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白話版
卷二十四 馬援列傳第十四
(馬援)
◆馬援傳
馬援字文淵,扶風茂陵人。
他的先祖趙奢為趙將,爵號馬服君,子孫因以為氏。
武帝時,以吏二千石自邯鄲遷到茂陵。
曾祖父馬通,以功封為重合侯,因兄長何羅謀反遭連累被殺,所以馬援的祖父及父輩不得為顯官。
馬援的三個哥哥馬況、馬余、馬員都有才能,王莽時都為二千石。
馬援十二歲時就成了孤兒,年少而有大志,幾個哥哥感到奇怪。
曾教他學齊詩,但馬援心志不能拘守於章句之間,就辭別兄長馬況,想到邊郡去耕作放牧。
馬況說:「你有大才,當晚些時才能成。
好的工匠不告訴人以大木材,暫且聽從你所喜一愛一。」
適逢馬況去世,馬援身著喪服一週年,不離開墓所;敬侍寡嫂,不結好發戴好帽就不進廬舍。
後來作了郡的督郵,解送囚犯到司命府,囚犯有重罪,馬援可憐他將他放了,就逃亡北地。
赦免後,就留下牧畜,賓客們多歸附於他,於是擁役屬數百家。
轉游隴漢間,常對賓客們說:「大丈夫的志氣,應當在窮困時更加堅定,年老時更加壯烈。」
因從事耕作放牧致有牛馬羊數千頭,谷數萬斛。
既而又歎道「:凡是從農牧商業中所獲得的財產,貴在能施救濟於人,否則就不過是守財奴罷了!」於是將財產盡分散給了哥哥和故舊。
身上穿著羊裘皮褲過日子。
王莽末,四方兵起,王莽從弟衛將軍王林廣招英雄豪傑,就征馬援及同縣原涉為掾吏,推薦給王莽。
王莽以原涉為鎮戎大尹,以馬援為新成大尹。
等到王莽敗,馬援的哥哥馬員這時為增山連率,與馬援都離開郡,又逃避到涼州。
世祖即位,馬員先到洛陽,帝遣馬員回去仍為增山連率,死於官。
馬援因而留在西州,隗囂很敬重他,以他為綏德將軍,與他共同籌劃決策。
這時公孫述稱帝於蜀,隗囂派馬援去蜀觀察。
馬援與公孫述是同鄉,素來相好,以為他去後公孫述會與他握手像過去一樣高興,而這次公孫述卻盛陳御林軍,引馬援相見,交拜完畢,把馬援引至館舍,再為馬援制都布衣,給他帽子,會見百官在宗廟中,立上舊交的座位。
公孫述擁著皇帝用的鑾旗和旄騎,左右侍衛之人全都像皇帝一樣上車,屈身如磬而入,掌管儀禮和宴會的官員都很多,想授予馬援以封侯大將軍爵位。
賓客們都樂於留下,馬援曉示眾人說:「天下勝負未定,公孫述不慇勤禮讓以迎國中有才能之士,以共商成敗,反修飾邊幅,像木偶一樣,此子何足以久留天下的人才呢?」
因而辭歸。
告隗囂說「:公孫述只不過是個井底之蛙,而他卻妄自尊大,您不如專意經營東方。」
建武四年(28)冬,隗囂使馬援奉書到洛陽。
馬援到,帝在宣德殿接見他。
世祖出迎,笑著對馬援說:「你奔走周旋於二帝之間,現在見到你,使人一大感慚愧。」
馬援叩頭辭謝。
因而說「:現在的世界,不獨君主選擇臣子,臣子也選擇君主呢。
我與公孫述同縣,年少時相友善,我前次去蜀,公孫述令近臣持戟衛於兩側而後召我進見。
我今遠來,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刺客一奸一人,而如此粗心?」
帝又笑道「:你不是刺客,不過是個說客罷了。」
馬援說「:天下反反覆覆,竊取名字的人多如牛一毛一,今見陛下,寬宏大量,與高祖一樣,就知道帝王自然有真的了。」
帝甚贊其言。
馬援從帝到黎丘,又轉到東海。
回後,讓他暫時待命,派太中大夫來歙持節送馬援西歸隴右。
隗囂與馬援同臥同起,問他在東方聽到的消息及京師方面的得失。
馬援對隗囂說:「前次到朝廷,帝十多次接見我,每次與帝宴間談話,從夜談到清晨,帝的才能勇略,不是別人所能匹敵的,且坦白誠懇,無所隱瞞。
胸懷闊達而有大節,大抵與高帝相同,而其經學之淵博,處理政事和文章辭辯,在前世無人可比。」
隗囂說:「你說,他比高帝怎麼樣?」
馬援說「:不如。
高帝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為;而光武喜一愛一政事,處理政務能恰如其份,又不喜歡飲酒。」
隗囂不高興,說「:像你這樣說,光武倒勝過高祖了?」
然而極為信任馬援,因而派遣長子隗恂到京師作為人質。
馬援因此攜家屬隨隗恂同歸洛陽。
住了幾個月沒有接到新的任命。
馬援以三輔地廣土沃,而所帶賓客雜多。
就上書請求在上林苑中屯田。
光武准許了。
適逢隗囂用王元計,更加狐疑起來,馬援幾次用書文責讓曉諭隗囂。
隗囂恨馬援背叛了他,得信後更增仇怨,後來就發兵拒漢。
馬援就向光武上疏說「:我自念歸身聖朝,敬侍陛下,本來沒有三公輔相一句話的推薦,也沒有左右的人為我先言。
我自己不說,陛下何能聽到。
居前不能令人分高低,居後不能令人分輕重。
招人怨不能為人患,這是臣感到羞恥的。
所以敢於觸冒罪忌,冒死陳述至誠。
我與隗囂,本來是朋友。
當初,隗囂派臣來洛陽,對我說:『本來是想為漢,請你先去看看,如果你以為可以,我就專心事漢了。
』等到我回去,以赤心報隗囂,想真心實意誘導他從善,不敢挑唆他以為不義之舉。
而隗囂自挾一奸一心。
私下憎恨陛下,而把這種怨恨之情歸結到我身上。
我如果不說,意見就無從上達。
我願親到你那裡,陳述消滅隗囂的策略,能夠把想說的話統統說完,申述我的淺見,然後退回老家去種田,死無所恨。」
帝於是召馬援議事,馬援為之出謀劃策。
因此使馬援率領突擊騎兵五千,往來遊說隗囂將領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中的英傑,為他們剖析形勢說明禍福,以離間隗囂的一黨一羽。
馬援又寫信給隗囂將楊廣,要楊廣去勸導隗囂。
說「:春卿無恙。
前在冀南分別,一直未通音信。
馬援乘間回到長安,因此留在上林。
我見四海已定,兆民同心,而隗囂閉拒背叛,為天下所指射。
時常害怕海內對他恨之切齒,恨不得要將他殺了分一屍一,所以寫信給他。
戀戀之情,以致惻隱之計。
聽說隗囂歸罪於我,而接受王元一奸一邪之說,自以為函谷關以西,舉足可定,以現在的形勢來看,究竟怎樣呢?馬援曾到河內,看望伯春,見到其奴吉從西方回來,說伯春小弟仲舒望見吉,想問伯春有沒有意外,竟不能講話,早晚號泣,婉轉風塵之中。
又說他家悲愁的情況,不可言說。
怨與仇可刺而不可毀,馬援聽了,不知不覺也泣下了。
馬援素知隗囂孝一愛一,雖曾參、閔子蹇也不會超過他。
對親孝順的人豈能不對兒子慈一愛一呢?哪有忍心讓兒子身帶刑枷,而為父親的還在強橫妄作,像樂羊一樣忍心吃用兒子的肉做成的羹湯呢?隗囂平生自己說他之所以擁兵眾,只是想保全父母一之國而使先人墳墓完整,又說苟且厚待士大夫罷了。
而現在想保全的將要破亡了,想完整的也將毀掉了,想厚待的將反而薄待了。
隗囂曾經挫辱過公孫述而不接受公孫述的封賜,現在則與公孫述同流合污,還想歸附於他,不感到難為情嗎?假若公孫述要隗囂送兒子到洛陽當人質,他從何處得兒子呢?以前公孫述想封你為王,你拒不接受,現在老了,倒還想低著頭與小兒輩們共槽而食,並肩側身於怨家的朝廷嗎?男兒淹死為什麼拘束於游泳呢?現在國家對你有深意,你應當使牛孺卿與各位耆老大人共同說服隗囂,如計劃不被接受,就可以引領而去了。
前展閱地圖,見天下郡國共一百零六所,奈何想以區區的兩個邦以抵擋天下的一百零四個邦呢?你事隗囂,外有君臣之義,內有朋友之道。
以君臣而言,應當面諫爭議;以朋友而言,應當商量切磋。
豈有明知其不能成功,而軟弱不敢開口,叉手跟著他刑及父母兄子呢?如現在計劃成功,待遇還是優厚的;失了這個機會,就很可惜了。
且來君叔是天下的信士,朝廷敬重他,他時常為西州說話,有依依不捨之情。
我猜想朝廷,尤其想立信於此事,必不至於負約。
馬援不會久留,願你快點回信。」
楊廣竟然不答覆。
八年(32),帝親自西征隗囂,到達漆縣,各將領都認為王師重要,不宜深入險阻,計劃猶豫不決。
召馬援,馬援夜至,帝大喜,引入,就告以大家議論的意見徵求他的決策。
馬援因此說隗囂將帥有土崩瓦解之勢,進兵就有必破之狀。
並在帝面前聚米以為山谷模型,指畫形勢,指出眾軍應從哪條山道進去又從哪條山道出來,分析曲折,明明白白。
帝說「:敵虜已在我眼中了。」
第二天早晨,就進軍到第一,隗囂眾大潰。
九年(33),拜馬援為太中大夫,助來歙監諸將平定涼州。
自王莽末年,西羌侵犯邊境,就移居塞內,金城屬縣多被羌人佔有。
來歙奏言隴西被侵殘地,非馬援不能定。
十一年夏,璽書拜馬援為隴西太守。
馬援就發步兵騎兵三千人,擊破先零羌於臨洮,斬首數百級,獲馬牛羊萬餘頭。
守塞羌八千多人向馬援投降。
有各族數萬人,屯聚攻擊掠奪,拒守浩..隘。
馬援與揚武將軍馬成發起攻擊。
羌於是將其妻子輜重移阻於允吾谷,馬援偷偷走小路,突然襲擊其營。
羌人一大驚,再遠遷到唐翼谷中,馬援再追擊。
羌引一精一兵屯北山上,馬援陳軍向上,而分遣數百騎繞到羌兵背後,乘夜放火,擊鼓呼叫,羌兵大潰,共斬首千餘級。
馬援以兵少,不得窮追,收其糧谷畜產而回。
馬援被羌人射穿小腿,帝以璽書慰勞,賜牛羊數千頭,馬援盡分發給各賓客。
這時,朝臣以金城在破羌之西,路途遙遠又多盜寇,商議想放棄掉。
馬援上書說,破羌以西城多完好牢固,易於防守;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
如讓羌人在湟中,那就為害不止,不可放棄。
帝同意,於是詔武威太守,令在武威的金城客民都回金城去。
歸者三千餘口,使他們都回到自己原來的舊邑去。
馬援奏表他們派置長吏,修繕城郭,建立小城鎮,開導水田,勸以耕牧,郡中得以安居樂業。
又遣羌族富豪楊封曉諭勸說塞外羌民,都來和親。
又武都氏人背叛公孫述來投降的,馬援都奏請恢復他們的侯王君長,賜給印綬,帝都照準。
撤消馬成軍。
十三年(37),武都參狼羌與塞外諸族為寇,殺長吏。
馬援率領四千餘人攻擊他們,到了氐道縣,羌在山上,馬援軍佔據有利地形,奪了羌軍的水草,不與他們交戰,羌軍就窮困了,富豪們率領數十萬戶逃出塞外,諸族萬餘人全部投降,於是隴右就清靜了。
馬援注重廣開恩信,寬以待下,按職務任吏,而他自己則只抓大事而已。
賓客故人,日漸集中到他的門下。
屬官們有時談到外面的事,馬援總是說:「這是長史、掾史們的任務,不用告訴我。
哀憐老子,使得清閒遊樂。
如果是大姓欺侮小民,狡黠的羌民不服從,那是太守的事罷了。」
鄰縣曾有報仇的,吏民們驚慌失措說是羌民造**了,百姓奔入城郭。
狄道長登門,請求閉城門發兵討伐,這時馬援正與賓客飲酒,大笑說:「燒羌怎敢再來進犯我。
曉諭狄道長回去守舍,膽小怕死的,可躲到一床一下去。」
後來風波平靜了,郡中人對馬援的膽識都口服心服。
他在隴西視事六年,徵召回去拜為虎賁中郎。
起先,馬援在隴西時曾上書,說應當像過去一樣鑄造五銖錢。
朝廷將此事轉交給太尉、司徒、司空設立的府署辦理,三府奏報認為不可,此事就被擱置下來,等到馬援回京師,從公府求得以前三府的奏書,辯論十多條,隨牒解釋,再上表章申述理由。
帝同意了,天下賴其方便。
馬援自回到京師,多次被召見。
馬援為人注意修飾鬚髮,眉目容貌如畫。
善與人對答,特別長於講述前世故事。
每每講到三輔長者,下至鄉里少年,都很動聽。
自皇太子、諸王的侍從們聽到,莫不豎耳一愛一聽而忘倦。
又善於用兵方策,帝曾說:「伏波論兵,與我意見相合。」
每有出謀劃策,沒有不被採納的。
起初,卷人維汜,妖言惑眾說自己是神,有弟子數百人,都坐罪殺頭。
後來弟子李廣等宣言維汜神化不死,以誑惑百姓。
十七年(41),就糾集徒一黨一,攻下皖城,殺皖侯劉閔,自稱「南嶽大師」。
朝廷派謁者張宗率兵數千人討伐,又被李廣打敗。
於是派馬援組織諸郡的兵,共一萬多人,擊破李廣等並將他斬首。
又交止女子征側及妹征貳造**,攻下郡城,九真、日南、合浦蠻夷都響應她,侵掠嶺外六十餘城,征側自立為王。
於是以皇帝璽書拜馬援為伏波將軍,以扶樂侯劉隆為副,總樓船將軍段志等南征交止。
軍到合浦而段志病逝,詔馬援統率其兵。
於是緣海路前進,隨山開道千餘里。
十八年(42)春,軍到流泊上,與賊接戰,攻破賊軍。
斬首數千級,降者萬餘人。
馬援追征側等至禁溪,幾次打敗賊軍,賊於是分散逃走。
第二年(43)正月斬征側、征貳,把首級帶到洛陽。
封馬援為新息侯,食邑三千戶。
馬援就殺牛斟酒,慰勞軍士。
從容地對官屬們說:「我的從弟少游常哀我慷慨多大志,說『士生一世,只要有吃有穿,能乘坐在沼澤中行走的短轂車,駕御著行動緩慢的馬,做一個郡的掾史,守住祖先的墳墓,鄉里人都稱讚說是個好人,這樣就可以了。
至於追求更多的東西,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當我在一浪一泊、西裡之間,賊未滅之時,下面是水上面是霧,毒氣熏蒸,仰望天上巨鷹踮踮墜一落水中,回想少游平生對我說的話,真不知怎樣才能得到呢!如今幸賴大家的共同努力,被蒙大恩,僥倖在諸君之先封侯晉爵,我真是既高興又慚愧啊。」
吏士們都伏地稱萬歲。
馬援樓船大小二千餘艘,戰士兩萬多人,進擊九真賊征側余一黨一都羊等,從無功到居風,斬獲五千多人,嶺南全部平定。
馬援奏言西於縣有三萬二千戶,邊界離縣庭一千多里,請分劃為封溪、望海二縣,帝同意了。
馬援每到一處都為郡縣治城郭,挖渠灌溉,以利其民。
又奏明越律與漢律不完全相同的十幾件事,與越人申明舊的制度來加以約束,自此以後駱越都遵守馬將軍舊制。
二十年(44)秋,整頓軍旅回京師,軍吏經瘴疫病死的十有四五,賞賜馬援兵車一乘,朝見時地位僅次於九卿。
馬援喜一愛一騎馬,善於識別名馬,在交止得到駱越銅鼓,就以之鑄造馬的模型,回後獻給了皇帝。
並上表章說「:在天上走莫如龍,在地上走莫如馬。
馬是兵甲戰爭的根本,國家的大用。
國家太平時可用以識別尊卑順序,國家有變亂時可以克服遠近的患難。
過去有麒麟,一日可行千里,伯樂見了,明白不疑。
近代有西河子輿,也明相法。
子輿傳給了西河儀長孺,長孺傳給了茂陵丁君都,君都傳給了成紀楊子阿,我曾經拜子阿為師,接受了相馬骨法。
在事實上考驗,時見功效。
我以為傳聞不如親見,視影不如察形。
今想以活馬為形,則骨法難備於一馬之身,又不可傳於後世。
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上,皇帝下詔把此馬立於魯班門外,並把魯班門改名為金馬門。
我現在嚴謹地依據儀氏的馬絡頭,中帛氏的口齒,謝氏的嘴唇馬鬣,丁氏的身中,把這數家骨相集中在一個模型上以為法度。」
馬高三尺五寸,寬四尺五寸。
帝下詔立此馬模型於宣德殿下,以作為名馬的標準模一式。
起初,馬援軍回來,將到,朋友故舊多歡迎慰勞,平陵人孟冀,以有計謀著名,在坐賀馬援。
馬援對他說:「我希望你有善言勉勵我,你反而同眾人一樣麼?過去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置七郡,才封了數百戶;現在我只有微小寶勞,卻食邑三千戶,功勞小賞賜厚,何以能長久呢?先生有什麼能幫助我呢?」
孟冀說「:我沒有想到。」
馬援說:「現在匈奴、烏桓還在北部侵擾,我想請求去討伐,男兒應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一著一屍一體回來安葬,哪能睡在一床一上守著妻子兒女呢?」
孟冀說「:真正的烈士,應當是這樣的。」
回來後一個多月,恰逢匈奴、烏桓侵犯扶風,馬援以三輔侵騷,園陵危一逼一,請求出兵,被准許。
自九月到京,十二月又出兵屯襄國。
詔百官餞行,馬援對黃門郎梁松、竇固說:「凡人成顯貴,也要能成貧賤,如果你們不能再貧賤,處在高位上要能自持自控,我勸你們想到我的囑咐。」
梁松後來果然以過貴遭災,竇固也差點不免。
第二年(45)秋,馬援就率三千騎出高柳,行雁門、代郡、上谷等邊塞。
烏桓探馬見漢軍到,便逃散了,馬援無所得而回。
馬援曾經臥病,梁松來問候,拜見於一床一下,馬援不答禮。
梁鬆去後,兒子們問道「:梁松是帝的女婿,貴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害怕,大人為何獨不答禮他?」
馬援說「:我是梁公父親的朋友,雖貴,怎能失掉長幼的輩份呢?」
松由此恨馬援。
二十四年(48),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溪蠻夷,深入,軍隊遭到覆滅,馬援因此又請求出兵。
馬援這時已六十二歲,帝憐他年老,不同意。
馬援自請說:「臣還能披甲上馬。」
帝令他試試。
馬援在馬上據著馬鞍左顧右盼,以表明可用。
帝笑著說「:這個老頭好健康啊!」於是派遣馬援率領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匡、孫永等。
率領從十二個郡招募來的士兵及解除枷鎖的刑徒四萬多人征五溪。
馬援夜間與送行的人訣別,告友人謁者杜諳說「:我受厚恩,年齡緊迫餘日已經不多,時常以不能死於國事而恐懼,現在獲得出征機會,死了也心甘瞑目,害怕的是一些長者家兒或在左右,或參與後事,特別難以調遣,我獨為此耿耿於心啊。」
第二年(49)春,軍到臨鄉,遇賊攻縣城,馬援往迎擊,破賊,斬獲二千餘人,賊都分散走入到竹林中去了。
起初,軍抵下雋,有兩條路可進入,一條從壺頭進入路近但水險,一條從充縣進入路寬敞安全但運輸路程遠,帝開始有點懷疑。
等到軍到,耿舒要從充縣而入,馬援以為路遠拖延時間長而費糧多,不如從壺頭進,扼其咽喉,充賊自破。
以此奏帝,帝從馬援策。
三月,進軍壺頭。
賊乘高扼守險隘,因水流過速,船不能上。
恰逢酷暑,士卒多患病而死,馬援自己也患了病,於是受困,就在河岸鑿洞為室,以避酷暑。
賊每每升到險處擊鼓叫喊,馬援常拖著病腿去察看,左右被他這種壯志所感動,莫不為之流涕。
耿舒與兄好..侯耿..書信說「:前次我上書建議當先進攻充縣,糧雖難運而兵馬得以展開使用,軍人數萬爭先奮進。
今困在壺頭不得進,大眾憂鬱將死,實可痛惜。
前次到臨鄉,賊無故自己到來,當時如果乘夜攻擊,就可消滅掉。
伏波用兵像西域的賈胡,到一處後就止步不前,因此失利。
今果然困於疾疫,都如我所預言的一樣。」
好..侯..得書,奏於帝,帝就派虎賁中郎將梁松從驛道責問馬援,且代為監軍。
恰逢馬援病逝,梁松因以前看望馬援疾病時馬援不答禮而懷恨在心,於是藉機陷害馬援。
帝大怒,追收馬援的新息侯印綬。
起初,馬援兄之子馬嚴、馬敦都喜歡譏議時事,而與俠客們輕相交往。
馬援以前在交止,寫信回家訓誡道:「我想你們聽到人家過失,要像聽父母一之名一樣,耳可以聽到,口不可說啊。
喜歡議論人的長短,亂譏刺時政,這是我最厭惡的,我是寧肯死也不願聽到子孫們有這種行為的。
你們知道我非常厭惡此事,我之所以要再次講到此事要像男一女婚嫁時施衿結離一樣,申明父母的訓誡,要使你們牢記不忘。
龍伯高敦厚周到謹慎,口無異言,謙約節儉,清廉公正有威望,我很一愛一他敬重他,願你們向他學習。
杜季良豪俠好講義氣,憂人之憂,樂人之樂,好人壞人都合得來,父親死了,幾個郡的人都來弔唁,我一愛一他敬重他,但不願你們向他學習。
學習龍伯高不到家,還是一個謹慎勤勉的人,所謂雕刻鴻鵠不成可以像一隻鶩哩。
學習杜季良不到家,就墮一落成為天下的輕薄兒,所謂畫虎不成反像犬了。
到現在為止杜季良還不可知,郡裡的將領們一下車就切齒恨他,州郡都說他,我常為他寒心,所以我不願子孫們學他。」
杜季良名保,京兆人,當時是越騎司馬。
杜季良仇人上書,狀告他「行為輕薄,亂群惑眾,伏波將軍從萬里外寫信回來以他訓誡兄子,而梁松、竇固與之交往,將煽動輕佻虛偽,敗亂我中華。」
書奏,帝召梁松、竇固而責讓,以狀紙和馬援誡書給他們看,梁松、竇固叩頭流血,而得以不加罪。
詔令免除杜季良官職。
龍伯高名述,也是京兆人,為山都縣長,因此提升為零陵太守。
起初,馬援在交止,常吃薏米,因薏米能除瘴氣,久服能輕身省欲。
南方薏苡果實大,馬援想作為種一子,回軍時,載了一車。
當時人們以為這是南方土產的奇珍怪物,權貴們都觀望著。
馬援當時受帝一寵一信,所以沒人敢報告朝廷。
等到馬援死,有人上書誣告,說馬援以前從南方載回來的,都是明珠彩犀一類珍寶。
馬武與於陵侯侯昱等,都以奏章說明其形狀,帝更怒。
馬援妻和兒子們惶恐畏懼,不敢把馬援靈柩運回舊墳地安葬,只買了城西的幾畝地草草埋葬了事。
賓客們也不敢去弔唁。
馬嚴與馬援妻子草索相連,到朝廷請罪,帝拿出梁松的誣告書相示,才知是挾怨誣告,就上書訴冤,前後六次,辭意哀切,然後才得以安葬。
又前雲陽令同郡朱勃向皇帝上書說:「我聽說王者之德,聖人之政,不忘人的功勞,取人之一美,並不求全責備。
所以高祖赦免蒯通而用王禮安葬田橫,大臣們心中曠然,都不自感疑惑。
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專門挑剔人家小餅,而不計人家的大功勞,這是國家所應慎重的。
所以章邯害怕讒言而降了項羽,燕將攻下聊城後因害怕讒言而不敢回去。
難道他們是甘心出此下策嗎,可恨的是巧言傷害善人啊。
「我看到已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是從西州選拔一出來,欽慕聖賢忠義,崎嶇險難,冒著萬死,孤立在群貴之間,得不到一句幫助他的話,奔馳在深淵,進入虎口,他顧計什麼呢?難道他知道要當七郡的使臣,得到封侯的福蔭嗎?八年,帝西討隗囂,大家都拿不定主意,眾營也沒有集結,馬援提出進軍路線並建議速進的策略,很快就攻破了西州。
後來吳漢攻下隴西,冀路隔絕,只有狄道為國堅守,士民又饑又困,生死存亡懸於頃刻之間,馬援奉詔西使,鎮慰邊塞群眾,於是招集豪傑,曉諭誘導羌戎,謀略像湧一泉一樣湧現出來,形勢像轉圓石於萬仞之山,這才解了倒懸之急,保存了幾將失去的城邑,兵全師進,就地取得糧食,使隴冀都平定了,而馬援獨守空郡,出兵有功,進軍就克敵制勝。
在擊破先零羌的戰鬥中,馬援潛行山谷之中,奮怒猛戰,小腿被箭射穿。
又出征交止,地多瘴氣,馬援與妻子離別,無悔吝苟活之心,於是斬滅征側,使全州得到克服平定。
緊接著又南討,很快攻下臨鄉,師已有了業績,但馬援沒有完成南討任務就身死了,吏士們雖然罹疫,馬援並沒有獨存。
戰爭有時時間長而立了功,有時速進而遭到失敗,深入敵境不一定就能取勝,不進不見得就錯了。
人情哪個願意久屯絕地而不想生歸呢!只有馬援在朝廷二十二年,北去邊塞沙漠,南渡江海,觸冒疫氣,死於職事,名滅爵絕,國中不傳。
海內不知他有何過錯,百姓沒有聽說他有毀傷,終於遭到小人誣罔,橫遭讒害,家屬閉門,葬不歸墓,怨隙並興,宗親戰慄。
死者不能陳述是非的實際情況,生者又沒有人敢為他申冤,臣實感到悲哀。
「明智的君主厚於用賞,薄於用刑。
高祖曾與陳平四萬斤金來賄賂離間楚軍,不問這些金怎樣使用,難道是疑惑這些錢谷閒著沒有用處嗎?孔子那樣忠誠也不能免於季孫之讒,這是鄒陽感到悲痛的。
《詩·小雅》說:『把那個誹謗者抓來,丟去餵豺狼虎豹。
豺狼虎豹不吃,就丟到北國不一毛一之地。
北國不要,說把他交給上帝懲罰。
』這是要讓上天平息其惡。
諸陛下留心小子之言,不要使功臣懷恨在黃泉之下。
我聞《春秋》之義,犯了罪可以將功抵罪;聖王的祭祀,臣子有五種是應祀的。
像馬援,就是五祀中以死勤事的一種。
願陛下讓公卿們評價馬援的功和罪,看是應該絕嗣呢還是應該續嗣,以滿足海內人的願望。
「臣年已六十,常伏居田里,因感歎欒布哭祀彭越的義氣,冒死痛陳悲憤。
戰栗在闕庭之上。」
書呈上後,報給了皇帝,朱勃就回到鄉下去了。
朱勃字叔陽,年十二歲就能朗誦《詩》、《書》。
曾侍候馬援兄馬況。
朱勃穿著學者方領衣服,走路規規矩矩,言辭嫻雅深靜,馬援剛學書文,見了自感不如。
馬況知他的意思,就自己酌酒安慰馬援說「:朱勃器局小,成得快,但才智就止於此了,將來當跟你學習,不要怕。」
朱年未二十,右扶風請他試做渭城縣宰,後來馬援做了將軍,封了侯,而朱勃的官職不過是小小縣令。
馬援後來雖然顯貴,時常待朱勃以舊恩而卑事他,朱勃更自親一愛一,待到馬援遇讒害,只有朱勃挺身而出以終友誼之情。
肅宗即位,追賜朱勃兒子谷二千斛。
起初,馬援兄的子婿叫王盤字子石,是王莽從兄阿侯王仁的兒子。
王莽敗,王磐子石擁有財產住在故居,為人講氣節一愛一惜人才喜歡施捨,在江淮間有名氣。
後來游京師與衛尉陰興、大司空朱浮、齊王章共相友善。
馬援對姐姐的兒子曹訓說「:王氏,現在是垮了台的家族,子石當隱居自守,現在他反而與京師權貴交遊,用氣自行其是,多有凌人之舉,以後必敗。」
後一年多,王磐果與司隸校尉蘇鄴、丁鴻事相連累,獲罪死於洛陽獄中。
王磐的兒子王肅再次出入北宮及王侯邸第。
馬援對司馬呂種說:「建武之元,名為天下重開。
自今以後,國內將日趨安定。
可憂的是國家的諸侯王子都長大了,而諸侯王子不許私交賓客的規矩沒有確立,如多通賓客,就要犯下大罪,你們要警戒慎重啊。」
等到郭後死,有人上書,認為王肅等是受誅的家室,賓客們因事生亂,恐怕將導致貫高、任章那種暗殺陛下的禍事發生。
帝怒,下令郡縣收捕王姓賓客,彼此牽累,死者以千數計。
呂種也連累致禍,臨死前歎息說:「馬將軍真是神人啊!」永平初年,馬援的女兒被立為皇后。
顯宗將光武時期的名臣列將繪成圖像,列於雲台。
因皇后的原故,圖像中獨缺馬援。
東平王劉蒼看圖,對帝說:「為什麼不畫伏波將軍的像呢?」
帝笑而不言。
到永平十七年,馬援夫人去世,就更為其聚土為墳,植樹為標記,建築祠堂。
建初二年(78),肅宗派五官中郎將持節追加策封,謚封馬援為忠成侯。
四子:馬廖、馬防、馬光、馬客卿。
馬客卿幼年聰慧,年六歲,能應接諸公長者,獨立酬賓客。
曾有犯了死罪的亡命徒來看他,客卿躲避起來不讓人知道。
外表看來不善於言辭而內質沉著機敏。
馬援很讚賞他,以為是將相的材料,所以取名為客卿。
馬援去世後,客卿也夭折早死。
史官評論道:馬援騰聲名於三輔,周旋於二帝,至定計立謀,以輔佐天子,懷著為國效勞的願望累立戰功,這是千載一時的機遇啊。
然馬援戒人之禍,是很明智的。
但他卻不能自免於讒隙。
難道功名之際,就是這麼一條規律嗎?由於利不關己,為人謀事就明智;考慮事情不私於己,斷義必定嚴厲。
如真正能回觀事物的智慧而為自己反躬自問的省察,這樣對人就能寬恕對己就有自知之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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