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卷四十五 蒯伍江息夫傳 第十五
(蒯通,伍被,江充,息夫躬)
【原文】
蒯通,范陽人也,本與武帝同諱。
楚漢初起,武臣略定趙地,號武信君。
通說范陽令徐公曰:「臣,范陽百姓蒯通也,竊閔公之將死,故吊之。
雖然,賀公得通而生也。」
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
通曰:「足下為令十餘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甚眾。
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於公之腹者,畏秦法也。
今天下大亂,秦政不施,然則慈父孝子將爭接刃於公之腹,以復其怨而成其名。
此通之所以吊者也。」
曰:「何以賀得子而生也?」
曰:「趙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問其死生,通且見武信君而說之,曰:『必將戰勝而後略地,攻得而後下城,臣竊以為殆矣。
用臣之計,毋戰而略地,不攻而下城,傳檄而千里定,可乎?』彼將曰:『何謂也?』臣因對曰:『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好富貴,故欲以其城先下君。
先下君而君不利之,則邊地之城皆將相告曰『范陽令先降而身死』,必將嬰城固守,皆為金城湯池,不可攻也。
為君計者,莫若以黃屋朱輪迎范陽令,使馳騖於燕、趙之郊,則邊城皆將相告曰『范陽令先下而身富貴』,必相率而降,猶如阪上走丸也。
此臣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
徐公再拜,具車馬遣通。
通遂以此說武臣。
武臣以車百乘、騎二百、侯印迎徐公。
燕、趙聞之,降者三十餘城。
如通策焉。
後漢將韓信虜魏王,破趙、代,降燕,定三國,引兵將東擊齊。
未度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說下齊,信欲止。
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得以得無行!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之眾,乃下趙五十餘城。
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度河。
齊已聽酈生,即留之縱酒,罷備漢守禦。
信因襲歷下軍,遂至臨菑。
齊王以酈生為欺己而亨之,因敗走。
信遂定齊地,自立為齊假王。
漢方困於滎陽,遣張良即立信為齊王,以安固之。
項王亦遣武涉說信,欲與連和。
蒯通知天下權在信,欲說信令背漢,乃先微感信曰:「僕嘗受相人之術,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貴而不可言。」
信曰:「何謂也?」
通因請間,曰:「天下初作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襲,飄至風起。
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
今劉、項分爭,使人肝腦塗地,流離中野,不可勝數。
漢王將數十萬眾,距鞏、雒、岨山河,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還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
楚人起彭城,轉斗逐北,至滎陽,乘利席勝,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三年於此矣。
銳氣挫於險塞,糧食盡於內藏,百姓罷極,無所歸命。
以臣料之,非天下賢聖,其勢固不能息天下之禍。
當今之時,兩主縣命足下。
足下為漢則漢勝。
與楚則楚勝。
臣願披心腹,墮肝膽,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
方今為足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勢莫敢先動。
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以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天下孰敢不聽!足下按齊國之故,有淮、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齊矣。
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行,反受其殃』。
願足下孰圖之。」
信曰:「漢遇我厚,吾豈可見利而背恩乎!」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與為刎頸之交,及爭張黶、陳釋之事,常山王奉頭鼠竄,以歸漢王。
借兵東下,戰於鄗北,成安君死於泜水之南,頭足異處。
此二人相與,天下之至驩也,而卒相滅亡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
今足下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釋之事者,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足下,過矣。
大夫種存亡越,伯句踐,立功名而身死。
語曰:『野禽殫,走犬亨;敵國破,謀臣亡。
』故以交友言之,則不過張王與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則不過大夫種。
此二者,宜足以觀矣。
願足下深慮之。
且臣聞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
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下井陘,誅成安君之罪,以令於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數十萬眾,遂斬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略不出出者也。
今足下挾不賞之功,戴震主之威,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
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為足下危之。」
信曰:「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數日,通復說曰:「聽者,事之候也;計者,存亡之機也。
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
計誠知之,而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
故猛虎之猶與,不如蜂蠆之致蜇;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
此言貴能行之也。
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值而易失。
『時乎時,不再來。
』願足下無疑臣之計。」
信猶與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多,漢不奪我齊,遂謝通。
通說不聽,惶恐,乃陽狂為巫。
天下既定,後信以罪廢為淮陰侯,謀反被誅,臨死歎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於女子之手!」高帝曰:「是齊辯士蒯通。」
乃詔齊召蒯通。
通至,上欲亨之,曰:「昔教韓信反,何也?」
通曰:「狗各吠非其主。
當彼時,臣獨知齊王韓信,非知陛下也。
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
天下匈匈,爭欲為陛下所為,顧力不能,可殫誅邪!」上乃赦之。
至齊悼惠王理,曹參為相,禮下賢人,請通為客。
初,齊王田榮怨項羽,謀舉兵畔之,劫齊士,不與者死。
齊處士東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強從。
及田榮敗,二人醜之,相與入深山隱居。
客謂通曰:「先生之於曹相國,拾遺舉過,顯賢進能,齊功莫若先生者。
先生知梁石君、東孝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進之於相國乎?」
通曰:「諾。
臣之裡婦,與裡之諸母相善也。
裡婦夜亡肉,姑以為盜,怒而逐之。
婦晨去,過所善諸母,語以事而謝之。
裡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
』即束縕請火於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爭鬥相殺,請火治之。
』亡肉家遽追呼其婦。
故里母非談說之士也,束縕乞火非還婦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適可。
臣請乞火於曹相國。」
乃見相國曰:「婦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足下即欲求婦,何取?」
曰:「取不嫁者。」
通曰:「然則求臣亦猶是也,彼東郭先生、梁石君,齊之俊士也,隱居不嫁,未嘗卑節下意以求仕也。
願足下使人禮之。」
曹相國曰:「敬受命。」
皆以為上賓。
通論戰國時說士權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一首,號曰《雋永》。
初,通善齊人安其生,安其生嘗干項羽,羽不能用其策。
而項羽欲封此兩人,兩人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
或言其先伍子胥後也。
被以材能稱,為淮南中郎。
是時淮南王安好術學,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被為冠首。
久之,淮南王陰有邪謀,被數微諫。
後王坐東宮,召被欲與計事,呼之曰:「將軍上。」
被曰:「王安得亡國之言乎?昔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麋鹿游姑蘇之台也。
』今臣亦將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
於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王復召被曰:「將軍許寡人乎?」
被曰:「不,臣將為大王畫計耳。
臣聞陪者聽於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而萬全。
文王壹動而功顯萬世,列為三王,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
王曰:「方今漢庭治乎?亂乎?」
被曰:「天下治。」
王不說,曰:「公何言治也?」
被對曰:「被竊觀朝廷,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舉錯遵古之道,風俗紀綱未有所缺。
重裝富賈周流天下,道無不通,交易之道行。
南越賓服,羌、僰貢獻,東甌入朝,廣長榆,開朔方,匈奴折傷。
雖未及古太平時,然猶為治。」
王怒,被謝死罪。
王又曰:「山東即有變,漢必使大將軍將而制山東,公以為大將軍何如人也?」
被曰:「臣所善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言大將軍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皆樂為用。
騎上下山如飛,材力絕人如此,數將習兵,未易當也。
及謁者曹梁使長安來,言大將軍號令明,當敵勇,常為士卒先;須士卒休,乃捨;穿井得水,乃敢飲;軍罷,士卒已逾河,乃度。
皇太后所賜金錢,盡以賞賜。
雖古名將不過也。」
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為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
被曰:「獨先刺大將軍,乃可舉事。」
王復問被曰:「公以為吳舉兵非邪?」
被曰:「非也。
夫吳王賜號為劉氏祭酒,受幾杖而不朝,王四郡之眾,地方數千里,采山銅以為錢,煮海水以為鹽,伐江陵之木以為船,國富民眾,行珍寶,賂諸侯,與七國合從,舉兵而西,破大梁,敗狐父,奔走而還,為越所禽,死於丹徒,頭足異處,身滅祀絕,為天下戮。
夫以吳眾不能成功者,何也?誠逆天違眾而不見時也。」
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
且吳何知反?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餘人。
今我令緩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穎川兵塞轘轅、伊闕之道,陳定發南陽兵守武關,河南太守獨有雒陽耳,何足憂?然此北尚有臨晉關、河東、上一黨一與河內、趙國界者通谷數行。
人言『絕成皋之道,天下不通』。
據三川之險,招天下之兵,公以為何如?」
被曰:「臣見其禍,未見其福也。」
後漢逮淮南王孫建,系治之。
王恐陰事洩,謂被曰:「事至,吾欲遂發。
天下勞苦有間矣,諸侯頗有失行,皆自疑,我舉兵西鄉,必有應者;無應,即還略衡山。
勢不得不發。」
被曰:「略衡山以擊廬江,有尋陽之船,守下雉之城,結九江之浦,絕豫章之口,強一弩一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東保會稽,南通勁越,屈強江、淮間,可以延歲月之壽耳,未見其福也。」
王曰:「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為什八九成,公獨以為無福,何?」
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眾者,皆前系詔獄,余無可用者。」
王曰:「陳勝、吳廣無立錐之地,百人之聚,起於大澤,奮臂大呼,天下響應,西至於戲而兵百二十萬。
今吾國雖小,勝兵可得二十萬,公何以言有禍無福?」
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誅,願大王無為吳王之聽。
往者秦為無道,殘賊天下,殺術士,燔《詩》、《書》,滅聖跡,棄禮義,任刑法,轉海瀕之粟,致於西河。
當是之時,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饋,女子紡績不足於蓋形。
遣蒙恬築長城,東西數千里。
暴兵露師,常數十萬,死者不可勝數,僵一屍一滿野,流血千里。
於是百姓力屈,欲為亂者十室而五。
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藥,多繼珍寶,童一男一女三千人,五種百工而行。
徐福得平原大澤,止王不來。
於是百姓悲痛愁思,欲為亂者十室而六。
又使尉佗逾五嶺,攻百越,尉佗知中國勞極,止王南越。
行者不還,往者莫返,於是百姓離心瓦解,欲為亂者十室而七。
興萬乘之駕,作阿房之宮,收太半之賦,發閭左之戍。
父不寧子,兄不安弟,政苛刑慘,民皆引領而望,傾耳而聽,悲號仰天,叩心怨上,欲為亂者,十室而八。
客謂高皇帝曰:『時可矣。
』高帝曰:『待之,聖人當起東南。
』間不一歲,陳、吳大呼,劉、項並和,天下響應,所謂蹈瑕釁,因秦之亡時而動,百姓願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於行陣之中,以成帝王之功。
今大王見高祖得天下之易也,獨不觀近世之吳、楚乎!當今陛下臨制天下,一齊海內,泛一愛一蒸庶,布德施惠。
口雖未言,聲疾雷震;今雖未出,化馳如神。
心有所懷,威動千里;下之應上,猶景響也。
而大將軍材能非直章邯、楊熊也。
王以陳勝、吳廣論之,被以為過矣。
且大王之兵眾不能什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又萬倍於秦時。
願王用臣之計。
臣聞箕子過故國而悲,作《麥秀》之歌,痛紂之不用王子比干之言也。
故孟子曰,紂貴為天子,死曾不如匹夫。
是紂先自絕久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
今臣亦竊悲大王棄千乘之君,將賜絕命之書,為群臣先,身死於東宮也。」
被因流涕而起。
後王復召問被:「苟如公言,不可以繳幸邪?」
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計。」
王曰:「奈何?」
被曰:「當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
朔方之郡土地廣美,民徙者不足以實其地。
可為丞相、御史請書,徙郡國豪桀及耐罪以上,以赦令除,家產五十萬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甲卒,急其會日。
又偽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及幸臣。
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士隨而說之,一黨一可以徼幸。」
王曰:「此可也。
雖然,吾以不至若此,專發而已。」
後事發覺,被詣吏自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
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美,欲勿誅。
張湯進曰:「被首為王畫反計,罪無赦。」
遂誅被。
江充字次倩,趙國邯鄲人也。
充本名齊,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趙太子丹。
齊得幸於敬肅王,為上客。
久之,太子疑齊以己陰私告王,與齊忤,使吏逐捕齊,不得,收系其父兄,按驗,皆棄市。
齊遂絕跡亡,西人關,更名充。
詣闕告太子丹與同產姊及王后宮一奸一亂,交通郡國豪猾,攻剽為一奸一,吏不能禁。
書奏,天子怒,遣使者詔郡發吏卒圍趙王宮,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詔獄,與廷尉雜治,法至死。
趙王彭祖,帝異母兄也,上書訟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為一奸一訛,激怒聖朝,欲取必於萬乘以復私怨。
後雖亨醢,計猶不悔。
臣願選從趙國勇敢士,從軍擊匈奴,極盡死力,以贖丹罪。」
上不許,竟敗趙太子。
初,充召見犬台宮,自請願以所常被服冠見上。
上許之。
充衣紗縠禪衣,曲裾後垂交輸,冠禪纚步搖壁,飛翮之纓。
充為人魁岸,容貌甚壯。
帝望見而異之,謂左右曰:「燕、趙固多奇士。」
既至前,問以當世政事,上說之。
充因自請,願使匈奴。
詔問其狀,充對曰:「因變制宜,以敵為師,事不可豫圖。」
上以充為謁者使匈奴,還,拜為直指繡衣使者,督三輔盜賊,禁察逾侈。
貴戚近臣多奢僣,充皆舉劾,奏請沒入車馬,令身待北軍擊匈奴。
奏可。
充即移書光祿勳、中黃門,逮名近臣侍中諸當詣北軍者,移劾門衛,禁止無令得出入宮殿。
於是貴戚子弟惶恐,皆見上叩頭求哀,願得入錢贖罪。
上許之,令各以秩次輸錢北軍,凡數千萬。
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充出,逢館陶長公主行馳道中。
充呵問之,公主曰:「有太后詔。」
充曰:「獨公主得行,車騎皆不得。」
盡劾沒入宮。
後充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
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一愛一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
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
上曰:「人臣當如是矣。」
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遷為水衡都尉,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
久之,坐法免。
會陽陵朱安世告丞相公孫賀子太僕敬聲為巫蠱事,連及陽石、諸邑公主,賀父子皆坐誅。
語在《賀傳》。
後上幸甘泉,疾病,充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一奸一,奏言上疾祟在巫蠱。
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
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污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
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大逆亡道,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為蠱祝詛,有與亡,莫敢訟其冤者。
充既知上意,因言宮中有蠱氣,先治後宮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蠱於太子一宮,得桐木人。
太子懼,不能自明,收充,自臨斬之。
罵曰「趙虜!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復亂吾父子也!」太子繇是遂敗。
語在《戾園傳》。
後武帝知充有詐,夷充三族。
息夫躬字子微,河內河陽人也。
少為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覽記書。
容貌壯麗,為眾所異。
哀帝初即位,皇后父特進孔鄉侯傅晏與躬同郡,相友善,躬繇是以為援,交遊日廣。
先是,長安孫一寵一亦以遊說顯名,免汝南太守,與躬相結,俱上書,召待詔。
是時哀帝被疾,始即位,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詛上,太后及弟宜鄉侯馮參皆自一殺,其罪不明。
是後無鹽危山有石自立,開道。
躬與一寵一謀曰:「上亡繼嗣,體久不平,關東諸侯,心爭陰謀。
今無鹽有大石自立,聞邪臣托往事,以為大山石立而先帝龍興。
東平王雲以故與其後日夜祠祭祝詛上,欲求非望。
而後舅伍宏反因方術以醫技得幸,出入禁門。
霍顯之謀將行於杯杓,荊軻之變必起於帷幄。
事勢若此,告之必成;發國一奸一,誅主讎,取封侯之計也。」
躬、一寵一乃與中郎右師譚,共因中常侍宋弘上變事告焉。
上惡之,下有司案驗,東平王雲、雲後謁及伍宏等皆坐誅。
上擢一寵一為南陽太守,譚穎川都尉,弘、躬皆光祿大夫、左曹、給事中。
是時,侍中董賢一愛一幸,上欲侯之,遂下詔云:「躬、一寵一因賢以聞,封賢為高安侯,一寵一為方陽侯,躬為宜陵侯,食邑各千戶。
賜譚爵關內侯,食邑。」
丞相王嘉內疑東平獄事,爭不欲侯賢等,語在《嘉傳》。
嘉固言董賢泰盛,一寵一、躬皆傾覆有佞邪材,恐必撓亂國家,不可任用。
嘉以此得罪矣。
躬既親近,數進見言事,論議亡所避。
眾畏其口,見之仄目。
躬上疏歷詆公卿大臣,曰:「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縮,不可用。
御史大夫賈延墮弱不任職。
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皆外有直項之名,內實騃不曉政事。
諸曹以下僕脩不足數。
卒有強一弩一圍城,長戟指闕,陛下誰與備之?如使狂夫嘄謼於東崖,匈奴飲馬於渭水,邊竟雷動,四野風起,京師雖有武蜂一精一兵,未有能窺左足而先應者也。
軍書交馳而輻湊,羽檄重跡而押至,小夫耎臣之徒憒眊不知所為。
其有犬馬之決者,仰藥而伏刃,雖加夷滅之誅,何益禍敗之至哉!」
躬又言:「秦開鄭國渠以富國強兵,今京師土地肥饒,可度地勢水泉,廣溉灌之利。」
天子使躬持節領護三輔都水。
躬立表,欲穿長安城,引漕注太倉下以省轉輸。
議不可成,乃止。
董賢貴幸日盛,丁、傅害其一寵一,孔鄉侯晏與躬謀,欲求居位輔政。
會單于當來朝,遣使言病,願朝明年。
躬因是而上奏,以為「單于當以十一月入塞,後以病為解,疑有他變。
烏孫兩昆彌弱,卑爰疐強盛,居強煌之地,擁十萬之眾,東結單于,遣子往侍。
如因素強之威,循烏孫就屠之跡,舉兵南伐,並烏孫之勢也。
烏孫並,則匈奴盛,而西域危矣。
可令降胡詐為卑爰疐使者來上書曰:『所以遣子侍單于者,非親信之也,實畏之耳。
唯天子哀,告單于歸臣侍子。
願助戊己校尉保惡都奴之界。
』因下其章諸將軍,今匈奴客聞焉。
則是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者也。」
書奏,上引見躬,召公卿將軍大議。
左將軍公孫祿以為「中國常以威信懷伏夷狄,躬欲逆詐造不信之謀,不可許。
且匈奴賴先帝之德,保塞稱蕃。
今單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賀,遣使自陳,不失臣子之禮。
臣祿自保沒身不見匈奴為邊境憂也。」
躬掎祿曰:「臣為國家計幾先,謀將然,豫圖未形,為萬世慮。
而左將軍公孫祿欲以其犬馬齒保目所見。
臣與祿異議,未可同日語也。」
上曰:「善。」
乃罷群臣,獨與躬議。
因建言:「往年熒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又角星茀於河鼓,其法為有兵亂。
是後訛言行詔籌,經歷郡國,天下騷動,恐必有非常之變。
可遣大將軍行邊兵,敕武備,斬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厭應變異。」
上然之,以問丞相。
丞相嘉對曰:「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
下民微細,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見異,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覺悟反正,推誠行善。
民心說而天意得矣。
辯士見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歷,虛造匈奴、烏孫、西羌之難,謀動干戈,設為權變,非應天之道也。
守相有罪,車馳詣闕,交臂就死,恐懼如此,而談說者雲,動安之危,辯口快耳,其實未可從。
夫議政者,苦其諂諛傾險辯慧深刻也。
諂諛則主德毀,傾險則下怨恨,辯慧則破正道,深刻則傷恩惠。
昔秦繆公不從百里奚、蹇叔之言,以敗其師,悔過自責,疾詿誤之臣,思黃發之言,名垂於後世。
唯陛下觀覽古戒,反覆參考,無以先人之語為主。」
上不聽,遂下詔曰:「間者災變不息,盜賊眾多,兵革之征,或頗著見。
未聞將軍惻然深以為意,簡練戎士,繕修干戈。
器用盬惡,孰當督之!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將軍與中二千石舉明習兵法有大慮者各一人,將軍二人,詣公車。」
就拜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陽安侯丁明又為大司馬票騎將軍。
是日,日有食之,董賢因此沮躬、晏之策。
後數日,收晏衛將軍印綬,而丞相御史奏躬罪過。
上繇是惡躬等,下詔曰:「南陽太守方陽侯一寵一,素亡廉聲,有酷惡之資,毒流百姓。
左曹光祿大夫宜陵侯躬,虛造許諼之策,欲以詿誤朝廷。
皆交遊貴戚,趨權門,為名。
其免躬、一寵一官,遣就國。」
躬歸國,未有第宅,寄居丘亭。
一奸一人以為侯家富,常夜守之。
躬邑人河內掾賈惠往過躬,教以祝盜方,以桑東南指枝為匕,畫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發,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盜。
人有上書言躬懷怨恨,非笑朝廷所進,候星宿,視天子吉凶,與巫同祝詛。
上遣侍御史、廷尉監逮躬,系雒陽詔獄。
欲掠問,躬仰天大呼,因僵仆。
吏就問,雲咽已絕,血從鼻耳出。
食頃,死。
一黨一友謀議相連下獄百餘人。
躬母聖,坐祠灶禍詛上,大逆不道。
聖棄市,妻充漢與家屬徙合浦。
躬同族親屬素所厚者,皆免廢錮。
哀帝崩,有司奏:「方陽侯一寵一及右師譚等,皆造作一奸一謀,罪及王者骨肉,雖蒙赦令,不宜處爵位,在中土。」
皆免一寵一等,徙合浦郡。
初,躬待詔,數危言高論,自恐遭害,著絕命辭曰:「玄雲泱鬱,將安歸兮!鷹隼橫厲,鸞徘徊兮!矰若浮猋,動則機兮!叢棘戔棧棧,曷可棲兮!發忠忘身,自繞罔兮!冤頸折翼,庸得往兮!涕泣流兮萑蘭,心結愲兮傷肝。
虹蜺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開。
痛人天兮鳴呼,冤際絕兮誰語!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
秋風為我吟,浮雲為我陰。
嗟若是兮欲何留,撫神龍兮?其須。
游曠迥兮反亡期,雄失據兮世我思。」
後數年乃死,如其文。
贊曰:仲尼「惡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說而喪三俊,其得不亨者,幸也。
伍被安於危國,身為謀主,忠不終而詐讎,誅夷不亦宜乎!《書》放四罪,《詩》歌《青蠅》,春秋以來,禍敗多矣。
昔子翬謀桓而魯隱危,欒書構郤而晉厲弒。
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毀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讒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懷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一奸一,東平誅;皆自小安大,繇疏陷親,可不懼哉!可不懼哉!
【白話文】
蒯通,范陽縣人,原來的名字與武帝相同,叫蒯徹。
楚、漢剛剛興起時,武臣攻打並平定了趟地,號稱武信君。
蒯通遊說范陽縣令徐公,說:「我是范陽的百姓,名叫蒯通,我私下可憐您就要死了,所以表示哀悼。
盡避如此,我又祝賀您因得到我蒯通而獲得生路。」
徐公連連拜謝,問道:「您為什麼表示哀悼?」蒯通說:「您做縣令已十多年了,殺死人家的父親,使人家的兒子成為孤兒,砍去人家的腳,對人施以黥刑,受害的人太多了。
慈父、孝子們之所以不敢把刀子插到您的腹上,是因為他們害怕秦朝的法律。
現在天下大亂,秦朝的政令得不到貫徹執行,這樣的話,那些慈父、孝子們都將爭先恐後地把刺刀刺到您的腹上,以報仇雪恨並成就功名,這是我表示哀悼的原因。」
徐公又問:「您為什麼祝賀我得到先生就獲得生路呢?」蒯通回答說:「趟國的武信君不知道我無能,派人前來詢問他的吉凶禍福,我現在要去會見並勸說他,對他說:『您一定要戰勝敵人然後才取得地盤,攻破城池然後才佔據它,我私下覺得很危險。
如果採用我的策略,將不戰而取得土地,不攻而佔有城池,傳送檄文就能夠平定千里,這樣可以嗎?,他將要問:『你的策略是什麼?』我趁機回答說:『范陽縣令本應整頓他的軍隊,守衛城池,奮起抵抗,但因怯懦怕死,貪婪而喜歡富貴,所以想首先向您舉城歸降。
首先向您投降而您不給他恩惠,那麼邊地之城都將互相轉告說:「范陽縣令首先投降而被殺。」
一定會據城堅守,像金城湯池一樣,難以攻取。
為您打算,不如用黃蓋朱輪的車子迎接范陽縣令,讓他在燕、趟的邊界馳騁炫耀,那麼,邊地之城都將相互轉告說:「范陽縣令先投降而獲得富貴。」
一定會競相投降,就像泥丸在山坡上滾一動一樣輕而易舉。
造就是我所說的傳送檄文就能平定千里的策略。」
,徐公連連拜謝,準備車馬遣送蒯通。
蒯通用這些話勸說武臣。
武臣用一百輛車,二百名騎兵,以侯印迎接徐公。
燕、趟之地聽說此事,有三十多座城投降,正像蒯通的策略所預料的那樣。
後來漢將韓信俘虜魏王,攻破趟、代,使燕國降服,接連平定三國,然後率兵向東將要攻打齊國。
軍隊還沒有過平原縣,聽說漢王劉邦已派酈食其勸降了齊國,韓信想停止進軍。
蒯通遊說韓信,說:「將軍您受漢王的命令攻打齊國,而漢王又另外派兼有暗探身份的使者單身前去勸降齊國,難道有詔書命令您停止進攻嗎?為什麼不進軍?況且酈先生以一個士人的身份,乘車前往,憑三寸不爛之舌,而勸降齊國七十餘城,將軍您率領幾萬兵眾,才攻下趙國五十多座城。
當了好幾年將軍,反而不如區區一個儒生的功勞大。」
於是韓信認為他說的有道理,採納了他的建議,終於渡過黃河。
齊王已聽從了酈食其的勸說,就把他留下,一起飲酒作樂,撤除了對漢的防禦。
韓信因而襲擊歷下的齊軍,於是來到臨苗城下。
齊王認為酈食其欺騙了自己,就把他用沸水煮死,於是兵敗逃走。
韓信最終平定了齊國,自立為齊國的代理國王。
當時漢工正在榮陽受圍困,就派張良前往,立韓信為正式齊王,以便安一撫他,使他堅定地站在漢王一邊。
項羽也派武涉去勸說韓信,想要和他聯合。
蒯通知道天下局勢的變化取決於韓信,想勸韓信背叛漢朝,就先用隱語暗示韓信說:「我曾經學過相面術,觀察您的臉譜,最多不過被封為侯爵,又總是處於危險之中;而看您的背形,則非常尊貴,難以說出。」
韓信問:「您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蒯通於是請求讓別人走開,然後說:「天下剛剛起來發難的時候,英雄豪傑之士自立為侯、王,振臂一呼,天下之人像雲霧一樣會合,像魚鱗一樣錯雜積聚,像疾風一樣迅速興起。
常時人們衹為推翻秦朝而憂慮。
現在劉邦、項羽兩方相爭,使人H-]:N塗地,流離失所,數不勝數。
漢王率領幾十萬兵眾,據守鞏、雒,憑藉山、河之險,一El數戰,毫無功效,戰敗而逃,不能援救,在榮陽敗退,在成皋負傷,逃到宛、葉之間,造就是所說的智謀、勇力都陷入困境之人。
楚人起兵於彭城,輾轉爭鬥,所向無敵,進兵到榮陽,乘勝利之勢,威震天下,然而在京、索之間受阻,臨近西山卻不能前進,如今已經三年了。
銳氣在險峻的關塞受挫,國庫的糧食耗盡,百姓苦不堪言,不知歸順於誰。
以我之見,除非有天下聖賢。
否則勢必不能消除天下的災禍。
現在劉邦、項羽兩人的命運就掌握在您的手裡。
您幫助漢王,漢王就會取勝,與楚王聯合,楚王就會成功。
我願意推心置腹地向您表達愚陋的誠意,就怕您不能採納我的建議。
現在為您著想,不如讓他們兩方都得到好處,共同存在下去,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勢必無人敢先發難。
憑您的賢達聖明,又有眾多身穿鎖甲的軍隊,佔據強大的齊國,聯合燕、趙兩國,出兵到空虛之地控制他們的後方,順應民心,西向制止楚、漢間的爭鬥,使士卒免於死亡,天下之人,誰敢不聽從!您按照原來齊國的版圖,擁有淮、泗之間的土地,以恩德安一撫諸侯,拱手安居,禮讓賢士,那麼天下諸侯都將競相朝拜齊國。
我聽說『上天賜予而不接受,反而會受到罪責;時機到來而不行動,反而會得到災禍,。
希望您深思熟慮。」
韓信說:「漢王待我不薄,我怎能見利忘義、背恩忘德呢?」蒯通說:「當初常山王張耳和成安君陳余結下生死之交,等到為張饜、陳釋的事而爭吵,常山王抱頭鼠竄,歸附漢王,借兵束下,戰於鄗北,成安君死於泜水南岸,身療分家。
逭兩人結交之時,親密無間,天下沒有人能與他們相比,而最後卻自相殘殺,以至於滅亡,這是為什麼呢?禍患產生於欲一望太多、人心難測。
現在您忠心耿耿地與漢王交好,不會比那兩位關係更緊密,而所爭論的事情又往往比張饜、陳釋的事情重要。
所以我認為您堅信漢王不會危害您是錯誤的。
大夫文種使即將滅亡的越國生存下來,使勾踐稱霸於中原,功成名立而身遭殺害。
俗話說:『野鳥捕盡,獵狗就會被烹殺;敵國破滅,謀臣就將死亡,、』所以從交友這方面說,沒有人能超過張耳和陳余;從忠臣逭方面說,沒有人比得上大夫文種。
這兩個事例,應該說足以做為借鑒了,希望您好好想想。
況且我聽說勇力和謀略使君主感到畏忌的人將難保一性一命,功業壓倒當世的人將得不到獎賞。
您渡過西河,俘獲魏王,活捉夏說,攻下井陘,討伐成安君的罪過並把他殺死,而得以在趟國發號施令,威脅燕國,平定齊國,向南挫敗楚國的幾十萬兵眾,終於斬殺籠且,派人西行向漢王報功,造就是所說的功業天下無雙,謀略世間少有之人。
現在您功高難以獎賞,威重使君豐畏忌,歸附楚國,楚人不信任您;歸附漢國,漢人害怕您。
您想帶著這些功業和威望歸附誰呢?處在人臣的地位,而有高於天下的名望,我實在為您擔心。」
韓信說:「先生暫去休息,我要考慮一下。」
過了幾天,蒯通又勸說道:「能否聽從忠告,是做事成敗的徵兆;謀劃是否得當,是存亡得失的關鍵。
從事奴僕的差役,就會失去萬乘枓仁的權一柄一;保守低微的俸祿,就會喪失成為公卿、宰相的機會。
心裹明明知道這個道理,而刁;敢做出決斷並付諸行動,將會成為百事之禍。
所以猛虎如果猶豫,還不如蜂、蠍以毒刺刺人;孟賁如果遲疑,還不如兒童堅決去做。
這是說貴在能實際行動。
功業很難做成卻容易失敗,機會很難遇到卻容易喪失時機,時機失去了不會第二次來臨:希望您不要懷疑我的計策。」
韓信猶豫不決,不忍心背叛漢王,又自以為功多,漢王不會奪回他統治的齊國,於是婉言謝絕了蒯通的建議。
蒯通因遊說而不受信用,非常害怕,就假裝瘋狂而做了巫師。
漢王劉邦已平定了天F之後,韓信因,瘧被貶為淮陰侯,又因謀反而被處死,臨死的時候歎息著說:「我真後悔不聽蒯通的話,以至於死在女人的手中!」高祖劉邦說:「你說的是齊國的辯士蒯通。」
於是下詔書命令齊國把蒯通召來。
蒯通來到朝廷,高祖要將他處以烹刑,說:「你為什麼教唆韓信反叛?」蒯通說:「狗總是要對自己主人以外的人狂吠。
那時候,我衹知道有齊王韓信,並不知道有您。
況且秦朝喪失帝位,天下之人共同去搶,有才能的人首先得到。
天下紛亂,人們都爭先恐後地要去做您所做的事,衹是能力不夠,您能把他們都殺盡嗎?」高祖於是赦免了他。
到齊悼惠王劉肥時,曹參做齊國的相,禮賢下士,請蒯通做賓客。
當初,齊王田榮怨恨項羽,謀劃起兵背叛他,脅迫齊國的士人,不服從就殺死。
齊國不願做官的士人束郭先生和梁石君也在被脅迫之列,勉強服從。
等到田榮失敗,兩個人都感到很恥辱,就相隨進入深山隱居起來。
有人對蒯通說:「先生您對曹相國指陳疏漏過失,薦舉賢能之士,齊國沒有人能比得上您。
你知道梁石君和東郭先生是世俗平庸之人無法與之相比的賢人,為什麼不把他們推薦給曹相國?」蒯通說:「好的。
我的裡中有一個婦人,與裡中的老太婆關係很好。
婦人家裹晚上丟一了肉,她婆婆認為是婦人偷走了,就生氣地把她趕走。
婦人早晨走的時候,拜訪了與她很要好的老太婆,把這件事告訴她,並向她告辭。
老太婆說:『請你慢慢地走,我現在就去讓你家裹的人把你追回來。
』立即捆起一捆亂麻到丟肉的那家去借火,說:『昨晚上一群狗得到一塊肉,互相爭奪殘殺,我來借火燒水給死狗煺一毛一。
,丟肉的那家急忙去追趕招呼兒媳婦。
所以,盡避老太婆不是能言善辯的人,捆亂麻借火也不是召回婦人的方法,然而物類有時會相互感通,事情有時會正好巧合。
請讓我去向曹相國『借火』。」
於是去見曹相國說:「有的婦人丈夫剛死三天就改嫁,有的婦人卻寧願深居簡出,閉門守寡,您如果想娶媳婦,會選擇哪個?」曹相國說:「我將娶那個不願出嫁的。」
蒯通說:「那麼,尋求臣下也應該這樣。
那束郭先生和梁石君,是齊國的賢俊之士,隱居於山林之中,不願『出嫁,,未曾卑躬屈膝地出來求官。
希望您派人去以禮相待。」
曹相國說:「恭敬地接受您的命令。」
把這兩人都做為上等賓客。
蒯通論述戰國時遊說之士的權變之術,也加上自己的評論,著書立說,號稱《雋永》。
當初,蒯通與齊人安其生關係很好,安其生曾經為項羽出謀劃策,而項羽都不能採納。
項羽想給蒯通、安其生爵位和封邑,這兩個人始終不願接受。
伍被,楚國人。
有人說他的先人是伍子胥的後代。
伍被因有才能而出名,做淮南國的中郎。
當時淮南王劉安喜歡學術,屈身禮賢,招集了上百的英俊博學之士,伍被列居首位。
過了很長時間,淮南王陰謀叛亂,伍被多次私下勸諫。
後來淮南王坐在束宮,召請伍被,要與他商議事情,稱呼道:「將軍請上。」
伍被說:「大王從哪裹得到的亡國之言?從前伍子胥勸諫吳王,吳王不採納,伍子胥就說『我現在看見麋鹿在姑蘇台上漫遊,。
現在我也將要看見宮中長出荊棘,露水沾濕衣襟。」
於是淮南王非常生氣,就扣押了伍被的父母,把他們囚禁了三個月。
淮南王又召見伍被說:「將軍您聽從我了嗎?」伍被說:「不!我將為大王您出謀劃策。
我聽說聰明的人智慮通達,事情還沒顥出徵兆,就能預見,所以聖人做事,萬無一失。
周文王一動而功名揚於後世,列為二王,造就是說要順應天心而舉動。」
淮南王問:「現在的漢朝是安定,還是混亂?」伍被說:「天下平安無事。」
淮南王不高興地說:「您憑什麼說天下安定?」伍被回答說:「我私下觀察朝廷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間都尊卑有序、合乎情理,皇上的所做所為都遵循古代聖王之道,風俗淳正,綱紀完善。
富商大賈車載大量貨物周行於天下,道路無所不通,貿易非常繁榮。
南越歸順,羌、焚進貢稱臣,束甌入朝,拜見天子。
拓展長榆塞,擴張朔方郡,匈奴受挫折,元氣大傷。
雖然趕不上古代的太平盛世,然而還是平安無事。」
淮南王大怒,伍被道歉,連稱「死罪」。
淮南王又問:「山東如果發生變亂,漢朝一定派大將軍率兵控制山東,您覺得大將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伍被說:「我的好友黃義,曾跟隨大將軍討伐匈奴,他說大將軍禮遇士大夫,一愛一護一士卒,人們都願為他效力。
他騎馬上下山,馳騁如飛,有這樣過人的才能,又多次帶兵打仗,熟悉軍事,不容易對付。
另外,謁者曹梁出使長安回來,說大將軍號令嚴明,作戰勇敢,常常身先士卒;士兵都休息了,自己才休息;挖井得到水,才敢喝;罷兵回師,士兵都已過河,自己才過。
皇太后賜給他的金錢,他都賞賜給部下。
即使古代的名將也不會比他更強。」
淮南王說:「蓼太子智謀過人,天下無雙,非凡人可比,他認為漢朝廷的公卿列侯們都不過如同彌猴戴帽,徒有其表罷了。」
伍被說:「衹有先刺殺大將軍,才能起事。」
淮南王又問伍被說:「您認為吳國起兵不對嗎?」伍被說:「是不對。
吳王被賜號為劉氏祭酒,又被賜給幾杖,可以不入朝參見天子,統治四個郡的百姓,土地方圓幾千里,采山中礦石冶銅鑄錢,煮海水而制鹽,砍伐江陵的樹木而造船,國家富裕,人丁興旺,贈送珍寶而賄賂諸侯,與七國聯合,統兵西進,結果卻兵敗於大梁,又敗於狐父,落荒而逃。
被越人俘獲,死在丹徒,身首分家,命亡國滅,這是莫大的懲罰。
以吳國的兵強人眾而不能成功,這是為什麼呢?實在是由於違背天意、民心而又不合時機。」
淮南王說:「男子一言既出,雖死無悔。
況且吳國怎麼知道如何反叛?漢朝將領一天經過成皋的有四十多人。
現在我派緩先扼守成皋口,周被發穎川郡的軍隊擋住輾轅、伊闕的通道,陳定發南陽郡的軍隊據守武關。
河南郡太守衹能控制洛陽,有什麼值得憂慮的?然而在此以北還有臨晉關、河東郡、上一黨一郡與河內郡、趙國交界處的幾條溪谷可以通行。
人們都說『斷絕成皋的通道,就會隔絕天下』。
我要佔據三川I的險要之處,招集天下的一精一兵,您認為怎麼樣?」伍被說:「我衹看到這樣做的災禍,沒有看見它的福分。」
後來漢朝逮捕淮南王的孫子劉建,收監審訊。
淮南王害怕陰謀洩露,就對伍被說:「事已至此,我要趁機發兵。
天下百姓勞苦已久,諸侯多有過失,都心中不安,我率兵西進,一定會有響應我的;如果沒有響應的,我就回頭攻取衡山國。
形勢所迫,我不得不起兵。」
伍被說:「攻取衡山國而進擊廬江郡,佔有尋陽縣的船隻,堅守下雉城,駐兵於九江岸邊,斷絕豫章的入口,沿江設置強勁的弓一弩一,以防南郡出兵,束面保住會稽部,南面與強勁的越國結交,在江、淮之間憑險抵抗,能夠堅持一年半載,卻看不到有什麼好結果。」
淮南王說:「左吳、趟賢、朱驕如都認為十有八九會成功,惟獨您認為結果不妙,為什麼?」伍被說:「大王您的親信大臣中平素能指揮兵眾的,都已被天子下令收入獄中,剩下的都沒什麼用處了。」
淮南王說:「陳勝、吳廣沒有立錐之地,百人之眾,興起於大澤鄉,振臂一呼,天下響應,西進到戲而有兵眾達一百二十萬。
現在我的國家雖小,能參軍打仗的人也有二十萬,您憑什麼說我起兵有禍無福?」伍被說:「我不敢逃避伍子胥因盡忠而受到的誅殺,希望大王您不要像吳王那樣聽信讒言。
從前秦朝無道,殘害天下,誅殺儒生,焚燒《詩》、《書》,毀滅聖人的業績,廢棄禮義,專用刑罰,把沿海一帶的糧食轉運到西河。
那時,男子努力耕作還不夠提一供軍糧,女子盡力紡織還不夠做衣服之用。
派蒙恬修築長城,東西綿延幾千里。
常有幾十萬士兵在外風餐露宿,戰死和受折磨而死的不可勝數,橫一屍一遍野,流血千里。
這時百姓一精一疲力竭,十家中有五家想作亂。
又派徐福入海求仙藥,帶著大量珍寶,三千名童一男童女,五穀的種一子和各種工匠出發。
徐福找到地勢平坦、水源豐富的地方,在那裹稱王建國,不再回來。
這時百姓思念親人,悲痛欲絕,十家之中有六家想作亂。
又派尉佗翻過五嶺,攻打百越,尉佗知道中原地區勞苦不堪,就留在南越稱王。
出去的人都不回來,百姓離心瓦解,十家之中有,tc家想作亂。
帶領成千上萬的車馬巡遊天下,修建阿房宮,徵收沉重的賦稅,征發貧苦的百姓去戍邊。
父親不能保護兒子,哥哥不能保護弟弟,政令苛暴,刑罰殘酷,百姓都伸頸遠望,側耳捆聽,仰天悲歎,捶胸而怨恨君主,十家有八家想作亂。
有人對高祖皇帝說:『時機成熟了。
』高祖皇帝說:『等一下,聖人應當在東南方興起。
』不到一年,陳勝、吳廣大呼,劉邦、項羽一起附和,天下響應,這是說乘秦之間隙,在秦即將滅亡時而動,百姓歸心,就像久旱而盼望喜雨,所以高祖能興起於軍隊行列之中,而成就帝王之功業。
現在您衹看到高祖皇帝得天下fm~l;容易,難道就惟獨沒有看見近世吳、楚叛亂的結果嗎?當今皇上統治天下,整齊全國政令,普一愛一眾生,廣施恩德,口雖沒有說話,聲威已如驚雷;令雖沒有發出,教化之行卻迅速如有神助。
心有所想,威力就能震動千里之外;百姓贊同皇上,就像影之隨形、響之應聲。
而大將軍的才能又非章邯、楊熊可比。
大王舉陳勝、吳廣的例子,我認為錯了。
況且大王您的軍隊還不到吳、楚軍隊的十分之一,天下又比秦時安寧萬倍。
希望您採納我的建議。
我聽說箕子經過故國的都城時心裹難過,就創作了《麥秀》之歌,為商紂王不信用王子比干的規勸而痛心。
所以孟子說,紂王貴為天子,死時競不如一個平民百姓。
這是說紂早已自絕於天下,並不是到臨死的時候上天才不保佑他。
現在我也暗自為大王您拋棄擁有千輛戰車的君位而悲傷,天子將賜給您絕命之書,讓您先於群臣而死在束宮。」
伍被於是涕淚縱橫地站起來。
後來淮南王又召見伍被問道:「如果像您所說的那樣,就不能憑僥倖而成功嗎?」伍被說:「實在不得已的話,我有一條愚計。」
淮南王問:「什麼計策?」伍被說:「現在諸侯對朝廷無二:心,百姓對朝廷無怨氣。
朔方郡地廣土肥,遷居到那裹的百姓不足以充實其地。
可以偽造丞相、御史的上奏文書,請求遷徙郡國豪強、耐罪以上而遇赦的犯人,以及家產五十萬以上的人,把他們的家屬都遷到朔方郡,多多派遣鍾甲士卒去催促他們按期遷徙。
又偽造皇帝命令左、右都司空和上林、中都官收捕罪犯的詔書,逮捕諸侯太子及其親幸大臣。
這樣,就會使百姓怨恨,諸侯恐懼,隨即派辯士去勸說諸侯謀反,或許能僥倖成功。」
淮南王說:「這樣做是可行的,盡避如此,我認為不至於做到這地步,衹要我直接發兵就行了。」
後來謀反之事被朝廷發覺,伍被就到官府自首,供出與淮南王謀反的情況就是這樣。
天子認為伍被平時的話多稱頌漢朝之美,想不殺他。
張湯進言說:「伍被首先為淮南王策劃謀反,罪大惡極,不能赦免。」
伍被終於被殺。
江充,字次倩,是趟國邯鄲人。
江充本名江齊,有一個妹妹擅長彈琴跳舞,嫁給趟太子劉丹。
江齊受到趙敬肅王劉彭祖的一寵一幸,做他的上等賓客。
過了很長時間,太子劉丹懷疑江齊把自己的隱私告訴給了趟王,就與江齊不和,派官吏追捕江齊,沒有抓到,就逮捕了他的父親、哥哥,進行審訊,全部斬首示眾。
江齊於是隱藏逃亡,西入關中,改名叫江充,上殿告發太子劉丹與同母姐姐及趙王的後宮妃妾通一奸一亂一倫,並與郡、國的不法豪強結交,殺人越貨,官吏不能禁止。
上書奏報天子,天子大怒,派使者命令郡調發官兵包圍趙王宮殿,逮捕太子劉丹,奉韶令把他轉送到魏郡監獄,與廷尉共同審理,依法將劉丹判處死刑。
趙王劉彭祖,是漢武帝的異母哥哥,他上書為太子劉丹訟冤,說:「江充是逃亡的小臣,苟且編造謊言來激怒聖明的朝廷,以確保天子相信他,從而報私怨,以後即使被處以烹、醢之刑也無所悔恨。
我願挑選趙國勇一猛敢死之士,與他們一起參軍攻打匈奴,盡力效死,以此贖免劉丹的罪過。」
武帝不同意,終於廢了趙太子。
開始,江充被召見於犬台宮,他請求要以平時的衣著拜見皇上。
武帝同意了,江充身穿紗殼禪衣,曲裾後垂,交輸如燕尾,頭戴禪繈步搖壁,以鳥羽為纓。
江充身材魁梧,儀表堂堂,武帝見到他感到很驚異,對身邊的人說:「燕、趟本來多奇才之士。」
江充已經來到武帝面前,武帝向他詢問當時的國家政事,對他很滿意。
江充於是自願請求出使匈奴。
武帝下韶書詢問出使的方略,江充回答說:「隨機應變,將計就計,不能預先謀劃。」
武帝任用江充為謁者。
江充出使匈奴回來之後,被任命為直指繡衣使者,監督三輔地區的盜賊,禁止權貴、豪族過分奢侈,超越制度。
尊貴的外戚和皇帝的近臣多奢侈無度,違反制度,江充都加以舉報、彈劾,並上書請求沒收他們的車馬,讓他們在北軍待命,準備攻打匈奴。
武帝批准了他的建議。
江充立即發文書給光祿勳中黃門,下令逮捕近臣、侍中等官員中應當被送到北軍去的人,並把彈劾文書轉送給門衛,禁止被彈劾的人出入宮殿。
於是這些顯貴、外戚的子弟非常害怕,都去拜見皇上,叩頭求饒,願交錢贖罪。
武帝同意了他們的請求,命令他們分別按官職的級別把錢交送到北軍,共交了幾千萬錢。
武帝認為江充忠誠正直,執法不徇私情,對他的建議都很滿意。
江充出來巡視,碰見館陶長公主在馳道上乘車行走,江充把她喝住,查問原因,公主說:「有太后的命令,允許我在馳道上走。」
江充說:「衹許公主在馳道上走,隨從車馬都不允許通行。」
把隨行的車馬全部舉報沒收。
後來江充隨從武帝去甘泉宮,遇見太子派往甘泉宮問候皇上的使者乘馬車在馳道中行走,江充就把使者扣押起來。
太子聽說這件事,就派人向江充道歉說:「我並不是吝惜車馬,而是實在不願意讓皇上聽到這件事,認為我平時對手下的人不加管教。
但願江君您能寬恕此事。」
江充不聽,終於向武帝匯報了。
武帝說:「做臣子的就應該這樣啊。」
江充因此大受信用,威震京師。
江充升為水衡都尉,他的家族、朋友很多人都得到他的幫助。
過了很長時間,因罪被免官。
正巧陽陵的朱安世告發丞相公孫賀的兒子、太僕公孫敬聲以巫術詛咒皇帝,牽連到陽石公主和諸邑公主,公孫賀父子都因此被殺。
詳見《公孫賀傳》。
後來武帝巡幸甘泉宮,得了病,江充看到武帝已經年老,恐怕他去世後自己將被太子所殺,於是趁機搗鬼,上書說皇上得病是因為有人在搞巫蠱。
於是武帝任命江充為使者,查辦搞巫蠱的人。
江充指揮胡族巫師到處掘地,尋找木偶人,收捕搞巫蠱和夜間祭祠詛咒的人。
讓胡族巫師觀察鬼所污染之處,並做標記,掘出木偶人,就逮捕那裹的人,加以拷問,把鐵燒熱,夾烤被審問的人,強迫他認罪。
老百姓之間轉相誣告,官吏就把被誣告的人判為大逆不道之罪,因此被殺的前後共有好幾萬人。
當時,武帝已經年邁,懷疑身邊的人都在搞巫蠱詛咒他,不論有無此罪,都沒有誰敢訟冤。
江充既已領會皇上的想法,趁機說宮中有巫蠱之氣,先查辦後宮中不受皇上一寵一愛一的夫人,依次搞到皇后頭上,最後在太子一宮中掘蠱,得到桐木人。
太子很害怕,又不能自己去向皇帝說明,就把江充抓起來,親自監斬。
罵道:「趟國的奴才!擾亂你的國王父子還嫌不夠嗎?又來擾亂我們父子!」太子因此而終於敗亡。
詳見《戾太子傳》。
後來武帝知道是江充搗的鬼,就夷滅了他的三族。
息夫躬,字子微,是河內郡河陽縣人。
年輕時做博士弟子,學習《春秋》,博覽傳記及百家之書。
儀表堂堂,使眾人感到奇異。
哀帝剛即位時,皇后的父親特進孔鄉侯傅晏與息夫躬是同郡人,兩人關係很好,息夫躬因此通過傅晏的引進,交遊範圍越來越大。
在此以前,長安的孫一寵一也以善於遊說而聞名,在任汝南郡太守時被免職,他與息夫躬結交,兩人同時上書,被徵召聽候皇帝的命令。
當時哀帝正患病,又剛剛即位,而有人告發中山孝王太后以巫術詛咒皇上,太后和她的弟弟宜鄉侯馮參都自一殺了,但他們的罪名還沒有查清。
此後,無鹽縣危山上有大石自動立起,閃出一條通道。
息夫躬和孫一寵一謀劃說:「皇上沒有兒子做繼承人,身一體又長期患病,關東諸侯都圖謀爭奪皇位。
現在無鹽縣有大石自動立起,聽說那些邪妄的大臣以往事為依托,認為宣帝興起於民間時也有大山石自立。
束平王劉雲因此和他的王后日夜祠祭詛咒皇上,想求得帝位。
王后的舅舅伍宏反而因懂得方術、能行醫治病而受到皇帝的一寵一幸,可以出入宮禁之門。
霍顯的陰謀又要施行於進藥的杯勺,荊軻的事件必將發生於皇上的帷帳。
形勢如此危險,告發一定會成功。
揭發國家的一奸一臣,誅殺皇上的仇人,這是獲取封侯的妙計。」
息夫躬、孫一寵一就和中郎右師譚一起通過中常侍宋弘向朝廷密告東平王謀反的事。
哀帝非常憤恨,把此案交給有關部門去查辦,束平王劉雲、劉雲的王后謁和伍宏等人都因罪被殺。
哀帝提拔孫一寵一做南陽郡太守,右師譚做穎川I郡都尉,宋弘和息夫躬同任光祿大夫左曹給事中。
當時侍中董賢很受皇帝一寵一愛一,皇帝想封他為列侯,就下詔書說:「息夫躬、孫一寵一是通過董賢而告發陰謀的,現在封董賢為高安侯,孫一寵一為方陽侯,息夫躬為宜陵侯,每人領有一千戶食邑。
賜予右師譚關內侯之爵,並領有食邑。」
丞相王嘉心裹懷疑束平王的案子不實,上書爭論,不想封董賢等人為侯,詳見《王嘉傳》。
王嘉堅持說董賢過於尊貴,孫一寵一、息夫躬都陰險、一奸一詐,有阿諛、邪惡之才,恐怕必將危害國家,不可任用。
王嘉因此而獲罪。
息夫躬既已親近皇帝,便多次進見談論政事,指陳得失,無所迴避。
人們都怕被他彈劾,遇見他都不敢正視。
息夫躬上書,逐個誣蠛公卿大臣,說:「當今的丞相王嘉剛強而急躁,不可任用。
御史大夫賈延懦弱而不稱職。
左將軍公孫祿、司隸校尉鮑宣都外有剛直不阿的虛名,而實際上一性一情愚陋、不熟悉政事。
各曹以下官員都才能平庸不值得一提。
如果突然有強勁的弓一弩一圍攻城池,鋒利的長戟指向宮闕,陛下您和誰去防備?如果暴徒呼號於東方,匈奴飲馬於渭水,邊境危急,天下騷動,京師雖有勇敢的士卒、一精一良的兵器,也沒有誰能邁出半步而率先迎敵。
軍事文書飛速傳遞而彙集於京師,告急的檄文接連不斷地傳到朝廷,平庸之臣、懦弱之徒將心煩意亂而不知所措。
稍有決斷的人,都引咎自一殺,即使夷滅他的親族,對於解救危難又有什麼用處!」
息夫躬又說:「秦開鄭國渠而富國強兵,現在的京師地區,土地肥饒,可根據地勢和水源情況興修水利,擴大灌溉面積。」
皇帝派息夫躬帶著符節兼理三輔都水。
息夫躬建議,要鑿通長安城牆,把漕渠開到太倉附近,以減輕轉運之勞。
大臣們議論,認為不可行,於是作罷。
董賢曰益受到皇帝的一寵一愛一,丁氏、傅氏兩家外戚很嫉妒,孔鄉侯傅晏與息夫躬策劃,想輔政掌權。
正趕上單于應當來朝拜天子,單于派使者來說單于生病了,想第二年入朝參見皇帝。
息夫躬趁機上書,認為:「單于應當在十一月進入邊塞,後來以生病為托詞,我懷疑他另有所圖。
烏孫的兩個昆彌軟弱無能,而卑爰龕強盛,佔領著彊煌,擁有十萬部眾,東與單于勾結,並派兒子去侍奉單子。
如果卑爰霆憑著一向強盛的威力,按照烏孫先王就屠時的統治範圍,發兵南伐,勢必吞併烏孫。
烏孫被並,匈奴就會強盛,而西域就危險了。
可以讓投降的胡族人假扮卑爰躉的使者來向天子上書,說:『我之所以派遣兒子去侍奉單子,並不是親近、信任他,而實在是因為怕他。
但願天子發慈悲,告訴單于歸還我的兒子,我願意幫助戊己校尉保護惡都奴的邊界。
』於是把這個上書內容傳達給各位將軍,讓匈奴客人聽到此事。
這就是所謂『指導戰爭的上策是挫敗敵人的陰謀,其次是挫敗敵人的外交』。」
這個上書呈送給天子之後,天子引見息夫躬,並召集公卿、將軍進行廣泛討論。
左將軍公孫祿認為:「中原之國一向以威信、信義而使夷狄歸順,息夫躬卻想使用不講信義的欺詐手段,不能批准。
況且匈奴承蒙先帝的恩德,保衛邊塞,稱臣歸順。
現在單于因病不能朝拜、祝賀天子,派使者說明情況,並沒喪失臣子的禮節。
我敢擔保直到我死也不會看到匈奴擾亂邊境。」
息夫躬抓住話一柄一,趁機反駁說:「我為國家謀劃隱微之事,以防患於未然,備禍於將來,為子孫萬代著想。
而左將軍公孫祿卻想用他那犬馬一樣的壽命擔保一時的安寧。
我與公孫祿的意見不同,簡直無法同Et而語。」
皇帝說:「好。」
於是停止了群臣的討論,而單獨和息夫躬商量。
息夫躬於是又建議天子說:「往年熒惑星進入心宿,太白星高而有光芒,又有角宿之星為河鼓星宿所遮蔽,按占驗之法,這是將要發生兵禍的徵兆。
此後百姓以謠言轉相傳遞叫做「詔籌」的麻桿或秫秸,經過了許多郡、國,以至於天下騷動不安,恐怕必將發生意外的變亂。
可以派大將軍去巡視戍邊的軍隊,整頓軍備,殺死一個郡太守來樹立威望,震驚周邊的夷狄各族,以此來抑制異常情況的發生。」
皇帝認為他說的有道理,就去詢問丞相。
丞相王嘉回答說:「我聽說要感動百姓靠的是行動而不是空談,要順應天意靠的是實實在在而不是華而不實。
對低微卑賤的百姓,尚且不能欺詐,更何況對聖明的上天,怎麼可以欺詐呢?上天顯示異兆,是為了警告人君,想使他醒悟,改正錯誤,拿出誠心,施行仁政,百姓心裡高興了,也就說明順應了天意。
能辯之士看到一點,就往往胡亂猜測,附會天文歷數,憑空編造匈奴、烏孫和西羌將要作亂的謊言,圖謀大動干戈,設計隨機應變之術,遣不是順應天意的方法。
郡太守、王國相犯罪,都乘車迅速來到朝廷,反綁雙手接受誅殺,他們是這樣的恐懼,而能言善辯的人卻如此談論,破壞安定,製造危難,誇誇其談而使聽者高興,實際上不可聽信。
議論國政,就怕阿諛奉承,陰險一奸一詐、善辯狡猾和嚴峻刻薄。
阿諛奉承則有損於君主的品德,陰險一奸一詐則百姓怨恨,善辯狡猾就會破壞正道,嚴峻刻薄則傷害君主的恩惠。
從前秦穆公不聽百里奚、蹇叔的勸說,以至於軍隊慘敗,於是悔過自責,痛恨誤國之臣,思念老人的忠告,終於名垂後世。
但願陛下您以古為鑒,再三思考,不要因為有人前已謀議就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
皇帝不聽王嘉的話,就下詔書說:「近來天災不斷,盜賊橫行,戰亂的徵兆已頗有顯示,卻沒有聽說將軍們對此深感憂慮,從而一精一選訓練將士,修繕武器。
器一具不堅固,誰應當去監?天下雖然安定,忽略備戰必將危險。
請將軍和中二千石官員各薦舉一個通曉兵法、善於謀劃的人和兩個能勝任將軍的人,送到公車。」
就近任命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又任命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驃騎將軍。
當天發生了日食,董賢趁機破壞息夫躬、傅晏的計策。
幾天之後,皇帝收回傅晏的衛將軍印綬,而丞相、御史大夫上書檢舉息夫躬的罪過,皇帝因此痛恨息夫躬等人,頒下詔書說:「南陽郡太守方陽侯孫一寵一,一向沒有廉潔的聲譽,而天一性一殘酷兇惡,傷害百姓。
左曹光祿大夫宜陵侯息夫躬,編造欺詐不實之言,想以此貽誤朝廷。
兩人都結交皇親國戚,投奔高官顯臣,邀取名譽。
現將息夫躬、孫一寵一免除官職,遣回封國。」
息夫躬回到封國,沒有房屋宅院,就借住在空亭中。
竊賊認為侯家富裕,經常在夜間去守候窺一探。
息夫躬的同邑人,河內郡掾買惠去看望息夫躬,教給他乞求鬼神懲罰盜賊的方法:取向東南方長出的桑樹枝做為匕首,在上面畫上北斗星的圖案,由息夫躬自己在夜間披頭散髮站在庭院中,面向北斗,手持匕首或招或指,以求神靈降災於盜賊。
有人上書說息夫躬心懷怨恨,非議、譏笑朝廷所進用的人,觀察星象以預測天子的吉凶,與巫師一起詛咒皇帝。
皇帝派侍御史、廷尉監逮捕了息夫躬,以詔令押在洛陽獄中。
正要對他拷打審問,息夫躬仰天大呼,倒在地上。
官吏前去查看,息夫躬已經停止呼叫,血從鼻、耳流一出,不一會兒就死了。
他的親一黨一、朋友參與謀議而受牽連被捕的有一百多人。
息夫躬的母親聖,因祭祀灶神,乞求降災於皇上,被定以大逆不道之罪,斬首示眾,息夫躬的妻子充漢及其家屬被遷到合浦郡。
息夫躬的同族親屬中平時與他關係密切並得到他的關照的,一律免職,終身不許做官。
哀帝去世後,有關部門的官吏上書舉奏:「方陽侯孫一寵一和右師譚等人陰謀捏造罪名,加害於皇帝的宗室束平王,盡避承蒙赦令而免罪,但不應擁有爵位,住在中原。」
於是孫一寵一等人都被免去爵位,遷徙到合浦郡。
當初,息夫躬被微召聽候皇帝命令時,多次直言不諱地大發議論,自己恐怕因此招來禍害,就寫下絕命辭說:「黑雲密佈,將身歸何處?鷹隼橫飛而鸞鳥失意。
繒飛如疾風,一旦發出而鸞鳥身危。
荊棘叢生,怎能棲息?忠心耿耿,不顧自身,卻白投羅網。
頸屈翅折,怎能離去?涕淚交流,連連不斷,心情煩亂而悲傷。
虹霓明亮而日光暗淡,邪陰之氣幽暗而不散。
痛心疾首,飛入天空而嗚叫,滿腹冤屈向誰傾訴?仰望It月而陳列本心,召喚蒼天明察曲直。
秋風為我沉吟,浮雲為我陰鬱。
遭遇如此,有何留戀?我將駕馭神龍,手握龍鬚,遠走高飛,永無歸期。
君主失去憑依,就會把我思念。」
幾年後,息夫躬身死,與絕命辭正相符合。
贊曰:仲尼說「痛恨能言善辯的人危害國家」,蒯通一張口就使三個俊傑喪命,他沒有被烹殺真是萬幸啊!伍被處於危亂之國,身為主謀之人,不能始終如一地盡忠,而為淮南王謀劃詐偽之策,身遭誅殺不是罪有應得嗎?《書經》有流放四個罪人的記載,《詩經》中有《青蠅》之詩,春秋以來,禍敗太多了。
從前,子暈謀害魯桓公,而魯隱公遇難;樂書陷害邵氏,而晉厲公被殺;豎牛使仲被趕走,而叔孫身死;邱伯讒毀季氏,而魯昭公出逃;費忌為楚平王娶秦女,而太子建逃命;宰爺中傷伍子胥,而夫差亡國;李園進獻妹妹,而春申君喪命;上官子蘭誣陷屈原,而楚懷王被秦國俘虜;趟高讒殺李斯,而秦二世被一逼一自縊;伊戾偽造盟書,而宋痤受死;江充製造巫蠱之獄,而太子自一殺;息夫躬捏造謊言欺騙君主,而束平王伏法。
這些事件都是以小亂大,以疏害親,多麼可怕啊!多麼可怕啊!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