢,免除終身徭役。
常惠後來官至右將軍,封為列侯,在《漢書》中有他的傳記。
蘇武在匈奴被扣留十九年,出使時年富力強,等到返回時,已鬚髮全白了。
蘇武回來的第二年,上官桀的兒子上官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主謀反。
蘇武的兒子蘇元與上官安有密謀,犯罪被殺。
起初上官桀、上官安父子與大將軍霍光爭權,多次逐條記錄霍光的過失,送給燕王,讓燕王上書昭帝,告發霍光。
又揚言說蘇武衹因出使匈奴二十年不投降,回來才授予典屬國之職,霍光的長史楊敞沒有功勞,卻任搜粟都尉,霍光專權,肆意妄為。
等到燕王等因謀反被殺,窮究與他們同謀的人。
蘇武平素與上官桀、桑弘羊有交情,燕王也曾就蘇武為國立功之事多次向皇帝申訴過,蘇武的兒子又參與謀反,因此廷尉上奏請求逮捕蘇武。
霍光把這個奏章壓下,衹免除了蘇武的官職。
幾年以後,昭帝去世,蘇武因曾以中二千石的身份參與朝臣迎立宣帝的計謀,被賜給關內侯的爵位和三百戶的食邑。
過了很長時間,衛將軍張安世推薦蘇武熟悉過去的典章制度,奉命出使不辱使命,昭帝生前常常提到這些。
宣帝立即徵召蘇武在宦者署聽候命令,蘇武多次進見宣帝,又任右曹典屬國。
因為蘇武是以有節一操一著名的老臣,宣帝命令他每逢初一、十五入朝,給予祭酒的尊號,非常優容、尊一寵一他。
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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