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稿
列傳第八十一 忠義二
張桓,字彥威,真定稿城人。
父木,知汝寧府,因家焉。
桓以國子生釋褐,授滑之白馬丞,入補中書掾,擢國子典簿。
拜陝西行台監察御史,以言事不合去。
未幾,汝寧盜起,桓避之確山。
賊久知桓名,襲獲之,羅拜請為帥,弗聽。
囚六日,擁至渠魁前,桓直趨據榻坐,與之抗論逆順。
其徒捽桓起跪,桓仰天大呼,詈叱彌厲,且屢唾賊面。
賊猶不忍殺,謂桓曰:「汝但一揖,亦恕汝死。」
桓真目曰:「吾恨不能手斬逆首,肯聽汝誘脅而折腰哉!」賊知終不可屈,遂刺之。
年四十八。
賊後語人曰:「張御史真鐵漢,害之可惜!」事聞,贈禮部尚書,謚忠潔。
李黼,字子威,穎人也。
工部尚書守中之子,守中一性一卞急,遇諸子極嚴,每一飲酒,輒半月醉不解,黼百計承順,求寧親心,終不可得,跪而自訟,往往達旦,無幾微厭怠之意。
初補國學生。
泰定四年,遂以明經魁多士,授翰林修撰。
明年,代祠西嶽,省臣謂黼曰:「敕使每後我,今可易邪?」
黼曰:「王人雖微,《春秋》序於諸侯之上,尊君也,奈何後乎!」省臣不敢對。
改河南行省檢校官,遷禮部主事,拜監察御史。
首言:「禴祠烝嘗,古今大祭,今太廟唯二祭,而日享佛祠、神御,非禮也,宜據經行之。
成均,教化之基,不當隸集賢,宜屬省臣兼領。
諸侯王歲賜有定額,分封易代之際,陳請恩例,世系戚疏,無成書可考,宜仿先代,修正玉牒。」
皆不報。
轉江西行省郎中,入為國子監丞,遷宣文閣監書博士,兼經筵官。
數與勸講,每以聖賢心法為帝言之。
俄中書命黼巡視河渠,黼上言曰:「蔡河源出京西,宋以轉輸之故,平地作堤,今河底填淤,高出地面,秋霖一至,橫潰為災,宜按故跡修浚。
他日東河或有不測之阻,江、淮運物,當由此分道達京,萬世之利也。」
亦不報。
升秘書太監,拜禮部侍郎。
奉旨詳定中外所上封事。
已而廷議內外官通調,授黼江州路總管。
至正十一年夏五月,盜起河南,北據徐、蔡,南陷蘄、黃,焚掠數千里,造船北岸,銳意南攻。
九江居下流,實江東、西襟喉之地,黼治城壕,修器械,募丁壯,分守要害,且上攻守之策於江西行省,請兵屯江北,以扼賊沖,庶幾大江之險,賊不得共之,不報。
黼歎曰:「吾不知死所矣。」
乃獨椎牛饗士,激忠義以作士氣,數日之間,紀綱粗立。
十二年正月己未,賊渡江,陷武昌,威順王及省臣相繼遁,舳艫蔽江而下,江西大震。
賊乘勝破瑞昌,右丞孛羅帖木兒方軍於江,聞之,遁。
黼雖孤立,辭氣愈奮厲。
時黃梅縣主簿也孫帖木兒,願出擊賊,黼大喜,向天瀝酒與之誓。
言始脫口,賊遊兵已至境,急檄諸鄉落聚木石於險塞處,遏賊歸路。
倉卒無號,乃墨士卒面,統之出戰,黼身先士卒,大呼陷陣,也孫帖木兒繼進,賊大敗,逐北六十里。
鄉丁依險阻,乘高下木石,橫一屍一蔽路,殺獲二萬餘。
黼還,謂左右曰:「賊不利於陸,必由水道以舟薄我,苟失備御,吾屬無唯類矣。」
乃以長木數千,冒鐵椎於杪,暗植沿岸水中,逆刺賊舟,謂之七星樁。
會西南風急,賊舟數千,果揚帆順流鼓噪而至,舟遇樁不得動,進退無措,黼帥將士奮擊,發火翎箭射之,焚溺死者無算,余舟散走。
行省上黼功,請拜江西行省參政,行江州、南康等路軍民都總管,便宜行一事。
已而賊勢更熾,西自荊湖,東際淮甸,守臣往往棄城遁,黼守孤城,提孱旅,斬馘扶傷,無日不戰,中外援絕。
二月甲申,賊將薄城,分省平章政事禿堅不花自北門遁。
黼引兵登陴,布戰具,賊已至甘棠湖,焚西門,乃張一弩一箭射之。
賊趑趄未敢進,轉攻東門。
黼救東門,賊已入,與之巷戰,知力不敵,揮劍叱賊曰:「殺我!毋殺百姓!」賊自巷背來,刺黼墮馬,黼與從子秉昭俱罵賊而死。
郡民聞黼死,器聲震天,相率具棺,葬於東門外。
黼死逾月,參政之命始下,年五十五。
黼兄冕居穎,亦死於賊。
秉昭,冕季子也。
事聞,贈黼攄忠秉義效節功臣、資德大夫、淮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左丞、上護軍,追封隴西郡公,謚忠文。
詔立廟江州,賜額曰崇烈。
官其子秉方集賢待制。
李齊,字公平,廣平人。
家甚貧,客於江南,工辭章。
元統元年進士第一。
歷僉河南淮西廉訪司事,移知高郵府,有政聲。
至正十年,盜突入府驛,取十二馬去,齊躬追謝長等殺之。
十一年,州人秦觀保造兵仗,將圖劫掠,復獲而行誅。
十三年,泰州白駒場亭民張士誠為亂,破泰州。
河南行省遣齊往招降,被拘。
久之,賊酋自相殺,始縱齊來歸。
泰州平,賊徒尚蜂聚,士誠復鼓變,殺參知政事趙璉,掠官庫民財,走入得勝湖,俄陷興化縣。
行省以左丞偰哲篤偕宗王鎮高郵,使齊出守甓社湖。
夏五月乙未,數賊入城,一噪呼而省憲官皆遁。
齊急還救城,賊已閉門拒我,遂連興化接得勝湖,舟艦四塞,蔓延入寶應縣。
已而有詔:凡叛逆者赦之。
詔至高郵,不得入,賊紿曰:「請李知府來,乃受命。」
行省強齊往,至則下齊獄中,齊益辯說,士誠本無降意,特遷延為繕飭計耳。
官軍諜知之,乃進攻城,士誠呼齊使跪,齊叱曰:「吾膝如鐵,豈肯為賊屈!」士誠怒,扼之跪,齊立而詬之,乃曳倒,搥碎其膝而咼之。
論者謂大科三魁,若泰不華沒海上,李黼隕九江,洎齊之死,皆不負所學雲。
褚不華,字君實,隰州石樓人,沉默有器局。
泰定初,補中瑞司譯史,授海道副千戶,轉嘉興路治中,連拜南台、西台監察御史,遷河西道廉訪僉事,移淮東。
未幾,升副使。
汝、穎盜發,勢張甚。
不華行郡至淮安,極力為守禦計。
賊至,多所斬獲。
且請知樞密院老章、判官劉甲守韓信城,相掎角為聲援。
復上章,劾總兵及諸將逗撓之罪。
朝廷錄其功,升廉訪使,階中奉大夫。
甲有智勇,與賊戰輒勝,賊憚之,號曰劉鐵頭,不華頗賴之。
總兵者聞不華劾己,益恚嫉,乃檄甲別將兵擊賊,冀以困不華。
甲去,韓信城陷,賊乃掘塹相銜,揵水寨以圍我。
既而天長青軍叛,普顏帖木爾所統黃軍復叛,賊皆挾之來攻不華知事危,退入哈剌章營。
賊稍引去,乃出,抵楊村橋,賊奄至,殺廉訪副使不達失裡,啖其一屍一。
不華以余兵入淮安。
時城之東、西、南三面皆賊,惟北門通沭一陽一,阻赤鯉湖,指揮使魏岳、楊暹駐兵沭一陽一,淮安倚其芻餉,而赤鯉湖為賊據,沭一陽一之路又絕。
賊計孤城可取,進柵南瑣橋。
不華與元帥張存義出大西門,會僉事忽都不花兵突賊柵,殊死戰,賊敗走,追北二十餘里。
城中食且絕,元帥吳德琇運糧萬斛入河,竟為賊所掠,德琇僅以身免。
賊與青軍攻圍,日益急,總兵者屯下邳,相去五百里,按兵不出,凡遣使十九輩告急,皆不聽。
城中餓者僕道上,即取啖之,一切草木、螺蛤、魚蛙、燕烏,及靴皮、鞍韂、革箱、敗弓之筋皆盡,而後父子夫婦老稚更相食,撤屋為薪,人多露處,坊陌生荊棘。
力既盡,城陷,不華猶據西門力鬥,中傷見執,為賊所臠。
次子伴哥,冒刃護之,亦見殺。
時至正十六年十月乙丑也。
不華守淮安五年,殆數十百戰,一精一忠大節,人比之張巡雲。
朝廷聞之,贈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柱國,追封衛國公,謚曰忠肅,賻鈔二百錠,以恤其家。
郭嘉,字元禮,濮一陽一人。
祖昂,父惠,俱以戰功顯。
嘉慷慨有大志,始由國子生登泰定三年進士第,授彰德路林州判官,累遷翰林國史院編修官,除廣東道宣慰使司都元帥府經歷。
未幾,入為京畿漕運使司副使,尋拜監察御史。
會朝廷以海寇起,欲於浙東溫、台、慶元等路立水軍萬戶鎮之,眾論紛紜莫定。
擢嘉禮部員外郎,乘驛至慶元,與江浙行省會議可否。
嘉至,首詢父老,知其弗便,請罷之。
會方擇守令綏靖遼東,乃授嘉廣寧路總管,兼諸奧魯勸農防禦。
屬盜起,軍旅數興,供餉無虛日。
民苦和糴轉輸,而吏胥得因時為一奸一。
嘉設法計其戶口,第其甲乙,民甚便之。
有詔一團一結義兵,嘉招集民數千,教以坐作進退,萬、千、百夫各統以長,號令齊一,賞罰明信。
故東方諸郡,錢糧之富,甲兵之一精一,稱嘉為最。
十八年,寇陷上京,嘉聞之,躬率義兵出御。
既而遼一陽一陷,嘉將眾巡邏,去城十五里,遇青號隊伍百餘人,始言官軍,嘉疑其詐,俄果脫青衣變紅。
嘉出馬射賊,分兵兩隊而夾攻之,生擒賊數百,死者無算。
嘉見賊勢日熾,孤城無援,乃集同官議攻守之計,眾皆失措,嘉曰:「吾計決矣。」
因竭家所有衣服財物犒義士,以勵其勇敢,且曰:「自我祖宗,有勳王室,今之盡忠,吾分內事也。
況身守此土,當生死以之,余不足恤矣。」
頃之,賊至,圍城亙數十里,有大呼者曰:「遼一陽一我得矣,何不出降!」嘉挽弓射呼者,中其左頰,墮馬死,賊稍引退,嘉遂開西門逐之,賊大至,力戰以死。
事聞,贈崇化宣力效忠功臣、資善大夫、河南江北等處行省左丞、上護軍,封太原郡公,謚忠烈。
喜同,周姓,河西人。
初為後宮衛士,眾稱其才,選充承徽寺經歷,再調南一陽一縣達魯花赤。
居二歲,妖賊起,陷鄧州,人情洶洶。
俄而賊鋒抵南一陽一,南一陽一無城無兵,賊入之若虛邑。
喜同以計獲數賊,詰之,雲賊將大至。
悉斬之,以安眾心,晝夜督丁壯巡邏守備。
時大司農錢木爾,以兵駐於諸葛庵,為賊所襲,死之。
賊遂乘銳取南一陽一。
喜同守西門,望見賊勢盛,即以死自許,與家人訣曰:「吾與汝等不能相顧矣,但各逃生,吾分死此,以報國也。」
已而城中皆哭,喜同策厲義兵,奮力與賊搏,賊退去。
明日復至,與戰甚力,殺賊凡數百。
賊知無後援,戰愈急,南一陽一遂陷。
喜同突圍將自拔,賊橫刺其馬,馬蹶,喜同鞭馬躍而起,手斬刺馬者。
俄而為他賊所追,身被數創,不能鬥,遂見執,為所殺。
妻邢氏,聞喜同力戰死,帥家僮數人出走,遇賊,奪賊刀斫之,且罵且前,亦見殺。
一家死者二十餘人。
贈南一陽一路判官。
時襄一陽一錄事司達魯花赤塔不台字彥暉者,元統元年進士。
魏王軍汝、毫,塔不台來供餉。
王嗜酒,輕戰備。
一夕,賊劫王,王臥未能起,為所執。
塔不台馳騎奪王,亦為賊所得。
比明,見賊酋,王拜乞活,塔不台以足蹴王曰:「猶欲生乎!」賊復屈其拜,塔不台拒而詬之,且與縛者角,遂支解。
韓因,字可宗,汴梁人。
少習舉子業,負氣不群。
盜據汝寧,官軍討之,久不下。
會朝廷詔赦叛逆,募可持詔入賊者,即藉以官。
因應命,乃借因以唐州判官,使焉。
賊渠恐其一黨一心搖,導因止於外,納詔不讀,詰問再三,因答以「恩宥寬大,禍福所繫」,甚切。
不聽,乃縱因歸報。
因出,乘馬周賊屯,大言曰:「汝輩好百姓,何不出降歸田里,而甘從逆賊驅使耶!」眾愕眙相顧。
或以告賊渠,渠追因,責其所言。
因極口肆詈,賊怒,寸割因。
卞琛,大名人。
世為農夫,早遊學京師,得補國子生,既而丁母憂,治農於家。
至正十二年,鄰郡盜起。
未幾,來剽掠,琛與從子小十、府史李仲亨等協謀,統丁壯數百人擊賊。
丁壯皆民兵,無弓矢之備,直以鉤鋤白鋌當賊。
賊矢雨集,琛眾潰散,被擒。
仲亨、小十皆死。
賊素知琛,諭之曰:「汝從我,解汝縛;不從,殺汝。」
琛唾罵曰:「我國子生也。
視汝逆賊,真狗彘也。
吾寧義死,不從賊生!」罵不止。
賊屢脅不聽,殺之。
喬彝,字仲常,晉寧人。
一性一高介有守,一時名稱籍甚。
至正十八年,賊由絳州垣曲縣襲晉寧。
城陷,城中死者十二三。
彝整冠衣,聚妻子,家有大井,彝坐井上,令妻子婢輩循次投井中,而己隨赴之。
彝既死,賊首王士誠使人即彝家邀致之,至則彝已死矣。
賊平,朝廷贈彝臨汾縣尹,賜謚純潔。
有張巖起、王佐者,皆士人也,並以不屈賊而死。
巖起字傅霖,汾州人。
累舉不中,嘗用薦者征為國子助教。
居一歲,免歸。
盜既去晉寧,復陷汾州,巖起與妻赴井死。
王佐字元輔,晉寧人。
從父居上都,教授里巷,不與時俯仰。
會賊至,倉卒不能避,為所獲,欲降之。
佐傲岸自如,詬賊不輟,因見害。
又有吳德新者,字止善,建昌人。
工醫,留京師,久之,嘗往寧夏。
會盜至,德新見執,脅使降,德新厲聲曰:「我生為皇元人,死作皇元鬼,誓不從爾賊!」賊乃縛其兩手,加白刃頸上,迫其畏屈,德新罵不已。
乃曳之井上,一陽一欲擠之。
德新偶得寬,即自投井中,仰罵賊。
賊下射,矢貫其頂,罵益力。
賊怒,以長槍刺之。
然亦壯其志,憐其死,曰:「此真丈夫也!」以土埋井而去。
顏瑜,字德潤,兗州曲阜人,兗國復聖公五十七代孫也。
以行誼用舉者,為鄒及一陽一曲兩縣教諭。
至正十八年,田豐起山東,瑜攜家走鄆城,道遇賊,以刃來脅瑜曰:「爾何人?」
瑜曰:「我東魯書生也。」
賊執瑜曰:「爾書生,吾不爾殺,可從我見主帥。」
瑜罵曰:「爾賊,何主帥邪!」賊怒,欲殺瑜,瑜無懼色。
復使之寫旗,瑜大詬曰:「爾大元百姓,天下亂,募爾為兵,而反為叛逆。
我腕可斷,豈能為爾寫旗從逆乎!」賊以槍刺瑜,至死罵不絕口。
其妻子皆為所害。
又有曹彥可者,亳州人。
會妖寇起裡中,多田野無賴子,目不知書者。
既破亳,揭帛於竿,皆群趨彥可家劫之,使寫旗。
彥可力辭,乃迫以刀斧。
彥可唾之曰:「我儒者,知有君父,寧死耳,豈為汝寫旗者耶!」賊怒,遂見害,年七十矣。
其家素貧,又死於亂,稿殯其一屍一。
賊既定,有司具以事聞,中書為給貲以葬,賜謚節愍。
王士元,字堯佐,恩州人。
泰定四年進士,由棣州判官累遷知磁州。
值軍興,饋餉需索日繁,民不堪命。
士元心念其民,力為區畫,至為將士陵辱訶責,弗避也。
改知浚州。
州濱黃河,嘗經盜賊,城堞不完,市井空荒,士元邑邑不得志,而臨事未嘗易其素。
至正十七年,賊復迫浚州,州兵悉潰散,士元坐堂上,顧其子致微使避賊,曰:「吾守臣,居此,職也。
若可逃生。」
子侍立,不忍去。
賊前問曰:「爾為誰?」
士元叱曰:「我王知州也。
強賊識我否?」
賊欲縛士元,士元奮拳毆賊,賊怒,並其子殺之。
楊樸,字文素,河南人。
早以文學得推擇為吏,任至滁州全椒縣尹。
滁界廬江,廬江陷於寇,滁人震動。
行省參政也先總兵於滁,不理軍事,唯縱飲,至暮,城門不鑰,寇入縱火,猶張燭揮杯,急逾城出走。
樸度必死,乃盡殺其妻女,朝服坐堂上。
盜欲降之,樸指妻女示曰:「我已戕我屬,政欲死官守耳,尚何云云!」乃連唾之。
賊縶樸,倒懸樹上,而割其肉至盡,猶大罵弗絕。
趙璉,字伯器,宏偉之孫也。
至治元年,登進士第,授嵩州判官。
再調汴梁路祥符縣尹。
入為國子助教。
累遷湖廣行省左右司郎中。
除杭州路總管。
杭於東南為劇郡,地大民夥,長吏多不稱其職。
璉為人強毅開敏,一精一力絕人,吏莫不服其明決,而不敢欺。
浙右病於徭役,民充坊裡正者,皆破其家。
朝廷令行省召八郡守集議便民之法,璉獻議以屬縣坊正為雇役,裡正用田賦以均之,民鹹以為便。
有盜誘其同惡,持刃出市,斫人以索金,市民乃戶斂以予之,人無敢言者。
璉曰:「此不可長也。」
遣卒掩捕之,盡戮諸市。
逾年,召拜吏部侍郎。
杭人思之,刻其政績於碑。
歷中書左司郎中,除禮部尚書。
尋遷戶部,拜參議中書省事。
出為山北遼東道廉訪使。
是時河南兵起,湖廣、荊襄皆陷,而兩淮亦一騷一動。
朝廷乃析河南地,立淮南江北行省於揚州,以璉參知政事。
璉方病水腫,即輿疾而行。
既至,分省鎮淮安,又移鎮真州。
會張士誠為亂,突起海濱,陷泰州。
興化,行省遣兵討之,不克。
乃命高郵知府李齊往招諭之。
士誠因請降,行省授以民職,且乞從征討以自效。
遂移璉鎮泰州,璉乃趣士誠治戈船,趨濠、泗。
士誠疑憚不肯發,又覘知璉無備,遂復反。
夜四鼓,縱火登城。
璉力疾捫佩刀上馬,與賊斗市衢。
賊圍璉,邀至其船,璉詰之曰:「汝輩罪在不赦,今既宥爾誅戮,又錫以名爵,朝廷何負於汝,乃既降復反邪!汝棄信逆天,滅不旋踵。
我執政大臣,豈為汝賊輩屈乎!」即馳騎奮擊賊,賊以槊撞璉墜地,欲舁登其舟,璉真目大罵,遂死之。
其僕揚兒以身蔽璉,亦俱死。
及亂定,州民收其一屍一,歸殯於真州。
事聞,賻鈔三百錠,仍官其子錡。
弟琬,字仲德,仕至台州路總管。
至正二十七年,方國瑛以舟挾琬至黃巖。
琬潛登白龍奧,捨於民家,絕粒不食。
人勸之食,輒瞑目卻之,七日而死。
孫摠,字自謙,曹州人。
至正二年進士,授濟寧路錄事。
張士誠據高郵叛,或謂其有降意,朝廷擇烏馬兒為使,招諭士誠,而用摠輔行。
摠家居,不知也。
中書借摠集賢待制,給驛,就其家起之。
摠強行抵高郵,士誠不迓詔使。
摠等既入城,反覆開諭,士誠等皆竦然以聽。
已而拘之他室,或日一饋食,或間日一饋食,欲以降摠,摠唯詬斥而已。
乃令其一黨一捶摠,肆其陵辱,摠不恤也。
及士誠徙平江,摠與士誠部將張茂先謀,將摠所授站馬札子,遣壯士浦四、許誠赴鎮南王府,約日進兵復高郵。
謀洩,執摠訊問,摠罵聲不絕,竟為所害。
後賊中見失節者,輒自相嗤曰:「此豈孫待制耶!」事聞,贈翰林侍讀學士、中奉大夫、護軍,追封曹南郡公,謚忠烈。
賜田三頃恤其家。
石普,字元周,徐州人。
至正五年進士,授國史院編修官,改經正監經歷。
淮東、西盜起,朝廷方用兵,普以將略稱,同僉樞密院事董鑰嘗薦其材,會丞相脫脫討徐州,以普從行。
徐平錄功,遷兵部主事,尋升樞密院都事,從樞密院官守淮安。
時張士誠據高郵,普詣丞相,面陳破賊之策,且曰:「高郵負重湖之險,地皆沮洳,騎兵卒莫能前,與普步兵三萬,保取之。
高郵既平,則濠、泗易破,普請先驅,為天下忠義倡。」
丞相壯之,命權山東義兵萬戶府事,招民義萬人以行。
而汝中柏者方用事,一陰一沮之,減其軍半。
初令普便宜行一事,及行,又使聽淮南行省節制。
普行次范水寨,日未夕,普令軍中具食,夜漏三刻,下令銜枚趨寶應,其營中更鼓如平時。
抵縣,即登城,樹幟城上,賊大驚潰,因撫安其民。
由是諸將疾普功,水陸進兵,乘勝拔十餘寨,斬賊數百。
將抵高郵城,分兵三隊:一趨城東,備水戰;一為奪兵,虞後;一普自將,攻北門。
遇賊與戰,賊不能支,遁入城。
普先士卒躡之,縱火燒關門,賊懼,謀棄城走。
而援軍望之,按不進。
且忌普成功,總兵者遣蒙古軍千騎,突出普軍前,欲收先入之功。
而賊以死捍,蒙古軍恇怯,即馳回,普止之不可,遂為賊所蹂踐,率墜水中。
普軍亂,賊乘之。
普勒余兵,血戰良久,仗劍大呼曰:「大丈夫當為國死,有不進前者,斬!」奮擊,直入賊陣中,從者僅三十人。
至日西,援絕,被創墮馬,復步戰數合。
賊益至,賊指曰:「此必頭目,不可使逸,須生致之。」
普叱曰:「死賊奴,我即石都事,何雲頭目!」左脅為賊槍所中,猶手握其槍,斫賊死。
賊眾攢槍以刺普,普與從者皆力戰,俱死之。
盛昭,字克明,歸德人。
由儒學官累遷淮南行省照磨。
會詔使往高郵,不得達而還,謬稱賊已迎拜,但乞名爵耳。
行省不虞其欺,乃遣昭入高郵,授所與士誠官。
士誠拒不聽,拘諸舟中。
昭語所從吏曰:「吾之止此,有死而已。」
既而官軍一逼一高郵,士誠授昭以兵,使出拒官軍,昭叱曰:「吾奉命招諭汝,汝拘留詔使,罪不容斬,又欲吾從汝為賊耶!」大罵不絕口。
賊怒,先剜其臂肉,而後磔之。
楊乘,字文載,濱州渤海人。
至正初,為介休縣尹,民饑散為盜,乘立法招之,使自新,皆棄兵頓首,願為良民。
其後累官江浙行省左右司員外郎,坐海寇掠漕糧舟免官,寓居松江。
張士誠入平江,其徒郭良弼、董綬言乘於士誠,士誠遣張經招乘,乘曰:「良弼、綬皆名臣,今已失節,顧欲引我,以濟其惡邪!」且讓經平日讀書雲何,經俯首不能對。
乘日與客痛飲,竟日不言。
客問:「盍行乎?」
乘曰:「乘以一小吏致身顯官,有死而已,尚何行之有!」經促其行愈急,乘乃整衣冠,自經死,年六十四。
納速剌丁,字士瞻,其父馬合木,從征襄一陽一,以勞擢浚州達魯花赤,因家大名。
納速剌丁起身鄉貢進士,補淮東廉訪司書吏。
丁母憂,服闋,補兩浙鹽運司掾,復辟掾淮東宣慰司。
至正十年,賊發真州,納速剌丁以民兵往襲之,獲賊四十二人。
已而泰州賊大起,鎮南王府宣慰司請參議軍事,納速剌丁建議築四城,立外寨,揵堤穿河,募兵與賊抗。
行省檄其提戰艦六十、海舟十四,上下巡捕,以固江面。
且護蒙古軍五百往江寧,道遇賊,斬擊二百餘級,生獲十八人,遂抵龍潭而還。
未幾,出邏江上,賊突至,馳船來鬥,納速剌丁手射死三十賊,奪其放火小船二百,賊因遁走。
俄復據龍潭口,又擊走之,追斬三百餘級。
其子寶童擒首賊陳亞虎等及其號旗。
捷聞,賞賚良渥,且召納速剌丁還真州。
而賊犯蕪湖,南行台檄使來援,乃以兵赴。
及至,賊船已薄岸,遂三分戰艦,縱擊之,賊奔潰,俘斬甚眾。
賊不得渡江者,多納速剌丁之功也,因留守蕪湖江口。
泰州李二起,行省移之捍高郵得勝湖。
賊船七十餘柁,乘風而來,即前擊之,焚其二十餘船,賊潰去。
李二失援,遂降。
其一黨一張士誠殺李二,復為亂,戕參政趙璉,入據興化,而水陸襲高郵,屯兵東門。
納速剌丁以舟師會諸軍討之。
距三垛鎮,賊眾猝至,納速剌丁麾兵挫其鋒。
後賊鼓噪而前,乃發火筒火鏃射之,死者蔽流而下。
賊繚船於背,盡力來攻,而阿速衛軍及真、滁萬戶府等官,見賊勢熾,皆遁走。
納速剌丁彼必死,謂其三子寶童、海魯丁、西山驢曰:「汝輩可脫走。」
寶童等不肯去,遂皆死之。
省憲為賻其家。
事聞,贈納速剌丁淮西元帥府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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