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白話版
卷五十三 周黃徐姜申屠列傳第四十三
(周燮、黃憲、徐稚、姜肱、申屠蟠)
◆周燮傳,周燮字彥祖,汝南安城人。
法曹掾燕之後代。
楊震燮生而曲頷折額,丑狀使人害怕。
他的母親想拋棄他,父親不同意,說道「:我聽說賢聖多有異貌。
興我宗族的,便是這個兒子。」
於是養了下來。
開始在幾個月,便知道謙讓;十歲上學,能通曉《詩經》、《論語》;到了長大時,專門一精一研《禮記》、《易經》。
不讀非聖之書,不修賀問之好。
有前人蓋的草房在山岡之上,下有陂田,周燮常在這裡勞動以養活自己。
不是親自種的稻、捕的魚就不吃。
鄉一黨一宗族希望見到他。
後來被舉為孝廉、賢良方正,特徵召他,都用病辭。
延光二年(123),安帝用玄熏羊羔等物聘請他,以及南陽馮良二郡各派丞掾送禮來。
宗族更勸他說「:人們修德立行,是為了國家。
自先代以來,勳一寵一不斷,你為什麼獨自守東岡之陂田呢?」
周燮道:「我既不能隱居巢一穴一,追綺季等賢人之蹤跡,還顯然不離父母一之國,這本來就是滑泥揚波,同其流了。
修道的人,度其時而動。
動而不得時,怎麼能通呢!」於是自己到穎川陽城,遣門生道謝,便辭疾而歸。
良也載病到近縣,致謝而回,詔書通知二郡,每年羊酒送他們養病。
良字君郎。
出於孤微之家,少時作過縣吏。
年三十,替縣尉幫忙。
奉檄迎督郵,在路上很有感慨,以在賤役為恥,於是把車子弄壞,把馬殺掉,毀裂衣冠,逃到犍為,從杜撫學習。
妻子到處找他,蹤跡斷絕。
後來看到草中有敗車死馬,衣裳腐朽,以為是虎狼盜賊所害,便發喪制一服。
過了十多年,才回到鄉里,志行高整,非禮不動,對待妻子如君臣一般嚴肅,鄉一黨一以他為榜樣。
周燮與良都是七十多歲才死。
◆黃憲傳,黃憲字叔度,汝南慎陽人。
世代貧賤,父親是牛醫。
穎川荀淑到了慎陽,在旅社遇見黃憲,當時憲僅十四歲,荀淑竦然覺得奇異,作揖和他談話,一整天不能離去。
便對憲道:「你是我的老師。」
不久,到了袁閬的住所,沒有問候,便說「:你國有位顏子,你認識嗎?」
閬說:「看到我們的叔度嗎?」
這時,同郡戴良才高倨傲,可是見到黃憲不曾不嚴肅對待,等到回家,好像失掉了什麼似的。
母親問道「:你又從牛醫兒那裡來吧?」
答道:「良不見叔度,不覺得不如人,看到了這個人,就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很難捉摸似的。」
同郡陳蕃、周舉常彼此談道:「個把月不見到黃生,就覺得鄙吝又萌芽在心了。」
等到陳蕃做了三公,臨朝歎道:「叔度如在這裡,我不敢先佩印綬了。」
太守王龔在郡,禮待賢達之人,這些人多所降致,但始終不能使黃憲屈服。
郭林宗少游汝南,先到袁閬那裡,不宿就退出,到了黃憲那裡,幾天才回。
有人問林宗。
林宗說「:奉高(即袁閬)的器量,好比泉水,雖清而易接到手中。
叔度像汪汪的千頃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濁,不可量哩。」
黃憲初舉為孝廉,又召公府,友人勸他做官,黃憲也不拒絕,暫到京師就回來,竟無所就。
年四十八歲而死,天下叫他「征君」。
◆徐稚傳,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
家貧,常自己種田,不是自己勞動所得不吃。
為人恭儉義讓,周圍的鄰居都佩服他的品德。
屢次召進公府,不出去。
當時陳蕃做太守,用禮物請徐去做功曹,徐稚不免前往,既謁見就退出來。
陳蕃在郡裡從不接待賓客,只有徐稚來特設一個榻,徐稚走了就懸掛起來。
後來選有道之士,到他家拜他做太原太守,都不就職。
延熹二年(159),尚書令陳蕃、僕射胡廣等上疏薦徐稚等人道「:臣聽說善人是天地之紀,政治便是由他們搞好的。
《詩經》說:『思皇多士,生此王國。
』天挺俊義之士,為陛下所生,當輔弼明時,有助大業。
處士豫章徐稚、彭城姜肱、汝南袁閎、京兆韋著、穎川李曇,德行純備,大家公認。
如果讓他們提拔登三事,協亮天工,必能發揚美德,使日月增光了。」
桓帝便用安車玄熏,備禮召請他們,都不出來。
帝於是問陳蕃道「:徐稚,袁閎、韋著哪個在先?」
陳蕃答道:「袁閎出生公族,聞道漸訓。
韋著長於三輔禮義之俗,所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不鏤自雕。
至於徐稚,出生在江南卑薄之域,如角之特立傑出,應當為先。」
徐稚曾經被太尉黃瓊所召,不去。
等到黃瓊死後歸葬,徐稚才背著糧食步行到江夏,設雞酒薄祭,哭完就離去,不告姓名。
當時來的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數十人,聽說了,懷疑是徐稚,於是選能言語的茅容輕騎追趕。
到了路上,茅容替他安排飯食,共言莊稼之事。
臨別時,徐對容說「:替一我謝謝郭林宗,大樹將倒,不是一根繩子能夠繫住,為什麼棲棲不暇宣處呢?」
後來林宗的母親死了,徐稚往吊之,放生芻一束於廬前而去。
眾人奇怪,不知其中緣故。
林宗說:「這一定是南州高士徐孺子哩。
《詩》不說過『: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我沒有德行承受啊。」
靈帝初年,想用蒲輪聘徐稚,恰逢他已死了,時年七十二歲。
◆姜肱傳,姜肱字伯淮,彭城廣戚人。
家世名族。
肱與二弟仲海,季江,都以孝行著名。
他們友一愛一天一性一,常共同臥起。
等到各自娶妻,兄弟相戀,不能別寢,因系嗣當立,才依次往各室去住。
姜肱博通《五經》,兼明星緯之學,遠來學習的有三千多人。
諸公爭相請他,都不就職。
二弟名聲相次,也不應徵聘,當時人很仰慕他們。
姜肱曾經和弟弟季江一道去謁見郡吏,在路上遇了強盜,想殺他們。
姜肱與兄弟爭著去死,賊人於是放了他們二人,只搶奪衣服資料罷了。
已到了郡中,看到肱沒衣服,怪問其故,姜肱托以它辭,始終不說出強盜之事。
強盜聽到很感動後悔,後來到一精一捨求見征君。
姜肱和他們相見,都叩頭謝罪,且退還所掠財物。
姜肱不受,用酒食犒勞他們並要他們快走。
後來,姜肱與徐稚都被徵召,不去。
桓帝便下詔給彭城令使畫工畫出他的形狀。
姜肱臥在幽暗之處,用被子蓋住臉,說是患了頭眩的病,不能吹風。
畫工竟不能見到他。
中常侍曹節等專執朝事,剛殺了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想借一寵一賢德,使眾人放心,於是召姜肱做太守。
姜肱得到詔書,私告其友道:「我以虛獲實,於是聲價很高。
明明在上,猶當固其本來志向,何況現在政權在Yan豎之手,有什麼作為呢?」
於是隱身逃命,遠到海濱。
朝廷再用玄熏聘任他,不就。
即拜為太中大夫,詔書送到家門,肱使家人回答說「久病就醫」。
於是穿著破衣服走小路,躲在青州界中,賣卜弄飯吃。
召命得斷,家裡也不知他在哪裡,過了多年才回來。
年七十七歲,熹平二年(173)死在家中。
弟子陳留劉一操一追慕姜肱之德行,共刊石頌揚他。
◆申屠蟠傳,申屠蟠字子龍,陳留外黃人。
九歲死了父親,哀慟過度。
喪服既除,不吃酒肉十餘年。
每逢父親忌日,常三天不吃飯。
同郡緱姓女子名叫玉的替父親報仇,殺夫姓之一黨一,官吏逮捕玉告到外黃令梁配那裡,梁配打算將緱玉處死。
申屠蟠當時只十五歲,正在學習,向外黃令梁配進諫道:「緱玉的節義,足夠感動無恥之孫,激勵忍辱之子。
不遭聖明的時代,還應當表旌廬墓,何況在你們的清聽之後,反而不加同情麼!」梁配認為這話說得好,於是判處徒刑。
鄉人稱讚申屠蟠做得好。
申屠蟠家中很窮困,受雇做漆匠。
郭林宗看見後很驚奇。
同郡蔡邕非常看重蟠,等到自己被州里徵召時,便拜讓道「:申屠蟠稟氣玄妙,一性一敏心通,死了父親自己盡禮,差點毀了自身。
他的品行美好,是別人很難做到的。
安於貧困,修身養一性一,不因為氣候變化而變質,不因窮困而喪失氣節。
和我蔡邕相比,年齡比我大,德行比我賢。」
後來郡裡召申屠蟠做主簿,沒有。
於是隱居在家,一精一研學問,博通《五經》,還懂得圖緯之學。
開始與濟陰王子居同在太學學習,子居臨死時,把自身委託給蟠,蟠就親自推著車子,送喪回故里。
碰見司隸從事在河鞏之間,從事認為申屠蟠很講義氣,替他傳符牒,使人護送,蟠不肯接受,把符牒丟在地上走了。
事情辦完仍回太學。
太尉黃瓊召他出來做官,他不去。
等到黃瓊死了,歸葬於江夏,四方名士豪傑會集在帳下的有六七千人,互相談論,沒有誰與申屠蟠攀談的。
只有南郡一青年與他應酬對話,分別時,抓住蟠的手道「:你將來不是被聘請就是被徵召,如果這樣,我們將在上京相見了。」
蟠變色道「:開始我認為可以和你談談,哪裡料到你還是一個勢利之徒呀!」於是擺手而去,不再和他說話。
後來再舉有道,不去。
先是京師游士汝南范滂等議論朝政,自公卿以下的官吏都拜服他。
太學士爭相仰慕他們的風度,認為文學將興,處士復用。
申屠蟠獨自歎道「:從前戰國時代,處士橫議,列國的君主,甚至替他們擁彗先驅,最後有焚書坑儒之禍,今天也說得上了。」
於是自己不再到梁碭之間去了,借樹枝之便蓋了間房子,自己同傭人一般。
過了兩年,范滂等果然遭了一黨一錮之禍,有的死了,有的判刑,涉及數百人,而蟠確實免於疑論。
後來蟠的朋友陳郡馮雍因事坐牢,豫州牧黃琬想殺掉他。
有人勸蟠去救雍,蟠不肯去,說道:「黃子琰是我的老友嗎,未必會判馮雍的罪。
如果不聽我的話,即使去了有何益處!」黃琬聽了,便免了馮雍的罪。
大將軍何進連續召申屠蟠不到,何進一定想把他找來,使蟠的同郡黃忠寫信勸道「:從前幕府初開,像先生這等人特加殊禮,優而不名,申以手筆,設幾杖的座次。
經過二年,而先生堅持高志,所尚益固。
我認為先生高節有餘,至於趨時就談不上了。
今穎川荀爽身一體有病還在道上應徵,北海鄭玄也是北面受署。
他們難道樂於受羈絆嗎?知道時機不可失去哩。
古人的隱居者,逢時就放聲滅跡,如巢父、伯夷等人。
他們不遇之時,就一裸一身大笑,披髮狂歌。
現在先生居平地,遊人間,吟典籍,襲衣裳,事跡與古人不同,而想遠留其跡,不也難嗎?孔子可以為師,何必到首陽山去採薇呢?」
申屠蟠不作回答。
中平五年(188),申屠蟠又與爽、玄及穎川韓融、陳紀等十四人並召為博士,不到位。
第二年,董卓廢帝自立,蟠及爽、融、紀等又被公車徵召,只有蟠不到。
眾人都勸他,蟠笑而不應。
過了不久,爽等被董卓所脅迫,向西遷都長安,京師擾亂。
等到大駕西遷,公卿多遇兵饑,室家流散,融等僅自己脫身。
只有蟠處在亂世之末,始終保全高志。
年七十四歲,死於家中。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