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
誰能統一天下
【原文】
孟子見梁襄王1。
出,語2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
卒然3問曰:『天下惡乎定?』
「吾對曰:『定於一。
』
「『孰能一之?』
「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
「『孰能與4之?』
「對曰:『天下莫不與也。
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
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渤然5興之矣。
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6,未有不嗜殺人者也。
如有不嗜殺人者也。
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
誠如是也,民歸之,由7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
【註釋】
1梁襄王:梁惠王的兒子,名嗣,公元前318年至公元前296年在位。
2語(yu):動詞,告訴。
3卒然:突然。
卒同「猝」(cu).4與:從,跟。
七八月:這裡指周代的曆法,相當於夏歷的五六月,正是禾苗需要雨水的時候。
5渤然:興起的樣子。
渤然興之即蓬勃地興起。
6人牧:治理人民的人,指國君。
「牧」由牧牛、牧羊的意義引申過來。
7由:同「猶」,好像,如同。
【譯文】
孟子見了梁惠王,出來以後,告訴人說:「遠看不像個國君,到了他跟前也看不出威嚴的樣子。
突然問我:『天下要怎樣才能安定?』
「我回答說:『要統一才會安定。
』
「他又問:『呢?』
「我又答:『不喜歡殺人的國君能統一天下。
』
「他又問:『有誰願意跟隨不喜歡殺人的國君呢?』
「我又答:『天下的人沒有不願意跟隨他的。
大王知道禾苗的情況嗎?當七八月間天旱的時候,禾苗就乾枯了。
一旦天上烏雲密佈,嘩啦嘩啦下起大雨來,禾苗便會蓬勃生長起來。
這樣的情況,誰能夠阻擋的住呢?如今各國的國君,沒有一個不喜歡殺人的。
如果有一個不喜歡殺人的國君,那麼,天下的老百姓都會伸長脖子期待著他來解救了。
真像這樣,老百姓歸服他,就像雨水向下奔流一樣,嘩啦嘩啦誰能阻擋的住呢?」
【讀解】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正當孟子與梁惠王越談越投機的時候,梁惠王卻一命嗚呼了。
惠王的兒子襄王繼位,還是召見了一次孟子。
這裡記錄的,就是孟子見了梁襄王后的感受和他的自述的談話內容。
「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
這兩句著名的話描繪一個人不成器的樣子,真是形象生動而入木三分。
更為有意思的是,就是這個不成器的公子哥兒,居然一開口就問「天下惡乎定?」
給人以小人說大話的感覺:他竟然也想定平定天下!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孟子並沒有因為反感這人就拂袖而去或緘口不言,而是照樣認真地給他來了一番關於統一天下的開導。
這一點,要是換了我們就很難做到了。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們在人際交往中往往喜怒形於色,不能掩飾自己的感情好惡。
尤其是遇到自己看不慣的領一導一人,心裡面咒罵「你算什麼東西!」面子上也就難看而過不去了,沒有孟老夫子那樣的涵養。
孟老夫子給梁襄王談的其實是兩個層次的內容。
第一層,天下統一才能夠安定。
這個道理是非常簡單的。
天下不統一,四分五裂,戰爭不斷,怎麼可能安定呢?用以後各代的歷史事實(如三國六朝等)來驗證,也可以看到孟子論斷的正確一性一。
第二層,?孟子說得非常簡單:不喜歡殺人的人能夠統一天下。
用我們今天的眼光來看,誰喜歡殺人呢?除了心理變一態的殺人狂而外,誰都不喜歡殺人。
那豈不成了誰都可以統一天下了嗎?這顯然是近乎荒唐的結論。
所以,我們要回到孟子談話的具體環境和時代來理解,才不致於曲解了這位「亞聖」的本來意思。
首先,孟子所說的「不嗜殺人者」是指執掌人的生死大權的國君。
其次,在當時的時代,七雄紛爭,戰爭不斷。
戰爭就要互相殘殺。
所以,孟子所說的「不嗜殺人者」實際上是指不喜歡戰爭的人,也就是世界和平的維護者,而「嗜殺人者」則是指那些戰爭販子,「軍國主義者」。
不然的話,孟子說「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豈不成了個個國君都是心理變一態的殺人狂嗎?其實,孟子所說的道理並不深奧,正因為當時戰火紛飛,征伐不斷,各國的老百姓都吃夠了戰爭的苦頭,就像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一樣,痛苦不堪。
如果這時候有哪個國君公然樹起和平的旗幟,不再讓他的老百姓去打仗賣命,而營造出一派社會穩定和發展生產的局面,那天下的老百姓都會聞風而至,誠心歸服了。
孟子的理論依據實際上仍然是民眾的心理。
孟子的政治學說具有濃厚的政治心理學色彩,說穿了,還是「仁政」的思想了。
從我們今天的研究來看,孟子的政治學說和治國方略在理論上說都非常有道理,使人聽了後不得不信服。
但從實踐來看,則不一定適用於戰國時代的特殊歷史。
在戰爭年代,軍事和政治密不可分,要謀求天下統一也的確離不開軍事,離不開戰爭本身。
所以,一般國君都會認為孟子的思想過於「迂闊」而不實用,不如縱橫家或兵家的計策來得實在。
梁襄王顯然也是這種看法。
事實上,就在孟子走後不久,蘇秦到了魏國,並沒有費太多的口舌就說動了梁襄王參加六國合縱抗秦的計劃。
人畢竟都是急功近利的啊,何況是在戰國那個特殊的時代。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